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真相真相
“因为白荧的死，你恨上了小哥，对吗？”
话音未落，吴邪眼前陡然一道黑影闪过，速度快如鬼魅。
下一秒，他的脖子就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掐住。
“影”凌厉的黑眸定定凝视着他，双目充血异常吓人，从中溢出嗜血的寒意与狠辣，如同一把锋利的钢刀在他脸上刮过。
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杀气一霎时到达最顶峰，极其骇人。
吴邪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他真地动了杀意。
仅仅因为一句白荧，“影”的杀意便不可遏制地迸发了出来，怒火与杀气如同毁天灭地的风暴，在屋中暴走，极其恐怖。
脖子上的那只手力气一再加剧，只差一点，便能扭断他的生息。
可吴邪没躲，也没反抗。他知道，“影”和闷油瓶的身手完全一样，就是他再练几十年，面对刚才的那种情况，也只能站着任他一招取命。
“影”唇边缓缓勾出嗜血的笑，有些僵硬，显得更加森然。
“看样子，你查到的不少嘛。”
吴邪被他掐住脖子，也不见惧色，而是和他一样缓缓勾出个微笑。
“是不少。”
声音有些哑，但不妨碍被听清。
“影”的脸色倏尔一冷，狠色乍现。
“可惜了，知道得太多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话落，他手下的力度陡然加重，是真地动了杀人的念头。
而就在他出手的同时，吴邪瞅准时机，右手成刀，对准“影”手腕上的一个穴位，重重一砍。
他知道自己面对“影”和面对闷油瓶一样，完全没有胜算。可他预备了一招脱身，刚才就是故意激怒“影”，等“影”用全力掐他，他再出手，一击便中。
要是他直接攻击，“影”肯定能躲过。但是“影”现在盛怒之下，全心都在掐死他上，难免会有一丝疏忽。这也是“影”和闷油瓶不同的地方，“影”更暴躁，所以才能让他抓住漏洞。要换做是闷油瓶，他这一击都别想使出来。
果然，手刀砍中“影”的手，穴位刺激得手腕登时一震，发麻。
脖上的力度陡然一松，吴邪便立即握住“影”的那只手，刚想反转直接给他扭断，又顾忌到小哑巴。
眸光微动，最后只一拉，往下一折，猛地给他推了出去。
这一推，两人便拉开了刚才的击杀距离。
一切动作完成，不过在两秒之间，快得让人根本没看清。
“还真是有点小瞧你了。”
“影”将被折的手腕复位，掀起眼帘来，看着他冷笑。
“这些年，你确实有些长进了。”
吴邪没错过他预备再次动手的微妙动作，便直接打断道。
“你倒是没什么变化，和当年一样。”
末了，又补上一句。
“身手也是，和小哥一模一样。”
话一出，“影”眼中陡然烧起了怒火。
“少他妈在老子面前提他！”
吴邪不以为意，慢悠悠道。
“为什么？”
“你不是小哥的影子吗，在影子面前却不能提本体，这是什么道理？”
“影”冷笑，“吴邪，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心思。”
“激怒我，对你没有好结果。”
吴邪反问：“是吗？”
“但我只是想知道白荧的事。”
话未说完，便被“影”打断。
他猛地抽出小哑巴的那把长刀，锋利刀刃直指吴邪的脖子，只差分毫。
神情森冷道：“你没资格在我面前提她。”
吴邪只瞥了眼那把刀，继续道。
“以前我一直不明白，身为小哥的影子，你为什么对他敌意如此大？身为小哥的影子，你为什么不像伊伊和江月一样想帮他？身为小哥的影子，你为什么只想着杀了他？”
“帮？”
“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模样嘲讽。
“帮他能有什么好下场？”
吴邪：“那白荧呢，你帮白荧，其实不也是在帮小哥吗？”
“影”：“是啊，白荧倒是舍生忘死地帮他，最后落得什么下场？”
“散魂消骨，你知道她死的时候有多痛苦吗？！”
他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眸中的猩红异常骇人。
“而张起灵又在干什么？她死的时候，他却在完成那个天杀东西发出的指令，害她死得那么痛苦！”
“白荧死的时候，最后竟然都还想着他。”
“白荧啊，我真是替你不值。他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你却到死的最后一刻都还在想着他！”
“真地值得吗，值得吗！！！”
他暴戾地怒吼，眸中的猩红全都炸裂开来，如同鲜红的血一般，凶狠无比。
吴邪沉静的眸色微动，等他渐渐平静下来才问。
“白荧，到底怎么死的？”
这也是他一直没能弄明白的问题。制定“祭祀计划”后，白荧又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导致最后的消失？
“影”的脸色平和了不少，眉间的凶戾却还在。虽然是小哑巴的那张脸，但依稀能看出几分他真正的样子，轮廓锋利，厉气显然。
提起白荧的死，他凌厉的眉眼间隐约生出几分悲色，眸光黯淡了些。
他看着半掩着的木窗，窗外依旧是漫漫黄沙。思绪飞转间，他眸色恍惚，好似看见了那年的茫茫白雪。
“那是十一月里最冷的一天。清晨，雾蒙蒙的海面渐渐飘起了雪，入水即逝。她伸手接了一片，笑着回头，给张起灵看.......”
“张起灵，你看，下雪了。”
白荧裹在厚厚的衣裳和毯子里，只露出一张脸，眉梢弯弯。眸子里似乎盛着星星，很亮。但是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比雪还白。
她摊开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朵雪花给张起灵看。
还没等到人跟前，雪花便化了。
她微微皱眉，有点难过。
“化了。”
张起灵走过来，帮她拢了拢敞开的衣裳，盖住那只接雪的手。
“冷。”
接着，他和她一起在门口坐下。
刚坐下，张起灵便感觉到迎面吹来的刺骨寒风，蹙眉，脸色微微一变。
“太冷了，进去。”
说着，他欲起身，把白荧扶回屋里。
忽地，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他的手腕。
张起灵垂眸，就见白荧仰着头，清丽的眉眼间是淡淡的温柔，轻轻对自己笑道。
“我想吹会儿风。”
张起灵没动，也没说话。
他感觉到，抓住他的那只手，冰得吓人。
见状，那只冰凉的手又往下一滑，塞进他温热的手心。握住他的几根手指，轻轻捏了捏。
她软下语气，像是在撒娇。
“求你了。”
张起灵抿了下唇，沉默片刻，还是在她身边坐下了。
白荧就笑了，往他身边坐近了些，又将自己身上的毯子匀过去给他。
张起灵淡声道：“不用。”
说着，又想将身上的毯子给她搭回去。
白荧却按住了他的手，没说话，只是笑笑。
张起灵就不再继续了，转而将搭回去的动作变成牵，将白荧身上落下的毯子往上牵了牵，盖住她的肩膀。
白荧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小壶酒，自己抿了一小口，脸上浮现餍足愉悦的小表情，像只雪白的小猫。
“给。”
她又将酒递给张起灵。
张起灵接过，鼻间嗅到了丝清浅的酒气，微不可察地蹙眉。
“酒？”
她的身体，是不能再喝酒的。
白荧也知道自己的不听话，弯起嘴角，朝他嘻嘻一笑。
“就喝了一点儿。”
说着，又催促他。
“你尝尝，味道很不错的。雪天喝酒，别有一番滋味。”
她伸出手，开始推他手中的小酒壶，卖力地推荐。
张起灵由她推着喝了一口。
白荧期待地看着他，“好喝吗？”
张起灵侧眸看向她，语气平静。
“冷的。”
酒是冷的。
“哎呀，”白荧有点心虚，“喝下去就变热了嘛，。”
说着，她又想去拿张起灵手中的酒壶，被他躲过了。
修长的手指捏住酒壶，在空中划了个半圆，放到一旁。
张起灵嗓音沉和，“不能喝了。”
她连酒都不能喝，更别说冷酒了。
白荧察觉到他有点不高兴了，只能瘪瘪嘴。
“好吧好吧。”
瞥见她的一只手还放在外面，吹着寒风，张起灵又伸手给她塞回了毯子里。
厚厚的毯子里还是缓和的，但她的手半天都热不起来。像两条滑溜溜的小鱼一样，慢腾腾地钻进张起灵的手里取暖。
察觉到掌心里的冰凉，张起灵薄唇微抿，手掌合拢，将那两只手稳稳握进手心。
“张起灵，你说，是海上的雪好看，还是长白山上的雪好看？”
白荧好奇地问他，同时慢慢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张起灵垂下眼睫，看了眼肩上的人。
听了她的话，又缓缓抬眼，看着屋外的雪景。
天空阴沉沉的，漂浮着铅灰色的云朵，参差低垂，有些压抑。
天与灰蒙蒙的海平面连在了一起，分不清哪些是天，哪些是海。放眼看去，只是朦胧一片。远远地，似乎能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有艘小船在飘着。
雪零零碎碎地，飘飘洒洒地落下，在海面，如同万千星星坠落。
他说：“一样的。”
没什么不同。
白荧靠在他的肩上笑了，唇边弯出浅浅的月牙。
“你还记得吗，我初生的那天，也是一个雪天。”
张起灵：“记得。”
那也是一个十一月，长白山上的鹅毛大雪簌簌飘落，漫天飞舞。落在连绵起伏的山间，落在枝桠横斜的林间，粉妆玉砌，玉树琼枝，好似天上的仙云坠地，如梦似幻。
虽是在下雪，但天上依旧放着晴光，映着那些洁白无瑕的小雪花熠熠生辉，光影斑驳。
白荧就是在这样的天气初生的。
她问：“那天的雪，和现在一样吗？”
张起灵：“不一样。”
她微侧眸，看着他。
“为什么？”
张起灵清和的目光看过来，沉静如雪。
“因为你。”
因为那天你初生了，所以我觉得不一样。
白荧笑了，似水的双眸率先溢出笑意来。雪白的脸色中，微微透出薄粉，唇弯弯，好似一株洁白干净的梨花。
“那时候，她已经快要不行了。生命的流逝，逐渐到了尽头。油尽灯枯，或许就在下一秒。”
说到这时，“影”少见地露出一抹苦笑。
吴邪心知，这时候的白荧，是不像伊伊和江月一样依靠闷油瓶的生命力而活着的。所以，闷油瓶没办法将自己的生命力传给她，也没有办法救她，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天一天消逝鲜活，一天一天变得虚弱。
而“影”说得这个时间，应该就是当初白荧和闷油瓶离开墨脱后发生的事情了吧。
海？
他想起幻境中阿奇说得，“她死了，在东边的大海上，”说得就是这个时候了吧。
或许是因为提前知道了白荧的死亡吧，在“影”描述那些画面时，分明是温馨的，但还是让人觉得难过。
那种悲伤，一直萦绕着当时的白荧和张起灵身边，也围绕着此刻的吴邪和“影”身边。
木窗边，“影”继续说着。
“那天雪下了很久，他们两个人就一直坐在门口，吹着风，静静地看着。”
“白荧忽然说，她想吃梨子。”
“影”笑了下，笑容苍凉。
“十一月，哪来的梨子？”
吴邪微垂眼睫，接上他的话。
“她是故意把小哥支开的。”
“影”：“那时候，她已经预感到，她的死亡或许就是下一秒的事了。”
“她不想让张起灵亲眼看着她消失，所以想把他支开。”
吴邪蹙眉，“小哥知道她的情况，不会离开的。”
既然闷油瓶知道白荧的消失就是马上的事，他不会离开的。
“影”：“他当然知道白荧的大限就在那几天，但不清楚，因为白荧求我模糊掉张起灵和她之间的连接。”
“所以张起灵只知道就在那几天，却不知道白荧的死亡就是下一秒的事。”
闻言，吴邪沉默了。
他是能体会到白荧的心情的，任谁也不想让最在乎的人目睹自己的死亡和消失。
“影”：“张起灵不放心她，本来不打算出去的。但见白荧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何况自她身体出现状况以来，就从没表现出过特别想要什么东西。”
“所以，听白荧说想吃梨子，尽管知道外面不可能有卖，但他还是去了。他想着，即便没有新鲜的梨子，要是能有卖梨干，梨膏的，能让她开心点也好。”
说到这里，“影”沉默了。
很明显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是白荧死亡的真相，也是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事。
吴邪问：“然后呢？”
“影”似乎陷入了回忆里，被那种痛苦的情绪困住了。
“张起灵一走，白荧立即吐了一大口血。”
“我问她，这样做又是何必呢？”
“她说，不想让张起灵的记忆里都是死亡和痛苦的画面，她想悄悄地走。”
白荧抹去唇边的鲜血，慢慢爬起身，将头上的梨花簪子取下来，放到张起灵刚才坐过的凳子上。
苍白的唇勾出一抹温柔而苦涩地笑。
“张起灵，忘记对你来说太痛苦了。所以，记得我的名字就好了。”
其他的，我只希望你能够好好的，能有人继续陪着你，就好了。
她起身，将身上的毯子叠好，放在凳子上，往屋外走。
寒风如刀般刮来，掀起她白色的衣边在空中翻飞，如同海上的浪花。
“影”的眉间浮现出怒色，咬着牙道。
“可是，谁也没想到，那群人追来了。”
他的眼眸迸射出滚滚怒火，直想把人焚烧干净。
“张起灵刚走，那些东西就像野狗一样围了上来。白荧不想张起灵回来看见满是狼藉的屋子，所以强撑着把那些人引开了。”
“那些人追着她一直跑，一直跑，木仓声接连不断。”
“她本就是强弩之末了，哪里是那些人的对手。她只能跑，只想着远离屋子，别让张起灵回来看见满地的血，别让那群人去打扰张起灵。”
“我不记得她那天中了多少木仓，我只记得她很痛，每一步都在流血。漫天的雪花落下，她身上的白衣被染红了，仍然脚步不停，引着那些人往悬崖边跑。”
“终于，到悬崖尽头了。”
“她猝然转过身来，身上的白衣早就成了血衣，裹着寒风，夹着白雪，在风中飞舞。”
“看着不停逼近的疯狗们，她笑了。”
“我想出来帮她，但根本做不到了。她对我说，对不起，又得让你跟着我痛一次了。”
说到此处，“影”的声音不禁有些哽咽。
两行清泪从眼眶落下，他脸上有很多复杂的情绪，悔恨，痛苦，悲伤.......
