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兴瘫软在办公椅内,身子坐得那么低,似乎要融进去,然而嘴角却在微微上扬,但还是显得疲惫不堪,软弱无力——一连几天他就呆在办公室里。

    办公室的门开开合合,人也不断的进进出出,招标在即,又要防着他的小舅子,所以实在是不敢懈怠。

    “把项目经理叫过来!”张宏兴合上手中的文件,突然一吼,正在不远处商量的几位职员将手中的动作一顿。

    知道小张总又生气了。

    孙一道不敢磨叽,应了一声就去东边的办公室找到何乐为。

    “这个项目的消防设计方案审核你觉得能过去吗?别说住建部了,我这里都过不去,天天在办公室干嘛?炒股吗!不能干给我滚蛋!”

    何乐为是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他的外表并不像他的名字那么清新,他喜欢炒股全公司上下都知道。

    张宏兴的脸色阴沉的让人不寒而栗,仿佛一触即发的火药桶。

    “是是是,我这就回去重新拟一份策划案。”何乐为上前将桌子上的项目书拿走。

    现在他好像是冷静了下来,语调又恢复了平静:“等等,今晚下班之前必须完成,要不然你就加班,别回家了。”

    “好的好的,张总明白......”

    何乐为点头哈腰赶紧退出去了。

    张宏兴站起身来,边扭扭自己的脖子边对孙一道说:“对外只说三千万,赵勋澜那边的合作别放出,我怕有人算计。”

    又走到沙发那边,几个年轻职员还在商讨,焦头烂额。

    “商量的怎么样了?有结果吗?”

    “拟建规模还有资源条件,像这些基础的部分弄好了,但这些国家的相应政策,市场发展前景还没有调查好。”

    “可以了,现在主要是把材料弄齐交到审查委员会,这些后续的规划我们每天早上开例会讨论。你们先忙些其他的吧。”

    那几位职员就站起身来退了出去,张宏兴扭头对孙一道说:“走吧,累了这么长时间出去透透气,吃顿饭,饿死我了。”

    “去哪?”

    张宏兴笑了起来:“还能去哪,约了财政部的陈科长。”

    孙一道于是也苦笑了一下,上前为张宏兴穿好西装:“好吧,我先下去开车了。希望忙完这段时间能轻松点。”

    昏暗的车内,张宏兴把车窗摇下,将一根蓝色的香烟叼在嘴里,看着深圳的霓虹闪烁,映在他漆黑的瞳仁,明明灭灭。

    孙一道扭头看了一眼,说道:“深圳发展的确实快,几天就是一个居民楼。”

    “是啊,分公司设在这里确实没错,生意人永远跟着国家走才是正确的。现在房地产发展的这么快,说白了就是国家要让许多城市容纳更多的务工人士,这就是调整。”

    孙一道伸手将车中的暖气加大:“许董暗中作梗怎么办,我想不明白,明明都是一家人。”

    张宏兴笑着回应他:“生意人讲什么?”可是脸上的表情却一点点变得认真。

    孙一道默然。

    生意人讲利益。

    张宏兴叹口气说道:“前面右拐去湘湖山居,约在那里了。”

    而后两人坐在车内沉默不语,张宏兴似乎是累极的将头靠在车窗上,头随着车的颠簸摇晃着,硌得他的脑袋疼,但他还是靠着。

    车窗外是繁华都市的无尽夜色与灯火霓虹,沉静的黑色双眼望着前方,波澜不兴,蓝宝色袖扣在灯光下反射出璀璨暗光。

    车内的灯光灯光是昏暗又暖黄的一小团,只能照亮他的侧脸,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整个人都像是用很温柔的笔触一笔一笔点染上去的,一团光点染在黑暗里。

    现在,他自己不得不承认他是孤独的,如客寄他边的旅人在深夜遥望残月清辉,没有变化的生意场上的追逐打斗,就像日积月累织成的花色单调的布匹。

    “陈科长,你好你好,让您久等了不好意思。”张宏兴把服务员叫进来“我们吃上海菜如何?我知道陈科长也是上海人。”

    于是点了些鹅肝酱片,八宝鸭,醉蟹之类的,正要点下去,陈科长连连摆手:“够了够了,小张,咱们三个吃不了那么多的。”

    “行,那就不点了,省的浪费粮食了。好菜配好酒,咱们就着八九年的侯伯王好好聊一聊。”

    陈科长立马站起身:“别别别,换瓶酒吧,这瓶太贵了。”

    他知道张宏兴这次约他出来吃饭是为了什么,宏远跟北京的一家红星公司是本次招标最大的两个可能,约他出来吃饭无非是想买个人情询问投资的底价金额。

    可他并不确定要不要卖这个人情,这么好的酒,明天传到一些人的耳朵里,那不就渐渐变成了政府工作人员私下与某民营企业负责人交往密切,难免会让人浮想联翩,他还怎么做事?

