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狂风席卷天空,哗啦啦——

    雨点打在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噼啪声,窗外下着大雨,屋内滴答答的下着小雨,义学条件颇为艰苦,原本废弃的土地庙被吴校长改造成了义学教室,他们一家为了方便照顾孩子干脆也住在后屋。

    新开小班的课桌还没打好,孩子们只能从附近居民那借来小板凳,围着老师和简陋的黑板学习笔划和注音,但丝毫不影响大家读书的热情,所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伴着风雨,骑着自行车到学校的清澄脱掉身上厚重的橡胶雨衣,抖落一地的水珠,吴校长赶紧为她递上干毛巾,关切的嘱咐她别着凉了,同时让他的妻子也是学校的中文老师带清澄去换套干衣服。

    湿透的裤管紧紧贴在身上,鞋子也像踩在浸透的海绵上,一步印出一个水脚印,看上去很是狼狈,清澄在屋里打着寒颤,不时凑近火炉烤烤冻僵的手,心中有些抱怨老天爷瞎眼,这么冷的天还下雨,谁遭得住啊!

    刚才她经过后院,意外发现原本的泥地被精心铺上了水泥石子路,原本的破凉亭也被改造成了活动中心,若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倒是不错的室外活动场所。

    不一会吴太太从里屋拿出御寒的衣服,清澄趁着换衣服的间隙同吴太太分享了自己的所见,她以为是吴校长修的后院。炉火边吴太太边帮她烤着衣服边笑话她只知道上课,来去匆匆从不往后院逛逛。

    这事清澄真没辙,她是个工作人,白天有正经营生,晚上还得跨区来教学,时间过于紧张。她也不怕吴太太笑话,表示自己不会开车,只能吭哧吭哧的骑着单杠小破车穿梭于学校和家里。

    加上平时还有些推不掉的应酬,清澄觉得自己每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睡觉完全不够用,她方一说完就惹得吴太太大笑,用调侃的口吻让她找个有小轿车的老公,这样就不怕淋雨了,还能在车上睡一会。

    “嫂子,你这话理太偏,干嘛非得要男人,我不能自己买辆小轿车吗。虽然现在我买不起,嘻嘻嘻。”清澄换上干衣服高兴地同吴太太开玩笑。

    “是是是,您是女金刚,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要不趁着哪日天好,您顺便把教室的屋顶也补一补?”外屋的吴太太不住的调侃道。

    “哎呦,这触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专业的事还需要专业的人来办。”清澄穿戴整齐从内室走出,这身棉旗袍她穿着稍微短了些,小腿被风吹过总觉得凉飕飕的。

    吴太太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抱歉的说道:“妹妹,你先穿着,一会儿衣服干了再找你换回来。”

    “哎,我不急。”清澄搓了搓手又建议道,“吴校长既然修了后院,干脆把屋顶也修一修呗,缺材料我去买。”

    “老吴一个教书先生哪会做这种事,咱也没钱请专业的师傅,都是新来的田老师自己买材料弄得。”吴太太回到。

    “哦,新来的是田老师不是美术老师吗?他还会干水泥活儿?”清澄从孩子们口中听说过这位田老师的大名,可惜从没照过面,他的课总是比她的早。

    “我也不清楚,大概在乡下修过屋子吧,可他也不像是从乡下出来的人啊。”吴太太撇着嘴眼中满是疑惑。

    既然吴太太不清楚,清澄也不便多问,她现在要去教室上课了。

    教室里,学生们见到清澄来到讲台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齐刷刷的起身,异口同声的高喊道:“老师好……”

    “同学们好!”清澄挥了挥手让他们坐下,“今天都学了点什么呀?”

    一时场下热情的回答声不绝。

    “学了‘农人和铁匠’,农人种田,铁匠打铁。”

    “他们边干活边唱歌。”

    “我唱歌比他们好听。”

    “‘鐵’字好难写啊。”……

    听着堂下的童言童语,清澄只觉得一天的压力都消减不少,她尤记得学生们刚来学校时面黄肌瘦,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超时工作让他们看上去比同龄的孩子都小一圈。

    他们那时头都不敢抬,唯有一双双胆怯的眼睛偷瞄她,仿佛她是吃人的怪物。有时清澄想友好的摸他们的脑袋,可有几个孩子立刻惊恐的双手抱头跪地,清澄只觉得自己的心猛抽了一下。

    好在一切都步入了正轨,清澄止住大家的发言,开始今天的课程:“既然大家学了‘农人和铁匠’,那何老师问个简单的,一个瓜农种西瓜,现在瓜田里结了五个西瓜,瓜农摘掉四个,后卖掉两个,田里现在还剩几个瓜?”

    “一个。”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异口同声的说道。

    “那农人手上现在有几个瓜?”清澄追问道。

    问完有答三个有答两个,还有的抓着脑袋似乎被难倒了诺诺的回道:“不知道啊,要问田老师。”

    这话把清澄逗乐了捏着那个孩子的小脸说道:“不知道就不知道,问田老师干什么?何老师不就在你眼前吗。”

    “田老师会捏西瓜。想要几个就有几个。”孩子说的大概是泥塑之类的东西。

    “别跑题,老师在问你算数,好好回答。答对的,到夏天老师请你们吃真西瓜。”清澄及时抛出奖励。

    孩子们受到鼓舞高兴的手舞足蹈,清澄让他们比划好自己的答案,这时小蝶举手问道:“老师你说的是农人手上已经摘下的瓜,还是拥有的所有瓜?”

