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挂掉电话后狂奔，冰冷的风用力拍在脸上，肺中的空气似乎快要用光，她没有停下脚步。不久之后终于来到那栋古楼前，屋顶的瓦片已被白雪覆盖。
街上唯有他一人的身影，黑色的长衣有些单薄，站在苍茫白雪的另一边等待着她的到来，风尘仆仆。
她气喘吁吁，边靠近边喊：“孟初年——”
男人回身，见她一副狼狈样，道：“体力不好还跑这么快。”
韩羡：“我、我怕来不及。”
孟初年笑得温和，“我又不会跑掉。”
韩羡目光垂落，他脚上一双价格不菲的皮鞋踩在雪里，裤脚一圈湿漉漉的变成深一度的黑。
“你……到底为什么回来啊？”
“我不是说了，想见你就来了。”他十分平常地回答。
香港今日下了大雪，孟初年原本和朋友约在咖啡厅谈事，透过优雅的琴声忽然看见窗外雪花乱飞，那些密密麻麻从天而降的鹅毛几乎要把下面的港城大道完全遮住。
他忽然就想到了与她在挪威的初次相见。
小姑娘拉着巨大的行李箱跟在邵章身后走进了那间房，那时她来到自己面前，背后的窗比山高，茫茫大雪，从那一刻起开启了一段全新的故事。
“可惜我没办法多留，晚上就要飞回去，在航班起飞前，可以不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时间？”
韩羡觉得有些不真实。
上次来时，他搬出一套安慰小熊的言论，或许是想逗她开心。
再一次见面，他的“我想见你”毫无修饰。
孟初年这类人若是将心中所想摊开在一人面前，说明你起码和他人生中其他的泛泛之交不同。
“来之前应该打个电话的，万一我的戏份拍完了，走了呢？”
“那我就只能再去你当下在的地方了，城市或者国家都无所谓，我会到。”
韩羡忽然眼眶发热，不知为何他的一句话竟会令自己的情绪如此翻腾。
或许有些人天生就是有这种魅力，从相识到现在，他们甚至没有朝夕相伴，可每次一见面，都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她憋着打转的眼泪，直到双目通红。
孟初年自然是注意到了她的异样，他没有点出来，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目光灼人。
“下次不许这样了。”她最后说。
灰蒙蒙的天，他们避开被征用的场地，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一条空荡无人的街。
这条街很长，很窄，厚厚的积雪将石砖完全蒙住，犹如铺了条白色的地毯。韩羡与孟初年并肩漫步，前方的雪路极为平坦，身后踏过的地方留下了深深的两排脚印。
孟初年看着二人逐渐同步的步伐，不禁想。
这片未来得及被涉足的雪，留给他们了。
“我很喜欢这样散步。”
“知道啊，你不是说，在每个去过的城市都有一个秘密基地嘛。”
孟初年抬眉，“我是这样说的么？”
韩羡回忆他在奥斯陆说过的话，有些文不对题，“挪威是酒吧后身的那条街，都柏林是利菲河旁的木栈道……孟初年，虽然这里你以后大概不会经常来，但是你在这里也有个秘密基地了……别忘了，这条街是和我一起走过的。”
孟初年停下脚步。
韩羡继续往前走了两步才注意到他，猛然回身，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孟初年的怀抱和韩羡之前所有遇见过的人都不一样，高大的身形将她整个人嵌在怀里，似乎刻意，要将她容纳在他所建立的独立的空间。
头上传来一声叹息，他道：“以后看到雪，怕是只会想到你这个小姑娘了。”
他外衣的料子很好，脸颊贴在上面是柔软的，混合着那股熟悉的香味。韩羡仰头，下巴抵着他，嘴巴弯弯，“没有烟味儿了，孟初年，你很听话哦。”
孟初年一瞬间泄了气，掐了掐她的脸颊的软肉，“我永远都赢不了你。”
小姑娘心情好不和他计较，她回抱住他，两条胳膊小心地圈着他的腰，“感觉，今年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之前，我们都是巧合之下重逢的，今年你来找我了。”
——“两次呢。”
“谁说的？”孟初年不太高兴地凝眉，“去年的重逢，不也是我人为制造的？”
韩羡瞪圆眼睛，长长地“哦”了一声。
孟初年“啧”了一声：“难道我特意制造的重逢，不比所谓的因缘巧合？”
“没有没有。”韩羡赶紧哄他。
孟初年又将人抱得紧了些。
有些人，第一眼便知是个甜蜜的陷阱，可还是令人禁不住地想去探索，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掉了进去。
孟初年得承认。
她是他生命中一段意外的旋律。
-
回到京北后的韩羡没有闲下来，马不停蹄地去参加了圈内鬼才导演沈行之新电影的试镜。去之前韩羡简单了解了一下剧情，觉得不够吸引自己所以不是很感兴趣。
主角是一位出生在重男轻女家庭中的天才少女，可是天赋极高的姐姐不被父母重视，反而资质平平的弟弟却被重金培养。后来，幸运的女孩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也是良师，从此开启了自己辉煌的音乐路。
真实故事改编，现实中的这位杰出小提琴家也是韩昱相识多年的好友。这让韩羡有些压力，同时她也不希望消费自己从前的小提琴生涯。
闵娜的看法却有不同：“现在网上对你转行演员这件事褒贬不一，这次你就以大众熟悉的身份出现，这样观众或许不会太过抵触，等到大家习惯你出现在大荧幕上的时候，你再出演一个反差感大的角色，让观众眼前一亮。”
然而，闵娜的计划没能实现。
半个月后，韩羡得到通知。
她没被选中。
五月初的电影开机仪式上。
天才少女和女老师由两位近来高热度的男演员饰演，故事线被大改，就连导演都换了人。
韩羡当即编辑了一条微博控诉角色被改性别一事。到底还是父女，性子中定是有相似之处，韩昱同样发了条微博，但不到一小时，二人发的长篇大论被双双删除。
闵娜随即打来电话：“这种事情太正常了，以后这种微博别发了，你父亲姑且能仗着资历深全身而退，你不一样，听话，这是为你好。”
