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舒徽妜想象中不太一样的是,其他人口中阴森恐怖的女巫之家迪罗佩斯,实际上并没有因为低温而萧瑟荒凉,相反这里植被茂密,所经处虽然人迹罕至,但时常能听到鸟雀的鸣叫,除此之外也没见到什么怪物出没。

    如果不是身边跟着两个屠龙者,进入迪罗佩斯的这一路来,几乎跟春日去城郊登高踏青也没什么不同。

    科德林在外面驾驶马车,麦瑟斯骑着自己的马在前头开路,他们两个在外面畅聊美酒怪物与女人,昆图斯没参与他们的话题,躺在马车顶上闭眼假寐,隔着一个车顶,他能很清楚地听到马车里舒徽妜一举一动发出的声响。

    舒徽妜在马车里也没闲着,她已经把想送给昆图斯的香囊做好了。

    她的女红技艺不佳,没敢绣什么复杂的纹样,按照焕灵龙鳞片的样子绣了几片鳞纹,又在香囊一角绣了他的名字。

    可是做完这一切,她又觉得这东西和昆图斯实在是不搭,他肯定不会喜欢,说不定还要受到麦瑟斯的嘲笑。

    反反复复犹疑着,最终舒徽妜还是探头出去把昆图斯叫了进来。

    昆图斯一个翻身就从车窗钻了进来,东方姑娘一个人待着尚且还算宽敞马车,在昆图斯进来后就显得有些局促,昆图斯在舒徽妜身边坐下,一眼就看见了她手上的东西。

    他倒是丝毫没有收礼物的自觉,舒徽妜还没说要送呢,就直接拿过姑娘小心捧着的香囊好奇地看着,他早就知道舒徽妜叫他是要干什么,毕竟以他的嗅觉,早就闻了一路风维玛玫瑰的冷香。

    “这是……焕灵龙的鳞片?”他一眼便看出了那鳞纹的来由,舒徽妜虽然绣技一般,但好歹占了个形似,而焕灵龙的鳞片也的确是所有龙类中最好看也最有辨识度的。

    闻言舒徽妜也松了口气,她对自己的女红实在是不自信,见昆图斯能认出来,也算是放心了,至少算不难看吧。

    浅银灰色的料子上绣着焕灵龙的龙鳞,在阳光下远远看去倒有几分像是真的,昆图斯不懂针脚走线的好坏,只觉得舒徽妜能用针线布料做出这样精致的东西,已经十分了不起了。

    他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夸了句好看。

    舒徽妜倒是没忘记,她从前用火焰药剂瓶做了个汤婆子,那个时候昆图斯还嘲笑她做得很丑。

    “那我还算有进步吧?”舒徽妜说着,还指了指角落那个小小的名字,“还有这个,是你的名字。”

    昆图斯也看见了,这种完全东方做派的物品上有自己的名字,还是出自眼前这个东方姑娘之手,这种感觉实在有些稀奇,他不由得摸了摸这个由舒徽妜亲手绣上去的名字,它出现在这个东方香囊上并不突兀,反而还有些……和谐。

    心底莫名感到几分熨帖,但他并没有表露出什么,只是顺着她的话问:“什么进步?”

    舒徽妜翻找了半天才从马车存放东西的箱子里找出那个瓶套,拿到昆图斯眼前,“当时我拿它套着药剂瓶取暖,你说这个好难看。”

    虽说当时昆图斯只是想逗逗她才这么说,但把这两样东西摆在一起,若说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那只能说明两者之间用心程度的差距简直是天壤之别。

    那个时候他虽然也时常照顾着东方姑娘的心情,但有时聊开心了也会口无遮拦地跟她开玩笑,可自从经历过索戈利事变后,他几乎就再没有过那样轻松的心境。

    他微微勾起嘴角:“我胡说的,也不算难看,就是没这个好看。”他将手中的香囊握紧了些,风维玛玫瑰的味道更加浓烈,还参杂着东方姑娘用心选配的辅香,味道很好闻。

    但都不如她身上的味道好闻。

    听他这么说,舒徽妜才放下心,自己准备的东西他真的喜欢,正开心呢,又听他问:“你用的什么香料?花草?还是矿石?”

    这个问题倒是让舒徽妜有些意外,自从海难之后,她身上就再也没有用过这些东西。

    “还在闺中时倒也会用些熏香什么的,只是现在已经很久没用过了。”她老老实实地回答他,没发现他盯着自己的眼神比以往要沉。

    “可是你身上好香。”昆图斯又不动声色地凑近了一点,她现在满身都是风维玛玫瑰的味道,和他一样,但在玫瑰的馥郁芳香之下,还有一种他熟悉的,似有若无的清幽香气。

    舒徽妜没有察觉昆图斯的靠近,依然认真地回答:“不应该呀,按理说过去那么久,早就没有味道了才对,是不是你……”