    更何况近几年出现的重大特大的腐败案件,杠杆运营的烂尾楼,高成本医疗教育那些,国家出台的反贪污,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敢冒险?

    还特地挑了位于郊区的湘湖酒店,就是怕市区太“闹腾”。

    张宏兴自然知道他怎么想的,又装模做样劝了几次,才让服务员换了一瓶平平无奇的白酒。

    这种情况下,陈科长已经无心再吃饭了,只想着赶紧吃完回家,生怕张宏兴塞给他什么东西。

    说些场面话之后,才到正题:

    “陈科长,你一定要对我完全放心,在我看来,宁可放弃利益,宁可这件事不做了,我也不会铤而走险,更不会拉上你。”说着话,张宏兴站起身走到陈科长的右手边,又为他添了一杯酒。

    “放心,我是放心的,毕竟认识这么久了。好了好了,够了,再多我只怕是要喝醉了。”

    科长很多,但是有交情的科长并不多。

    张宏兴借着换酒告诉他:“他是听话的。”

    五千万,六千万最好。

    “孙一道,陈科长喝了酒,你去送送。”

    ......

    林晓清转身回去,在门外理理头发,整理好着装敲门进去。

    门打开的时候。脸上已换上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焦经理,不好意思啊,本来说是要接你,人没接成还让你等了这么长时间。”

    焦经理站起身来迎接她——林晓清也算是为他的业绩贡献了一点力,平常商品公司的贷款,资信证明,理财,对账找的都是他,或是他手底下的人。

    人情,哪一个不需要有来有往?

    “没事没事,让我等一个这么能干的女强人我也是愿意的。”

    “行了,焦大哥,您可就别取笑我了。嫂子怎么没来,去卫生间了吗?”

    焦经理伸出食指笑着点了点林晓清:“行了,还在那里给我装,说吧,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啊?”

    林晓清也不再说笑,示意小周坐下,对焦经理说道:“这是我们公司的司机,您叫他小周就好了,您能不能帮个忙给介绍个运输,让他去那里取取经。”

    “奥,这个好说,你不是干商品批发的吗?我那之前有一个客户也是做这个的,不过人家规模大,所以流水也大。是专门从西边运牛羊肉送到中西部各大饭馆里,不过人家主要是在川渝陕西那边走,沿海来的不多,见的也不多。”

    林晓清沉思起来,干这个流动性太大,她也找不到机会见面,车队如果重买的话手头上的钱肯定是不够的,去从废品站里收,担心万一重新改造被发现罚款上交,车还要上缴,去二手店里收,那些人想着能多宰就多宰,让他们那一群大老爷们嘴里松点口,没见比让在菜市场卖菜的大妈便宜点容易。

    于是说道:“没关系,要不等人家啥时候来了,给我放个消息,还要劳您给我牵个线搭个桥。”

    “这没问题,小林啊,我很看好你,等到你生意做大了,别忘了我就行。我就是个坐死板凳的办公人员,不比你们这些在外跑来跑去的生意人,想要结交什么人就去了。”

    林晓清站起身来向他敬酒,焦经理也站起身来,“焦大哥,你放心,不是你当初给我搭一把手,指导我,公司就不会成立的那么快,我也就没有今天,说不定还是每天上街去卖梅花糕。”

    说完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你可真会拍马屁,那还不是你能走到今天吗?”但是明显焦经理很受用,也将杯中的酒喝尽,还把酒杯向下倒扣展示着他的诚意。

    今天这顿饭也算是加固了两人的关系,至少在现阶段,他们谁都不愿放弃这层关系——两人清楚。

    “焦大哥还有件事,想问你,我最近碰上点麻烦,如果按我现在手头上的资产,能赔清价值两万块的劣质羽绒服吗?已经流入市场了。”

    “你让我想想,小林啊,怎么刚说完你能干,怎么碰上这档子事儿了?”焦经理将自己的后背向椅背靠去。

    林晓清酒喝的有些上头,已经晕晕乎乎,话说得轻飘飘还摇头晃脑的:“嗨,怪我怪我,不仔细,下次长个记性。”

    小周坐在她旁边,向她移了过去,拿自己的手臂顶着她,不让她摇晃。

    焦经理看了一眼小周哈哈笑道:“小林,你有些喝醉了,不知道我等会儿说完你还记不记得。”