韩羡觉得不公平，“可那要是个被想象出来的故事就算了，那是个真实的故事，真实的人，况且我并没有攻击演员本人——”
“但凡你攻击的是演员你的那篇微博都不会被删！”闵娜打断她，语重心长，“听我的，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别出声。”
……
同一天，韩羡意外收到了沈行之发来的消息。
SHEN：【来日方长，希望下次能与你合作。】
韩羡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谁又知道对面的人是抱着何种心态写下这行字的。
或许不过是想安慰一下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罢了。
韩羡：【嗯，期待日后能有机会和您合作。】
她没有闲工夫多想，很快，闵娜又拉着她去和电视剧《一个人的城》的制片人吃饭。这次的剧本韩羡很感兴趣，女主毒舌的人设与她有着不小的反差，她为了得到角色在饭局上喝了不少酒。
当晚韩羡回到家后倒头就睡，清晨醒来才看到未读信息。
SHEN：【恭喜，《一个人的城》的女主角。】
韩羡觉得自己睡懵了。
他什么意思？
杰里这时候闯进来，跳上床搂住她，“宝啊，我的宝，你还真是有贵人相助！知道么，原本《一城》内定了制片人家的一个演员，结果沈导一个电话，那个关系户就被踢了，现在你是女主角！”
“这样的话，我不也是关系户了么。”
“啧，你不一样，你这又是试镜又是喝酒的。而且，吴导都说了，要是他不满意你，就算十个沈行之打电话都没用。”杰里这话虽有失偏颇，但却在理。
“哦……”韩羡还是觉得不真实，“我是……女主角了？”
杰里笑得牙根子都露出来了，“哎呀我的宝啊，千真万确！”
韩羡终于乐了。
可是随之而来的问题：沈行之为什么要帮她？
杰里兴奋地掏出手机，“不行不行，订个餐厅，庆祝一下，程恺哥也得叫上，他知道了肯定也很高兴。”
-
孟初年今年在内地的业务很多，尤其是来京北的次数越发频繁。每次落地京北时，孟初年都会给韩羡发条消息，二人几次忙里偷闲一起吃饭，见面的次数却还是一只手就可以数得过来。
韩羡六月份进组后，孟初年有三次飞到成都探班。
正式拍戏以后韩羡发现自己是演员中的“体验派”，她沉浸在角色与剧情中，经常收工回到酒店后便一个人窝在房间里不见人，有两次躲在浴室中大哭。
后面剧组出国拍摄，孟初年飞到都柏林探班，剧组的拍摄进度正卡在整部戏男女主之间的最大冲突，韩羡时常无法出戏，孟初年就陪着她在深夜的Malahide海边走上一圈又一圈。
一年中，这个时段的都柏林最令人捉摸不透。
日出后的天灰蒙蒙的，云看着沉甸甸，冷风一吹零零星星的雨点就要拍在脸上，中午气温迅速回暖，阳光烤得人头晕脚轻。
杀青后的那天晚上，气温在日落后瞬间降了下来，韩羡身上披着孟初年的外衣，坐在参了石子的沙滩上。此时已是八月末，咸湿的海风席卷整片空地，她望着一遍又一遍拍打岸边礁石的海浪，眼角忽然留下眼泪。
孟初年伸手将她的泪抹去。
韩羡回过身，瞥见孟初年一双漆黑的眸看着自己，温柔如水，情绪一如既往的稳定。她抬手，有些粗暴地抹了一把脸，忽然觉得自己过去这段时间有点丢人。
孟初年此时忽道：“我十九岁看泰坦尼克号的时候也哭了，电影结束后，一个人坐在位子上难受了很久。”
那个年纪的情感都是充沛的，面对所谓爱恨情仇时的反应也激烈。
韩羡声音有些闷，“你是有读心术么？”
“可能吧，”孟初年把人楼到自己身边，“毕竟我都这把年纪了，说不定就修炼了一些东西。”
“修炼？”韩羡吸了戏鼻子，“那是妖精，不是大叔。”
“你怎么确定我不是呢？”
他说的认真，韩羡破涕为笑。
一声叹息，她认输似地倒进他怀里，“是妖精也认了。”
孟初年笑着，将人搂得更加用力。
-
回国后韩羡在闵娜的安排下接连参与了两部戏的试镜，分别是女一和女二的角色，结果只有女二号那部戏通过了试镜。另一部被副导演用一堆场面话搪塞过去了，不过闵娜很快打探到消息，女一号早就内定，试镜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没有任何休息时间，韩羡接到开机通知后便马不停蹄地进了组，一下子拍到了十一月底。
期间，季宏声探过几次班，韩昱没来，不过他倒是多次发微信寻问韩羡的工作状况。
他也在慢慢接受自己女儿放弃了小提琴的这个事实。
孟初年这段时间经常出差，这几个月内几乎将欧洲的国家去了个遍，每次他落地一个国家，紧接着第三天韩羡就会收到印着当地景点的明信片。
孟初年像个小老头一样，总是在背面写一些碎碎叨叨的东西。不过，哪怕那些字再无厘头，韩羡都会读完，然后发微信回应他的碎碎念，有时忙过了头忘记了，他也不会说什么。
片场拍戏期间的这几个月，韩羡最初过去救场的那部古装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提前开播了。
网上对她荧幕首次亮相的评价褒贬不一。
一些观众觉得一个长相美艳，演技过得去的美人出现在电视作品中很养眼，还一部分观众觉得，她的演技有待提高，而且身板太单薄，撑不起古装。
有关韩羡体态的词条还上了热搜，不过几分钟后被迅速撤下。
不一会儿程恺发来消息。
【不用理他们，太瘦太胖都是从他们嘴里出来的！】
得，又是他的手笔。
韩羡接过杰里递过来的热水，真诚发问：“我……是不是真的太瘦了？”
“额……宝儿，要听实话么？”
“当然。”
杰里清了清嗓子，认真分析道：“你看啊，有的人瘦就是单纯的瘦，可有的人瘦，那该有的线条一点不少，你嘛……有点儿纯瘦了。”
说罢，杰里还搜来了一些瘦但不缺力量感的女演员的照片。
韩羡看后若有所思。
当晚和孟初年聊天时提起此事，不一会儿，男人发来一张电子名片。
【我的一位朋友，非常专业的健身教练，现在和妻子定居京北，需要的话和他联系。】
韩羡看后愣住几秒，随后拨通了他的语音。
对面很快接听。
孟初年：“喂。”
韩羡：“我的一个朋友，知道这件事以后把热搜撤了，还告诉我，不要听别人怎么说的。”
孟初年听后沉默须臾，道：“韩羡，我可能没有其他人会哄人。”
“你有问题需要解决，我提出可以参考的办法就是了。”