    说话声戛然而止,窗外斜阳照进车内,温暖又不刺眼,将屠龙少年得逞的笑意与东方姑娘嫣红的脸颊都照得清楚。

    像是风维玛某个平静的午后,难忍心动的少年在玫瑰花田里低头吻他的姑娘。

    这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来得毫无预兆,轻飘飘地开始,又轻飘飘地结束。没有中秋月下那带着朦胧醉意的酒气,也没有在凯瑟翰要分别时那样不舍与用力,只有满到几乎要溢出的温柔和珍惜。

    昆图斯摸了摸她已经升起热意的脸,低声说了句“谢谢你的礼物”,随后便灵活地翻出车窗,行驶中的马车并没有影响到他敏捷的身手。

    舒徽妜好一会才回过神,这似乎是第一次,在两个人都十分清醒、没有任何强烈情绪驱动的时候,昆图斯亲了她。

    看着总是冷脸的年轻屠龙者满眼笑意地从马车里出来,手里还宝贝似的拿着那个香囊,科德林立刻拉缓了马车,邀功似的小声道:“我跟你说得没错吧,就是那个意思。”

    看得出来昆图斯心情很好,只是在科德林身边坐下,没有跟他计较什么,随手从兜里掏出一枚金币抛给科德林,然后从他手里接过马鞭,让马车加速追上了前面已经走出老远的麦瑟斯。

    能从一毛不拔的屠龙者手里赢到一枚金币,换做平时的科德林肯定要夸张地感叹两句,可现在他却异常地收起了玩笑的表情。

    他为了修习剑术而四处周游的那些年,听了不少异国故事,就连东大洲时兴的话本子都看过,怎么可能不知道东方姑娘送人香囊是什么意思。

    告诉昆图斯这些,半是揶揄,半是眼看舒徽妜回家之日渐近,想着推他们两个一把。

    科德林认识他们二人的时间虽然说不上久,但大家一起经历了生生死死那么多事,不可能会不了解。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在彼此眼里无比重要,之所以到现在谁都没有点破这份情,不过是他们之间还隔着龙血诅咒、政治纠纷,还有那一望无垠的无名之海。

    昆图斯的事倒好说,现在据说有了眉目,东方姑娘的出现似乎能拯救注定朝着殒鬼堕落的屠龙者,而他本人虽然在感情上不开窍,但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可舒徽妜……她是东大洲嫁过来的公主,公然和屠龙者一起逃婚后居然还敢回到自己的国家,他不觉得那个大衡国王会为了包庇这位公主而选择与马特莱纳这样的远方盟友交恶,至少从他了解到的信息来看,她的国王父亲并不在乎这个女儿。

    只是自从逃离光辉堡,不再需要她隐姓埋名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主动用过昆图斯给她起的那个名字,哪怕不精此道的屠龙者已经将自己所知最美好的词汇用在了她身上,她却始终不舍自己的祖国与故土。

    那个东方名字也好,想要回家的念头也好,这是她心里割舍不掉的一部分,科德林没办法开口劝阻。但昆图斯不一样,我行我素的屠龙者认定的东西,咬死在口中也不会放开,他不明白昆图斯为什么会同意送舒徽妜回去。

    他叹了口气,目视前方的森林小道冷不丁开口:“你就没想过把她留下吗?为什么要送她回去?”

    昆图斯没注意科德林难得认真的神色,随口答道:“因为她想回去。”

    她想家,东大洲有她心心念念的父亲母亲,有兄弟姊妹,还有她提起过但他已经不太记得名字的朋友。

    这一路上他其实挣扎过很多次,想着干脆就这样一年一年地拖下去,拖到她不再提起回家的事,拖到她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但他每次想到最后,眼前都会出现她在来时船上望着东边的海面低声呜咽的身影。

    那时的她绝望得像个海上飘荡的幽灵,无声地哭诉自己无人愿意听的思念与痛苦。

    听他说愿意送她回家的时候,她看向他的眼睛里,闪着比万千星辰还要明亮的光。

    科德林想不到昆图斯会是这个回答,以他对这位屠龙者的了解,他就算说怕自己变成殒鬼把东方姑娘杀掉都比这简单的四个字更符合他的性格。

    “那边的情况不会比这里更好,她这样的身份回去,你没想过后果?”

    得知她要回东大洲,科德林原本也是准备跟去的,但舒徽妜的态度表明,她没有再回来的打算。

    因为不会再回来,所以她要安排好自己能想到的关于西大洲的一切,当然也包括他这个誓死效忠的骑士,她以己度人,认为他是属于西大洲的,所以选择让他留下。

    这次昆图斯沉默了半晌,科德林搭眼看去,还没从那张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来,就听他说:“我会陪着她,直到她安稳回家。”

    然后呢?就这样隔着茫茫无际的大海,成为彼此生命里的一段回忆?

    科德林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他不敢说,怕昆图斯生气给他一拳。

    但他知道昆图斯肯定想过这个问题,虽然想过,但他还是一步一步将舒徽妜推向了无名之海的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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