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有风刮过,旋即刺鼻的汽油味和微微的颠簸感提示着清澄,他们正在车厢里。带着头套像是被全世界隔离,浑浊的黑暗束缚着她,只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

    汽油味让她觉得恶心,随着车子左右摇晃,肚里更是翻江倒海。不知道吐在头罩里,会不会把自己淹死。清澄为自己这时候还在想这些漫无边际的东西,无声笑了笑,这笑,更多是对自己处境的无奈。

    这怪谁呢,是她自己自导自演的这场戏,可事态怎会到如此田地,从哪步开始错了呢?从哪里开始就刹不住车了呢?

    原本混沌的脑子在此刻渐渐清晰起来,刚才那个人问的几个问题,好像都是针对报道素材来源的。报道早发了,脸也都丢光了,这会儿为什么开始追究素材来源?

    无数问题一层层地叠压着,另她的脑子越来越沉,忽然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她想她是不是暴露了?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她从现在开始就是个“哑巴”,多说多错,不说不错。她从没考虑过暴露后改怎么自保,大不了一死,方能最大限度的保存组织秘密吧。

    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被推下车子,她不知道车子开到哪,其他人的叫喊与求饶声渐行渐远,没走多远就腿窝被人踹了一脚,膝盖一软便跪在地上。

    不是水泥地而是不算太软的草地,这时耳边传来扣动扳机的声音,金属的坚硬感抵的她脑袋生疼,嘴里一片苦涩,她大概是要光荣了。

    这会儿,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死咬着牙,以对抗因恐惧而不断颤抖地的身子,抖什么呢?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老子还要再干革命。

    砰砰——

    预想而来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忽然头套被摘,黑暗破开,她奋力睁开因强烈亮光而闭上的眼睛。

    世界仿佛静止了。她看见了……高峻霄?脸上火辣辣的疼,清澄本能的挡住脸不敢与他对视。

    “现在知道要脸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高峻霄收起配枪,蹲下身来为她解开手铐。

    即使戴着墨镜他脸上依旧难掩疲惫之色,衣服也少见的添了几抹褶皱,清澄心中微动,却依旧保持沉默,怎么把这祖宗给忘了,还以为他早就出城剿匪去了,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装傻吧。

    解手铐时,高峻霄那模样恨不得把她就地处决了,手上也不再注意轻重,不巧正碰到清澄手上伤口,疼的她立刻抽回手,不知道何时麻木的神经又恢复了鲜活。

    “你手怎么了?”高峻霄抓着她的胳膊厉声质问,解开手铐清澄才注意到右手软绵绵地耷拉着,大概脱臼了。手腕的剧痛持续刺激着清澄,她愈发觉得委屈,要不高峻霄多事自己早出来了,可能已经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呢。

    高峻霄脸上压抑着某种怒火,开口就冲:“手断了,脸肿也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唱堂会呢,妆都不用画了,直接去演二师兄,还敢瞪我,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该庆幸今日拿枪的是我。换做别人的话,你猜这枪朝哪打?”

    哦~那真是谢谢你了!委屈瞬间转为愤怒,清澄正要反驳,突然手上一阵剧痛,她忍不住尖叫起来,一个不注意,脱臼的手腕又被高峻霄接上了。

    可清澄不想领他的情,用力挣开男人的桎梏,扶着树颤颤巍巍的撑起自己伤痕累累的身躯。

    她知道高峻霄表面儒雅和气,其实骨子里清高自负的很,觉得别人都没他聪明没他厉害,放眼天下也没几个他能瞧得上眼的人。他就是这么恶劣的性格!

    似乎想缓和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高峻霄主动开口道:“还有气力反抗,看来没上大刑,要不要送你回去领教一下顺便长点记性。”

    恼怒的情绪又占据了上峰,清澄想起刚才这狗男人踹了自己一脚,更过分是还拿枪指着我,吓唬我!高峻霄算你有种!回去再找你算账。看周围茂盛的植被,是郊外吧,得快点回城。

    身旁的高峻霄还在喋喋不休的数落:“怎么你何大小姐眼高于顶,不屑争辩?是,您年轻。你可以说这事我管了,这命我不要了。你以为你何女侠可以手持利剑,十步杀一人,事了拂衣去,那是武侠小说。现实里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

    高峻霄的声音像是隔了层膜,闷闷的不太清晰,清澄不知道一个大男人哪来这么多话罗里吧嗦,烦死了。但是看在他真心来救自己的份上,话到嘴边嘴边,又硬生生咽回去,背过身子,假装没听到。

    可你不想吵可不代表别人不想,高峻霄指责道:“还有那个红花会,我让你别去招惹地头蛇,你当耳边风是不是?人家是把你当枪使,你还乐呵呵的替人家卖命。你图什么呀?”