十二月初，京北。
刚出机场航站楼，迎面而来的寒风从大衣领口毫不留情地灌进去，引得韩羡一哆嗦，下意识伸手扯了扯口罩。杰里赶忙拉着她回到车上，车门关好，韩羡才敢将口罩拽下。
这段时间倒是没有进组，不过杂志、广告、综艺等拍摄也让韩羡忙得不可开交。
杰里从一旁递来热水壶，不得不说，他是一名称职的助理，在韩羡之前也跟过两名艺人，也知晓一些如何在片场跟工作人员打交道的技巧。要说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太八卦，刚好这个圈子最不缺的就是奇闻异事，这不，韩羡闭目养神一会儿功夫，杰里又不安分了。
“我去——”杰里低声惊叹，“吃瓜吃到自己老板头上了？”
闻言，韩羡睁眼，“老板？闵娜姐？”
杰里敷衍地回应着韩羡，双眼目不转睛盯着手机屏幕，拇指一刻不停刷新最新动态。
“我去，我去，我去！”杰里把手机伸到韩羡面前，“宝儿，咱俩在天上飞的时候，地上炸了锅了。”
韩羡一脸茫然接过手机。
微博热搜此刻早已被扯下，任何相关帖子都被删除，杰里手机里的是小姐妹发来的截图。杰里越看越来气，“不是，这些人又不知道娜娜姐是什么人，凭什么这么说！不是我说，这程大少爷就一点儿事儿也没有？
韩羡：“所以大家常说艺人职业特殊，因为一举一动，都有可能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韩羡不禁想，还好程恺的身份从未对外公布，不然，又要掀起何等的腥风血雨啊。
是夜，京北依旧是那座繁华的城。
从第二十三层俯瞰它，它耀眼的光芒仿佛要将人囫囵吞噬。
窗开了丝缝，闵娜站在边上抽烟，灰白色的烟雾将她的侧脸变得模糊。韩羡从身后走来为她披上一件披肩。
闵娜没有回头，却也知道来者的身份，“你都知道了？”
韩羡倚靠着旁边的墙，一条胳膊挡在身前，“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经纪人曾经居然是一位很优秀的演员。”
她嗤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提我和程澜的事。”
“一段已经结束了的恋爱，哪里会比你作为演员活跃在荧幕前的那段时光更吸引人呢？”
闵娜先是一愣，手控制不住的抖了抖，烟灰顺势落在了她的脚边。
“除了你，怕是全京北都找不到第二个这样想的人了。”说完，女人破天荒灭掉了手中的烟。
“我家里条件不好，父母好不容易供我读完本地大学，原本想着进一家公司好好当个白领，吃喝不愁就够了，没想到刚毕业我就被星探发掘，他说我长得好，肯定能火，有了片酬之后吃喝不愁，还能好好孝敬父母，我那时年轻、单纯，呵，说白了就是傻，没多想就答应了。”
“就这样我从跑龙套开始，一点一点慢慢往上爬，也做过一些不光彩的事，后面凭着人生中第一个女二小火了一把，也算是终于熬出头了。”
闵娜回忆着自己前半生的种种，在讲到这里时忽然停顿，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和程澜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那段时间我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我们两个的恋情也被拍了。他家里人以为他只是和我玩玩所以并没有插手，直到后面程澜提出结婚，他的父母终究还是坐不住了。他那样的家庭，怎么会接受一个没背景的女人做儿媳，况且，我在他父母眼里就是一个戏子，根本不可能让我进门。”
“他也不是没有为了我反抗，可是他这个人，啊不，应该说是他们这种人太懂的权衡利弊了。”
最后的结果闵娜没有说，韩羡也想到了。
有些时候，爱不是万能答案。
他们在一起挣扎了一年又一年，末了还是避不开放手。
可惜，可恨，只是因为爱一个人，她失去了所有，爱人，事业。她的所有的千疮百孔仿不值一提，而到最后还需要借助他的弟弟在这座城生存下去，这仿佛是最大的笑话。
……
韩羡乘坐电梯到一楼，公司大堂只剩下保安，窗外寒风阵阵，刮得树杈一边倒。
玻璃门开了又关，她抬眼望去，一道修长的身影走到光下，他身着昂贵的西装一丝不苟，身后的影子被拉得变形。
韩羡走上前去，叫了那人一声“程澜哥”。
“你好啊羡羡，上次宴会的时候没机会和你打声招呼。”男人的面容斯文俊朗，镜片后那双细长的眼睛与程恺如出一辙，却不如后者坦荡，似乎总在藏匿什么。
二人简单寒暄，男人便上了楼。
韩羡出了大门，看见外面停着的白色路虎，心情复杂。
车里面异常安静，难得没有音乐回荡。
程恺侧头看着向自己这边走来的人儿。
韩羡娴熟地上了副驾，一并将身上的寒冽带进了这狭小的空间，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和闵娜姐合作前……你肯定知道的吧，为什么你们还……”
“羡羡，”程恺难得打断她一次，“这个圈子里的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她和我哥分手了，不代表就能回到从前的生活，我妈的手段你也不是没见识过，要是没有人帮她一把，她在京北活不下去。”
韩羡凝眉，“我知道了，那、他上去，是因为照片的事么？”
程恺不语，良久，才说：“我哥要结婚了。”
韩羡一愣。
“家里安排的，门当户对，下礼拜女方一家子都会来京北，双方父母一起吃个饭，像模像样走个形式，然后把婚期那些乱七八糟的都给定了。”
韩羡眨了眨眼，侧头看向窗外，那不停止的晚风似乎也终于将她心中的火吹了起来，“既然马上就要结婚了，还来招惹人家干嘛。”
她态度并不好，程恺也不会在意，只是会下意识为哥哥说话，“羡羡，有些事情，我哥身不由己。”
“再说了，”临了，男人平淡地补上一句，“就算把选择权给他，我哥也不会放弃程家，这是正常思维，没什么好不耻的。”
韩羡大为震惊。
城市的另一边，夜幕之下暗潮涌动，一桩尘事令多少人无眠，又牵扯出多少深埋于心的阴暗。
“程恺，我没想到，连你也是这样认为的。”
十二月中旬慈善晚宴，各界名流纷纷出席。