    没等清澄回答,班长石头抢答道:“那要看农人交不交的起租子,交得起的就拥有三个,交不起的都是地主的。”

    数学题突然变成了社会题,让清澄有些始料未及,略一思考她微笑着环顾所有人,公布了正确答案,答两个和三个的同学都对,就像小蝶同学说的,这题没有明确规定是瓜农手中摘下的瓜还是瓜农手中加上田里的瓜。

    “老师想通过这题告诉大家,不是所有问题都只有一个答案。”清澄望着台下似懂非懂的孩子们真诚的教育道。

    至于农人和地主的关系她课后会给吴校长提建议,让他在国文课上给孩子们重新灌输思想,农人的地就是农人的。她这会儿要是展开讲,那今天的算数课就完不成了。

    又过了几日,清澄特地在白天来还吴太太衣服,当然她还想顺便瞄一眼新来的田老师,不过到了学校,发现教室里空空如也,三个工人正在整修房子,而吴校长和另一个穿着白西服的洋气男人在说话。

    难道这就是田老师?清澄高兴的叫了声吴校长,吴校长闻声转过头来,同时那位男士也转过头来,清澄惊讶地发现这人有点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这不是鼎鼎大名的何小姐吗?”男人笑的时候咧开嘴露出标准的八颗前牙,看上去很喜感,清澄立刻想起来两人在剧场见过,搞舞台设计搭建一条龙的王老板,清澄还记起来他有个奇怪的名字——王人庸。

    “王先生,你好。您又接了学校的施工啊。”清澄伸出手,两人友好的交握了一下。可她心里却打起了小鼓,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尤其同他握手后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受友人所托。”王人庸一脸无奈的解释道,“早知道是修义学就不跟他扯皮了,浪费了好几天。”

    “哦,您是田老师的朋友吧。”清澄恍然大悟道,心中的疑虑稍微稀释了些。

    “田老师?不是……”王人庸疑惑的望向吴校长。

    身旁的吴校长急忙接茬:“对对对,就是田老师请的王先生。”

    看着急于解释的吴校长和满脸尬笑的王人庸,清澄似乎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不等清澄细想,吴太太从后院出来拉她带去参观白日的后院,有几个寄养在他们家的孩子正在做游戏,午后阳光正好,清澄才看清水泥地上用颜料画着好几个富有童趣的彩色格子。

    男孩们在格子上蹦蹦跳跳,而小姑娘们则呆在亭子下玩过家家,她们手上还拿着精巧的小碟子小茶杯。温暖的阳光和孩子们的生气稍稍驱散了刺骨的寒风。

    等到了屋里,清澄把洗干净的衣物重新还给吴太太好奇的问道:“嫂子,怎么没见到田老师啊?”

    “来早了,人家白天也有正经工作,和你一样都是下班后过来。”吴太太接过衣服说道,“再说为了修缮房屋,大家的课程都往后延了,你想教也没学生啊。”

    “嘿嘿,我就好奇。”清澄干笑着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妹妹,你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早?”吴太太问道。

    “我今天出去找一个作家签约,出外勤呢。”清澄的思绪回到那间有着彩色玻璃窗的屋子。

    每次都要隔着秦伯伯传递消息她总觉得效率太低,于是她向翡翠提出一个大胆的假设,让翡翠成为她的签约作家,以后她们再见面就能日常公开化。并且翡翠还能利用这个机会,写一些传播进步思想的文章。

    一石二鸟的计划很快得到了翡翠的认同,只要她明天拿着合同一盖章,这事就成了。

    忽然后院传来孩子的哭喊声,吴太太和清澄先后跨出屋子,大树下石头被另一个孩子压倒在地,压人已经不醒人事,被压的石头没有哭闹,只是眼中泛着泪花,抿着唇似乎在压抑疼痛。

    吴太太来不及询问赶紧掐了几把孩子的人中,清澄则试图拉起石头,然而石头方一动就痛的哇哇大叫,清澄马上拉起他的裤管发现小腿已经黑紫一片,不知道有没有骨折。

    清澄没敢耽搁,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抱起受伤的石头,在吴太太的指引下,从后门赶往最近的中医诊所。

    直到放下石头,清澄才发现手臂已经发麻使不上劲了,心中感慨自己缺乏锻炼,连个七岁的孩子都抱不动,早知道不逞能了,应该找吴校长他们帮忙,以后还是要三思而后行,不能这么冲动了。

    在大夫诊疗时,任凭大夫揉搓石头依旧咬牙愣是没再哭一声,并且还安慰担忧的清澄表示自己就是磕伤了,过几天就好会。还抱歉自己长得太敦实,让老师受累了。

    怎么有这么懂事的孩子呢!

    最终诊断孩子骨裂了,再上了木夹后,大夫嘱咐他们三日后再来换药。可下面的事清澄犯了难,孩子肯定是不能走路了,不过再让清澄抱,她也是真的抱不动了。

    诊室外,清澄想着要不去外面拦辆黄包车吧,让师傅帮忙把孩子送回去。

    这时,石头轻轻扯了下她的袖子,腼腆的说道:“何老师,不用管我,这里离学校不远,一会我慢慢爬回去,以前狗蛋腿折了,也是爬着去上工。”

    “胡说!”清澄大声训斥道,心中仿佛被凌迟的刺痛,红着眼眶柔声说道,“你是人怎么能爬回去,老师帮你叫辆车。”

    “没关系,我命硬……啊!田老师。”石头还想说什么,突然笑着向门外挥了挥手。

    顺着孩子的目光,清澄见到来人,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门口站着脸色不善的高峻霄。

    “何清澄,你开口找人帮下忙,很难吗?”高峻霄一开口就是哲学式的提问。

    不等她开口反驳,高峻霄白了她一眼,自顾自的走到诊室又向大夫询问了些注意细节,清澄眨巴着眼睛,扒着木门聆听大夫的注意事项。

    她光记得三天后来换药,原来还要注意这些,她都没想到呢,要说仔细还是那个男人仔细。但是你是怎么当上田老师的啊,高督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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