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早饭,陈夕照来到北安菜市场。

    她先去了一趟陈仲秋的办公室,跑了个空,被人告知他一早就去巡市了。

    陈夕照没有耽搁,转头就要去市场找他,却被隔壁的阿姨强留下说话,话里话外都在夸她是个孝顺女,省心又争气,刚毕业没多久就给爸爸买了辆豪车,又旁敲侧击打听盛知樾的消息。

    对于这位阿姨知道盛知樾这件事,陈夕照并不稀奇,她稀奇的是她口中提到的“豪车”。

    “等等阿姨,您说的豪车什么意思?我的确正打算给我爸买辆新车,但不是还没……”

    “哎哟,你不知道?”阿姨一脸震惊,“你爸前段时间开回来的那辆福特皮卡,不是你买的?”

    “福特皮卡……”

    陈夕照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转瞬想起陈仲秋前不久来天咫苑要车的那一次,她上去帮盛知樾拿个行李的功夫,陈仲秋就改了口和盛知樾一起走了。

    如果陈仲秋要的车真的到手了,那买给他的人只能是盛知樾,所谓拿行李,不过是故意支开她的借口。

    如此一来,谢策那天说对盛知樾改观的话也找到理由。

    可问题是,盛知樾为什么要这么做?

    既然已经做了,这俩人又为什么当着她的面只字不提?

    怀着这样的疑问,陈夕照很快和阿姨告别,来到市场给陈仲秋打了个电话。

    一开始陈仲秋没有接,后来见陈夕照打得急才不情不愿接通,一开口就是忙忙忙。

    陈夕照开门见山:“我都知道了爸爸,盛知樾给你买了辆车是吗?你现在在哪儿?”

    陈仲秋沉默片刻:“……西边档口的老李炒粉。不是夕照,你听我解释……”

    话没说完,陈夕照就挂了电话。

    几分钟后陈夕照找到陈仲秋时,他正坐在街边桌的塑料凳上,面前摆着碗炒粉却没吃,而是端起玻璃杯里的白酒一饮而尽。

    “爸?”

    陈仲秋循声转头。

    陈夕照正要问他怎么回事,陈仲秋就自己主动坦白了,只不过却是连哭带泪的。

    “哇夕照啊,爸爸就是不想丢面子,爸爸已经知道错了……但买车这事是阿樾先提的,和我可没关系啊!你要找麻烦就找他去,爸爸只是想要辆福特皮卡,爸爸有什么错?”

    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又一气呵成,直接把陈夕照到嘴的话给堵回去。

    “呜呜……夕照啊!我的命好苦啊……”

    他又是抹眼泪又是擤鼻涕,陈夕照压根找不到开口的机会。尽管知道他多半在演戏,但陈夕照还是没有打断。

    她拿出手机给盛知樾打电话。

    铃声响得比平时久了些,但还是接通。

    “夕照?”

    盛知樾的脸猝不及防出现在屏幕上。

    陈夕照确认了一遍,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打成了视频。但她并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被镜头里一头湿发吸引视线。

    她上下打量了盛知樾一会儿,问道:“你在洗漱吗?”

    盛知樾盖着毛巾边走边说:“刚到酒店,准备收拾一下去项目考察。你是有什么事吗?”他看起来格外闲适。

    陈夕照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急事,工作要紧,要不你先洗……”

    盛知樾强调:“没事我洗完了,有的是时间。”

    陈夕照似乎信了,没再纠结这个话题:“我爸的车是你给他买的吗?”

    盛知樾微微一顿:“是,但……”

    陈夕照直接道:“我回头还给你,手头暂时没有这么多,但一定会还。”

    “不用还。”盛知樾下意识反对,“你就当这是我送给你爸爸的礼物。”

    “这个礼物也太贵重了,我们没有理由收。”

    “你的确没有,但爸有,在他看来我这是天经地义。”盛知樾眼神认真,“你帮我圆这么大一个谎,我也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虽然你什么都不要,但我却不能什么都不做。”

    “……”

    “就当是为了让我心安理得一点,不要拒绝,行吗?”