与往年一样，韩昱收到主办方邀请，但今年的他面对这种场合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上半年过后便再没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韩羡同样收到了邀请，闵娜让程恺和她一同入场，二人签在同个经纪人名下，一同出席在正常不过，而且也可以提供一些话题讨论。
程恺自是乐意的。
红毯拍照环节韩羡挽着程恺的胳膊，二人的脸上都挂上了职业微笑，前方媒体手中不停闪烁的相机晃得韩羡眼圈泛红，她强忍着直到进了内场才敢用手指轻轻点去眼角的泪珠。
“啧，好好的陆地不待，非得跑到船上来。”大少爷一如往常诉说着自己对活动安排的不满。
韩羡倒是没什么想法，从前自己还小的时候就和父母多次出席这种场合，出国读大学后她便刻意远离国内娱乐圈，如今再次出现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中，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二人的座位被安排在了一起。
落座后，程少爷不管不顾地掏出手机玩了起来，韩羡则是与一旁的人低声交流。她刚回来不久，自然是要多结交些人脉的。
本次晚宴与以往相比并无特别之处，现场装潢华丽，出席的人也都身披华服，整个画面说上一句纸醉金迷也不为过。
孟初年刚好有时间，临时决定参加。坐在他身旁的是京北程家继承人程澜。
孟初年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两个人。
小姑娘今日真是美，一头浓密的秀发盘在头顶，鬓边垂落一缕特意打理过的卷发，修长的天鹅颈雪白。一条金色鱼尾长裙贴合着纤细的腰身，浅浅地露着胸脯，修长的手臂撑着自己的下巴，一颦一笑都美得动人心魄。
孟初年勾唇浅笑，旋即目光去到她身旁那人上，“那是你弟弟？”
他问程澜。
闻言，被提问的男人侧头望去，晦暗不清的灯光中程恺一身白色礼服，坐姿有些懒散，一手摆弄着手机，零一条胳膊搭在韩羡的椅背上。程澜游有些意外，随后皱眉，这小子倒是一点不怕被人误会。
“嗯。”程澜扭头，“那小子是说会来，我还以为他是随口敷衍，原来是因为羡羡啊。”
“羡羡？”孟初年看过去，程恺正贴在韩羡耳边低语，他斟酌着，“你们很熟么？”
程澜“啊”了一声：“我和羡羡平日里倒是没什么来往，不过她和小恺很小的时候就一起玩儿了，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
孟初年莫名冷哼一声，“从前没听你提起。”
程澜有些莫名其妙，“都说了，我和她平日里不来往，怎么，你认识？这么关心。”
孟初年不做解释。
宴会过半，韩羡偷溜到甲板上透气，十二月的码头除了邮轮上发出的光一片漆黑，只有很远处才能看见的高楼打赏在一望无际的大海的对比之下，也失去白日里的震慑力。
“看来不止我一个人有些厌倦这样的场合了。”
韩羡回头，肩上便落了他的外衣。
孟初年笑盈盈地走来，冷冽夹着古龙水的清香。一段时日未见，他看着没什么变化，似乎瘦了点，又似乎，这只是她的错觉，
“主办方动用了什么魔法，居然能请动日理万机的孟初年先生？”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孟初年笑道。
“啊？”韩羡一愣，抓着船栏杆的手紧了紧。
孟初年从口袋里掏出小物件，放到她手中。一个不大点的琉璃瓶子，瓶身冰冰凉，他随身携带这么些日子后，终于躺在了她的手掌中。
韩羡拔出瓶塞，随后将瓶子举到鼻尖下晃了晃，“嗯，好好闻。”
“迪拜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它的气味。”
男人忽地停顿，韩羡不明所以，抬了抬眉。
“想和你分享我感官下的世界。”
这句话换一个时间说出来她定是感到喜悦的，她的的确确被这个男人所吸引，说不出原由，可就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些。
然而此时此刻，韩羡的心中像是打翻了一瓶陈醋，又酸又涩。就像小时候走在街上，刚买来的氢气球飞走了，拼了命的扑腾也抓不回来，她与孟初年相识至今，第一次在他身上有了脚跟落不着地的感觉。
“孟初年，刚才我看到你和程澜哥聊得不错，你们关系好么？”
“嗯，英国留学的时候认识的，回国后有许多生意上的往来，一来二去，关系还可以。”孟初年如实禀告。
韩羡：“那你们这样的人，都在想什么？”
孟初年觉得有意思，语调都上扬几分：“我们这样的人？小朋友，我在心里，是什么样的人？”
韩羡撇了撇嘴，一半认真一半玩笑，“身居高位的狡诈商人。”
孟初年扯嘴轻笑，语气轻飘飘的，“被你发现了。”
“你们是不是每时每刻都在算计？是不是只要影响你们的东西都会被舍弃？”
孟初年听出来她这是带着气，也大概猜到这股气从何而来，他不在意她甩给自己的态度，却不喜欢看到她那凝起来的眉。
“你是因为闵娜和程澜的事苦恼吧，韩羡，他们之间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之所以被重新翻出来，不过是因为程澜最近的对家想要利用这件旧事让他不愉快罢了。”
见她神色未变，孟初年转身，背靠着栏杆。
他仰头望向不远处的高楼，背后的风将他的发丝吹起，拂过那张神情淡然的脸，“离我们最近的这栋楼大概三十五层高，京北的海景公寓，多少人一辈子也没办法住进去。可是韩羡，在京北，比它还要高的楼数不胜数，当你站在一座城市的最顶端时，放眼望去，你面前浮着的只有权利和金钱，这里遍地是金，而你最需要关心的就是——如何将他们收入囊中。”
站在那里，爱人和权利之间的抉择就显得尤为滑稽。
孟初年：“韩羡，在你所谓的那个世界，只有少数人才会难得糊涂。”
“那你呢？”她毫不客气地问，“你是那个少数么？”
对于她的直白孟初年毫不意外，甚至可以说，当他决定说出这番话时便已经想到了她的质问。
“我不需要糊涂，就能做出最合心意的决定。”
