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影带的前面是一段空白,慢慢机器中传出徐桥的声音:“阁下,你要的我可以帮你操作,不过你答应我的事呢?”

    然后是个模糊不清的杂音,好像是两个人在小声讨论,不知道是没录好还是隔得太远了。终于那边讨论好了,一个威严的声音讲了一大段东洋话,紧接着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大概是翻译。

    这就很尴尬了,清澄懂好几门西语偏偏不懂那叽里咕噜的东洋话,她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后面还有不少徐桥和那东洋人的对话,单从徐桥的话语中,清澄再外行也知道他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一番讨价还价后,最后两人达成了共识,忽然机器中出现了一句英语祝贺两人做成交易,确切的来讲是美式口音的英语,难道现场那个翻译是美国佬?

    然后那个美国佬还主持了合同的签约仪式,原来两人在秘密交易江苏徐州一块煤矿的使用权,录音戛然而止,但清澄的四肢越来越冷。

    这种资源合同要牵扯很多个部门,他上下打点的钱不会少花,徐桥配合列强把国有财产私有化,非法所得合法化,想来也不单单是为了钱,看来徐桥不会安心当一辈子的狗,他很有野心呢!

    自己手上文件就是满满的受贿证明啊,清澄捏紧拳头只觉得一丝悲哀涌上心头,南京怎么会任命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可惜此事既成事实,清澄也无法改变,她整理了下心情转身下楼去拍照取证。

    一楼的卫生间临近大门只有一扇换气小窗,拉上浴帘根本发现不了里面有灯光闪烁,清澄翻阅了一下把文件大致分为四类,商业合同,保证书,账本,还有试卷。

    调好手电筒光线,清澄高兴的拿出卡拉宝宝一阵猛拍,她猜的没错,这堆文件里果然有今年无线电培训班的考试卷,甲乙丙卷都有,额外还发现一份无线电管理局的入职考试题,运气真好。

    把最主要的试卷拍完,底片计数器显示还能再拍12张,清澄又挑了些盐田、矿产的商业合同,刚摆好,屋外就传来男人大舌头的唱歌声,徐锡喝好酒回来了。

    “假正经,假正经,你的眼睛早已经,溜过来又溜过去,在偷偷的看个不停……”

    “二哥,你唱歌好好听啊,要我帮你出唱片吗?”

    “哈哈哈哈哈,好听吗,进屋……进去我继续唱,唱他个通宵。”

    天啊,是徐锡和陈鹞!听到两个耳熟的男声,清澄手忙脚乱的收起文件,一不小心把手电筒挥在地上,掉落声在空荡的浴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清澄认命的闭上了双眼,她私闯民宅的罪跑不掉了。

    “哎,三弟你听到什么声音吗?”陈鹞疑惑的问道。

    “你说什么,嘿嘿嘿……哎呀,锁眼怎么有三个呀?”徐锡摆弄着手中的钥匙串发出叮铃铛浪的响声。

    “你喝多了,我来看,一,二,三,四……明明有六个锁眼,嚯嚯,你小子防备心挺重的呀。”陈鹞明摆着自己也喝多了。

    要是她现在冲出去不知道来不来的及,但开门声打破清澄的幻想,来不及了,还好表姐在楼上,刚才就有机会逃走,倒霉的是她,该怎么出去啊?

    徐陈二人进屋了就开灯找酒喝,并没有往卫生间跑,清澄悄悄打开一道门缝,见到了令她毕生难忘的情形,陈鹞拿着酒瓶当话筒,唱到和声处还大胆的拉下衬衫露出半边肩膀,模仿歌女的妩媚动作。

    表演过于搞笑,清澄赶紧掐了一把手臂才憋住笑,而徐锡在陈鹞身旁扭腰伴舞,浮夸的表情和动作若是拍下来,卖给杂志社每一张都能成为爆款私房照。

    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清澄关上门不敢再看,她怕自己被抓前先被这两个活宝笑死,脑中划过那张三人照片,她好像有些理解为啥黄埔一期毕业联欢会找他们两个穿女装表演了。

    忽然她心中出现一个大胆的计划,既然他们已经有七分醉意了,要不等他们都喝醉了自己再找机会溜出去,反正这离大门就几步远。

    身随心动,清澄反锁住门,重新摆好合同,这次她拿出表姐给的卡拉小姐,认认真真的帮表姐记录徐桥的罪证,虽然这些合同账本不至于马上扳倒徐桥,也足够让他失宠一段时间了。

    可那卷录音带的作用是什么,据她所知“中8央8俱乐部(CC)”是国府内部典型的极端反日团体,徐桥作为俱乐部骨干人员,他主动找东洋人合作就是找死,怎么还敢留着录音证据?