    “可是……”

    “如果你实在不安,那就也送我一个礼物吧。”

    陈夕照眨了眨眼,总觉得哪儿不对。

    “什么礼物?”

    “你的字,送我一幅你的字。”

    “什么字?”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写的我都喜欢。”他说完又很快补充,“最好能挂起来。”

    陈夕照很清楚,这个交换是她占了便宜。

    不过是一幅字而已,哪里能换一辆车,若是正经交换她必然不会答应,但她和盛知樾的情况显然不太正经。

    她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与人为善也不想给人添麻烦,为此频繁拒绝盛知樾的补偿,并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对的。

    老师曾说,一个人只顾践行自己的对错,却忽略对方的真实感受,即使做的是好事,也有可能得不到好结果。

    寻常陈夕照是很能理解这句话的,可一旦涉及到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她总是会忘记。

    比如这一次,她就忘了盛知樾也会问心有愧。

    如果让陈夕照自己想通,她或许会花更长的时间,但幸好盛知樾长了嘴,也幸好她并非什么固执的人。

    “好,我回去就写。”她笑着答应。

    “行,写好了给何智明打电话,他会派人来取。”

    “嗯,你继续洗漱吧,明天见。”

    挂断电话,盛知樾轻轻出了口气。

    他取下毛巾回头就往盥洗室走,经过洗面台无意扫了眼镜面,忽然愣在原地。

    镜子里的男人只看头确实像刚洗完澡的,但胸口错位的睡衣扣却暴露了他洗到一半慌张穿衣的事实。

    刚吐出的那口气,瞬间被盛知樾又含回来。

    他抬手撑在额角,长指穿过湿发,一言不发。

    半晌,室内响起玻璃门用力扣合的声音。

    对于盛知樾的反应,陈夕照是一无所知的。

    她挂断电话后在陈仲秋对面坐下:“盛知樾不说就算了,您为什么也不告诉我?”

    陈仲秋打量着她的脸色:“他不让啊,说你之前那么反对,告诉你我肯定车就没了。”

    如果是之前那种情况,搞不好陈夕照还真会给盛知樾还回去。

    “但是……”

    “夕照啊~你是不是不爱爸爸了?平时电话也不打了,周末也不回来吃饭了,怎么结个婚就把爸爸给忘了……呜呜!”

    他又哭嚎起来。

    “……”陈夕照忍着头痛,“爸,您别这样……”

    “你答应我别让我把车还回去我就不这样了。”他吸了吸鼻子,立刻收声。

    陈夕照对陈仲秋的心态有些复杂。

    他有着和阿父一样的名字甚至一样的脸,性格却完全不同。

    每每看见他,她总觉得亲切又违和。

    她很想将陈仲秋当作阿父来看待,也知道以前的陈夕照是怎么和他相处的,但就是……做不到。

    对于陈仲秋,她总有一种无法坦白的隔阂,更准确说,对于在车祸后消失的原本的陈夕照,她感到愧疚。

    但这样的心境,她永远不可能对陈仲秋剖白。

    先不说他会不会信她的解释,就算信,知道失去女儿这个真相对他也没有好处。未知真相,他尚且能取闹,能心安理得,一旦知道真相,又该如何自处?

    思索一番,陈夕照打消了对陈仲秋摊牌的想法。

    既然穿越这件事不可逆,她也决定作为陈夕照好好生活下去,那么扛起照顾陈仲秋的责任也是应该的。

    她无法和陈仲秋像真正的父女那样相处,至少目前没办法,但却可以让他过得尽量开心一点,肆意一点。

    更何况她已经答应盛知樾了,更不可能反悔。

    “行,我不收,您留着自己开吧。”她笑道。

    “真的?哎呀我就说还是女儿好,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

    陈仲秋大喜过望,连忙找老板又要了一个杯子,作势拉着陈夕照一起喝两杯。

    陈夕照可没有一大早就喝酒的习惯,连连推拒。

    父女俩拉拉扯扯,看得来往买菜的人频频回头。

    陪陈仲秋吃完早饭,陈夕照就坐上他拉风的小皮卡去国计院把粮油米面拉了回来。

    卸完货,陈仲秋又把陈夕照送回天咫苑。

    车影逐渐消失,陈夕照收回视线,开始思考应该送给盛知樾一幅什么样的字画。

    上楼之前发现谢策在家,他穿着围裙正在认真备菜,连关门声都没有注意。

    想了想,陈夕照决定问问他:“谢策。”

    谢策没有抬头:“我在听,你说。”

    陈夕照:“如果我要送人一幅字,你觉得应该写什么才好?”

