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夕照打了个哈欠,眼下挂着一圈淡淡的青黑。

    昨天晚上从酒吧回来,没多久就收到国设院发过来的需求,当场查看之后,她给了个初步的反馈,顺道还整理了几个疑问一并发过去。

    由于数量繁多,无可避免整理到后半夜才睡,但碍于多年早起的习惯,在一大早就醒了,因此这会儿有点犯困。

    对于吃饭的事她并不担心,只是有些关于盛家的问题得在车上问清楚,免得三言两语就露馅。

    接近约定的时间,陈夕照下楼等待。

    等了一会儿颇觉无聊,便动了动脚在一块碎石上轻轻碾动。

    一辆黑车驶入巷中,脚尖顿时停下。车窗很快降下,露出一张渐渐熟悉的脸。

    “盛先生。”称呼也渐渐熟悉。

    “上来吧。”盛知樾带了两分薄笑,“坐前面,后面有人。”

    他看了眼后座,眉梢微压,眼神别有深意。

    这个可没提前说过。

    但陈夕照收到信息还是立刻代入角色。

    她自然打开车门,顺手拾起放在副驾驶上的纸张放回储物柜,一边拉安全带一边问:“路上很堵吗?晚了不少。”

    一回生二回熟,盛知樾也全无第一次的生疏:“北边昨天开始修路,往后从那边过来只怕都得堵一会儿,冷吗?温度要不要高一点?”

    陈夕照按照平时通勤的打扮,穿得很厚实:“不用。”

    “昨天没睡好吗?”他似乎发现她的脸色不对。

    “没事,加了会儿班。”私活儿也算加班吧……

    盛知樾似还要往下说,后头忽然响起一声嘟囔:“要不我下去,你俩聊个痛快?”

    陈夕照早就留意后头坐着个年轻人。

    五官俊秀,和盛知樾颇为相似,一头黑色顺毛乖乖顺顺,白色毛衣开衫干干净净,看起来是个阳光朝气的少年人,可偏偏眼神有几分颓废,这会儿正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眉心紧蹙,隐约透出几分和外表不符的不羁。

    “怎么说话?我没教你怎么叫人吗?”盛知樾的视线一落在他身上,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有什么好装的,迟早得知道。”

    “那下回你进局子别叫我捞,给家里打电话……”

    盛知樾话没说完,就见那孩子猛然正身,端庄而亲热地朝陈夕照道:“大嫂您好,我叫盛辞怠,是您男朋友未婚夫兼未来丈夫的弟弟,您叫我辞怠或者阿怠都可以。”完全一副乖乖仔的样子。

    这兄弟俩的对话信息量有点大。

    陈夕照暗自古怪,却没有表现分毫,更没有多问,只是谨慎不失礼貌地回了两句自我介绍,然后点到为止关怀了一下他的学业,既不忐忑也不显得过于热切。

    而打起精神的盛辞怠不说礼节周到,也是有问必答,两人这番寒暄堪称配合完美,一点也看不出第一次见面的尴尬。

    你来我往几个回合,陈夕照就搞清了不少盛家的情况。

    这孩子今年十七,高二在读,成绩不错,喜欢运动,下头还有个双胞胎妹妹,叫盛逸悔,很是乖巧内向。父母因为工作原因常年分居两地,家里的至亲除了母亲还有奶奶,奶奶常年独自疗养并不和他们住一起。最后还说对于她的到来,他很欢迎之类……

    这些本该喂给盛知樾的问题,都在盛辞怠这儿得到了答案,也不算收获全无。

    正说着家里的事情,盛辞怠忽然话锋一转,问她:“大嫂,我说的这些,你该不会都信了吧?”

    陈夕照未料他有此一问,侧眼去看盛知樾。

    这反应落在盛辞怠眼里,他就笑了一声:“看来我哥还没告诉你咱家的糟心事呢,啧,哥你不诚实,连自己老婆都骗。”

    盛知樾正要说话,陈夕照忽然给他使了个眼色:“辞怠,你说的是伯母情绪不稳定的事,还是你隔三差五飙车进局子回回让你哥去捞的事?”

    “嗯?”盛辞怠顿时愣了。

    陈夕照还没有停下:“又或者是你妹妹,家里其他长辈的事?还是说……盛知樾,除了这些你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说到最后声音渐沉,已经带了质问的味道。

    她虽生得一双杏眼,却黑似墨玉,带笑时如桃林微雨,能甜到人心里。冷脸时又深似寒潭,玉还是那块玉,却淌着冰碴,只要对上一眼,就如深陷泥潭轻易拔不出来。

    而这样的转换,是一息之间就完成的,那熟练劲儿明显不是第一次。

    盛知樾眼神微瑟,不知是演的还是真的,反正看起来挺慌乱的:“没有,真没有了,我发誓。”

    陈夕照盯着他,良久收回视线冷哼一声,也不知信了没信,之后便开始闭目养神。

    盛辞怠看看他哥,又看看陈夕照,眼神几番变化,最后停在信服。

    他探身上前戳了戳他哥,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感叹:“哥你完了,你坠入爱河了。”缩回去时,他又小心翼翼看了眼陈夕照,一脸忌惮,就差把“我哥竟被拿捏成这样,此女恐怖如斯”写在脸上。

    盛知樾见他误会,也没有解释,解释做什么?这本就是目的。

    不过倒是有点意外,陈夕照如此出色高效地完成了任务,也有些好奇,她怎么会知道他家里的事?总不能是连蒙带猜?

    兄弟俩这番动静陈夕照有所察觉,但没睁眼。

    她本来只是装装样子,心理战嘛,就是得以理唬人,但没想到装着装着还真睡着了。

    再次醒过来,车子已经停下,眼前是一张模糊的脸。

    她眨了眨,逼退眼底的水雾,这张脸才慢慢清晰:“盛先生?”