    除非是更高层次的人委派他去,这录音带是徐桥为了威胁别人准备的。想到这处清澄又抽出煤矿相关的合同,换上卡拉宝宝记录下来,她不明白其中的关节,但是她相信组织里有人懂。

    清澄一套都拍完了,外面两个男人还在疯,他们现在闹得起劲,明天就该头痛了。最后剩下的两张底片清澄打算再拍两张保证书。

    外面的嬉闹声闹着闹着就往卫生间这来,门上传来转动把手的声音,不过门早就锁上了,清澄有条不紊的继续拍照,这时闪光灯好死不死的失灵了,清澄摇了几下都没恢复,算了不拍了。

    门外传来陈鹞无奈的声音:“三弟,这卫生间的门怎么锁了?我尿——急——。”

    “不知道,你去,耳,楼,二楼上吧。”徐锡大着舌头回到。

    听着陈鹞的上楼声,清澄关上手电筒,安心坐在浴缸里,等他们都上楼或喝断片了自己就跑路。没想到门上又传开钥匙转动的声音,糟了!自己怎么没想到徐锡有钥匙,这是他家啊。

    心中宛如擂鼓大作,清澄顺势一躺尽量把自己缩到浴缸里,听着徐锡的洗手声,她紧张的向老天爷祷告到千万别发现自己,千万别发现自己,但这次老天爷又跟她开了个玩笑,口袋里的卡拉宝宝闪烁了一下。

    完了,只要不是瞎子,这么亮的闪光肯定能看到,果然徐锡疑惑的“咦”了一声,缓慢的脚步声一次又一次刺激着清澄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她只能捂住自己的嘴,企图掩盖自己的呼吸声。

    忽然二楼传出一声巨响,令清澄心头一震,不会是陈鹞头重脚轻摔跟头了吧,徐锡也驻足不前,时间好像停留在那一秒似地,陡然他笑着拍手自言自语到:“原来是打雷啊,哈哈哈哈。”

    妈呀,这是喝了多少黄汤才会把摔跤听成打雷。逃过一劫的清澄没能庆幸太久,徐锡那传出一丝微妙的窸窣声,呀,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别啊,别——

    可徐锡哪能听到清澄的心声呢,一听到流水声清澄立刻捂上耳朵,心中默念:非礼勿听,非礼勿听……老天爷啊,她以后真的没法直视徐锡了。

    等徐锡吹着口哨离开卫生间,清澄才回过神来,揉了揉发烫且僵硬的脸庞,浑身早被冷汗浸透,心突然间好累,她不经自问:值得吗?答案是肯定的,表姐的现在可能就是她的未来,区别是她从未想过离开。

    门又被打开,清澄来不及反应,浴帘被刷的一下拉开,只见表姐冷艳的脸庞出现在浴缸旁,清澄这才捂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原来表姐她没走呢,那楼上的响声也是表姐弄出来的吧。

    清澄手脚并用想出来,可脚麻了试了几次都站不起来,还是表姐淡定的伸出手把她从浴缸中拉出来。确认清澄已经拍好照片,表姐收走相机带着文件重新上楼,大概是去复原机关了。

    敲着发麻的膝盖走出浴室,清澄就看到徐锡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这么冷的天把人家丢地上太不好意思了,但喝醉的人真是死沉死沉的,她用尽全力才把徐锡拖到沙发上。

    不等清澄喘口气,徐锡竟然有转醒的迹象,嘴里不知道胡言乱语些什么,清澄被吓手一抖,徐锡的脑袋就磕到木扶手上发出不小的响声。

    朋友,真心对不起。清澄自责的望了徐锡一眼,刚想凑近仔细查看他的伤势,突然徐锡弹坐起身,清澄条件反射的抄起手中硬物把他重新砸晕。

    自己一溜烟躲到沙发之后,这会儿清澄方看清自己用的是枪托,她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希望徐锡人没事,他可是靠脸吃饭的,千万别破相了呀。

    等徐锡彻底不动了,清澄才壮着胆子探出头来检查,还好徐锡没破相,但明天他脑袋上应该会肿个大包。哎~太惨了!

