番外一 变化
青春期，一个已经脱离孩童，但还未到成人的微妙阶段。这时期的人，对于自己变化很敏感，对于周围人的更敏感。最先踏入中学的阿丈和未羽乐，也是最先察觉到这份变化的两人。对于阿丈来说，契机仅仅是来自那天不经意的一番话。
一个和平常无异的秋夜，完全没有记忆点的日子。升上中学的阿丈依然会在课后继续上补习班，只是地点从新桥那边转到了高轮那附近。然后在补习结束后，到车站和社团结束的未羽乐会合。
「城户，你和我们学校的盐月很熟吗？」
当阿丈准备离开补习的地方时，一把陌生的男声叫住了他。转过头看，发现是同一个补习班的人，印象中好像是姓「濑尾」的男生。看着他身上眼熟的间条领带和黑色的西装制服，应该是东海大高轮台的学生。
毕竟未羽乐每天也是穿着同款的制服裙和蝴蝶结，所以他不难猜到眼前人是她学校的人。不过他听着这个姓氏时，却一时间没联想到自己的青梅竹马。
「盐月……」他低声呢喃了一下这个姓氏，第一个想到的是柚羽。转了个弯思考，他才想起未羽乐的姓氏已经不是「成海」了。「啊，你在说未羽乐吗？我和她是青梅竹马。」
「原来是青梅竹马，难怪念不同学校都经常一起走。」眼前的少年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似乎「幼驯染」这种关系在他眼中都不会有其他发展。阿丈对于他的反应虽感有些奇怪，但也是不以为然的态度，「反正上下学时间、方向也差不多，她妈妈和我妈也叫我们互相照应一下。」
见对方在自己提起未羽乐时都没什么特别反应，濑尾才敢继续问下去。「既然你们关系那么好，城户你知道盐月她喜欢什么吗？」
「最近的话，未羽乐还挺喜欢spi……」尽管濑尾展现出了这么露骨的态度，他依然是老实地回答。直到他说到一半时，他才突然意识到这条问题怪怪的。他突兀地停顿下来，然后疑狐地望向濑尾，「难道…你喜欢她吗？！」
「毕竟她和男生、女生都算聊得来，性格又好。有种姐姐的成熟感，而且长得也不错……」濑尾尴尬地揉捏着自己的棕发，绿色瞳孔也心虚地移开了。阿丈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情景，脑子已经快要短路了。他露出尴尬的笑容，勉强挤出一句话，「如果是喜欢的男生类型，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真是的，濑尾。人家都整天一起上下学了，你就识趣一点啊！」路过的少年碰巧听到一丁点他们的对话，便一把拉走了好友。他捂住濑尾的嘴巴，任由他发出抱怨的声音。
从少年的举动来看，明显是对阿丈和未羽乐的关系存在着些许误解。但此刻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事，他的注意力全在消化这种奇怪的感觉。
听到有人喜欢她这事，他第一次体验到这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高兴？难过？妒忌？欣慰？寂寞？好像全都不是。他为这感觉暂时编了个答案，可能是「听到别人对自己的家人抱有恋爱情感」的感觉吧。
对阿丈来说，未羽乐已经算是家人了吧。明明未羽乐比阿丈大几个月，明明他是家里的幼子，她是家里的长女；大概是她很爱对他撒娇的缘故，他们一直都像是「兄妹」那样相处。
就连时隔三四年再重逢，他也感觉对方除了长高之外，没有一丝改变。就算后面的变化再大，因为一直都在身边，所以感觉她依然是那个总爱拉着他衣角的「妹妹」。
知根知底，吵过无数的架，也陪对方哭过无数遍。在对方面前展露自己的全部缺点，也看尽了对方出糗的画面。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喜欢上她。
先前的对话他并没有撒谎，因为他确实不清楚未羽乐的理想型。但相对的，他也没有说出濑尾的外型特征和她的亲生父亲有几分相似这事；和照片中看到的最大差别，大概是濑尾戴着眼镜吧。
如果事实和大家说一样，女生的理想型都会和父亲很像，那自己是没有胜算了。如果她喜欢戴眼镜的男生，那自己还是有一点优势在的。
对于自己突然发散出来的思绪，他更多的是懵懂不解。不理解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想法，更不理解这件事和自己是什么关系。他唯一知道的，只有想维持这段关系的想法。
