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后李礼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

    每天早上醒来他都把打湿的床单都洗了换上新的床单,接连换了几条床单。植物医生来看小礼那天摇了摇头说,委婉的说自己无能为力。

    他没有很伤心平静地送走医生,默默地站在小礼树下从白天站到黑夜,连爷爷叫他吃饭他都是随便扒拉两口就又重新站到树下。

    等天都黑的时候,宋爷爷打开院子里的灯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在身旁自言自语说起他和李礼奶奶李渔的故事。

    ***

    他和李渔认识是在高二,那个年代女孩子能上学是件特别不容易难上加难的事。

    李渔是他们班为数不多的女生,也很要强事事都要做到第一做到最好。

    那时他们班在理科方面的知识连不少男生都觉得很难,李渔却每道题都解的得心应手。

    宋爷爷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关注班上这位女同学。

    她很高冷不喜欢主动和别人搭话,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桌位上入迷地解着书上的题目。

    他对李渔的关系进一步拉近是有次班主任叫他们两人去办公室通知他们,让他去参加学校举办的竞赛。

    “老师我觉得,我比宋应勉同学更有能力拿到第一名。”

    他站在旁边听到李渔说的话,也主动拒绝那次参加比赛的机会:“老师,我觉得这次比赛还是让李渔同学去吧。”

    在他的坚持下,最后班主任同意让李渔去参加比赛。她也成了那次比赛唯一的女同学。也用事实证明女同学不比男同学差。

    那次以后宋应勉和李渔成了朋友,他偶尔不会的题会问她,讨问她的学习方法。

    她也偶尔帮宋应勉纠错题,传授学习方法。

    大学李渔和宋应勉都考上了东山大学,李渔选的医学,宋应勉选的天文学。

    两人的院系离得近,加上高中的接触宋应勉渐渐地对李渔产生了好感。他也很大胆在确定自己心意的第一时间就跑到李渔面前,大声告诉她,自己喜欢她,要追她。

    最后在他猛烈地追求下,两人大学毕业工作稳定后就结了婚。

    结婚后没多久就有了李逢生。

    李渔生产时,那年代的剖腹产还没有现在的发达,李逢生是顺产。李渔整整疼了几个小时才生下他。

    宋应勉心疼的要命,在李渔推出手术室时,亲了下李渔的额头说:“辛苦了,我爱你。”

    后来看他给孩子取名叫李逢生,跟李渔姓。

    知道李逢生跟着李渔姓时,他们两边的家长都反对过。

    李渔的爸妈说自古孩子都是和父亲姓,那有和母亲姓的,让李渔懂点事把李逢生的姓改回宋。

    宋应勉爸妈更是气得不行,两位老人都是封建思想,认为孩子必须和父亲姓,说他让孩子跟母亲姓是想让他们宋家绝后,还威胁他不把孩子姓改回来就不认他这个儿子。

    宋应勉的脾气也拗,他很爱李渔,他觉得孩子是李渔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怎么就不可以和母亲姓,孩子就该和孕育自己的人姓。

    在两方的压迫下宋应勉也是不屈服,不顾任何人的反对带着李渔去给李逢生上了户口。

    那个年代的街坊邻居知道孩子姓李时,多多少少在背后对他们家说了闲话。宋应勉也装听不到,他不管别人说什么,他很爱自己的妻子才让孩子和她姓,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是个他们口中的傻子。

    李渔一开始也没说什么,觉得是他爱自己的表现。但后面街坊邻居说的多了,她心里也有了疙瘩。她也提过让他去把孩子姓改回来,但他死活不肯,还让李渔不用去管别人,让他们说去。

    最后李渔也受不了宋应勉的软磨硬泡,同意孩子和自己姓。

    李渔想着第二个孩子再和宋应勉姓,他却不想再让她受苦,偷偷去医院做了结扎。李渔知道后又骂了他一顿,说他傻。

    他笑嘻嘻地抱着媳妇撒娇说:“我不想再让你受罪十个月又疼的死去活来的生孩子。”