“可早在那群人追来的时候，我就将白荧与张起灵连接的模糊撤去了。张起灵他是能感受到白荧的痛的，他是知道白荧出事了的，他为什么不回来？”
“他为什么不回来？！”
他眼中爆发出滔天怒火，声音陡然拔高。
“他为什么不回来？！”
吼完，他的声音又猛地降低了，像是一下子沉进了冰冷的水里。
“影”微闭了闭眼睛，神色沉痛不忍。
“最后，她与我合力，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拖着那些人同归于尽，一起掉进了海里。”
“那天的风是那么冷啊，她跟着漫天飘扬的雪花一起掉进了大海，身上的血染红了大片大片的海水。”
“海水是那么冰啊，海里是那么黑啊.......”
“直到最后一刻她都还在想，自己死了，张起灵身边没有人了，该怎么办。”
说到最后，他笑了，眼泪却还在掉。
那双猩红明灭的眼眸看过来，唇边的笑嘲讽又轻蔑，语气森然。
“你说，她怎么那么蠢。”
吴邪不语，沉默着，不知道如何表达此刻的感受。
尽管知道白荧的死是一段沉重而痛苦的回忆，尽管早有了准备，但在得知真相的这一刻，他依旧久久不能平静。
试问，普天之下，谁还能像白荧一样，为张起灵做到如此地步？
白荧啊，他不禁想起墨脱的那幅油画。本以为是画得不够清晰，所以他才看得不够清楚。现在想起来，白荧原本就是一个身上围绕着很多迷雾的女子。
她勇敢，聪明，强大，温柔。为了闷油瓶横跨半个世纪，布下祭祀计划，直到自己死后，也让计划一直运转实行。
而白荧啊，时至今日，我仍无法彻底将你看清。为了闷油瓶，你又到底还做了哪些惊天动地的事呢？
“影”看他不说话，冷嗤一声，继续道。
“所以，我为什么要帮张起灵？”
“白荧的下场是什么，如果不是他，白荧不会死得那么痛苦。”
“明明当时他就感觉到白荧出事了，他为什么不来，为什么？！”
他的目光骤然扫过来，杀气与恨意同时乍现。如同一只愤怒的狼，磨着森然的白牙，只一秒就能冲过来，将人撕扯咬碎。
吴邪看着他，缓缓道。
“以我对小哥的了解，感受到白荧出事，他不可能不回去。”
要不，是没来得及赶到。要不，就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忽地，脑海中闪过“影”之前那句话，“他把你忘得干干净净的。”
吴邪目光澄然，“小哥再次被天授了对吗？”
只要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闷油瓶没在出事的第一时间赶回去。
在他出去的时候，“天授”猝不及防地降临了。没有预料，又或者早有预料地，就这么突然降临了。
闷油瓶当时一定是想反抗的，他想挣扎。因为白荧，他平生第一次这么不想忘记一个人，所以他拼尽全力地想和那股力量对抗。
而同一时间，某些追杀他们的人到了。
白荧出事，他感觉到了。但因为“天授”突然降临，记忆在脑海中闪现又遗忘，使得他根本没办法去到白荧身边。
不可挽回的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对此，吴邪忽然不知道说什么，造化弄人吗？但怎么更像蓄谋已久呢？
可他还是想为张起灵辩解，“小哥不会不管白荧的，他是想救白荧的，但他没有办法。”
“天授”力量的恐怖，这些年来，他渐渐感觉到一两分。那种强大到让人根本无法反抗的力量，令人想起来都觉得胆寒心惊。
而闷油瓶当时为了白荧，对它反抗，又该是多么的痛苦和惨烈啊。
“影”冷笑着。
“当时他有没有被天授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是替白荧不值。”
“明明她最后为张起灵倾尽了所有，甚至付出了生命，可最后换来的只有消失和遗忘。”
“张起灵居然忘了她，呵，真是讽刺。”
“不，”吴邪不这么认为，“小哥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白荧的梨花簪子，他一直都带在身上。”
“或是当时经历天授后，他有过短暂的混沌期，可他从来没有忘记白荧。”
而张家古楼祭台上的那一接，那一瞥，那一声，就是证明。
张起灵从来没有忘记过白荧！
“影”眉眼间生出不耐，骂道。
“他忘没忘，我他妈现在根本不关心了！”
“我现在不想和他扯上一点关系，他不敢做得事，我来做！他做不到的事，我来做！”
“老子现在就要摆脱他，反了这天！”
吴邪看着愤激的“影”却感觉到一种奇怪，并不是突然生起的，而是一直存在的。
身为闷油瓶的影子，他竟然对闷油瓶一点感情都没有，只有恨。而白荧在时，他也只是跟着白荧才帮助闷油瓶，而并非主动。
思及，吴邪踌躇着道。
“你，喜欢白荧?”
“或者说，你爱白荧？”
身为闷油瓶的影子，“影”对闷油瓶，竟然没有对白荧的感情来得深。要说起来，比起“影”是闷油瓶的影子，吴邪更愿意相信“影”是白荧的影子。
不过“影”肯定是闷油瓶的影子这点没跑，因为他的身手和闷油瓶完全一样。
所以，他猜“影”是不是爱上了白荧，所以才对闷油瓶如此仇视。
哪知道听到这个问题，“影”却笑了，笑得十分轻蔑。
“爱？”
“爱这个字太浅薄了。”
“世间感情，唯有爱这个字最肤浅。人们却偏偏用这个字来形容深切的感情，真是可笑。”
吴邪忽然懂了。
这种感情，远超乎了爱。
“影”与白荧一同初生，经历了万千重重，生死磨难。他陪着她痛，哭，高兴，难过.....他们是亲人，是挚友。
这样的感情同适用于闷油瓶和白荧，但“影”因为存在于白荧的身体里，他们之间的这种联系似乎体现得更加深刻。
而要说“影”对白荧到底有没有恋人之间的爱，吴邪想，关键就在闷油瓶身上。
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影”就是闷油瓶的反射。
而面对“影”反常的只喜白荧，对闷油瓶仇恨的态度，再结合过往种种，吴邪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你，不是小哥的影子吧？”
话一出，“影”的眼神看过来，无比的沉静。
那一双寂黑的眼睛，在这一刻，完美地和闷油瓶重合，一模一样。
而他的眼神，波澜不惊，淡然平静，更是和闷油瓶高度相似。
而在这一刻，吴邪也更加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测。
“你不是小哥的影子。”
这次，是陈述。
“你最开始出现时，和我们说你叫做‘影’，加上又在伊伊的身体里，我们就真地把你当做了小哥的影子，从没怀疑过你的身份。”
“但你的表现，却完全不像是小哥的影子。”
怎么说呢，凡是闷油瓶的影子，比如小哑巴和江月，她们对闷油瓶的亲近，依赖几乎是写进了骨子里的。影子与本体之间，天然就有着深刻的感情。
可“影”没有，他对闷油瓶没有一丝亲意，敬意。以前帮忙，只不过是因为白荧。比起张起灵本人，他对白荧的感情才是真正的深切。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数年前，我们从西王母宫出来，小哥因为进了陨.玉出来就忘记了一切，神情有些痴。胖子问定主卓玛，他是不是把魂丢了。”
“定主卓玛说，小哥不是丢了魂，是把自己的魂藏起来了。”
“之后我查伊伊的身份，就以此为方向查，认为她和江月就是小哥跑出来的魂。”
“后来，这个猜测被打破了，我就没再想过。”
“如今看见你。”
说到这儿，吴邪停了下来，看着面前的“影”。他神情缄默，更是像极了张起灵。
“影，你就是小哥藏起来的那一魂吧。”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影”对闷油瓶毫无敬意，因为他自己就是闷油瓶的一部分。如果说影子对主体天然有着仰望角度的崇敬，那身为一魂的“影”对于闷油瓶，那就是相等的平视。
而且他的身手完全和闷油瓶一致，且能打成平手。
小哑巴和江月暂且不提，她们因为分.身的缘故本来实力就要弱一些。
可吴邪在幻境中见过白荧，身为完整体的白荧虽然也很强，但也没完全达到和闷油瓶水平一致的程度。
可见影子的战力水平，是无法与主体完全比配的。
只有“影”，他是个例外。
听到这儿，“影”冷笑了声，说不清是赞同还是什么。
“.......”