从那天起，他们依然老样子地一起上下学。只是阿丈比起以前，变得在意起这个幼驯染。看着她小跑向自己的身影，他才意识到她柔顺的头发是这么富有光泽；那个小巧柔软的身体，开始若隐若现地浮现出属于「女性」的线条。
就连一向亲密的举动，也开始令他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就连现在她轻碰他的头发，近距离观察的动作，他也不禁一惊向后缩了一下。不过未羽乐没有在意他的反常，只是手指和身体也跟着移了过去。
「阿丈的头发越来越长呢，是想从修哥哥变成进哥哥吗？」未羽乐一边揉捏着他的发丝，一边开起了玩笑。在这个姿势下，她紫蓝色的头发正好扫过他的鼻子，传来了淡淡的柑橘味。感觉到脸颊的温度在逐渐上升，他强行把注意力转回发型上。「未羽乐的发型倒是一直没变呢，你没想过学伯母那样留长头发吗？」
「妈妈也是生了我之后才留长的，以前可是一直都是这个发型的说。有一两样不变的东西在身边，不是会有种安定感吗？」未羽乐把身体拉回到正常的距离，转而玩弄起自己的发梢。阿丈听到她的这番言辞，露出了安心的笑容。「我大概能理解……在你同学那里听来的评价，像是在说另一个人呢。但听到这句话，就感觉还是那个未羽乐。」
「抱歉哦，我还是那个害怕改变的胆小鬼。」未羽乐鼓起脸颊，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佯装生气。她这种幼稚的表现，是在学校看不见的，但阿丈这里倒是挺常见。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他不经大脑就说出了有些轻浮的话，「不过就连未羽乐的这一面，我也很喜欢就是了。」
「诶？！」未羽乐满脸通红，害羞得完全说不出话的样子已经很久没见过。如果是其他人说，她可能会一笑置之。但当这是由一向诚恳的阿丈口中出来，她无法说服自己这只是玩笑话。
原本阿丈也没意识到这番话有什么问题，但在他回想刚才的话再加上对方的样子，也不禁害羞起来。明明是可以糊弄过去的，两人却任由空气变得燥热起来。在气氛最暧昧的那刻，两人同时说出那句话。
「要试着交往看看吗？」
就和青春期模糊的界线一样，他们的初恋也在迷迷糊糊的情况下开始了。
也许是因为过于熟悉对方，他们没有在确认关系后就有什么明显的改变。他们没法像别人一样散发着甜腻的气息，更多的是因为身分转变后的不自在。
「那个，阿丈……」「未羽乐，我有话……」
当两把声音同时响起时，他们相视苦笑了一下。大概在那刻，他们也猜到了对方大概准备说什么。阿丈还不是相当肯定，所以决定让未羽乐先说。
「我们…能不能做回朋友啊？」就算有一定把握他们不会闹翻，未羽乐在说出口的那刻，仍然不禁紧张地吞口水。而阿丈听到内容和他猜的一字不差后，还是难不免会感叹到，「青梅竹马的默契是用在这里的吗……」
「其实，我也想说一样的话。我现在还是很喜欢未羽乐，虽然我分不清这是哪种喜欢。」察觉到她的紧张，阿丈决定先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她听到他的话后，脸上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确实是奇怪的默契呢……我想这点阿丈应该会是一样。我知道我们肯定需要一定时间才能弄明白这种感情，也需要时间去适应。但现在，我更需要专注在社团和学习上。」
「嗯，我也是一样。」
在往常分开的分叉路口，他们像平常一样道别。在转身那刻，两人又变回了青梅竹马的身份。这段初恋仅仅维持了一周左右就结束了，在两个人没有任何争吵的情况下。
不知道这是因为默契，还是因为最近太忙没有机会见面，他们没有把这个转变告诉任何一人。亦可能是，在那句不符合他们性格、有些随便的话脱口而出的那刻，他们就有预感这不会是可以开心分享的事。
经过这事，他们放下了对对方的幻想吗？好像有，又好像没有。相处模式和以前没有分别，却又似乎多了一丝道不明的暧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动。
和另一边经历的巨变相比，他们这对青梅竹马简直平静得可怕。但也因为这些仅剩的安定感，才能支撑未羽乐去捱过那段度日如年的煎熬时光。