    谢策依旧没有抬头:“我会做的菜啊,那可多了去了。”

    陈夕照:“嗯?”

    谢策已经念了起来:“干锅蒸肉、凉拌藕片、清蒸小黄鱼、芋儿烧鸡……”

    陈夕照蹙眉,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念起菜名。

    谢策还在继续:“豆豉蒸排骨、鱼生拌六丝、油焖大虾……嗯,我想想还有什么……”

    想到什么,陈夕照灵光乍现:“我懂你的意思了,行,我先去书房!”

    说罢转头跑上楼。

    她离开后,原本在切菜的谢策似乎有所察觉。

    他摘下耳机往陈夕照出现过的方向望了一眼,纳闷儿道:“奇怪,我怎么听见夕照的声音?”

    耳机里传出动静:“谢策!我在给你出谋划策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谢策立刻收神:“知道了知道了,我会考虑的,今天晚上还有直播我得录个vlog预告一下,先不跟你说了。”

    话音没落,电话已经挂断。

    第二天。

    “叮——”

    盛知樾跨出电梯,正在听何智明汇报一会儿的会议议题。

    经过企业文化墙时,他忽然想到什么:“对了,昨天你有安排人去过天咫苑吗?”

    何智明微顿,很快反应:“去过了,您太太的字画已经取过来了,正在办公室。”

    盛知樾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进入办公室,他一眼看到放在桌面的木框。

    身后的何智明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生生止住。

    走到近前,纸卷上大小相宜的字迹,让盛知樾眼前乍然一亮,等看清所写的内容,他却渐渐皱眉。

    “肉切方块,加甜酒、秋油,装大钵内封口,放锅内,下用文火干蒸之……再下鱼肉,煨二分烂起锅……以半盏茶为度,不用水……莲藕……”

    盛知樾越看表情越奇怪。

    他端手回头,不确定道:“这是……我太太写的?”

    字是好看的,还精心配了图。

    但再好看也不能否认它就是一张菜谱,甚至写了一周的菜谱,还附上了一首好好吃饭诗。

    何智明点点头,笑得有些尴尬:“要不,要不挂去休息室吧?”

    盛知樾舔了舔下唇,思索片刻道:“挂出去,挂到门口的文化墙上。”

    何智明懵问:“啊?”

    盛知樾已经彻底想清楚了:“以后每年的第一个星期,都让食堂按这个菜谱安排。”

    “……?”

    经过上次呷贡岛的洗礼,何智明的任督二脉已经完全被打通了。

    他只是拧眉一瞬就理解了盛知樾的意思:“哦,您是说让‘好好吃饭’作为企业文化乃至生活信条在整个集团流传下去,高!老板娘这招真是高瞻远瞩!有品位,还有人情味!传出去也是一番佳话,老板您这位太太实在是娶得太好了!”

    盛知樾一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只是想提醒大家工作再忙也不要忘了吃饭。”

    顿了顿,盛知樾补充,“另外再加一道黄豆,随便怎么做,只要有黄豆就行。菜单放送期间一切免费,就说是……我太太格外关照的。”

    “……”

    分明是给大家按头安利你老婆喜欢的菜吧?

    何智明内心暗自解读,半晌没接上话。

    “有问题?”

    “没有。”

    “那愣着好看?准备开会。”

    另一边,天咫苑。

    “哎呀我说——”

    “最近热门上都是什么东西,怎么一点也不好看?”

    沙发上,盛逸悔仰脸端着平板,颇有些生无可恋,“他们都能上,怎么我的就上不了呢?我分明有很认真很认真做内容好吗?”