吴邪继续道：“而你之所以对白荧的感情，比对小哥的感情还深。”
“我猜，你是小哥因为白荧才出现的吧。”
“换句话说，是因为小哥想要保护白荧，所以，你才觉醒了。”
“影”这一魂，原本好好地待在闷油瓶的身体里。可以这么理解，他相当于是闷油瓶内心最深处的一个反射。
因为白荧的出现，原本心无挂碍，清心无欲的闷油瓶头一次生出了不想忘记，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念头。
但是因为“天授”力量的残忍和世间的一些阻碍，使得他被迫地遗忘，使得白荧受伤。平生头一次，他的心中生出了反抗的欲望，他想要保护白荧。
由此，“影”初生了。
如果把闷油瓶比作神，那么“影”，就是神唯一生出的一点私心。
这点私心，只想保护白荧，其他什么都不顾，哪怕是闷油瓶自己。
所以，“影”对闷油瓶本身的感情很浅，对白荧的感情反而更深。因为，他原本就是因为白荧才初生的！
但或许是遭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干涉，再者魂离体单独成人，也本就是违背常理的。所以“影”没有拥有自己的身体，而是存在于白荧的身体里。遇到危险，他就会出来，代替闷油瓶保护她。
“影”对于白荧的感情，基于闷油瓶，来源于闷油瓶。在此之上，又建立更加复杂的情感。
“影”对于白荧，有亲人之爱，有挚友之爱，或许亦有恋人之爱。
而“影”对白荧的感情，也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闷油瓶的内心。所以他之前说“影”对于白荧有没有恋人之爱，关键就在于闷油瓶身上。
闷油瓶有，他便有。
吴邪：“你是小哥藏起来的那一魂，或者说，你是自己藏起来的那一魂。”
“你是小哥因为想要保护白荧而出现的。”
“你在乎的人只有白荧，甚至连小哥本人也要退让几分。”
话落，他定定地看着对面的“影”，语气肯定。
“影”依旧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异常平静，淡漠，如同经历了万千世事的沧桑。
也只有这个时候，吴邪才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平和，这是以往的他从没有过的。
良久，他才轻声道。
“我是这样初生的嘛，我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好像，随着她消失的那一刻，我也早就不存在了。”
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的长刀，眸色冷冷，好似幽星。
“是啊，因为他平生第一次对天的反抗，因为他护不住想护的人，因为他不想忘记白荧，所以，我初生了。”
话落，他手中的长刀蓦地划破一道虚线，眉眼陡然凌厉。
“他可真是没用，为了什么劳什子的张家奔波拼命，为了些莫须有本不该有的念头被困住。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被迫遗忘，被迫失去她。”
“呵，真是一个可怜人呐。”
“影”微仰着头，笑得苍凉而嘲讽。
“既如此，我又为什么要受困于他？连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我干脆脱离了他，叛出这天，去做我想做的事，这有什么错？！”
说到此处，吴邪似乎有点能明白他了。
“影”本就是闷油瓶因为白荧而初生的，白荧在他心中，就是最重要地。而白荧的死，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加上当时闷油瓶未能在白荧被追杀时出现，他的一部分怨恨，愤怒就转移到了闷油瓶身上。
可白荧消失后，他并没有消失，而是在沉睡。
沉睡期间，他又眼睁睁看着闷油瓶经历了各种事。世间的黑暗，污浊，自白荧死后，就一直在蚕食着他的内心。
渐渐地，他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闷油瓶愿意为了张家，为了责任继续沉默地奔波，可他不愿意！他要脱离闷油瓶，他要摆脱闷油瓶，自己去自由自在地活！
所以，才有了如今他们看到的“影”，嚣张狂妄，蔑视一切，不可一世。
吴邪注视着他，镇定道。
“可我不明白，明明你最在乎的人就是白荧，为什么却数次欺骗伊伊，伤害她。”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伊伊就是白荧不是吗？”
同是闷油瓶的影子，白荧死后，伊伊和江月初生。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伊伊和江月是可以被看做是白荧的。
听此，“影”的语气极其轻蔑。
“她有什么资格和白荧相提并论，不过是个失败的实验品罢了。”
说着，他眼眸一压，冷谧的眼瞳生出强大的压迫感。
“吴邪，你要是真地喜欢江伊，就少来招惹这个新的影子。”
“江伊从来不是白荧，现在的这个，也不是当初的江伊。”
话落，“影”唇角又勾出一个残忍的笑，满怀恶意和嘲讽。
“说起来，你是不是很失望啊？现在站在你面前这个，只不过是个冒牌货。”
“真正的江伊，早就死在张家古楼里了。”
面对这恶意满满的问话，吴邪显得十分淡定。深刻隽永的眉眼间是冷静的沉和，漆黑的眸子，如同此刻窗外的夜色。
“什么新的影子，她一直是她。”
“影”唇边的笑收了些，眯眼蔑视着他。
“你他妈得失心疯了吗？”
“都说了以前的江伊早就不在了，现在在你面前这个只不过是个冒牌货，你听不懂吗？”
吴邪站在原地，淡声回道。
“听不懂的是你，她一直是她，从没有变过。”
话说得太多了，此刻他有点想抽烟。
吴邪也没克制自己的瘾，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金色浮雕的打火机，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白色的香烟，含在嘴里。
按下打火机，星点的火光便燃烧着苦涩的香烟，开始明灭。
“影”看他抽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他妈就非得这时候抽?”
吴邪吸了一口烟，用指间夹住，吐出烟雾，朝他递了下。
“给你也来一根？”
“影”冷眼看着他，一副没救了的表情。
“真不知道江伊那个蠢货到底喜欢你什么。”
吴邪也不管他，又猛抽了一口烟，吐出长长的青色烟雾，才道。
“在白荧死后，小哥从没有忘记过她，一直随身带着她的梨花簪子。”
“幻境中，我曾听小哥说，他说他一定会让白荧陪着他的。这是白荧的愿望，也是他的愿望。”
“以我对小哥的了解，他只要说出这种话，就一定会拼命完成。而且白荧的死，对于小哥来说，同样是个沉重的打击，他不可能没有作为。”
“之前我一直没想通，白荧已经死了，他到底要怎么样做才能让白荧一直陪着他。”
“时至今日，我一直没能想通。”
“可就在刚刚，听了你说的话，我忽然就明白了。”
说着，他毫不吝啬地朝“影”笑了一下，莫名带着点感谢的意思。
“影”的表情莫名其妙，但听见是因为自己的话才让他想通的，霎时脸色又变得很难看。
吴邪继续道：“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小哥是个很可靠，很稳重的人。所以我也从来没把他的做法往‘违天逆理’上想。”
“但是，白荧都敢为了他逆天而行，闷油瓶又为何不会因为白荧逆天行事呢？”
他的笑有些感叹和嘲讽，感叹闷油瓶，嘲讽自己。
“小哥哪里是会不敢逆天而争的人，他可简直太敢了。”
说得这儿，吴邪不禁有些咬牙，这闷油瓶还真是闷声不吭的，一干就要干件大事。
“为了让白荧继续陪在自己身边，他逆天行事，开始利用青铜门后的东西，找寻影子初生的规律和关键，并用自己的生命力以作维持。”
“他要复活白荧。”
吴邪看了眼“影”，沉静道。
“这也是为什么我说小哥从来没有忘记白荧的原因。”
“他想复活白荧，完成白荧的愿望，让她陪在自己身边。”
说着，吴邪不禁有些为他胆颤，逆天而行啊，哪是说得这么简单的。谁都不知道闷油瓶到底付出了怎样惨重的代价，去换取白荧的一线生机。
可话又说回来了，那可是逆天而行啊，真地有那么简单吗？
即便闷油瓶找到了一丝让影子复生的办法，那些东西会允许他那样做吗？
诚然，在复活白荧的事上，闷油瓶受到了阻碍。这个阻碍是什么他暂且不知，但这个阻碍让白荧没有成功复活。
但影子还是初生了，而且大家也知道，就是最开始的小哑巴。
新初生的影子，和以往的白荧不同，她是依靠闷油瓶的血和生命力而做支撑初生的。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白荧不依靠闷油瓶的生命力维生，而小哑巴和江月需要。）
因为某些力量的干涉，导致小哑巴的身体状况异常不稳定，所以才会有了后面的分.身，成为了江月和江伊。
（所以“影”之前才说，小哑巴是白荧失败的实验品。）
那么你可能要问，小哑巴和江月是闷油瓶的影子吗？
当然是，但她们不是完整的影子，不能像白荧那样独立，她们需要依靠闷油瓶的生命力做支撑而活着。
所以，小哑巴和江月确实不能算作是白荧。
像以前我们提到过的一个概念，影子有“本影”和“半影”之分，我们可以把白荧当做“本影”，而小哑巴和江月是“半影”。
在闷油瓶复活白荧的过程中，由于受到阻碍，和某些未知的影子奥妙。导致“本影”并未复生，而是唤醒了“半影”。
那真正的白荧去哪儿了？
不知道。
或许，只有对影子进行更深一步的研究和探索后，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而且影子初生为人，本就是玄奇至极的事情，有太多的神秘和不确定性了。
话落，“影”的脸色说不上是好看还是难看，吴邪就当他是被气着了吧。
“所以，从来就没有什么新的影子。”
“自从伊伊和江月初生后，因为小哥再次复生的影子只能是她们，不会有新的。”
换句话说，白荧初生是靠她的自主意识，条件是什么尚未能参破。但是小哑巴和江月初生，本就是依靠闷油瓶的生命力。而闷油瓶能帮助复生的影子，也只有她们。
即便再有下次初生，醒来的也只会是小哑巴和江月，不会有别人。
可以这样讲吧，因为闷油瓶，原本的轮回变成了延续。
而可惜的是，白荧的下落——张家古楼的彻底消失，似乎成了最终答案。
吴邪截下唇边的烟，青色的烟雾在修长的指间缭绕着，如梦一般。
他继续道：“而你之所以针对我，是因为小哥和伊伊吧。”
“你虽然恨小哥，但其实也见不得他因为别人受伤吧。对伊伊也是一样，你记得她因为我死过一次，所以你不希望她因为我再出事。”
“你做这些，真正的原因，其实是想让她远离我对吧。”
这句话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因为吴邪能够肯定，“影”做得这些，表面上看着是想刺激他和小哑巴，让他们生出嫌隙，看他们痛苦。而更深层次，其实他是想小哑巴远离自己。
太阳早已落下了，屋子里变得灰暗暗的，模模糊糊。
“影”的面容隐藏在了黑暗中，神情晦涩不明，嘴上却还在冷冷的鄙屑。
“吴邪，别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不要以为有点小聪明就能洞察别人的心思。”
“这个蠢货死了便死了，老子还能马上拥有一副身体。”
“别把老子说得那么高尚，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人，自以为多么无所不能，实则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
他鼻间喷出一声冷嗤，幽寒的眸子眯了又眯，像是在审视面前的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上位者不可侵犯，蔑视于人的气场。
“江伊这个蠢货怎么会喜欢你，你到底有哪点好，不过尔尔。”
吴邪眉头一挑。
“那你是承认了，你在骗她，她就是江伊，从来没变过。”
面对他的追问，“影”盯了他半响，忽而朝天翻了个大白眼。
感受到小哑巴在争夺身体，他也懒得和她抢，那副嚣张的样子就这样渐渐隐去了。
那双邪气的眼眸再一睁开，重新变得干净而澄澈，盈盈如水。
小哑巴凝望着对面的吴邪，两道清泪便止不住地率先滑落了，眼眶蓦地泛红，声音哽咽。
“吴邪，我真地是江伊吗？”
她的声音很轻，仍有着忐忑的不确定。
即便刚才“影”和吴邪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但多日来的打压，谩骂，欺骗，担忧，害怕....以至于到此刻，她仍旧不敢肯定自己的身份。
吴邪笑着朝她走近，站到她面前，垂眸凝视着她。
漆黑的瞳仁里，映照出她的样子，流转出潋滟的柔和，仿若星星点点的碎芒。
他肯定而认真地告诉她。
“你就是江伊，你就是我一直等的江伊。”
话落，怀中便猝不及防地撞入一道柔软的温香。
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闷闷地从怀里传来。
“太好了.....”
她没有欺骗吴邪，太好了。她是江伊，太好了。
或许，只有她自己才能知道自己此刻有多高兴吧。太好了，她就是江伊，她就是江伊.......
吴邪垂眸看着怀里的人，他能感受到抱住自己的那双手在轻微地颤抖，他也能感受到她的高兴和后怕。
片刻，他缓缓回手抱住那个瘦弱的肩膀，轻轻在她的后背拍了拍。
低声安抚道：“伊伊，你就是你。你从来没变，我一直都知道。”
即便因为那股力量，你忘记了以前的事，但你一直没变，我也从未怀疑过，一直坚信。
即便时间再久，我也会等。
因为我知道，回来的人一定是你。
......