阿丈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是她在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以来，难得露出笑容的日子。在他考上庆应医学系的那天，家里的事情也终于传来了好消息。那天就连医院惨白的走廊，看起来都异常美丽。
「阿丈，你还记得高二暑假的约定吗？」本该令人情绪高涨的事情，未羽乐却一脸犹豫地提起。看出了她的顾虑和眼底下仍没有完全散去的担忧，阿丈不以为然地改变了话题方向，「柚羽才刚醒来没多久，先等她康复再说吧。反正我们之后有的是机会，等我先去考个车牌也不错啊。」
「谢谢你……」她当然看出他的用意，低下头的嗓音里染上了一丝鼻音。他就像往常一样，坐在她身旁轻抚她的头。「反正柚羽就像我妹妹一样……总之你就别顾虑太多了，柚羽见你这样会很担心的。过两天你们社团不是还有那个吗？最后一次的……」
提到吹奏乐部的「毕业合宿」，未羽乐难免会八感交杂。期待了六年的活动，她一定要振作起来尽全力去享受。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眸里闪烁着光芒，「对喔，今年终于轮到我了。那几天我大概又要“失联”了呢～」
谁都没想到，那时的一句玩笑话，居然会一语成谶。那一天直到晚上，她才重新打开手机。看着弹出来的一连串讯息，感知到不妙的她悄悄地离开了部员们聚集的地方。
离开了旅馆，在沙滩上的阶梯坐了下来。她认真地阅读完大家发来的上千条讯息，特别是太一发来的；她并没有回拨给伙伴们，而是按下了父母的电话号码。
听着父母带着哭腔的声音，听着妹妹语序杂乱的道歉，未羽乐全程都是一言不发的状态。直到切断通话前，她只留下了一句短短的「交给姐姐处理吧」。
她抬起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不断地深呼吸，甚至到了几乎过呼吸的程度。她压下了向着面前大海大喊的冲动，不停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用左手捉住颤抖不止的右手，好不容易才给阿丈发出了一条讯息。
等了数秒后，对方给她打了电话。然而当电话接通后，她却抛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问题，「阿丈，对不起，我能说谎吗？」
「如果诚实会伤害到他的话，那就编一个温柔的谎言……」阿丈没有任何追问，却能理解她想表达的内容。一听到这把沈稳的声音，她的泪水就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明明只是隔着电话对话，她却有种阿丈坐在她身旁的感觉。
携手渡过了这个四分五裂的春天后，他们毕业了，成为了大学生。夏天、秋天过去了，到了冬天，那条裂缝仍然没有合上的迹象。唯一庆幸的是，大家都没有继续困在沟壑里，看起来都在前进。
之前立下的约定，阿丈和未羽乐终于有机会实现了。在得到家长们的同意后，来场属于两个人的旅行。
「没想到春天的毕业旅行，我们会拖到冬天才来呢～」身穿蓝色浴衣的未羽乐，坐在房间里观看着外面的雪景。此刻无论从她的姿势、语气，还是表情，都能看出她是多么的放松。
一直被医学书包围的阿丈，此时也难得能放松。他穿着同款浴衣，吃着暖和的红豆年糕汤。「毕竟发生了那么多事，大家的生活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不过来温泉旅馆的话，这个时期倒是挺合适的。」
「吶，阿丈。」听到未羽乐的呼唤，他把视线从窗外的景色转向身旁。这时他才发现，她正认真地盯着他看。在对上目光后，她抛出了一个问题，「我们要不要再试一次？」
「老实说，我以为你在看到柚羽和太一那事后，已经改变想法了。」阿丈看起来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未羽乐能猜到他为什么会是这种表情，眼神却也因此更加坚定，「是改变了。正因为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我想踏出一步。就算这可能只是家人的感情，我也想一直和阿丈在一起。」
「我也是一样。」阿丈只是简短地回答了一句，然后伸手把眼前的女孩揽入怀里。相识十五年，他们还是第一次这样紧抱着对方。
过了六年，他们仍然无法为这种感情写上准确的名字。但去不去厘清，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只知道，身旁的位置非他/她不可。