    “别做多余的事,走了。”宋立从楼梯上下来,眼神中有责怪之意。清澄临走前把衣服给徐锡盖上,算是为他做了最后一点事,至于陈大哥,你自求多福吧。

    外面的雨势本来不大用不到撑伞,冬雨就是这样淅淅沥沥的。两人出了徐锡的公馆后就分开了,清澄辗转来到之前接头的五岔口,她张望了下并没见到那个男人。

    这时肩膀被人搭住,耳边传来前辈低沉的嗓音:“小同志,在找我吗?”

    “对啊,前辈你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清澄不置可否的做了个鬼脸,同时从口袋中掏出卡拉宝宝,打算拆除底片把相机还给他。

    “先别还我,底片这样拆出来容易曝光,而且我不是你的直接上级,只是临时来帮忙。”前辈直接拒绝道。

    清澄点了点头,她明白单线联络的意义,换了个说法:“那我洗完照片全部交给吴记车行,您记得去取相机。哦,马牌撸子也还你,我平时用不到还会引起怀疑。”

    前辈接过枪又别回腰间关心的问道:“嗯,没受伤吧?”

    “身子没受伤,但是心灵受到了成吨的伤害,潜入太难了,我觉得自己的内心越来越不纯洁了。”清澄无奈的开玩笑道。

    “好事啊,说明你涨见识了。孙悟空还要九九八十一难才取到真经呢,党员的心就该千锤百炼。”前辈笑着回到,“别淋雨了,我送你回家,明天还要上班呢。”

    “谢谢,麻烦前辈了。”清澄真诚的感谢道,“你开车来了吗?”

    没想到前辈从弄堂里推出一辆带雨棚的三轮黄包车,他用毛巾掸了掸位子,示意清澄上车,清澄坐上车忍不住笑,他装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只是和脚上精致的绸面布鞋不太搭,刚才好像不是这双鞋吧。

    迎着湿凉的空气三轮黄包车穿过小路,路的尽头是一片朦胧景象,他们渐渐消失于薄雾弥漫的转角处……

    等到了复兴公园前辈就回去了,四周灯火全无,整条路上只有清澄一个人,仅有的几盏路灯发出幽暗的橘色光芒,她的影子在灯光下拉的很长很长,长到没入黑暗里。

    雨停了,只是地上还是潮湿难行,现在大概是凌晨了吧,刚才神经都紧绷着没觉得什么,现在她连抬手看表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让冷风吹走满身的疲惫,让自己安静的独处吧。

    弄堂里吹出的寒风冷冽中带着湿气,清澄低着头勾着背又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忍着睡意拖着麻木的步伐走回家去。

    “哎呦。”

    迷迷糊糊中清澄撞到了什么,揉了揉撞痛的脑门,这一撞把本来就混沌的脑子撞的嗡嗡作响,弄堂中间什么时候多了根柱子,还有刚刚是不是有人笑了。

    抬起懵懵的脑袋清澄勉强睁开一条缝,入眼是心上人恬淡的笑容,高峻霄的双眸闪射出纯粹的善意和关切。

    清澄一下子睡意全无,难以置信的揉了揉自己干涩的眼睛,又摸了摸面前男人清隽的脸庞和坚实的胸膛,紧张的问道:“你怎么在这?不是,你等了多久了?”

    “没多久,看你楼上灯没亮,本来想走了,结果下大雨了,没办法我就再等一会儿喽。”高峻霄淡淡的说道。

    摸着男友冰凉的手心,她鼻头一阵酸涩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垂下牟子看着脚尖。她怕高峻霄会问她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我们之间可能有点问题。”高峻霄开口尝试打破僵局,但是这话让清澄本就低落的心情更加凝重,他还是没法接受职业女性的忙碌吧,下面是不是想提分手了?