    于是林晓清像是有些生气的别开身子,对着小周说:“去去,去往那边点,别......别碰我。”带着酒味儿的气息喷到他的脸上。

    他以前看着大哥喝闷酒,是最讨厌的,但是现在看着林晓清却觉得很可爱。

    微醺之时,她的脸微泛红光,歪着脑袋两眼些许迷离。小周微微笑了一下:“焦经理,您说吧,晓清姐能记住。”

    “你名下有一套房,一辆车,还有一万块的存款,大致就是这些了,能填补是能填补,但你自己也说了,已经流入市场里,就不单单是赔款,还触及到法律上的事。专业的事就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我建议你找一个律师。”

    应酬完之后,小周将车上的暖气开到最大,但本就喝完酒的林晓清脸上发烧的很,她抬脚轻轻踹了小周一脚:“你干什么?想热死我吗?”

    可是脚却收不回来了,小周伸出手握住林晓清穿着黑色打底裤的脚踝,轻轻放了回去。

    比想象的还要细,他两眼在暗影里幽幽闪烁,眼底炙热滚沸的温度随着呼吸逐渐冷却下来。而后双手将方向盘握了握紧,启动车子,将车开回了林晓清所在的小区。

    “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第二天一大早,睡梦中的林晓清就被渴醒,迷迷糊糊起床找水喝,却听见厨房有动静,以为家里来了什么小偷,顿时清醒一大半,左看右看,抄起了茶几上的大玻璃瓶。

    还没等她打开厨房虚掩的门,小周端着刚做好的葱油饼从里面出来,林晓清条件反射大喊一声,手中的玻璃瓶掉在地上乒乒乓乓的滚落几下。

    而后屋子里全是她重重的呼吸声。

    “你吓死我了,你怎么在这儿?”

    小周了然,原来是把他当成歹人了,低头注意到她没穿鞋,便赶紧说道:“晓清姐你赶紧把拖鞋穿上,地上凉。”

    林晓清没理他,而是重新问一遍:“你怎么在这儿?”

    察觉到话语中的冰冷,小周的眼神变得暗淡无光,老老实实回答:“昨晚开车回来太晚了,而且你喝醉了,我就自作主张留下来了。不过你放心,我就是睡在了沙发上。”

    小周生怕引起她的厌恶,连忙解释,双肩也不自觉地耷拉下来。

    “奥,以后来到我家,不管怎么样,一定要给我说一声”林晓清走到餐桌旁,给自己灌了杯水,喝的太急,有一些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你别在意,我就是一个女生在外面太害怕了。”

    小周盯着林晓清依旧没有说话,可心底正涌上一股淡淡的悲伤。

    “小周,我是你老板。”

    原本紧绷的心突然被释放一样,但整个人却好像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拉扯扯,所有热烈的幻想都在这一刻破灭了。

    “我去洗漱了,你先去吃吧,忙一早上了吧?”林晓清向卫生间走去。

    “不了,我还要去火车站。”

    林晓清转身看他:“去火车站干什么?”

    小周望过去,对上她的眼,又慌乱的躲开:“老板,你忘了你昨天告诉我说,今天早上叔叔阿姨要来这儿,吩咐我去接他们。”

    “奥奥。”林晓清记起来了,昨晚上好像小周背她上楼,在他耳边说的......“那你去吧,不吃点了?”

    “不了,我走了。”说着小周已经穿好棉袄,拿上帽子准备出去了。

    林晓清看着早间新闻,“看不出来这小周的厨艺还挺好,葱油饼做的咸淡适中。”

    “喂,姐,警局给我来电话了,说跟着夏厂长的踪迹查是跑到天津去了。”

    “天津?”

    “是,就是天津,那个监控有几处人脸看的很清。现在你说怎么办?”

    林晓清没有说这个,而是问道:“李晨晨那边打点好了吗?”

    林远估计没有睡几个好觉,声音嘶哑着:“打点好了,我已经去郊区那边的女子监狱,跟肖警员打了声招呼,跟他说清了来龙去脉。”

    肖警员就是林远在隔壁村的舅姑母的小儿子,虽然早出四服了,但总归比陌生人关系近一些。

    “那就好,你先跟去天津吧,我去找个律师,然后借好钱之后就过去找你会合,保持联系。”挂掉电话。林晓清也顾不上吃饭了,拿起大衣就出了门。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在出租车上林晓清就拨通了张宏兴的号码:“张总,我是林晓清,有没有机会能请你吃个早茶?补上年前的推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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