一个和平常无异的秋夜，完全没有记忆点的日子。升上中学的阿丈依然会在课后继续上补习班，只是地点从新桥那边转到了高轮那附近。然后在补习结束后，到车站和社团结束的未羽乐会合。
「城户，你和我们学校的盐月很熟吗？」
当阿丈准备离开补习的地方时，一把陌生的男声叫住了他。转过头看，发现是同一个补习班的人，印象中好像是姓「濑尾」的男生。看着他身上眼熟的间条领带和黑色的西装制服，应该是东海大高轮台的学生。
毕竟未羽乐每天也是穿着同款的制服裙和蝴蝶结，所以他不难猜到眼前人是她学校的人。不过他听着这个姓氏时，却一时间没联想到自己的青梅竹马。
「盐月……」他低声呢喃了一下这个姓氏，第一个想到的是柚羽。转了个弯思考，他才想起未羽乐的姓氏已经不是「成海」了。「啊，你在说未羽乐吗？我和她是青梅竹马。」
「原来是青梅竹马，难怪念不同学校都经常一起走。」眼前的少年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似乎「幼驯染」这种关系在他眼中都不会有其他发展。阿丈对于他的反应虽感有些奇怪，但也是不以为然的态度，「反正上下学时间、方向也差不多，她妈妈和我妈也叫我们互相照应一下。」
见对方在自己提起未羽乐时都没什么特别反应，濑尾才敢继续问下去。「既然你们关系那么好，城户你知道盐月她喜欢什么吗？」
「最近的话，未羽乐还挺喜欢spi……」尽管濑尾展现出了这么露骨的态度，他依然是老实地回答。直到他说到一半时，他才突然意识到这条问题怪怪的。他突兀地停顿下来，然后疑狐地望向濑尾，「难道…你喜欢她吗？！」
「毕竟她和男生、女生都算聊得来，性格又好。有种姐姐的成熟感，而且长得也不错……」濑尾尴尬地揉捏着自己的棕发，绿色瞳孔也心虚地移开了。阿丈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情景，脑子已经快要短路了。他露出尴尬的笑容，勉强挤出一句话，「如果是喜欢的男生类型，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真是的，濑尾。人家都整天一起上下学了，你就识趣一点啊！」路过的少年碰巧听到一丁点他们的对话，便一把拉走了好友。他捂住濑尾的嘴巴，任由他发出抱怨的声音。
从少年的举动来看，明显是对阿丈和未羽乐的关系存在着些许误解。但此刻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事，他的注意力全在消化这种奇怪的感觉。
听到有人喜欢她这事，他第一次体验到这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高兴？难过？妒忌？欣慰？寂寞？好像全都不是。他为这感觉暂时编了个答案，可能是「听到别人对自己的家人抱有恋爱情感」的感觉吧。
对阿丈来说，未羽乐已经算是家人了吧。明明未羽乐比阿丈大几个月，明明他是家里的幼子，她是家里的长女；大概是她很爱对他撒娇的缘故，他们一直都像是「兄妹」那样相处。
就连时隔三四年再重逢，他也感觉对方除了长高之外，没有一丝改变。就算后面的变化再大，因为一直都在身边，所以感觉她依然是那个总爱拉着他衣角的「妹妹」。
知根知底，吵过无数的架，也陪对方哭过无数遍。在对方面前展露自己的全部缺点，也看尽了对方出糗的画面。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喜欢上她。
先前的对话他并没有撒谎，因为他确实不清楚未羽乐的理想型。但相对的，他也没有说出濑尾的外型特征和她的亲生父亲有几分相似这事；和照片中看到的最大差别，大概是濑尾戴着眼镜吧。
如果事实和大家说一样，女生的理想型都会和父亲很像，那自己是没有胜算了。如果她喜欢戴眼镜的男生，那自己还是有一点优势在的。
对于自己突然发散出来的思绪，他更多的是懵懂不解。不理解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想法，更不理解这件事和自己是什么关系。他唯一知道的，只有想维持这段关系的想法。
从那天起，他们依然老样子地一起上下学。只是阿丈比起以前，变得在意起这个幼驯染。看着她小跑向自己的身影，他才意识到她柔顺的头发是这么富有光泽；那个小巧柔软的身体，开始若隐若现地浮现出属于「女性」的线条。