    这时本来清爽的空中,又忽然下起暴雨来,高峻霄一伸手就把清澄揽入怀中,两人仓皇的跑回公寓的屋檐下,高峻霄抖着身上的水珠,抱怨南方潮湿的鬼天气。

    两人靠的那么近,清澄随手拿出手帕给他擦去衣服上的水珠,表示待会儿上楼给他拿把伞,眼底是难以掩饰的纷乱,她希望借上楼的功夫能让自己情绪冷静,以免待会崩溃。

    柔胰突然被高峻霄握住,灼灼的目光让清澄不敢直视,可他突然道歉:“对不起,其实在下真的不太擅长儿女情长,我即不会搞些浪漫的氛围,也不能像旁人那般随叫随到,我们喜爱的事物又不全一样,你可能觉得我老土又无趣。”

    他一本正经的检讨让清澄顿了一下,透过微弱的夜光看向男友,高峻霄滑动的喉和结闪烁的眼神,把他的别扭暴露无遗,他这么骄傲的人竟然会承认自己有不会的事,这么不自信啊!清澄耐着性子等他继续说话。

    “在这世道,我也知道你一个姑娘家追求自主独立很不容易,你要比别人更勤奋更拼命,还要承受更多的流言蜚语。甚至有没有男友、丈夫对你的生活没有特别大的影响,因为你的精神世界富足的让人羡慕。”

    “我不能自私的要求你把时间配合我,或者停止进步,不去为底层的百姓呐喊,那样就不是我喜欢的人了。”高峻霄用双手拥住她,用极轻柔的声音说道,“但我也不想做可有可无的人,我要向你提个要求,你累的时候得找我靠一会或是聊会天,不许找别人,也不许自己闷着。”

    “你要是恰巧不在怎么办?”清澄追问道。

    高峻霄沉吟片刻认真地说道:“那你画个小人扎我吧,疼也得疼在我身上。”

    夜空下,清澄放下矜持紧紧的环上男友的腰,枕在他颈窝上发出闷闷的笑声,两颊上绽放的梨窝如同黑夜中绽放的烟花,灿烂的耀人眼目。

    她用实际行动诉说了自己的答案,他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他是能给自己心安的定海神针。高峻霄似乎也明白了她的回答,跟着笑起来。

    不一会儿,清澄从楼上拿来伞,对高峻霄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觉得互相欣赏尊重是一件极其难得的事情,比两个人有缘分遇见还难得,毕竟大家成长的环境不同,每个人都是独立且平等的存在,不过我依旧愿意花时间同你一起度过磨合期。”

    “我一定全力配合,不对是参与。我相信我们能一如既往的在一起。”高峻霄实在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见他没个正形,清澄脸上的红晕散开耳根也越来越红,恼羞成怒的锤了他一下:“讨厌,伞记得还我哦。”

    “还你,肯定算好黄道吉日,踩着吉时来还你,我走了,快睡吧。”高峻霄还没撑开伞,又被清澄拉住胳膊疑惑的问道,“还有什么事?”

    “要是预约中午来还的话,有惊喜。”清澄说完眼神马上移到外面的斜风细雨上,脸上微微发烫。

    “哦~那伞先不还你了,我要留着军演之后,再来见识见识你所谓的‘惊喜’,犒劳我自己。”高峻霄期待的说道。

    “军演,你要离开多久啊?”清澄背着手问道,胸膛里如有万马奔腾般久久不能平静。

    “说不准,最快正月十五前能回来。”高峻霄回道。

    “好,你注意安全,别着急赶回来,一切以国事为重。”清澄想了想笑着抛出橄榄枝,“嗯~若是你能按计划完成工作,又恰巧喜欢逛庙会,看花灯的话……”

    高峻霄急忙抢答道:“我喜欢看花灯,尤其是元宵节的花灯。”

    “我要小兔子灯。”清澄甩下这句话就登登跑上楼,留下一个背影。

    高峻霄无奈的摇了摇头,撑开伞走到弄堂里,透过蒙蒙细雨回头看了眼楼上,清澄正好也趴在窗台上看他,四目相对时,清澄猛地拉上窗帘,只有佳人的影子投射在窗帘上表明她还在那。

    哈哈哈,不就是小兔子灯吗,你的元宵节愿望我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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