在黎簇和王盟在楼梯口趴得快成伏地魔的时候，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被打开了。
门一开，两人就看见了牵着手的小哑巴和吴邪。
王盟正在抠指甲，当即“嚯”了一声。
“老板速度这么快？”
就这么把人哄好了？
刚才他们听着屋子里的吵架声，虽然隔着门听不清，他们还以为两人要打起来了呢。
结果，这就好了？
黎簇更是傻眼。
“这就好了？”
吴邪脚踏两条船就这么原谅他了？脑子有泡，不是，你是多爱他啊你？！
对面二楼的苏难早就回屋了，倒是没看见此刻的精彩。
而当手牵着手的两人从身边走过时，王盟和黎簇只听见两句话，“你们趴这儿擦地板呢？”
还有，“让开。”
等两人下楼后，王盟和黎簇还是懵得，伏地魔二人组依旧趴在楼梯上，扭出了一个妖娆的姿势往下看。
王盟砸吧砸吧嘴。
“今晚能回屋睡觉了，挺好。”
黎簇皱着眉一脸纳闷。
“渣男都能被原谅，还是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
夜色已然降临，天上尽是亮闪闪的繁星，璀璨耀眼。
在离客栈不远处的小沙丘上，有两人并肩而坐，仰望着此刻的繁星点点，忽觉心情陡然舒畅。
夜风吹得小哑巴耳边的发丝飞舞，灵动极了。
她看着身边的吴邪，莞颜笑道。
“吴邪，谢谢你。”
吴邪转过头来，额间的碎发也被夜风吹乱了，那双幽邃的眸子散发着柔和的星辉。
眉微微一挑，露出点狡黠。
“谢我什么？”
小哑巴凝望着他，眸色真挚。
“谢谢你相信我。”
谢谢你在我自己也怀疑自己的情况下，依旧毫不犹豫地相信我，并解救了我。
上次，还有这次。
吴邪看着她认真的脸，倏尔一笑，伸出手，揉乱她的头发。
“你永远都不用和我说对不起和谢谢。”
小哑巴的头发被揉得一团乱，她只能自己伸手理了理，看着吴邪好看的侧脸，问。
“那不说谢谢，我想感谢你怎么做呢？”
吴邪看着天上的星星，说。
“夸我就行了。”
“啊？”
吴邪偏头一看，就见小哑巴歪了脑袋，像只白鹅一样，傻乎乎地。
他不由得一笑，又重复了一遍。
“夸我就行了。”
小哑巴就认真地想了想，“嗯......”
“吴邪英俊潇洒。”
吴邪挑了挑眉，好心情问。
“还有呢？”
小哑巴：“玉树临风，风，疯疯癫癫？”
话一出口，她就立即反应过来不对劲了，马上就想改口。
“不是不是不是，我说错了。”
吴邪却笑了，笑容莫名多了几分开怀。
“行了，就这样吧。”
“你这语文水平啊，也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以前怎么夸他的，现在还怎么夸他。
小哑巴看着他笑，不由得又想起先前的事，不由得有些落寞。
“吴邪，我是不是很笨啊，所以才会一直被影骗。”
她就是不聪明，所以才容易相信别人的话，就是笨，江月说得对。
吴邪一偏头，就见她沮丧地耷拉着脑袋，好似都快埋进土里了。
倏尔，他眸中的光便柔和下来，看着她。
“你哪里笨了。影本来就很狡猾，他抓住了你在乎的事情骗你，又天天在你耳边念叨，要换做是旁人，早就崩溃了。”
“影”两次挑拨，都抓住了小哑巴如今最在乎的事情。
一是吴邪，小哑巴一醒来就记着他，在她心里吴邪占了很重要的位置，所以“影”先选择在吴邪身上下手。
因为这次小哑巴出来被人骗过，威胁过，她如今最讨厌被人欺骗和利用。“影”就说她是因为被吴邪推出去挡蛇才死的，加上她又和吴邪刚见面，原本深刻的信任还没有建立或者确定。不可遏制的，小哑巴心中就起了涟漪。
二是小哑巴自己，她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除了吴邪，最关注的，也就是自己的身份了。
而在她和吴邪刚因为下地和“挡蛇”事件完结建立了一定感情基础后，“影”又跳出来说她不是江伊，是个冒牌货。尽管小哑巴不信，他却一次一次在耳边重复，引导，抛出的信息一次次将她锤死，说她不是江伊。
这两点，就是小哑巴最在乎的，没可能做到不听不理。
而“影”就每天跟她念叨，无孔不入。各种引导着下心理暗示，小哑巴难免会怀疑自己。
吴邪：“除了频繁的心理暗示，影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他说的话，有些事是真的。”
“你不信，去求正，反而落入了他的圈套。”
就像小哑巴以前消失过，这是真的，被“抹杀”过也是真的。
真假混淆中，他用这几件真事把小哑巴困死了，把她带到了一个死胡同。告诉她，“你就是个冒牌货，不可能是江伊。”
小哑巴有点不太明白。
“如果抹杀是真的，那么我为什么还会存在呢？”
其实如果要照“抹杀”的意义来说，她早该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吴邪唇边挂着清浅的笑，将她飞舞的发丝别到耳后。
“这就要问小哥了，是他创造了奇迹。”
闷油瓶啊，这次，你又做了多大的努力，才让伊伊和江月再次初生呢。
小哑巴：“可是，为什么我和照片上不一样呢？”
除了年纪的对不上，她感觉自己和照片上的江伊，好像也不太一样啊。
话音刚落，小哑巴就感觉自己的额头被敲了一下。
“哎哟”了一声，抱住头，仰头对上吴邪的眼睛，有点懵。
“干嘛打我。”
吴邪快被她气笑了。
“真傻啦，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还不长大吗？”
小哑巴蹙眉，“影子也会长大吗？”
她以为自己初生就一直一个样呢，毕竟她这次一初生就没变过。
吴邪：“当然了，虽然不知道年纪是不是和常人一样增长的，但是是会长的。”
小哑巴之所以觉得自己和照片上的人不一样，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次出来的经历，造就了她的变化，自然和原来天真懵懂的性子不一样了。
“可是，”小哑巴还有一点不明白，“那为什么王盟他们都不记得以前的我了，你还记得呢？”
被抹杀后，她们存在的所有痕迹都会消失，吴邪又是怎么记得她的呢？
对于这问话，吴邪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递给她。
“因为，我每天都会告诉自己，要记得你。”
小哑巴接过手机，才发现是和相机里一模一样的四人合照。
蓦地，她将手机握紧，抬眼，有些错愕地看向吴邪。
“你，每天都看吗？”
吴邪点头，显得淡定多了。
“对呀，每天都要看几遍，告诉自己要记得你。”
“不然等你回来，我要是把你忘了，某个爱哭鬼又要哭鼻子了。”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可小哑巴知道，要对抗“抹杀”带来的遗忘，又岂是每天看看照片就能解决的。
她霎时酸了眼眶，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又开始要掉眼泪。
吴邪可太熟悉她的哭泣前摇了，连忙打住。
“好了好了，这不是都过来了嘛。”
“你看看，还说自己笨，这一件件事，不都是你自己留心出来的吗？”
可是已经晚了，小哑巴大大的杏眸里包着眼泪，要掉不掉，和哭了没什么区别。
见状，吴邪叹了口气，伸手，帮她拭去眼角的湿润。
“好了，刚说你长大了，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话落，他又蓦地笑了。
“你哪里笨了。你要是笨的话，又怎么能从香烟他们手底下拿到东西，自己想办法出城。又怎么能想到借用别人的身份，为自己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又怎么能凭着一张地图来沙漠找到我呢？”
“伊伊，你有很多优点。你会分析局势，知道判断。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你知道去找和我有关系的金茗茶社，观察后再行动。”
“你会忍耐。明知道香烟他们骗了你，还能忍着，等拿到东西有钱后才和他们闹翻，趁机逃脱。”
“你会借用别人的优势，弥补自己的不足。你知道自己看起来容易被骗，就让蛮三他们带你来沙漠，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伊伊，你很聪明，也很勇敢。”
小哑巴看着他认真的眼神，被夸得不禁有点不好意思。
“我真的不笨吗？”
吴邪再一次认真告诉她。
“你不笨，你只是经历的事太少了，你还不习惯身边有坏人，不习惯把人往坏处想。”
上一次，小哑巴一初生就跟着闷油瓶了，从来也没受过什么委屈，更别说接触什么坏人了。加之她的记忆里，又只有别人对闷油瓶好的画面。
一个初生就被保护得很好的人，她根本就没有世上还有坏人的概念。
又或许是因为从前身边的人都太厉害了，掩盖了懵懂的她，她还不习惯遇事自己面对。加之“影”又天天在她耳边打压她，说她笨，所以小哑巴才一直不自信。
这一次，也是因为闷油瓶和他们都不在身边，她才自己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来。吃了不少苦，但也渐渐懂得了一些道理。
听着吴邪耐心细致分析的话，如同一道暖和的溪水流入心间，渐渐给予了她肯定和勇气。
而吴邪说的话，又让小哑巴觉得有些耳熟，但是没想起来。
“吴邪，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事，你好厉害。”
“对了，你之前和影说的白荧，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对于那个像传说一样的，和她们同样身为影子的白荧，小哑巴不免好奇。
吴邪又挑拣着和她说了几件白荧的事。
“其实，对于白荧的事，我知道也不多。”
“这世上，关于她的痕迹太少了。”
小哑巴默了默，根据吴邪的话，在心里构建出白荧模糊的轮廓。
“听起来，她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我也想像她一样厉害，就能够保护张起灵，保护你了。”
说到最后，她朝吴邪笑笑，明媚如花。
吴邪亦是笑了。
“好啊，那在你变成那么厉害之前，我先保护你。”
小哑巴认真道：“不会太久的。”
吴邪：“嗯，我信你。”
或许是因为好多事情说开了，小哑巴异常开心，拉着吴邪问了好多的问题，吴邪也都耐心地回答了。
此时，夜已经深了，两人倒是还不困。
小哑巴左思右想，又忽然道。
“吴邪，那张照片上有你，我，胖胖，张起灵。”
“那拍照的人是谁？”
“他和我们在一起，肯定也是我的好朋友吧？”
话一出，吴邪便愣住了，半晌才道。
“对，他也是你的好朋友。”
小哑巴：“那他叫什么？我想记住他。”
“下次看见他，我就能记得了。”
“他叫潘子。”
吴邪按开手机，找出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递过去。
小哑巴接过来一看，是个峻厉高大的男人，眉眼正气，看上去颇为强壮威严。
“潘子。”
她看着照片上的人，一字一句道。
“那他现在在哪儿？”
她偏头看向吴邪，才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
“吴邪，你怎么了？”
吴邪有些后知后觉道。
“没事。”
“潘子，他去了......”
他其实不想告诉小哑巴真相，但想起自己和她承诺过，不骗她。
所以还是道：“潘子，他死了。”
语气蓦地变沉，气氛也变得压抑悲伤起来。
小哑巴握紧手机，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她握住他的手，默默给予安慰。
“吴邪，别难过。”
吴邪很快收敛了情绪，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任凭情绪支配的小三爷了。
他回首，对小哑巴笑了笑。
“潘子知道你问起他，一定很高兴。”
小哑巴看着手机里的男人，郑重道。
“我会一直记得他的。”
待将手机还给吴邪，小哑巴又一直盯着他看，看得很仔细。
吴邪一抬眸，就看见她灼热的目光，调侃道。
“干什么，要把我看穿了？”
小哑巴摇头，忽而又认真道。
“吴邪，其实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吴邪来了兴致，问。
“那你想象中，我是什么样子？”
小哑巴摸了摸后脑勺，有点苦恼。
“我说不明白。”
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吴邪又问：“那你满意现在看到的我吗？”
小哑巴看着他，神色专注道。
“没有满不满意，只有值不值得。”
“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我觉得这一路走来都很值得。”
吴邪笑了，眸色同样认真。
“我也是。”
在看到你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让我觉得这些年，都很值得。
月光下，沙丘上，两人对视而笑，恰如迟来的隔了很久很久的重逢。
......