就连一向亲密的举动，也开始令他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就连现在她轻碰他的头发，近距离观察的动作，他也不禁一惊向后缩了一下。不过未羽乐没有在意他的反常，只是手指和身体也跟着移了过去。
「阿丈的头发越来越长呢，是想从修哥哥变成进哥哥吗？」未羽乐一边揉捏着他的发丝，一边开起了玩笑。在这个姿势下，她紫蓝色的头发正好扫过他的鼻子，传来了淡淡的柑橘味。感觉到脸颊的温度在逐渐上升，他强行把注意力转回发型上。「未羽乐的发型倒是一直没变呢，你没想过学伯母那样留长头发吗？」
「妈妈也是生了我之后才留长的，以前可是一直都是这个发型的说。有一两样不变的东西在身边，不是会有种安定感吗？」未羽乐把身体拉回到正常的距离，转而玩弄起自己的发梢。阿丈听到她的这番言辞，露出了安心的笑容。「我大概能理解……在你同学那里听来的评价，像是在说另一个人呢。但听到这句话，就感觉还是那个未羽乐。」
「抱歉哦，我还是那个害怕改变的胆小鬼。」未羽乐鼓起脸颊，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佯装生气。她这种幼稚的表现，是在学校看不见的，但阿丈这里倒是挺常见。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他不经大脑就说出了有些轻浮的话，「不过就连未羽乐的这一面，我也很喜欢就是了。」
「诶？！」未羽乐满脸通红，害羞得完全说不出话的样子已经很久没见过。如果是其他人说，她可能会一笑置之。但当这是由一向诚恳的阿丈口中出来，她无法说服自己这只是玩笑话。
原本阿丈也没意识到这番话有什么问题，但在他回想刚才的话再加上对方的样子，也不禁害羞起来。明明是可以糊弄过去的，两人却任由空气变得燥热起来。在气氛最暧昧的那刻，两人同时说出那句话。
「要试着交往看看吗？」
就和青春期模糊的界线一样，他们的初恋也在迷迷糊糊的情况下开始了。
也许是因为过于熟悉对方，他们没有在确认关系后就有什么明显的改变。他们没法像别人一样散发着甜腻的气息，更多的是因为身分转变后的不自在。
「那个，阿丈……」「未羽乐，我有话……」
当两把声音同时响起时，他们相视苦笑了一下。大概在那刻，他们也猜到了对方大概准备说什么。阿丈还不是相当肯定，所以决定让未羽乐先说。
「我们…能不能做回朋友啊？」就算有一定把握他们不会闹翻，未羽乐在说出口的那刻，仍然不禁紧张地吞口水。而阿丈听到内容和他猜的一字不差后，还是难不免会感叹到，「青梅竹马的默契是用在这里的吗……」
「其实，我也想说一样的话。我现在还是很喜欢未羽乐，虽然我分不清这是哪种喜欢。」察觉到她的紧张，阿丈决定先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她听到他的话后，脸上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确实是奇怪的默契呢……我想这点阿丈应该会是一样。我知道我们肯定需要一定时间才能弄明白这种感情，也需要时间去适应。但现在，我更需要专注在社团和学习上。」
「嗯，我也是一样。」
在往常分开的分叉路口，他们像平常一样道别。在转身那刻，两人又变回了青梅竹马的身份。这段初恋仅仅维持了一周左右就结束了，在两个人没有任何争吵的情况下。
不知道这是因为默契，还是因为最近太忙没有机会见面，他们没有把这个转变告诉任何一人。亦可能是，在那句不符合他们性格、有些随便的话脱口而出的那刻，他们就有预感这不会是可以开心分享的事。
经过这事，他们放下了对对方的幻想吗？好像有，又好像没有。相处模式和以前没有分别，却又似乎多了一丝道不明的暧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动。
和另一边经历的巨变相比，他们这对青梅竹马简直平静得可怕。但也因为这些仅剩的安定感，才能支撑未羽乐去捱过那段度日如年的煎熬时光。
阿丈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是她在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以来，难得露出笑容的日子。在他考上庆应医学系的那天，家里的事情也终于传来了好消息。那天就连医院惨白的走廊，看起来都异常美丽。