他说。
“韩羡，过段时间忙完，来香港找我吧。”
（No.四年冬完）
街上唯有他一人的身影，黑色的长衣有些单薄，站在苍茫白雪的另一边等待着她的到来，风尘仆仆。
她气喘吁吁，边靠近边喊：“孟初年——”
男人回身，见她一副狼狈样，道：“体力不好还跑这么快。”
韩羡：“我、我怕来不及。”
孟初年笑得温和，“我又不会跑掉。”
韩羡目光垂落，他脚上一双价格不菲的皮鞋踩在雪里，裤脚一圈湿漉漉的变成深一度的黑。
“你……到底为什么回来啊？”
“我不是说了，想见你就来了。”他十分平常地回答。
香港今日下了大雪，孟初年原本和朋友约在咖啡厅谈事，透过优雅的琴声忽然看见窗外雪花乱飞，那些密密麻麻从天而降的鹅毛几乎要把下面的港城大道完全遮住。
他忽然就想到了与她在挪威的初次相见。
小姑娘拉着巨大的行李箱跟在邵章身后走进了那间房，那时她来到自己面前，背后的窗比山高，茫茫大雪，从那一刻起开启了一段全新的故事。
“可惜我没办法多留，晚上就要飞回去，在航班起飞前，可以不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时间？”
韩羡觉得有些不真实。
上次来时，他搬出一套安慰小熊的言论，或许是想逗她开心。
再一次见面，他的“我想见你”毫无修饰。
孟初年这类人若是将心中所想摊开在一人面前，说明你起码和他人生中其他的泛泛之交不同。
“来之前应该打个电话的，万一我的戏份拍完了，走了呢？”
“那我就只能再去你当下在的地方了，城市或者国家都无所谓，我会到。”
韩羡忽然眼眶发热，不知为何他的一句话竟会令自己的情绪如此翻腾。
或许有些人天生就是有这种魅力，从相识到现在，他们甚至没有朝夕相伴，可每次一见面，都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她憋着打转的眼泪，直到双目通红。
孟初年自然是注意到了她的异样，他没有点出来，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目光灼人。
“下次不许这样了。”她最后说。
灰蒙蒙的天，他们避开被征用的场地，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一条空荡无人的街。
这条街很长，很窄，厚厚的积雪将石砖完全蒙住，犹如铺了条白色的地毯。韩羡与孟初年并肩漫步，前方的雪路极为平坦，身后踏过的地方留下了深深的两排脚印。
孟初年看着二人逐渐同步的步伐，不禁想。
这片未来得及被涉足的雪，留给他们了。
“我很喜欢这样散步。”
“知道啊，你不是说，在每个去过的城市都有一个秘密基地嘛。”
孟初年抬眉，“我是这样说的么？”
韩羡回忆他在奥斯陆说过的话，有些文不对题，“挪威是酒吧后身的那条街，都柏林是利菲河旁的木栈道……孟初年，虽然这里你以后大概不会经常来，但是你在这里也有个秘密基地了……别忘了，这条街是和我一起走过的。”
孟初年停下脚步。
韩羡继续往前走了两步才注意到他，猛然回身，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孟初年的怀抱和韩羡之前所有遇见过的人都不一样，高大的身形将她整个人嵌在怀里，似乎刻意，要将她容纳在他所建立的独立的空间。
头上传来一声叹息，他道：“以后看到雪，怕是只会想到你这个小姑娘了。”
他外衣的料子很好，脸颊贴在上面是柔软的，混合着那股熟悉的香味。韩羡仰头，下巴抵着他，嘴巴弯弯，“没有烟味儿了，孟初年，你很听话哦。”
孟初年一瞬间泄了气，掐了掐她的脸颊的软肉，“我永远都赢不了你。”
小姑娘心情好不和他计较，她回抱住他，两条胳膊小心地圈着他的腰，“感觉，今年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之前，我们都是巧合之下重逢的，今年你来找我了。”
——“两次呢。”
“谁说的？”孟初年不太高兴地凝眉，“去年的重逢，不也是我人为制造的？”
韩羡瞪圆眼睛，长长地“哦”了一声。
孟初年“啧”了一声：“难道我特意制造的重逢，不比所谓的因缘巧合？”
“没有没有。”韩羡赶紧哄他。
孟初年又将人抱得紧了些。
有些人，第一眼便知是个甜蜜的陷阱，可还是令人禁不住地想去探索，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掉了进去。
孟初年得承认。
她是他生命中一段意外的旋律。
-
回到京北后的韩羡没有闲下来，马不停蹄地去参加了圈内鬼才导演沈行之新电影的试镜。去之前韩羡简单了解了一下剧情，觉得不够吸引自己所以不是很感兴趣。
主角是一位出生在重男轻女家庭中的天才少女，可是天赋极高的姐姐不被父母重视，反而资质平平的弟弟却被重金培养。后来，幸运的女孩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也是良师，从此开启了自己辉煌的音乐路。
真实故事改编，现实中的这位杰出小提琴家也是韩昱相识多年的好友。这让韩羡有些压力，同时她也不希望消费自己从前的小提琴生涯。
闵娜的看法却有不同：“现在网上对你转行演员这件事褒贬不一，这次你就以大众熟悉的身份出现，这样观众或许不会太过抵触，等到大家习惯你出现在大荧幕上的时候，你再出演一个反差感大的角色，让观众眼前一亮。”
然而，闵娜的计划没能实现。
半个月后，韩羡得到通知。
她没被选中。
五月初的电影开机仪式上。
天才少女和女老师由两位近来高热度的男演员饰演，故事线被大改，就连导演都换了人。
韩羡当即编辑了一条微博控诉角色被改性别一事。到底还是父女，性子中定是有相似之处，韩昱同样发了条微博，但不到一小时，二人发的长篇大论被双双删除。
闵娜随即打来电话：“这种事情太正常了，以后这种微博别发了，你父亲姑且能仗着资历深全身而退，你不一样，听话，这是为你好。”
韩羡觉得不公平，“可那要是个被想象出来的故事就算了，那是个真实的故事，真实的人，况且我并没有攻击演员本人——”