此时，半夜起来上厕所的黎簇，揉着眼睛，看见了沙丘上的两人。
少年撇嘴骂了句，“渣男。”
明明之前对照片里的初恋装得那么深情，现在，居然又和别人在这里看星星看月亮。
呸，爱情都是狗屁。
话音未落，吴邪眼前陡然一道黑影闪过，速度快如鬼魅。
下一秒，他的脖子就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掐住。
“影”凌厉的黑眸定定凝视着他，双目充血异常吓人，从中溢出嗜血的寒意与狠辣，如同一把锋利的钢刀在他脸上刮过。
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杀气一霎时到达最顶峰，极其骇人。
吴邪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他真地动了杀意。
仅仅因为一句白荧，“影”的杀意便不可遏制地迸发了出来，怒火与杀气如同毁天灭地的风暴，在屋中暴走，极其恐怖。
脖子上的那只手力气一再加剧，只差一点，便能扭断他的生息。
可吴邪没躲，也没反抗。他知道，“影”和闷油瓶的身手完全一样，就是他再练几十年，面对刚才的那种情况，也只能站着任他一招取命。
“影”唇边缓缓勾出嗜血的笑，有些僵硬，显得更加森然。
“看样子，你查到的不少嘛。”
吴邪被他掐住脖子，也不见惧色，而是和他一样缓缓勾出个微笑。
“是不少。”
声音有些哑，但不妨碍被听清。
“影”的脸色倏尔一冷，狠色乍现。
“可惜了，知道得太多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话落，他手下的力度陡然加重，是真地动了杀人的念头。
而就在他出手的同时，吴邪瞅准时机，右手成刀，对准“影”手腕上的一个穴位，重重一砍。
他知道自己面对“影”和面对闷油瓶一样，完全没有胜算。可他预备了一招脱身，刚才就是故意激怒“影”，等“影”用全力掐他，他再出手，一击便中。
要是他直接攻击，“影”肯定能躲过。但是“影”现在盛怒之下，全心都在掐死他上，难免会有一丝疏忽。这也是“影”和闷油瓶不同的地方，“影”更暴躁，所以才能让他抓住漏洞。要换做是闷油瓶，他这一击都别想使出来。
果然，手刀砍中“影”的手，穴位刺激得手腕登时一震，发麻。
脖上的力度陡然一松，吴邪便立即握住“影”的那只手，刚想反转直接给他扭断，又顾忌到小哑巴。
眸光微动，最后只一拉，往下一折，猛地给他推了出去。
这一推，两人便拉开了刚才的击杀距离。
一切动作完成，不过在两秒之间，快得让人根本没看清。
“还真是有点小瞧你了。”
“影”将被折的手腕复位，掀起眼帘来，看着他冷笑。
“这些年，你确实有些长进了。”
吴邪没错过他预备再次动手的微妙动作，便直接打断道。
“你倒是没什么变化，和当年一样。”
末了，又补上一句。
“身手也是，和小哥一模一样。”
话一出，“影”眼中陡然烧起了怒火。
“少他妈在老子面前提他！”
吴邪不以为意，慢悠悠道。
“为什么？”
“你不是小哥的影子吗，在影子面前却不能提本体，这是什么道理？”
“影”冷笑，“吴邪，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心思。”
“激怒我，对你没有好结果。”
吴邪反问：“是吗？”
“但我只是想知道白荧的事。”
话未说完，便被“影”打断。
他猛地抽出小哑巴的那把长刀，锋利刀刃直指吴邪的脖子，只差分毫。
神情森冷道：“你没资格在我面前提她。”
吴邪只瞥了眼那把刀，继续道。
“以前我一直不明白，身为小哥的影子，你为什么对他敌意如此大？身为小哥的影子，你为什么不像伊伊和江月一样想帮他？身为小哥的影子，你为什么只想着杀了他？”
“帮？”
“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模样嘲讽。
“帮他能有什么好下场？”
吴邪：“那白荧呢，你帮白荧，其实不也是在帮小哥吗？”
“影”：“是啊，白荧倒是舍生忘死地帮他，最后落得什么下场？”
“散魂消骨，你知道她死的时候有多痛苦吗？！”
他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眸中的猩红异常骇人。
“而张起灵又在干什么？她死的时候，他却在完成那个天杀东西发出的指令，害她死得那么痛苦！”
“白荧死的时候，最后竟然都还想着他。”
“白荧啊，我真是替你不值。他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你却到死的最后一刻都还在想着他！”
“真地值得吗，值得吗！！！”
他暴戾地怒吼，眸中的猩红全都炸裂开来，如同鲜红的血一般，凶狠无比。
吴邪沉静的眸色微动，等他渐渐平静下来才问。
“白荧，到底怎么死的？”
这也是他一直没能弄明白的问题。制定“祭祀计划”后，白荧又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导致最后的消失？
“影”的脸色平和了不少，眉间的凶戾却还在。虽然是小哑巴的那张脸，但依稀能看出几分他真正的样子，轮廓锋利，厉气显然。
提起白荧的死，他凌厉的眉眼间隐约生出几分悲色，眸光黯淡了些。
他看着半掩着的木窗，窗外依旧是漫漫黄沙。思绪飞转间，他眸色恍惚，好似看见了那年的茫茫白雪。
“那是十一月里最冷的一天。清晨，雾蒙蒙的海面渐渐飘起了雪，入水即逝。她伸手接了一片，笑着回头，给张起灵看.......”
“张起灵，你看，下雪了。”
白荧裹在厚厚的衣裳和毯子里，只露出一张脸，眉梢弯弯。眸子里似乎盛着星星，很亮。但是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比雪还白。
她摊开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朵雪花给张起灵看。
还没等到人跟前，雪花便化了。
她微微皱眉，有点难过。
“化了。”
张起灵走过来，帮她拢了拢敞开的衣裳，盖住那只接雪的手。
“冷。”
接着，他和她一起在门口坐下。
刚坐下，张起灵便感觉到迎面吹来的刺骨寒风，蹙眉，脸色微微一变。
“太冷了，进去。”
说着，他欲起身，把白荧扶回屋里。
忽地，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他的手腕。
张起灵垂眸，就见白荧仰着头，清丽的眉眼间是淡淡的温柔，轻轻对自己笑道。
“我想吹会儿风。”
张起灵没动，也没说话。
他感觉到，抓住他的那只手，冰得吓人。
见状，那只冰凉的手又往下一滑，塞进他温热的手心。握住他的几根手指，轻轻捏了捏。
她软下语气，像是在撒娇。
“求你了。”
张起灵抿了下唇，沉默片刻，还是在她身边坐下了。
白荧就笑了，往他身边坐近了些，又将自己身上的毯子匀过去给他。
张起灵淡声道：“不用。”
说着，又想将身上的毯子给她搭回去。
白荧却按住了他的手，没说话，只是笑笑。
张起灵就不再继续了，转而将搭回去的动作变成牵，将白荧身上落下的毯子往上牵了牵，盖住她的肩膀。
白荧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小壶酒，自己抿了一小口，脸上浮现餍足愉悦的小表情，像只雪白的小猫。
“给。”
她又将酒递给张起灵。
张起灵接过，鼻间嗅到了丝清浅的酒气，微不可察地蹙眉。
“酒？”
她的身体，是不能再喝酒的。
白荧也知道自己的不听话，弯起嘴角，朝他嘻嘻一笑。
“就喝了一点儿。”
说着，又催促他。
“你尝尝，味道很不错的。雪天喝酒，别有一番滋味。”
她伸出手，开始推他手中的小酒壶，卖力地推荐。
张起灵由她推着喝了一口。
白荧期待地看着他，“好喝吗？”
张起灵侧眸看向她，语气平静。
“冷的。”
酒是冷的。
“哎呀，”白荧有点心虚，“喝下去就变热了嘛，。”
说着，她又想去拿张起灵手中的酒壶，被他躲过了。
修长的手指捏住酒壶，在空中划了个半圆，放到一旁。
张起灵嗓音沉和，“不能喝了。”
她连酒都不能喝，更别说冷酒了。
白荧察觉到他有点不高兴了，只能瘪瘪嘴。
“好吧好吧。”
瞥见她的一只手还放在外面，吹着寒风，张起灵又伸手给她塞回了毯子里。
厚厚的毯子里还是缓和的，但她的手半天都热不起来。像两条滑溜溜的小鱼一样，慢腾腾地钻进张起灵的手里取暖。
察觉到掌心里的冰凉，张起灵薄唇微抿，手掌合拢，将那两只手稳稳握进手心。
“张起灵，你说，是海上的雪好看，还是长白山上的雪好看？”
白荧好奇地问他，同时慢慢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张起灵垂下眼睫，看了眼肩上的人。
听了她的话，又缓缓抬眼，看着屋外的雪景。
天空阴沉沉的，漂浮着铅灰色的云朵，参差低垂，有些压抑。
天与灰蒙蒙的海平面连在了一起，分不清哪些是天，哪些是海。放眼看去，只是朦胧一片。远远地，似乎能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有艘小船在飘着。
雪零零碎碎地，飘飘洒洒地落下，在海面，如同万千星星坠落。
他说：“一样的。”
没什么不同。
白荧靠在他的肩上笑了，唇边弯出浅浅的月牙。
“你还记得吗，我初生的那天，也是一个雪天。”
张起灵：“记得。”
那也是一个十一月，长白山上的鹅毛大雪簌簌飘落，漫天飞舞。落在连绵起伏的山间，落在枝桠横斜的林间，粉妆玉砌，玉树琼枝，好似天上的仙云坠地，如梦似幻。
虽是在下雪，但天上依旧放着晴光，映着那些洁白无瑕的小雪花熠熠生辉，光影斑驳。
白荧就是在这样的天气初生的。
她问：“那天的雪，和现在一样吗？”
张起灵：“不一样。”
她微侧眸，看着他。
“为什么？”
张起灵清和的目光看过来，沉静如雪。
“因为你。”
因为那天你初生了，所以我觉得不一样。
白荧笑了，似水的双眸率先溢出笑意来。雪白的脸色中，微微透出薄粉，唇弯弯，好似一株洁白干净的梨花。
“那时候，她已经快要不行了。生命的流逝，逐渐到了尽头。油尽灯枯，或许就在下一秒。”
说到这时，“影”少见地露出一抹苦笑。
吴邪心知，这时候的白荧，是不像伊伊和江月一样依靠闷油瓶的生命力而活着的。所以，闷油瓶没办法将自己的生命力传给她，也没有办法救她，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天一天消逝鲜活，一天一天变得虚弱。
而“影”说得这个时间，应该就是当初白荧和闷油瓶离开墨脱后发生的事情了吧。
海？
他想起幻境中阿奇说得，“她死了，在东边的大海上，”说得就是这个时候了吧。
或许是因为提前知道了白荧的死亡吧，在“影”描述那些画面时，分明是温馨的，但还是让人觉得难过。
那种悲伤，一直萦绕着当时的白荧和张起灵身边，也围绕着此刻的吴邪和“影”身边。
木窗边，“影”继续说着。
“那天雪下了很久，他们两个人就一直坐在门口，吹着风，静静地看着。”
“白荧忽然说，她想吃梨子。”
“影”笑了下，笑容苍凉。
“十一月，哪来的梨子？”
吴邪微垂眼睫，接上他的话。
“她是故意把小哥支开的。”
“影”：“那时候，她已经预感到，她的死亡或许就是下一秒的事了。”
“她不想让张起灵亲眼看着她消失，所以想把他支开。”
吴邪蹙眉，“小哥知道她的情况，不会离开的。”
既然闷油瓶知道白荧的消失就是马上的事，他不会离开的。
“影”：“他当然知道白荧的大限就在那几天，但不清楚，因为白荧求我模糊掉张起灵和她之间的连接。”
“所以张起灵只知道就在那几天，却不知道白荧的死亡就是下一秒的事。”
闻言，吴邪沉默了。
他是能体会到白荧的心情的，任谁也不想让最在乎的人目睹自己的死亡和消失。
“影”：“张起灵不放心她，本来不打算出去的。但见白荧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何况自她身体出现状况以来，就从没表现出过特别想要什么东西。”
“所以，听白荧说想吃梨子，尽管知道外面不可能有卖，但他还是去了。他想着，即便没有新鲜的梨子，要是能有卖梨干，梨膏的，能让她开心点也好。”
说到这里，“影”沉默了。
很明显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是白荧死亡的真相，也是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事。
吴邪问：“然后呢？”
“影”似乎陷入了回忆里，被那种痛苦的情绪困住了。
“张起灵一走，白荧立即吐了一大口血。”
“我问她，这样做又是何必呢？”
“她说，不想让张起灵的记忆里都是死亡和痛苦的画面，她想悄悄地走。”
白荧抹去唇边的鲜血，慢慢爬起身，将头上的梨花簪子取下来，放到张起灵刚才坐过的凳子上。
苍白的唇勾出一抹温柔而苦涩地笑。
“张起灵，忘记对你来说太痛苦了。所以，记得我的名字就好了。”
其他的，我只希望你能够好好的，能有人继续陪着你，就好了。
她起身，将身上的毯子叠好，放在凳子上，往屋外走。
寒风如刀般刮来，掀起她白色的衣边在空中翻飞，如同海上的浪花。
“影”的眉间浮现出怒色，咬着牙道。
“可是，谁也没想到，那群人追来了。”
他的眼眸迸射出滚滚怒火，直想把人焚烧干净。
“张起灵刚走，那些东西就像野狗一样围了上来。白荧不想张起灵回来看见满是狼藉的屋子，所以强撑着把那些人引开了。”
“那些人追着她一直跑，一直跑，木仓声接连不断。”
“她本就是强弩之末了，哪里是那些人的对手。她只能跑，只想着远离屋子，别让张起灵回来看见满地的血，别让那群人去打扰张起灵。”
“我不记得她那天中了多少木仓，我只记得她很痛，每一步都在流血。漫天的雪花落下，她身上的白衣被染红了，仍然脚步不停，引着那些人往悬崖边跑。”
“终于，到悬崖尽头了。”
“她猝然转过身来，身上的白衣早就成了血衣，裹着寒风，夹着白雪，在风中飞舞。”
“看着不停逼近的疯狗们，她笑了。”
“我想出来帮她，但根本做不到了。她对我说，对不起，又得让你跟着我痛一次了。”
说到此处，“影”的声音不禁有些哽咽。
两行清泪从眼眶落下，他脸上有很多复杂的情绪，悔恨，痛苦，悲伤.......