    这声响动仿佛关闭了什么开关,盛知樾跟着眨了眨眼,退开些许,看向正在外头等着的盛辞怠:“到了,下来吧。”话说完,人也彻底从车门里退出来。

    陈夕照这才反应过来,车子已经停下,这会儿正停在院子里。

    她彻底清醒,下车的第一件事就是和盛知樾道歉,睡了一路,错过了对剧本台词的机会。

    盛知樾浑不在意地替她关上门,反问她怎么会知道他们家里的事。

    “猜的,但也不算瞎猜,我已经见过伯母了,上车的时候又扫了眼座位上的保证书,虽说不清楚详情,吓吓辞怠还是够用了。”她一脸侥幸。

    盛知樾却是一愕,不知道该说她细心还是胆大。

    盛辞怠掂了掂手上的大包小包,不满回头:“有什么话不能进去说?冷死了,光天化日还能这么腻歪……”

    前半句还可以说冠冕堂皇,后半句已经带上私人情绪了。

    冬日天黑得早。

    院子里的路灯已经点亮,不远处的欧式落地窗里也传出灯火的颜色,隐约还能看见几个人影。

    盛辞怠一人当先,陈夕照则落在盛知樾身侧大约半步之后的地方。一开始盛知樾还以为是他走得太快了,可等他慢下来,陈夕照与他的距离还是如此,每一步都跟量好似的。

    他停下。

    她也停下。

    “怎么了?”陈夕照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你不必这么小心,我妈不吃人,她不会为难你。”盛知樾道。

    “嗯?”陈夕照疑惑,“我过于小心了吗?”

    他看了眼她落后半身的脚:“那你守这些虚礼做什么?你越谨慎,越会让人看轻。我是拜托你来演戏的,不是让你来受气的。”

    好好的,怎么忽然说这话?古里古怪的。

    陈夕照跟着低头,终于反应过来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以往与老师、主公或阿团同行时,她铭刻于心的长幼尊卑之礼。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刻烟吸肺的打工人本性。

    她克服本能上前半步,抬头:“这样可以了吗?”

    脸上不知何时涌上一层薄红,是被人发现马脚的心虚,也是发现盛知樾马脚的激动。

    她作为古人,知晓这些古礼不奇怪,但盛知樾为什么也知道?还这么快就发现了?果然更可疑了啊。

    陈夕照盯着他的脸,已经开始锁定他在业朝的身份。

    而被她以灼灼眼神盯着的当事人,明明对此毫不知情,但还似被看透一般岔开视线,顶着和昏色几乎融为一体的耳尖继续往前:“走吧,别让他们等久了。”

    门口已经站了一排人。

    远远看见他俩过来,有两个人上前。

    一个是翁舒窈,另一个是个和盛辞怠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女孩儿,一头乌发柔亮顺直,和本人一样乖巧。盛辞怠正身笔挺站在她俩身后,和刚才车上简直两样。

    不知是不是陈夕照的错觉,总感觉那位妹妹在看清她的脸时,嘴角微微抽了抽。她忍不住多看了妹妹一会儿,莫名看出点儿熟悉,奇怪,再看一眼。

    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就在她即将想起时,妹妹突然挥手打断她的思绪:“大嫂,你终于来了!”

    脑子里乍然闪过一丝灵光,陈夕照的记忆猛然回笼,这声音……不是昨天晚上酒吧那个粉头妹妹吗?

    “我们昨天……”

    陈夕照刚开口,猝不及防被她扑了个正着,“大嫂我是逸悔,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哦。”

    她被迫承受了这位妹妹突如其来的拥抱,和耳边的低声细语:“求你了大嫂,我妈不知道千万不要说。”不等得到回答就立刻恢复微笑,老老实实退回翁舒窈身后,看不出半点做戏。

    “……”

    陈夕照下意识转向盛知樾,朝他挤了挤眉。

    没想到你们家人口不多,竟藏着酒驾和酒吧两位先生呢?

    盛知樾微微挑眉,显然没看懂。

    但他没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转头和翁舒窈说话。

    翁舒窈的气色今日格外好,就是脸色不怎么柔和,板得有些刻意。如果陈夕照真是以她准儿妇身份来的,说不定还会紧张,但她不是,所以格外放松,甚至顺嘴夸了一句她新种的睫毛。

    翁舒窈脸上的僵硬顿时就被笑容冲开了:“哈哈哈,一屋子人就你一个发现的,算你有眼色,走,跟我进屋。”

    她一把拽住陈夕照的手,半点看不出之前的盛气凌人。

    兄妹三个在外头面面相觑,挤眉弄眼。

    片刻后,谁也没弄懂谁什么意思,盛逸悔泄气道:“大哥,大嫂的嘴严吗?”

    可能是觉得这个问题太幼稚了,盛知樾没有回答,拍了拍她的脑袋,抬脚跟着进了屋。

    盛辞怠接过话茬儿:“那得看你说的是什么事了,是你蹦迪泡吧,还是我赛车酒驾,亦或者是咱妈经常鬼畜,咱爸有家不回?”

    盛逸悔咂了咂嘴:“她全知道了?不用装了咱们就是说?”

    盛辞怠摇头感叹:“咱哥这栋老房子,这回是真着火了啊。”

    “就给她说点家里事,不至于吧?”

    “你是没看见,刚才下车的时候叫大嫂大嫂没醒,他都舍不得大点声,差点直接把人抱下来,还有车上……”

    兄妹俩嘀嘀咕咕,时不时冒出一两句“完蛋了”,颇为真情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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