    宋应勉的父母知道后又把他臭骂一顿,父亲更是火气冲冲抄起鸡毛掸子在他背上狠狠抽打,说他存心想让他们宋家绝后。

    他顶嘴说,李逢生是不姓宋,但身上流着的血是他的,他宋家那里绝后了。

    老人打累了,气喘喘的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下他说的话火气也消了不少。

    是啊,说到底李逢生身上流着的血还是他们宋家的。

    想通后老人也没了火气,心底却还是建议孩子不姓宋。

    血是宋家的,姓是李家的。

    宋应勉觉得很公平,自己没有怀胎十月也没有感受生产时的疼,不过就是在李渔怀孕期间照顾她,在她生产时陪着她,但那都是自己的义务。

    他没有辛苦受罪就得了一个儿子。

    凭什么让辛苦受罪许久的妻子什么都占不到,让孩子流他血又姓他的姓。

    安抚和自己父母后,宋应勉和李渔安心工作又认真培养起李逢生。

    李逢生从小也让他们省心,也听话小嘴甜的每次都把两家老人哄得合不上嘴。

    后面李逢生大了,两边老人也年纪大了接连离开人世。

    李逢生结婚后不久生下李礼。

    名字是李逢生取的,宋应勉也很满意。

    如今李礼也大,他也开始老了。

    李渔在人民医院是肠胃科医生,李礼还小的时候,李渔那年也到了该退休的年纪。

    那天是她最后一天上班,她舍不得想最后看看自己工作了几十年的地方,让宋应勉晚点去接她。

    晚上八点他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让他去一趟医院。

    李逢生也接到电话后和妻子一起开车去接到他后,立马赶到医院。

    还是晚了,李渔还是走了。

    他们赶到医院时,李渔已经停止了心跳。

    医院那天发现了医闹,她做为医院最年长的医生看到后上前去阻止,被医闹的人用刀捅了五刀,心脏被刺伤抢救无效死亡。

    宋应勉那天是这辈子第一次哭,他模仿李渔的雪白的脸不敢相信事实。

    最后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说:“辛苦了,我爱你。”

    辛苦了这么久,该好好休息了。

    李渔去世后,他也把工作辞了。在雁南来开了家包子铺,在包子铺后面的院子里种了几棵枇杷树。

    枇杷刚开始结果他不允许任何人去摘,李礼偷偷摘被他发现后都被他教育了。

    那之后他也释怀了,主动去摘枇杷给李礼和沈鸢吃。

    李礼不知道爷爷为什么那么宝贝那几棵枇杷树,直到他高二那年学到《项脊轩志》这篇课文。

    以前是懂了点,今天听到爷爷说了和奶奶的故事就更明白了。

    《项脊轩志》是高二的课文,爷爷和奶奶也是高二认识的。

    这篇课文是作者怀念妻子写下的。

    而且他记得爷爷说过,奶奶家也种得有枇杷树,奶奶最喜欢了。

    爷爷种枇杷树,也是为了怀念奶奶。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

    爷爷第一次主动给他讲他和奶奶的故事,李礼也很安静的听着。

    拍着他的肩膀:“知道爷爷为什么今天晚上主动和你说吗?”

    他摇头。

    “有的东西注定要离去的,挽留不下那就去接受。”说完宋爷爷就转身回屋,留李礼一个人在树下细细琢磨他说的意思。

    他知道爷爷是想让自己接受小礼的死亡。

    他站的脚发麻,还是强忍脚的不舒服走到客厅拿出里面的笔,墨和红线。

    重新走到树下,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身体站直踮起脚尖伸手把小礼树的红线解下来。

    一共十九条红线,他都解了下来。

    把自己前几天刚挂上去的红线绑到旁边的小鸢树上。

    是他写的——愿小鸢的亲人平安顺遂。

    剩下的十八条他扔到了垃圾桶里面。

    他重新拿起笔,在新的红线上写。

    第一条红线:“愿爷爷长命百岁。”

    第二条红线:“愿父母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第三条红线:“愿家人幸福快乐。”

    第四条红线:“愿朋友们前程光明。”

    第五条红线:“愿小鸢学业有成。”

    第六条红线:“愿小鸢以后工作顺利。”

    第七条红线:“愿小鸢身体平安健康。”

    第八条红线:“愿小鸢生活顺利。”

    第九条红线:“愿小鸢天天开心。”

    第十条红线:“小鸢要春安夏宁,秋绥冬禧。”

    第十一条红线:“小鸢要永远幸福快乐。”