“可早在那群人追来的时候，我就将白荧与张起灵连接的模糊撤去了。张起灵他是能感受到白荧的痛的，他是知道白荧出事了的，他为什么不回来？”
“他为什么不回来？！”
他眼中爆发出滔天怒火，声音陡然拔高。
“他为什么不回来？！”
吼完，他的声音又猛地降低了，像是一下子沉进了冰冷的水里。
“影”微闭了闭眼睛，神色沉痛不忍。
“最后，她与我合力，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拖着那些人同归于尽，一起掉进了海里。”
“那天的风是那么冷啊，她跟着漫天飘扬的雪花一起掉进了大海，身上的血染红了大片大片的海水。”
“海水是那么冰啊，海里是那么黑啊.......”
“直到最后一刻她都还在想，自己死了，张起灵身边没有人了，该怎么办。”
说到最后，他笑了，眼泪却还在掉。
那双猩红明灭的眼眸看过来，唇边的笑嘲讽又轻蔑，语气森然。
“你说，她怎么那么蠢。”
吴邪不语，沉默着，不知道如何表达此刻的感受。
尽管知道白荧的死是一段沉重而痛苦的回忆，尽管早有了准备，但在得知真相的这一刻，他依旧久久不能平静。
试问，普天之下，谁还能像白荧一样，为张起灵做到如此地步？
白荧啊，他不禁想起墨脱的那幅油画。本以为是画得不够清晰，所以他才看得不够清楚。现在想起来，白荧原本就是一个身上围绕着很多迷雾的女子。
她勇敢，聪明，强大，温柔。为了闷油瓶横跨半个世纪，布下祭祀计划，直到自己死后，也让计划一直运转实行。
而白荧啊，时至今日，我仍无法彻底将你看清。为了闷油瓶，你又到底还做了哪些惊天动地的事呢？
“影”看他不说话，冷嗤一声，继续道。
“所以，我为什么要帮张起灵？”
“白荧的下场是什么，如果不是他，白荧不会死得那么痛苦。”
“明明当时他就感觉到白荧出事了，他为什么不来，为什么？！”
他的目光骤然扫过来，杀气与恨意同时乍现。如同一只愤怒的狼，磨着森然的白牙，只一秒就能冲过来，将人撕扯咬碎。
吴邪看着他，缓缓道。
“以我对小哥的了解，感受到白荧出事，他不可能不回去。”
要不，是没来得及赶到。要不，就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忽地，脑海中闪过“影”之前那句话，“他把你忘得干干净净的。”
吴邪目光澄然，“小哥再次被天授了对吗？”
只要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闷油瓶没在出事的第一时间赶回去。
在他出去的时候，“天授”猝不及防地降临了。没有预料，又或者早有预料地，就这么突然降临了。
闷油瓶当时一定是想反抗的，他想挣扎。因为白荧，他平生第一次这么不想忘记一个人，所以他拼尽全力地想和那股力量对抗。
而同一时间，某些追杀他们的人到了。
白荧出事，他感觉到了。但因为“天授”突然降临，记忆在脑海中闪现又遗忘，使得他根本没办法去到白荧身边。
不可挽回的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对此，吴邪忽然不知道说什么，造化弄人吗？但怎么更像蓄谋已久呢？
可他还是想为张起灵辩解，“小哥不会不管白荧的，他是想救白荧的，但他没有办法。”
“天授”力量的恐怖，这些年来，他渐渐感觉到一两分。那种强大到让人根本无法反抗的力量，令人想起来都觉得胆寒心惊。
而闷油瓶当时为了白荧，对它反抗，又该是多么的痛苦和惨烈啊。
“影”冷笑着。
“当时他有没有被天授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是替白荧不值。”
“明明她最后为张起灵倾尽了所有，甚至付出了生命，可最后换来的只有消失和遗忘。”
“张起灵居然忘了她，呵，真是讽刺。”
“不，”吴邪不这么认为，“小哥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白荧的梨花簪子，他一直都带在身上。”
“或是当时经历天授后，他有过短暂的混沌期，可他从来没有忘记白荧。”
而张家古楼祭台上的那一接，那一瞥，那一声，就是证明。
张起灵从来没有忘记过白荧！
“影”眉眼间生出不耐，骂道。
“他忘没忘，我他妈现在根本不关心了！”
“我现在不想和他扯上一点关系，他不敢做得事，我来做！他做不到的事，我来做！”
“老子现在就要摆脱他，反了这天！”
吴邪看着愤激的“影”却感觉到一种奇怪，并不是突然生起的，而是一直存在的。
身为闷油瓶的影子，他竟然对闷油瓶一点感情都没有，只有恨。而白荧在时，他也只是跟着白荧才帮助闷油瓶，而并非主动。
思及，吴邪踌躇着道。
“你，喜欢白荧?”
“或者说，你爱白荧？”
身为闷油瓶的影子，“影”对闷油瓶，竟然没有对白荧的感情来得深。要说起来，比起“影”是闷油瓶的影子，吴邪更愿意相信“影”是白荧的影子。
不过“影”肯定是闷油瓶的影子这点没跑，因为他的身手和闷油瓶完全一样。
所以，他猜“影”是不是爱上了白荧，所以才对闷油瓶如此仇视。
哪知道听到这个问题，“影”却笑了，笑得十分轻蔑。
“爱？”
“爱这个字太浅薄了。”
“世间感情，唯有爱这个字最肤浅。人们却偏偏用这个字来形容深切的感情，真是可笑。”
吴邪忽然懂了。
这种感情，远超乎了爱。
“影”与白荧一同初生，经历了万千重重，生死磨难。他陪着她痛，哭，高兴，难过.....他们是亲人，是挚友。
这样的感情同适用于闷油瓶和白荧，但“影”因为存在于白荧的身体里，他们之间的这种联系似乎体现得更加深刻。
而要说“影”对白荧到底有没有恋人之间的爱，吴邪想，关键就在闷油瓶身上。
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影”就是闷油瓶的反射。
而面对“影”反常的只喜白荧，对闷油瓶仇恨的态度，再结合过往种种，吴邪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你，不是小哥的影子吧？”
话一出，“影”的眼神看过来，无比的沉静。
那一双寂黑的眼睛，在这一刻，完美地和闷油瓶重合，一模一样。
而他的眼神，波澜不惊，淡然平静，更是和闷油瓶高度相似。
而在这一刻，吴邪也更加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测。
“你不是小哥的影子。”
这次，是陈述。
“你最开始出现时，和我们说你叫做‘影’，加上又在伊伊的身体里，我们就真地把你当做了小哥的影子，从没怀疑过你的身份。”
“但你的表现，却完全不像是小哥的影子。”
怎么说呢，凡是闷油瓶的影子，比如小哑巴和江月，她们对闷油瓶的亲近，依赖几乎是写进了骨子里的。影子与本体之间，天然就有着深刻的感情。
可“影”没有，他对闷油瓶没有一丝亲意，敬意。以前帮忙，只不过是因为白荧。比起张起灵本人，他对白荧的感情才是真正的深切。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数年前，我们从西王母宫出来，小哥因为进了陨.玉出来就忘记了一切，神情有些痴。胖子问定主卓玛，他是不是把魂丢了。”
“定主卓玛说，小哥不是丢了魂，是把自己的魂藏起来了。”
“之后我查伊伊的身份，就以此为方向查，认为她和江月就是小哥跑出来的魂。”
“后来，这个猜测被打破了，我就没再想过。”
“如今看见你。”
说到这儿，吴邪停了下来，看着面前的“影”。他神情缄默，更是像极了张起灵。
“影，你就是小哥藏起来的那一魂吧。”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影”对闷油瓶毫无敬意，因为他自己就是闷油瓶的一部分。如果说影子对主体天然有着仰望角度的崇敬，那身为一魂的“影”对于闷油瓶，那就是相等的平视。
而且他的身手完全和闷油瓶一致，且能打成平手。
小哑巴和江月暂且不提，她们因为分.身的缘故本来实力就要弱一些。
可吴邪在幻境中见过白荧，身为完整体的白荧虽然也很强，但也没完全达到和闷油瓶水平一致的程度。
可见影子的战力水平，是无法与主体完全比配的。
只有“影”，他是个例外。
听到这儿，“影”冷笑了声，说不清是赞同还是什么。
“.......”