“但凡你攻击的是演员你的那篇微博都不会被删！”闵娜打断她，语重心长，“听我的，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别出声。”
……
同一天，韩羡意外收到了沈行之发来的消息。
SHEN：【来日方长，希望下次能与你合作。】
韩羡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谁又知道对面的人是抱着何种心态写下这行字的。
或许不过是想安慰一下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罢了。
韩羡：【嗯，期待日后能有机会和您合作。】
她没有闲工夫多想，很快，闵娜又拉着她去和电视剧《一个人的城》的制片人吃饭。这次的剧本韩羡很感兴趣，女主毒舌的人设与她有着不小的反差，她为了得到角色在饭局上喝了不少酒。
当晚韩羡回到家后倒头就睡，清晨醒来才看到未读信息。
SHEN：【恭喜，《一个人的城》的女主角。】
韩羡觉得自己睡懵了。
他什么意思？
杰里这时候闯进来，跳上床搂住她，“宝啊，我的宝，你还真是有贵人相助！知道么，原本《一城》内定了制片人家的一个演员，结果沈导一个电话，那个关系户就被踢了，现在你是女主角！”
“这样的话，我不也是关系户了么。”
“啧，你不一样，你这又是试镜又是喝酒的。而且，吴导都说了，要是他不满意你，就算十个沈行之打电话都没用。”杰里这话虽有失偏颇，但却在理。
“哦……”韩羡还是觉得不真实，“我是……女主角了？”
杰里笑得牙根子都露出来了，“哎呀我的宝啊，千真万确！”
韩羡终于乐了。
可是随之而来的问题：沈行之为什么要帮她？
杰里兴奋地掏出手机，“不行不行，订个餐厅，庆祝一下，程恺哥也得叫上，他知道了肯定也很高兴。”
-
孟初年今年在内地的业务很多，尤其是来京北的次数越发频繁。每次落地京北时，孟初年都会给韩羡发条消息，二人几次忙里偷闲一起吃饭，见面的次数却还是一只手就可以数得过来。
韩羡六月份进组后，孟初年有三次飞到成都探班。
正式拍戏以后韩羡发现自己是演员中的“体验派”，她沉浸在角色与剧情中，经常收工回到酒店后便一个人窝在房间里不见人，有两次躲在浴室中大哭。
后面剧组出国拍摄，孟初年飞到都柏林探班，剧组的拍摄进度正卡在整部戏男女主之间的最大冲突，韩羡时常无法出戏，孟初年就陪着她在深夜的Malahide海边走上一圈又一圈。
一年中，这个时段的都柏林最令人捉摸不透。
日出后的天灰蒙蒙的，云看着沉甸甸，冷风一吹零零星星的雨点就要拍在脸上，中午气温迅速回暖，阳光烤得人头晕脚轻。
杀青后的那天晚上，气温在日落后瞬间降了下来，韩羡身上披着孟初年的外衣，坐在参了石子的沙滩上。此时已是八月末，咸湿的海风席卷整片空地，她望着一遍又一遍拍打岸边礁石的海浪，眼角忽然留下眼泪。
孟初年伸手将她的泪抹去。
韩羡回过身，瞥见孟初年一双漆黑的眸看着自己，温柔如水，情绪一如既往的稳定。她抬手，有些粗暴地抹了一把脸，忽然觉得自己过去这段时间有点丢人。
孟初年此时忽道：“我十九岁看泰坦尼克号的时候也哭了，电影结束后，一个人坐在位子上难受了很久。”
那个年纪的情感都是充沛的，面对所谓爱恨情仇时的反应也激烈。
韩羡声音有些闷，“你是有读心术么？”
“可能吧，”孟初年把人楼到自己身边，“毕竟我都这把年纪了，说不定就修炼了一些东西。”
“修炼？”韩羡吸了戏鼻子，“那是妖精，不是大叔。”
“你怎么确定我不是呢？”
他说的认真，韩羡破涕为笑。
一声叹息，她认输似地倒进他怀里，“是妖精也认了。”
孟初年笑着，将人搂得更加用力。
-
回国后韩羡在闵娜的安排下接连参与了两部戏的试镜，分别是女一和女二的角色，结果只有女二号那部戏通过了试镜。另一部被副导演用一堆场面话搪塞过去了，不过闵娜很快打探到消息，女一号早就内定，试镜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没有任何休息时间，韩羡接到开机通知后便马不停蹄地进了组，一下子拍到了十一月底。
期间，季宏声探过几次班，韩昱没来，不过他倒是多次发微信寻问韩羡的工作状况。
他也在慢慢接受自己女儿放弃了小提琴的这个事实。
孟初年这段时间经常出差，这几个月内几乎将欧洲的国家去了个遍，每次他落地一个国家，紧接着第三天韩羡就会收到印着当地景点的明信片。
孟初年像个小老头一样，总是在背面写一些碎碎叨叨的东西。不过，哪怕那些字再无厘头，韩羡都会读完，然后发微信回应他的碎碎念，有时忙过了头忘记了，他也不会说什么。
片场拍戏期间的这几个月，韩羡最初过去救场的那部古装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提前开播了。
网上对她荧幕首次亮相的评价褒贬不一。
一些观众觉得一个长相美艳，演技过得去的美人出现在电视作品中很养眼，还一部分观众觉得，她的演技有待提高，而且身板太单薄，撑不起古装。
有关韩羡体态的词条还上了热搜，不过几分钟后被迅速撤下。
不一会儿程恺发来消息。
【不用理他们，太瘦太胖都是从他们嘴里出来的！】
得，又是他的手笔。
韩羡接过杰里递过来的热水，真诚发问：“我……是不是真的太瘦了？”
“额……宝儿，要听实话么？”
“当然。”
杰里清了清嗓子，认真分析道：“你看啊，有的人瘦就是单纯的瘦，可有的人瘦，那该有的线条一点不少，你嘛……有点儿纯瘦了。”
说罢，杰里还搜来了一些瘦但不缺力量感的女演员的照片。
韩羡看后若有所思。
当晚和孟初年聊天时提起此事，不一会儿，男人发来一张电子名片。
【我的一位朋友，非常专业的健身教练，现在和妻子定居京北，需要的话和他联系。】
韩羡看后愣住几秒，随后拨通了他的语音。
对面很快接听。
孟初年：“喂。”
韩羡：“我的一个朋友，知道这件事以后把热搜撤了，还告诉我，不要听别人怎么说的。”
孟初年听后沉默须臾，道：“韩羡，我可能没有其他人会哄人。”
“你有问题需要解决，我提出可以参考的办法就是了。”
十二月初，京北。
刚出机场航站楼，迎面而来的寒风从大衣领口毫不留情地灌进去，引得韩羡一哆嗦，下意识伸手扯了扯口罩。杰里赶忙拉着她回到车上，车门关好，韩羡才敢将口罩拽下。