「阿丈，你还记得高二暑假的约定吗？」本该令人情绪高涨的事情，未羽乐却一脸犹豫地提起。看出了她的顾虑和眼底下仍没有完全散去的担忧，阿丈不以为然地改变了话题方向，「柚羽才刚醒来没多久，先等她康复再说吧。反正我们之后有的是机会，等我先去考个车牌也不错啊。」
「谢谢你……」她当然看出他的用意，低下头的嗓音里染上了一丝鼻音。他就像往常一样，坐在她身旁轻抚她的头。「反正柚羽就像我妹妹一样……总之你就别顾虑太多了，柚羽见你这样会很担心的。过两天你们社团不是还有那个吗？最后一次的……」
提到吹奏乐部的「毕业合宿」，未羽乐难免会八感交杂。期待了六年的活动，她一定要振作起来尽全力去享受。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眸里闪烁着光芒，「对喔，今年终于轮到我了。那几天我大概又要“失联”了呢～」
谁都没想到，那时的一句玩笑话，居然会一语成谶。那一天直到晚上，她才重新打开手机。看着弹出来的一连串讯息，感知到不妙的她悄悄地离开了部员们聚集的地方。
离开了旅馆，在沙滩上的阶梯坐了下来。她认真地阅读完大家发来的上千条讯息，特别是太一发来的；她并没有回拨给伙伴们，而是按下了父母的电话号码。
听着父母带着哭腔的声音，听着妹妹语序杂乱的道歉，未羽乐全程都是一言不发的状态。直到切断通话前，她只留下了一句短短的「交给姐姐处理吧」。
她抬起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不断地深呼吸，甚至到了几乎过呼吸的程度。她压下了向着面前大海大喊的冲动，不停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用左手捉住颤抖不止的右手，好不容易才给阿丈发出了一条讯息。
等了数秒后，对方给她打了电话。然而当电话接通后，她却抛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问题，「阿丈，对不起，我能说谎吗？」
「如果诚实会伤害到他的话，那就编一个温柔的谎言……」阿丈没有任何追问，却能理解她想表达的内容。一听到这把沈稳的声音，她的泪水就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明明只是隔着电话对话，她却有种阿丈坐在她身旁的感觉。
携手渡过了这个四分五裂的春天后，他们毕业了，成为了大学生。夏天、秋天过去了，到了冬天，那条裂缝仍然没有合上的迹象。唯一庆幸的是，大家都没有继续困在沟壑里，看起来都在前进。
之前立下的约定，阿丈和未羽乐终于有机会实现了。在得到家长们的同意后，来场属于两个人的旅行。
「没想到春天的毕业旅行，我们会拖到冬天才来呢～」身穿蓝色浴衣的未羽乐，坐在房间里观看着外面的雪景。此刻无论从她的姿势、语气，还是表情，都能看出她是多么的放松。
一直被医学书包围的阿丈，此时也难得能放松。他穿着同款浴衣，吃着暖和的红豆年糕汤。「毕竟发生了那么多事，大家的生活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不过来温泉旅馆的话，这个时期倒是挺合适的。」
「吶，阿丈。」听到未羽乐的呼唤，他把视线从窗外的景色转向身旁。这时他才发现，她正认真地盯着他看。在对上目光后，她抛出了一个问题，「我们要不要再试一次？」
「老实说，我以为你在看到柚羽和太一那事后，已经改变想法了。」阿丈看起来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未羽乐能猜到他为什么会是这种表情，眼神却也因此更加坚定，「是改变了。正因为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我想踏出一步。就算这可能只是家人的感情，我也想一直和阿丈在一起。」
「我也是一样。」阿丈只是简短地回答了一句，然后伸手把眼前的女孩揽入怀里。相识十五年，他们还是第一次这样紧抱着对方。
过了六年，他们仍然无法为这种感情写上准确的名字。但去不去厘清，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只知道，身旁的位置非他/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