    第十二条红线:“小鸢要天天开心。”

    第十三条红线:“小鸢要身体健康。”

    第十四条红线:“小鸢要如愿以偿。”

    第十五条红线:“小鸢要理想成真。”

    第十六条红线:“小鸢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第十七条红线:“小鸢一岁一礼,一寸欢喜。”

    第十八条红线:“小鸢和他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十八条红线,他祝福了家人,朋友和小鸢。没有一条祝福自己的。

    他把自己所有的愿望都祝福了他们。

    最多的就是祝福沈鸢。

    怕佛祖不显灵,有的祝福他多次重复写下。

    写完他把所有红线都挂到了小鸢树上。

    小鸢,我把我的祝福都赠送给你。

    愿你一生安乐无忧。

    挂完所有红线,他又在树下站在了几分钟,看着“光秃秃”的小礼,又看向旁边挂满红线的小鸢,拿起地上的东西回了屋。

    回到房间李礼手机接收到盐城气象局发布的台风预警。

    他顺着界面点了进去。

    “目前台风“崎山”已经在太平洋菲律宾海面生成,预计在6月15号在我国南部沿海地区登陆。”

    “本次台风中心风力已达13级,未来仍有加强趋势。”

    李礼退出界面,手机就收到了消息。

    G省三防办、省应急管理厅、省气象局提醒您:台风“崎山”已加强为台风级,强度仍继续加强,我省防风Ⅱ级应急响应生效中。预计15日凌晨,“崎山”在盐城到枫桥沿海一带登陆,将给本省中南部市县带来严重风雨影响。台风登陆前后易发生雷电、短时大风、强降水等强对流天气,注意防御建(构)筑物、户外广告牌、树木倒塌和城乡积涝、局地山洪和地质灾害。台风影响过程中,风雨会存在间歇,应当保持戒备和防御,以防台风风雨再次加强。

    李礼看完消息放下手机去洗漱。洗漱完后就躺平在床上。

    他玩了会手机,看着同学们在群里面讨论接下来的假期怎么渡过。

    他按灭手机睡了。

    台风来临前他给小鸢和小礼都进行了加固,防止台风伤害到它们。

    又将树上的红线系紧,做好一切剩下的时间他都在家里看书,无聊就看看关于西北的纪录片。

    宋爷爷知道李礼想要学医后,找出李渔上学时的医书给李礼提前学习。

    李礼抱着书每天都看到很晚,拒绝了边树和展骜出去玩的邀请,专心看书。

    眼睛酸疼,揉了下眼睛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雨,下午天气就已经阴沉沉,乌云密布宋爷爷连店都没有开在家休息。

    李礼吃完晚饭陪爷爷看了会电视就回房间看书一直到现在,连下雨都没有注意。

    手机弹出关于台风的最新消息。

    “台风“崎山”已经在九江登陆,最大风力达14级。”

    台风来了。

    李礼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窗户是否关好,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面的被风摧残的两棵常青树,祈愿它们能撑过这次的台风。

    半夜李礼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巨响,他猛地睁开眼睛,在黑暗中他听出是树木断裂的声音。

    后半夜他睡不着了,在床上睁着眼睛到天亮。

    天刚开始亮,还有点看不清的夜色,李礼也没有顾上还在刮风下雨的天气,穿着拖鞋打着伞跑到院子里。

    小礼从树干中间被台风吹断开,上半身倾倒到地上,树叶七零八落的碾在泥土里面,数不清的树叶被折断扎到土里。

    雨水还在无情的打在它破残不堪的“尸体”上。

    李礼走上前,才看清树干里面的样子。

    树干里面已经被害虫啃食成空洞,就算挽救也是徒劳无功。

    小礼死亡的结局已经注定,被害虫食空的它已经再无生还的可能。

    几天后,台风过去。

    天气放晴,李逢生叫人来把树拉走,被折断的树再次被工人们大卸八块,还扎在土里的根部被拔起,地面凹下很大个坑。

    李礼用铲子填平后,又重新在花卉市场买下一棵新的常青树回来种下。

    他没有给树取名,宋爷爷问他为什么不取,他也只是说了一句,不是以前的了,取不取都只是棵树。

    新种的常青树买回来刚种下焉巴巴,一夜之后就有了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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