这段时间倒是没有进组，不过杂志、广告、综艺等拍摄也让韩羡忙得不可开交。
杰里从一旁递来热水壶，不得不说，他是一名称职的助理，在韩羡之前也跟过两名艺人，也知晓一些如何在片场跟工作人员打交道的技巧。要说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太八卦，刚好这个圈子最不缺的就是奇闻异事，这不，韩羡闭目养神一会儿功夫，杰里又不安分了。
“我去——”杰里低声惊叹，“吃瓜吃到自己老板头上了？”
闻言，韩羡睁眼，“老板？闵娜姐？”
杰里敷衍地回应着韩羡，双眼目不转睛盯着手机屏幕，拇指一刻不停刷新最新动态。
“我去，我去，我去！”杰里把手机伸到韩羡面前，“宝儿，咱俩在天上飞的时候，地上炸了锅了。”
韩羡一脸茫然接过手机。
微博热搜此刻早已被扯下，任何相关帖子都被删除，杰里手机里的是小姐妹发来的截图。杰里越看越来气，“不是，这些人又不知道娜娜姐是什么人，凭什么这么说！不是我说，这程大少爷就一点儿事儿也没有？
韩羡：“所以大家常说艺人职业特殊，因为一举一动，都有可能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韩羡不禁想，还好程恺的身份从未对外公布，不然，又要掀起何等的腥风血雨啊。
是夜，京北依旧是那座繁华的城。
从第二十三层俯瞰它，它耀眼的光芒仿佛要将人囫囵吞噬。
窗开了丝缝，闵娜站在边上抽烟，灰白色的烟雾将她的侧脸变得模糊。韩羡从身后走来为她披上一件披肩。
闵娜没有回头，却也知道来者的身份，“你都知道了？”
韩羡倚靠着旁边的墙，一条胳膊挡在身前，“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经纪人曾经居然是一位很优秀的演员。”
她嗤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提我和程澜的事。”
“一段已经结束了的恋爱，哪里会比你作为演员活跃在荧幕前的那段时光更吸引人呢？”
闵娜先是一愣，手控制不住的抖了抖，烟灰顺势落在了她的脚边。
“除了你，怕是全京北都找不到第二个这样想的人了。”说完，女人破天荒灭掉了手中的烟。
“我家里条件不好，父母好不容易供我读完本地大学，原本想着进一家公司好好当个白领，吃喝不愁就够了，没想到刚毕业我就被星探发掘，他说我长得好，肯定能火，有了片酬之后吃喝不愁，还能好好孝敬父母，我那时年轻、单纯，呵，说白了就是傻，没多想就答应了。”
“就这样我从跑龙套开始，一点一点慢慢往上爬，也做过一些不光彩的事，后面凭着人生中第一个女二小火了一把，也算是终于熬出头了。”
闵娜回忆着自己前半生的种种，在讲到这里时忽然停顿，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和程澜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那段时间我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我们两个的恋情也被拍了。他家里人以为他只是和我玩玩所以并没有插手，直到后面程澜提出结婚，他的父母终究还是坐不住了。他那样的家庭，怎么会接受一个没背景的女人做儿媳，况且，我在他父母眼里就是一个戏子，根本不可能让我进门。”
“他也不是没有为了我反抗，可是他这个人，啊不，应该说是他们这种人太懂的权衡利弊了。”
最后的结果闵娜没有说，韩羡也想到了。
有些时候，爱不是万能答案。
他们在一起挣扎了一年又一年，末了还是避不开放手。
可惜，可恨，只是因为爱一个人，她失去了所有，爱人，事业。她的所有的千疮百孔仿不值一提，而到最后还需要借助他的弟弟在这座城生存下去，这仿佛是最大的笑话。
……
韩羡乘坐电梯到一楼，公司大堂只剩下保安，窗外寒风阵阵，刮得树杈一边倒。
玻璃门开了又关，她抬眼望去，一道修长的身影走到光下，他身着昂贵的西装一丝不苟，身后的影子被拉得变形。
韩羡走上前去，叫了那人一声“程澜哥”。
“你好啊羡羡，上次宴会的时候没机会和你打声招呼。”男人的面容斯文俊朗，镜片后那双细长的眼睛与程恺如出一辙，却不如后者坦荡，似乎总在藏匿什么。
二人简单寒暄，男人便上了楼。
韩羡出了大门，看见外面停着的白色路虎，心情复杂。
车里面异常安静，难得没有音乐回荡。
程恺侧头看着向自己这边走来的人儿。
韩羡娴熟地上了副驾，一并将身上的寒冽带进了这狭小的空间，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和闵娜姐合作前……你肯定知道的吧，为什么你们还……”
“羡羡，”程恺难得打断她一次，“这个圈子里的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她和我哥分手了，不代表就能回到从前的生活，我妈的手段你也不是没见识过，要是没有人帮她一把，她在京北活不下去。”
韩羡凝眉，“我知道了，那、他上去，是因为照片的事么？”
程恺不语，良久，才说：“我哥要结婚了。”
韩羡一愣。
“家里安排的，门当户对，下礼拜女方一家子都会来京北，双方父母一起吃个饭，像模像样走个形式，然后把婚期那些乱七八糟的都给定了。”
韩羡眨了眨眼，侧头看向窗外，那不停止的晚风似乎也终于将她心中的火吹了起来，“既然马上就要结婚了，还来招惹人家干嘛。”
她态度并不好，程恺也不会在意，只是会下意识为哥哥说话，“羡羡，有些事情，我哥身不由己。”
“再说了，”临了，男人平淡地补上一句，“就算把选择权给他，我哥也不会放弃程家，这是正常思维，没什么好不耻的。”
韩羡大为震惊。
城市的另一边，夜幕之下暗潮涌动，一桩尘事令多少人无眠，又牵扯出多少深埋于心的阴暗。
“程恺，我没想到，连你也是这样认为的。”
十二月中旬慈善晚宴，各界名流纷纷出席。