吴邪继续道：“而你之所以对白荧的感情，比对小哥的感情还深。”
“我猜，你是小哥因为白荧才出现的吧。”
“换句话说，是因为小哥想要保护白荧，所以，你才觉醒了。”
“影”这一魂，原本好好地待在闷油瓶的身体里。可以这么理解，他相当于是闷油瓶内心最深处的一个反射。
因为白荧的出现，原本心无挂碍，清心无欲的闷油瓶头一次生出了不想忘记，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念头。
但是因为“天授”力量的残忍和世间的一些阻碍，使得他被迫地遗忘，使得白荧受伤。平生头一次，他的心中生出了反抗的欲望，他想要保护白荧。
由此，“影”初生了。
如果把闷油瓶比作神，那么“影”，就是神唯一生出的一点私心。
这点私心，只想保护白荧，其他什么都不顾，哪怕是闷油瓶自己。
所以，“影”对闷油瓶本身的感情很浅，对白荧的感情反而更深。因为，他原本就是因为白荧才初生的！
但或许是遭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干涉，再者魂离体单独成人，也本就是违背常理的。所以“影”没有拥有自己的身体，而是存在于白荧的身体里。遇到危险，他就会出来，代替闷油瓶保护她。
“影”对于白荧的感情，基于闷油瓶，来源于闷油瓶。在此之上，又建立更加复杂的情感。
“影”对于白荧，有亲人之爱，有挚友之爱，或许亦有恋人之爱。
而“影”对白荧的感情，也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闷油瓶的内心。所以他之前说“影”对于白荧有没有恋人之爱，关键就在于闷油瓶身上。
闷油瓶有，他便有。
吴邪：“你是小哥藏起来的那一魂，或者说，你是自己藏起来的那一魂。”
“你是小哥因为想要保护白荧而出现的。”
“你在乎的人只有白荧，甚至连小哥本人也要退让几分。”
话落，他定定地看着对面的“影”，语气肯定。
“影”依旧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异常平静，淡漠，如同经历了万千世事的沧桑。
也只有这个时候，吴邪才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平和，这是以往的他从没有过的。
良久，他才轻声道。
“我是这样初生的嘛，我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好像，随着她消失的那一刻，我也早就不存在了。”
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的长刀，眸色冷冷，好似幽星。
“是啊，因为他平生第一次对天的反抗，因为他护不住想护的人，因为他不想忘记白荧，所以，我初生了。”
话落，他手中的长刀蓦地划破一道虚线，眉眼陡然凌厉。
“他可真是没用，为了什么劳什子的张家奔波拼命，为了些莫须有本不该有的念头被困住。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被迫遗忘，被迫失去她。”
“呵，真是一个可怜人呐。”
“影”微仰着头，笑得苍凉而嘲讽。
“既如此，我又为什么要受困于他？连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我干脆脱离了他，叛出这天，去做我想做的事，这有什么错？！”
说到此处，吴邪似乎有点能明白他了。
“影”本就是闷油瓶因为白荧而初生的，白荧在他心中，就是最重要地。而白荧的死，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加上当时闷油瓶未能在白荧被追杀时出现，他的一部分怨恨，愤怒就转移到了闷油瓶身上。
可白荧消失后，他并没有消失，而是在沉睡。
沉睡期间，他又眼睁睁看着闷油瓶经历了各种事。世间的黑暗，污浊，自白荧死后，就一直在蚕食着他的内心。
渐渐地，他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闷油瓶愿意为了张家，为了责任继续沉默地奔波，可他不愿意！他要脱离闷油瓶，他要摆脱闷油瓶，自己去自由自在地活！
所以，才有了如今他们看到的“影”，嚣张狂妄，蔑视一切，不可一世。
吴邪注视着他，镇定道。
“可我不明白，明明你最在乎的人就是白荧，为什么却数次欺骗伊伊，伤害她。”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伊伊就是白荧不是吗？”
同是闷油瓶的影子，白荧死后，伊伊和江月初生。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伊伊和江月是可以被看做是白荧的。
听此，“影”的语气极其轻蔑。
“她有什么资格和白荧相提并论，不过是个失败的实验品罢了。”
说着，他眼眸一压，冷谧的眼瞳生出强大的压迫感。
“吴邪，你要是真地喜欢江伊，就少来招惹这个新的影子。”
“江伊从来不是白荧，现在的这个，也不是当初的江伊。”
话落，“影”唇角又勾出一个残忍的笑，满怀恶意和嘲讽。
“说起来，你是不是很失望啊？现在站在你面前这个，只不过是个冒牌货。”
“真正的江伊，早就死在张家古楼里了。”
面对这恶意满满的问话，吴邪显得十分淡定。深刻隽永的眉眼间是冷静的沉和，漆黑的眸子，如同此刻窗外的夜色。
“什么新的影子，她一直是她。”
“影”唇边的笑收了些，眯眼蔑视着他。
“你他妈得失心疯了吗？”
“都说了以前的江伊早就不在了，现在在你面前这个只不过是个冒牌货，你听不懂吗？”
吴邪站在原地，淡声回道。
“听不懂的是你，她一直是她，从没有变过。”
话说得太多了，此刻他有点想抽烟。
吴邪也没克制自己的瘾，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金色浮雕的打火机，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白色的香烟，含在嘴里。
按下打火机，星点的火光便燃烧着苦涩的香烟，开始明灭。
“影”看他抽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他妈就非得这时候抽?”
吴邪吸了一口烟，用指间夹住，吐出烟雾，朝他递了下。
“给你也来一根？”
“影”冷眼看着他，一副没救了的表情。
“真不知道江伊那个蠢货到底喜欢你什么。”
吴邪也不管他，又猛抽了一口烟，吐出长长的青色烟雾，才道。
“在白荧死后，小哥从没有忘记过她，一直随身带着她的梨花簪子。”
“幻境中，我曾听小哥说，他说他一定会让白荧陪着他的。这是白荧的愿望，也是他的愿望。”
“以我对小哥的了解，他只要说出这种话，就一定会拼命完成。而且白荧的死，对于小哥来说，同样是个沉重的打击，他不可能没有作为。”
“之前我一直没想通，白荧已经死了，他到底要怎么样做才能让白荧一直陪着他。”
“时至今日，我一直没能想通。”
“可就在刚刚，听了你说的话，我忽然就明白了。”
说着，他毫不吝啬地朝“影”笑了一下，莫名带着点感谢的意思。
“影”的表情莫名其妙，但听见是因为自己的话才让他想通的，霎时脸色又变得很难看。
吴邪继续道：“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小哥是个很可靠，很稳重的人。所以我也从来没把他的做法往‘违天逆理’上想。”
“但是，白荧都敢为了他逆天而行，闷油瓶又为何不会因为白荧逆天行事呢？”
他的笑有些感叹和嘲讽，感叹闷油瓶，嘲讽自己。
“小哥哪里是会不敢逆天而争的人，他可简直太敢了。”
说得这儿，吴邪不禁有些咬牙，这闷油瓶还真是闷声不吭的，一干就要干件大事。
“为了让白荧继续陪在自己身边，他逆天行事，开始利用青铜门后的东西，找寻影子初生的规律和关键，并用自己的生命力以作维持。”
“他要复活白荧。”
吴邪看了眼“影”，沉静道。
“这也是为什么我说小哥从来没有忘记白荧的原因。”
“他想复活白荧，完成白荧的愿望，让她陪在自己身边。”
说着，吴邪不禁有些为他胆颤，逆天而行啊，哪是说得这么简单的。谁都不知道闷油瓶到底付出了怎样惨重的代价，去换取白荧的一线生机。
可话又说回来了，那可是逆天而行啊，真地有那么简单吗？
即便闷油瓶找到了一丝让影子复生的办法，那些东西会允许他那样做吗？
诚然，在复活白荧的事上，闷油瓶受到了阻碍。这个阻碍是什么他暂且不知，但这个阻碍让白荧没有成功复活。
但影子还是初生了，而且大家也知道，就是最开始的小哑巴。
新初生的影子，和以往的白荧不同，她是依靠闷油瓶的血和生命力而做支撑初生的。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白荧不依靠闷油瓶的生命力维生，而小哑巴和江月需要。）
因为某些力量的干涉，导致小哑巴的身体状况异常不稳定，所以才会有了后面的分.身，成为了江月和江伊。
（所以“影”之前才说，小哑巴是白荧失败的实验品。）
那么你可能要问，小哑巴和江月是闷油瓶的影子吗？
当然是，但她们不是完整的影子，不能像白荧那样独立，她们需要依靠闷油瓶的生命力做支撑而活着。
所以，小哑巴和江月确实不能算作是白荧。
像以前我们提到过的一个概念，影子有“本影”和“半影”之分，我们可以把白荧当做“本影”，而小哑巴和江月是“半影”。
在闷油瓶复活白荧的过程中，由于受到阻碍，和某些未知的影子奥妙。导致“本影”并未复生，而是唤醒了“半影”。
那真正的白荧去哪儿了？
不知道。
或许，只有对影子进行更深一步的研究和探索后，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而且影子初生为人，本就是玄奇至极的事情，有太多的神秘和不确定性了。
话落，“影”的脸色说不上是好看还是难看，吴邪就当他是被气着了吧。
“所以，从来就没有什么新的影子。”
“自从伊伊和江月初生后，因为小哥再次复生的影子只能是她们，不会有新的。”
换句话说，白荧初生是靠她的自主意识，条件是什么尚未能参破。但是小哑巴和江月初生，本就是依靠闷油瓶的生命力。而闷油瓶能帮助复生的影子，也只有她们。
即便再有下次初生，醒来的也只会是小哑巴和江月，不会有别人。
可以这样讲吧，因为闷油瓶，原本的轮回变成了延续。
而可惜的是，白荧的下落——张家古楼的彻底消失，似乎成了最终答案。
吴邪截下唇边的烟，青色的烟雾在修长的指间缭绕着，如梦一般。
他继续道：“而你之所以针对我，是因为小哥和伊伊吧。”
“你虽然恨小哥，但其实也见不得他因为别人受伤吧。对伊伊也是一样，你记得她因为我死过一次，所以你不希望她因为我再出事。”
“你做这些，真正的原因，其实是想让她远离我对吧。”
这句话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因为吴邪能够肯定，“影”做得这些，表面上看着是想刺激他和小哑巴，让他们生出嫌隙，看他们痛苦。而更深层次，其实他是想小哑巴远离自己。
太阳早已落下了，屋子里变得灰暗暗的，模模糊糊。
“影”的面容隐藏在了黑暗中，神情晦涩不明，嘴上却还在冷冷的鄙屑。
“吴邪，别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不要以为有点小聪明就能洞察别人的心思。”
“这个蠢货死了便死了，老子还能马上拥有一副身体。”
“别把老子说得那么高尚，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人，自以为多么无所不能，实则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
他鼻间喷出一声冷嗤，幽寒的眸子眯了又眯，像是在审视面前的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上位者不可侵犯，蔑视于人的气场。
“江伊这个蠢货怎么会喜欢你，你到底有哪点好，不过尔尔。”
吴邪眉头一挑。
“那你是承认了，你在骗她，她就是江伊，从来没变过。”
面对他的追问，“影”盯了他半响，忽而朝天翻了个大白眼。
感受到小哑巴在争夺身体，他也懒得和她抢，那副嚣张的样子就这样渐渐隐去了。
那双邪气的眼眸再一睁开，重新变得干净而澄澈，盈盈如水。
小哑巴凝望着对面的吴邪，两道清泪便止不住地率先滑落了，眼眶蓦地泛红，声音哽咽。
“吴邪，我真地是江伊吗？”
她的声音很轻，仍有着忐忑的不确定。
即便刚才“影”和吴邪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但多日来的打压，谩骂，欺骗，担忧，害怕....以至于到此刻，她仍旧不敢肯定自己的身份。
吴邪笑着朝她走近，站到她面前，垂眸凝视着她。
漆黑的瞳仁里，映照出她的样子，流转出潋滟的柔和，仿若星星点点的碎芒。
他肯定而认真地告诉她。
“你就是江伊，你就是我一直等的江伊。”
话落，怀中便猝不及防地撞入一道柔软的温香。
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闷闷地从怀里传来。
“太好了.....”
她没有欺骗吴邪，太好了。她是江伊，太好了。
或许，只有她自己才能知道自己此刻有多高兴吧。太好了，她就是江伊，她就是江伊.......
吴邪垂眸看着怀里的人，他能感受到抱住自己的那双手在轻微地颤抖，他也能感受到她的高兴和后怕。
片刻，他缓缓回手抱住那个瘦弱的肩膀，轻轻在她的后背拍了拍。
低声安抚道：“伊伊，你就是你。你从来没变，我一直都知道。”
即便因为那股力量，你忘记了以前的事，但你一直没变，我也从未怀疑过，一直坚信。
即便时间再久，我也会等。
因为我知道，回来的人一定是你。
......