    旁边的盛辞怠正在屏幕上与人激烈厮杀,不忘抽空吐槽:“你那分明是认真做妆容,用脚做内容,就你肚子里那点墨水,还知识区博主,赶紧洗洗睡吧。”

    盛逸悔咬牙,抬脚往他背上踹,被他灵活躲过去。

    “哎,你腿要再长点,兴许就打到我了。”

    “盛辞怠!你找死——”

    “大嫂!大嫂你看她,张牙舞爪的像个猴一样。”

    陈夕照正好从楼上下来,盛辞怠立刻求救。

    她没打算掺和,指了指厨房:“马上吃饭了,我去看看。”

    兄妹俩立刻乒乒乓乓打闹起来。

    这场战斗最后以盛逸悔踩着盛辞怠的背冷哼一声结束。

    “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盛辞怠趴在地上气若游丝。

    “这可是我跟赵大力新学的拳法,她能一个打十个,我就打你一个还拿不住?”

    盛逸悔笑着躺回沙发,捡起平板继续刷视频,没多久忽然一个鲤鱼打挺:“我去!我没看错吧?”

    刚起来又被她一脚轰下去的盛辞怠:“……”

    盛逸悔完全没在意自家二哥。

    她拿着平板趿拉上拖鞋立刻飞去厨房:“谢策!你昨天的直播内容上榜一了!你要火了你知不知道!”

    谢策和陈夕照正在准备装盘,乍一听这话都没反应过来。

    “什么榜一?”

    “什么要火?”

    盛逸悔没有急着解释:“谢策,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在直播间给人算命了?还算了不止一个?”

    谢策想了想:“是有这回事,一个红鸾星动,一个久病在身,一个不宜出行。”

    “那就对了!”

    她啪一声拍了把桌面,将平板怼到两人面前:“看,那三个人的后续被人整合成了视频,一个今天遇上crush,一个去医院确诊肝癌早期,一个取消出行避免了一场车祸,大哥,你是真的会算命啊!一个没错!”

    谢策下意识拱手:“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陈夕照端着盘子转身,留下两个字:“规,矩。”

    谢策立刻收敛,正色解释:“巧合,都是巧合。”

    “不管是不是巧合,总归你现在的热度有了,就是那个……”盛逸悔忽然扭捏。

    “有话直说,别耽误我洗锅。”

    “就是,你看我也是个内容创作者,就在你隔壁区,要不,咱俩合作一期视频?”她抠了抠脖子。

    “哦,想蹭我流量啊?”他一眼看穿。

    “朋友之间,能叫蹭吗!”盛逸悔摊了摊手,“你看你的账号还是我帮你注册的,运营和剪辑也少不了我的功劳吧?我收你一分钱没有?没有!这就叫朋友是不是?是朋友就少不了人情往来是不是?”

    她眨了眨眼,疯狂暗示。

    谢策考虑了一会儿,问:“你什么频道?”

    盛逸悔连忙摆手:“频道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容!”

    “哦,那你打算做什么内容?”

    “呃……”

    盛逸悔突然哽住。

    正在她抓耳挠腮准备胡编乱造先糊弄一下时,陈夕照拿着便签边写边往这过来。

    “对了谢策,明天新年大采购,清单在这儿我已经找盛知樾核对过了,你明天可能得……”

    这话给了盛逸悔灵感,听到一半她仿佛福至心灵:“对!咱们就拍新年,正旦,比如‘我在古代过正旦’!假设一下我穿到古代,和当地人一起过年……”

    她的小嘴巴拉巴拉一口气说了许久。

    陈夕照和谢策都认真听着,时不时点个头。

    等到她终于停下,陈夕照率先开口:“所以,穿到哪个古代呢?”

    谢策举手:“大业吧,这个我和你大嫂还算熟。”

    陈夕照瞥了他一眼,到底没有反驳。

    “啪!”

    盛逸悔合掌:“行!我记得隔壁的影视基地就有大业宫,我给他们打个电话,联系一下明天的拍摄场地!脚本我来写!”

    她说着一阵风刮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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