与往年一样，韩昱收到主办方邀请，但今年的他面对这种场合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上半年过后便再没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韩羡同样收到了邀请，闵娜让程恺和她一同入场，二人签在同个经纪人名下，一同出席在正常不过，而且也可以提供一些话题讨论。
程恺自是乐意的。
红毯拍照环节韩羡挽着程恺的胳膊，二人的脸上都挂上了职业微笑，前方媒体手中不停闪烁的相机晃得韩羡眼圈泛红，她强忍着直到进了内场才敢用手指轻轻点去眼角的泪珠。
“啧，好好的陆地不待，非得跑到船上来。”大少爷一如往常诉说着自己对活动安排的不满。
韩羡倒是没什么想法，从前自己还小的时候就和父母多次出席这种场合，出国读大学后她便刻意远离国内娱乐圈，如今再次出现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中，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二人的座位被安排在了一起。
落座后，程少爷不管不顾地掏出手机玩了起来，韩羡则是与一旁的人低声交流。她刚回来不久，自然是要多结交些人脉的。
本次晚宴与以往相比并无特别之处，现场装潢华丽，出席的人也都身披华服，整个画面说上一句纸醉金迷也不为过。
孟初年刚好有时间，临时决定参加。坐在他身旁的是京北程家继承人程澜。
孟初年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两个人。
小姑娘今日真是美，一头浓密的秀发盘在头顶，鬓边垂落一缕特意打理过的卷发，修长的天鹅颈雪白。一条金色鱼尾长裙贴合着纤细的腰身，浅浅地露着胸脯，修长的手臂撑着自己的下巴，一颦一笑都美得动人心魄。
孟初年勾唇浅笑，旋即目光去到她身旁那人上，“那是你弟弟？”
他问程澜。
闻言，被提问的男人侧头望去，晦暗不清的灯光中程恺一身白色礼服，坐姿有些懒散，一手摆弄着手机，零一条胳膊搭在韩羡的椅背上。程澜游有些意外，随后皱眉，这小子倒是一点不怕被人误会。
“嗯。”程澜扭头，“那小子是说会来，我还以为他是随口敷衍，原来是因为羡羡啊。”
“羡羡？”孟初年看过去，程恺正贴在韩羡耳边低语，他斟酌着，“你们很熟么？”
程澜“啊”了一声：“我和羡羡平日里倒是没什么来往，不过她和小恺很小的时候就一起玩儿了，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
孟初年莫名冷哼一声，“从前没听你提起。”
程澜有些莫名其妙，“都说了，我和她平日里不来往，怎么，你认识？这么关心。”
孟初年不做解释。
宴会过半，韩羡偷溜到甲板上透气，十二月的码头除了邮轮上发出的光一片漆黑，只有很远处才能看见的高楼打赏在一望无际的大海的对比之下，也失去白日里的震慑力。
“看来不止我一个人有些厌倦这样的场合了。”
韩羡回头，肩上便落了他的外衣。
孟初年笑盈盈地走来，冷冽夹着古龙水的清香。一段时日未见，他看着没什么变化，似乎瘦了点，又似乎，这只是她的错觉，
“主办方动用了什么魔法，居然能请动日理万机的孟初年先生？”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孟初年笑道。
“啊？”韩羡一愣，抓着船栏杆的手紧了紧。
孟初年从口袋里掏出小物件，放到她手中。一个不大点的琉璃瓶子，瓶身冰冰凉，他随身携带这么些日子后，终于躺在了她的手掌中。
韩羡拔出瓶塞，随后将瓶子举到鼻尖下晃了晃，“嗯，好好闻。”
“迪拜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它的气味。”
男人忽地停顿，韩羡不明所以，抬了抬眉。
“想和你分享我感官下的世界。”
这句话换一个时间说出来她定是感到喜悦的，她的的确确被这个男人所吸引，说不出原由，可就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些。
然而此时此刻，韩羡的心中像是打翻了一瓶陈醋，又酸又涩。就像小时候走在街上，刚买来的氢气球飞走了，拼了命的扑腾也抓不回来，她与孟初年相识至今，第一次在他身上有了脚跟落不着地的感觉。
“孟初年，刚才我看到你和程澜哥聊得不错，你们关系好么？”
“嗯，英国留学的时候认识的，回国后有许多生意上的往来，一来二去，关系还可以。”孟初年如实禀告。
韩羡：“那你们这样的人，都在想什么？”
孟初年觉得有意思，语调都上扬几分：“我们这样的人？小朋友，我在心里，是什么样的人？”
韩羡撇了撇嘴，一半认真一半玩笑，“身居高位的狡诈商人。”
孟初年扯嘴轻笑，语气轻飘飘的，“被你发现了。”
“你们是不是每时每刻都在算计？是不是只要影响你们的东西都会被舍弃？”
孟初年听出来她这是带着气，也大概猜到这股气从何而来，他不在意她甩给自己的态度，却不喜欢看到她那凝起来的眉。
“你是因为闵娜和程澜的事苦恼吧，韩羡，他们之间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之所以被重新翻出来，不过是因为程澜最近的对家想要利用这件旧事让他不愉快罢了。”
见她神色未变，孟初年转身，背靠着栏杆。
他仰头望向不远处的高楼，背后的风将他的发丝吹起，拂过那张神情淡然的脸，“离我们最近的这栋楼大概三十五层高，京北的海景公寓，多少人一辈子也没办法住进去。可是韩羡，在京北，比它还要高的楼数不胜数，当你站在一座城市的最顶端时，放眼望去，你面前浮着的只有权利和金钱，这里遍地是金，而你最需要关心的就是——如何将他们收入囊中。”
站在那里，爱人和权利之间的抉择就显得尤为滑稽。
孟初年：“韩羡，在你所谓的那个世界，只有少数人才会难得糊涂。”
“那你呢？”她毫不客气地问，“你是那个少数么？”
对于她的直白孟初年毫不意外，甚至可以说，当他决定说出这番话时便已经想到了她的质问。
“我不需要糊涂，就能做出最合心意的决定。”
他说。
“韩羡，过段时间忙完，来香港找我吧。”
（No.四年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