在黎簇和王盟在楼梯口趴得快成伏地魔的时候，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被打开了。
门一开，两人就看见了牵着手的小哑巴和吴邪。
王盟正在抠指甲，当即“嚯”了一声。
“老板速度这么快？”
就这么把人哄好了？
刚才他们听着屋子里的吵架声，虽然隔着门听不清，他们还以为两人要打起来了呢。
结果，这就好了？
黎簇更是傻眼。
“这就好了？”
吴邪脚踏两条船就这么原谅他了？脑子有泡，不是，你是多爱他啊你？！
对面二楼的苏难早就回屋了，倒是没看见此刻的精彩。
而当手牵着手的两人从身边走过时，王盟和黎簇只听见两句话，“你们趴这儿擦地板呢？”
还有，“让开。”
等两人下楼后，王盟和黎簇还是懵得，伏地魔二人组依旧趴在楼梯上，扭出了一个妖娆的姿势往下看。
王盟砸吧砸吧嘴。
“今晚能回屋睡觉了，挺好。”
黎簇皱着眉一脸纳闷。
“渣男都能被原谅，还是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
夜色已然降临，天上尽是亮闪闪的繁星，璀璨耀眼。
在离客栈不远处的小沙丘上，有两人并肩而坐，仰望着此刻的繁星点点，忽觉心情陡然舒畅。
夜风吹得小哑巴耳边的发丝飞舞，灵动极了。
她看着身边的吴邪，莞颜笑道。
“吴邪，谢谢你。”
吴邪转过头来，额间的碎发也被夜风吹乱了，那双幽邃的眸子散发着柔和的星辉。
眉微微一挑，露出点狡黠。
“谢我什么？”
小哑巴凝望着他，眸色真挚。
“谢谢你相信我。”
谢谢你在我自己也怀疑自己的情况下，依旧毫不犹豫地相信我，并解救了我。
上次，还有这次。
吴邪看着她认真的脸，倏尔一笑，伸出手，揉乱她的头发。
“你永远都不用和我说对不起和谢谢。”
小哑巴的头发被揉得一团乱，她只能自己伸手理了理，看着吴邪好看的侧脸，问。
“那不说谢谢，我想感谢你怎么做呢？”
吴邪看着天上的星星，说。
“夸我就行了。”
“啊？”
吴邪偏头一看，就见小哑巴歪了脑袋，像只白鹅一样，傻乎乎地。
他不由得一笑，又重复了一遍。
“夸我就行了。”
小哑巴就认真地想了想，“嗯......”
“吴邪英俊潇洒。”
吴邪挑了挑眉，好心情问。
“还有呢？”
小哑巴：“玉树临风，风，疯疯癫癫？”
话一出口，她就立即反应过来不对劲了，马上就想改口。
“不是不是不是，我说错了。”
吴邪却笑了，笑容莫名多了几分开怀。
“行了，就这样吧。”
“你这语文水平啊，也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以前怎么夸他的，现在还怎么夸他。
小哑巴看着他笑，不由得又想起先前的事，不由得有些落寞。
“吴邪，我是不是很笨啊，所以才会一直被影骗。”
她就是不聪明，所以才容易相信别人的话，就是笨，江月说得对。
吴邪一偏头，就见她沮丧地耷拉着脑袋，好似都快埋进土里了。
倏尔，他眸中的光便柔和下来，看着她。
“你哪里笨了。影本来就很狡猾，他抓住了你在乎的事情骗你，又天天在你耳边念叨，要换做是旁人，早就崩溃了。”
“影”两次挑拨，都抓住了小哑巴如今最在乎的事情。
一是吴邪，小哑巴一醒来就记着他，在她心里吴邪占了很重要的位置，所以“影”先选择在吴邪身上下手。
因为这次小哑巴出来被人骗过，威胁过，她如今最讨厌被人欺骗和利用。“影”就说她是因为被吴邪推出去挡蛇才死的，加上她又和吴邪刚见面，原本深刻的信任还没有建立或者确定。不可遏制的，小哑巴心中就起了涟漪。
二是小哑巴自己，她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除了吴邪，最关注的，也就是自己的身份了。
而在她和吴邪刚因为下地和“挡蛇”事件完结建立了一定感情基础后，“影”又跳出来说她不是江伊，是个冒牌货。尽管小哑巴不信，他却一次一次在耳边重复，引导，抛出的信息一次次将她锤死，说她不是江伊。
这两点，就是小哑巴最在乎的，没可能做到不听不理。
而“影”就每天跟她念叨，无孔不入。各种引导着下心理暗示，小哑巴难免会怀疑自己。
吴邪：“除了频繁的心理暗示，影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他说的话，有些事是真的。”
“你不信，去求正，反而落入了他的圈套。”
就像小哑巴以前消失过，这是真的，被“抹杀”过也是真的。
真假混淆中，他用这几件真事把小哑巴困死了，把她带到了一个死胡同。告诉她，“你就是个冒牌货，不可能是江伊。”
小哑巴有点不太明白。
“如果抹杀是真的，那么我为什么还会存在呢？”
其实如果要照“抹杀”的意义来说，她早该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吴邪唇边挂着清浅的笑，将她飞舞的发丝别到耳后。
“这就要问小哥了，是他创造了奇迹。”
闷油瓶啊，这次，你又做了多大的努力，才让伊伊和江月再次初生呢。
小哑巴：“可是，为什么我和照片上不一样呢？”
除了年纪的对不上，她感觉自己和照片上的江伊，好像也不太一样啊。
话音刚落，小哑巴就感觉自己的额头被敲了一下。
“哎哟”了一声，抱住头，仰头对上吴邪的眼睛，有点懵。
“干嘛打我。”
吴邪快被她气笑了。
“真傻啦，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还不长大吗？”
小哑巴蹙眉，“影子也会长大吗？”
她以为自己初生就一直一个样呢，毕竟她这次一初生就没变过。
吴邪：“当然了，虽然不知道年纪是不是和常人一样增长的，但是是会长的。”
小哑巴之所以觉得自己和照片上的人不一样，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次出来的经历，造就了她的变化，自然和原来天真懵懂的性子不一样了。
“可是，”小哑巴还有一点不明白，“那为什么王盟他们都不记得以前的我了，你还记得呢？”
被抹杀后，她们存在的所有痕迹都会消失，吴邪又是怎么记得她的呢？
对于这问话，吴邪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递给她。
“因为，我每天都会告诉自己，要记得你。”
小哑巴接过手机，才发现是和相机里一模一样的四人合照。
蓦地，她将手机握紧，抬眼，有些错愕地看向吴邪。
“你，每天都看吗？”
吴邪点头，显得淡定多了。
“对呀，每天都要看几遍，告诉自己要记得你。”
“不然等你回来，我要是把你忘了，某个爱哭鬼又要哭鼻子了。”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可小哑巴知道，要对抗“抹杀”带来的遗忘，又岂是每天看看照片就能解决的。
她霎时酸了眼眶，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又开始要掉眼泪。
吴邪可太熟悉她的哭泣前摇了，连忙打住。
“好了好了，这不是都过来了嘛。”
“你看看，还说自己笨，这一件件事，不都是你自己留心出来的吗？”
可是已经晚了，小哑巴大大的杏眸里包着眼泪，要掉不掉，和哭了没什么区别。
见状，吴邪叹了口气，伸手，帮她拭去眼角的湿润。
“好了，刚说你长大了，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话落，他又蓦地笑了。
“你哪里笨了。你要是笨的话，又怎么能从香烟他们手底下拿到东西，自己想办法出城。又怎么能想到借用别人的身份，为自己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又怎么能凭着一张地图来沙漠找到我呢？”
“伊伊，你有很多优点。你会分析局势，知道判断。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你知道去找和我有关系的金茗茶社，观察后再行动。”
“你会忍耐。明知道香烟他们骗了你，还能忍着，等拿到东西有钱后才和他们闹翻，趁机逃脱。”
“你会借用别人的优势，弥补自己的不足。你知道自己看起来容易被骗，就让蛮三他们带你来沙漠，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伊伊，你很聪明，也很勇敢。”
小哑巴看着他认真的眼神，被夸得不禁有点不好意思。
“我真的不笨吗？”
吴邪再一次认真告诉她。
“你不笨，你只是经历的事太少了，你还不习惯身边有坏人，不习惯把人往坏处想。”
上一次，小哑巴一初生就跟着闷油瓶了，从来也没受过什么委屈，更别说接触什么坏人了。加之她的记忆里，又只有别人对闷油瓶好的画面。
一个初生就被保护得很好的人，她根本就没有世上还有坏人的概念。
又或许是因为从前身边的人都太厉害了，掩盖了懵懂的她，她还不习惯遇事自己面对。加之“影”又天天在她耳边打压她，说她笨，所以小哑巴才一直不自信。
这一次，也是因为闷油瓶和他们都不在身边，她才自己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来。吃了不少苦，但也渐渐懂得了一些道理。
听着吴邪耐心细致分析的话，如同一道暖和的溪水流入心间，渐渐给予了她肯定和勇气。
而吴邪说的话，又让小哑巴觉得有些耳熟，但是没想起来。
“吴邪，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事，你好厉害。”
“对了，你之前和影说的白荧，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对于那个像传说一样的，和她们同样身为影子的白荧，小哑巴不免好奇。
吴邪又挑拣着和她说了几件白荧的事。
“其实，对于白荧的事，我知道也不多。”
“这世上，关于她的痕迹太少了。”
小哑巴默了默，根据吴邪的话，在心里构建出白荧模糊的轮廓。
“听起来，她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我也想像她一样厉害，就能够保护张起灵，保护你了。”
说到最后，她朝吴邪笑笑，明媚如花。
吴邪亦是笑了。
“好啊，那在你变成那么厉害之前，我先保护你。”
小哑巴认真道：“不会太久的。”
吴邪：“嗯，我信你。”
或许是因为好多事情说开了，小哑巴异常开心，拉着吴邪问了好多的问题，吴邪也都耐心地回答了。
此时，夜已经深了，两人倒是还不困。
小哑巴左思右想，又忽然道。
“吴邪，那张照片上有你，我，胖胖，张起灵。”
“那拍照的人是谁？”
“他和我们在一起，肯定也是我的好朋友吧？”
话一出，吴邪便愣住了，半晌才道。
“对，他也是你的好朋友。”
小哑巴：“那他叫什么？我想记住他。”
“下次看见他，我就能记得了。”
“他叫潘子。”
吴邪按开手机，找出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递过去。
小哑巴接过来一看，是个峻厉高大的男人，眉眼正气，看上去颇为强壮威严。
“潘子。”
她看着照片上的人，一字一句道。
“那他现在在哪儿？”
她偏头看向吴邪，才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
“吴邪，你怎么了？”
吴邪有些后知后觉道。
“没事。”
“潘子，他去了......”
他其实不想告诉小哑巴真相，但想起自己和她承诺过，不骗她。
所以还是道：“潘子，他死了。”
语气蓦地变沉，气氛也变得压抑悲伤起来。
小哑巴握紧手机，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她握住他的手，默默给予安慰。
“吴邪，别难过。”
吴邪很快收敛了情绪，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任凭情绪支配的小三爷了。
他回首，对小哑巴笑了笑。
“潘子知道你问起他，一定很高兴。”
小哑巴看着手机里的男人，郑重道。
“我会一直记得他的。”
待将手机还给吴邪，小哑巴又一直盯着他看，看得很仔细。
吴邪一抬眸，就看见她灼热的目光，调侃道。
“干什么，要把我看穿了？”
小哑巴摇头，忽而又认真道。
“吴邪，其实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吴邪来了兴致，问。
“那你想象中，我是什么样子？”
小哑巴摸了摸后脑勺，有点苦恼。
“我说不明白。”
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吴邪又问：“那你满意现在看到的我吗？”
小哑巴看着他，神色专注道。
“没有满不满意，只有值不值得。”
“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我觉得这一路走来都很值得。”
吴邪笑了，眸色同样认真。
“我也是。”
在看到你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让我觉得这些年，都很值得。
月光下，沙丘上，两人对视而笑，恰如迟来的隔了很久很久的重逢。
......
此时，半夜起来上厕所的黎簇，揉着眼睛，看见了沙丘上的两人。
少年撇嘴骂了句，“渣男。”
明明之前对照片里的初恋装得那么深情，现在，居然又和别人在这里看星星看月亮。
呸，爱情都是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