    她知道自己是在与虎谋皮,那又怎么样呢!人家能给她提供源源不断的子弹,必要时还是保护自己小命的大锁。

    “当然有所图。都是跟你高督办学的,利用周围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包括自己,以达到某种目的。怎么你做得,我做不得?”清澄哑着嗓子回了一嘴。

    高峻霄听到她嘶哑的嗓音愣了一下,接着更怒了:“我是有人托底才敢这么搞。恕我直言,你这是吃着大观园里的饭,操着梁山好汉的心,给你根烧火棍,还真当自己是孙悟空,你把天戳个大窟窿前,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听着高峻霄阴阳怪气的话,清澄也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差点脱口而出拿烧火棍的还可能是天波府的杨排风,但她现在迫切的想知道案子后续如何,可自己人生地不熟,回城得求着眼前的男人,继续忍!

    她压着抽人的冲动,用仅剩的好手,拉过男人的手写下“回城”两字。哎呦,除了嗓子胃也开始隐隐作痛。

    “回城可以,说说你错哪了?”高峻霄这次的语气不同以往,带着几分严厉。

    饶是何清澄脾气再好,听到这种颠倒黑白的话,是可忍孰不可忍,用尽全力朝着高峻霄吼道:“我哪儿错了?是我错了,还是那群人渣错了。”

    她一吼完就咳嗽不止。

    听到她嘶哑的嗓音,高峻霄瞬间没了脾气,一边帮她顺气一边关心的问道:“你嗓子倒底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算了,我先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清澄捂着嘴别开身子,就要同他对着干:“咳咳,我不去医院,咳,送我回报社。”

    “这么想死啊!那对不住了。没我同意,阎王都不敢收你。”高峻霄无视清澄虚弱的反抗一把捞起她,强行把她抱起。

    双脚陡然离地,清澄即使头昏脑涨依旧哑着嗓子反抗着:“回报社!咳咳,不把人渣送上断头台我良心过不去。”

    然而高峻霄冷着脸没再搭理她。

    车子其实就停在不远处,高峻霄把她塞进的副驾驶内。临了还一语双关的补了句:“果然会叫的麻雀不长肉。”

    哼!这是说她只会叨叨没真本事呢,清澄也没在意,随他说去吧。

    高峻霄也坐到驾驶位:“你回去好好上街看看吧,你的良心给别人造成了多大的麻烦。让一帮无事生非的人同你一起瞎起哄,扰乱社会秩序,你知不知道黑(颜色)帮和巡捕房趁着这会儿大肆敛财,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你满意了。你只管好你自己行不行。”

    副驾驶座上,清澄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哈哈!又是怪她闹得满城风雨,清澄冷笑着想起那家人也是这么责怪她,多年前退婚媒婆的轮廓与身边的高峻霄重合在一起,“此女小小年纪就能呼风唤雨,嫁进门后还得了”。

    一个女子生在这新旧交替的时代,有幸留洋学习开了眼界,拥有了自己独立的灵魂,这时候你突然告诉她,作为女子得守本分,虽然他没明说,但理是这个理。

    总以为他同别人不一样,原来他也是这么想的。清澄心底的委屈像是洪水泛滥,捏紧拳头来压制不受控制的手,红着眼眶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我不服!”

    为什么不服呢?为孩子的悲惨遭遇不服,为国府的懦弱和无能不服,为身后无法发声的四万万同胞不服,为生于女子的命运不服。

    她的声音不大,高峻霄还是听到了,倒吸一口气第一次认真的为她分析局势:“你以为我服吗?这背后是国与国之间的博弈,以现在中国四分五裂的局面,单单一个南京政.府根本无法与列强抗衡。”

    “你把问题上升到政.治.层面,到时候问题解决不了,只会让原本对兴复国家心存希望的人再一次失望。你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吗?”高峻霄严厉的说道。

    对于高峻霄的深度思考,即便清澄恨得牙根发痒,她也一个字都没法反驳。情绪的巨大.波动,让空空的胃再次翻腾起来,她只觉得恶心,猛地推开车门,呕~草地上瞬间开出一大片血花。

    仿佛五雷轰顶一般,清澄颤抖着用手捂着嘴不想让血涌出,可暗红的血还是不断从指缝滑落,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干,耳边似乎传来男人模糊的呼喊,眼前一花坠入暗黑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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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好石灰水的浓度不高,已经洗过胃了。现在开始要禁食禁水24小时,尽量看着病人,别让她吃喝。”

    “好的,大夫。那她嗓子还是能养好吗?”

    “最近少说话,作息规律,保证睡眠充足,她底子不错能养好,同时保持患者心情平稳,别让她紧张和焦虑。最好再给患者吃点苹果养胃。”

    “好。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患者那没什么交代的了,倒是你自己得好好休息,你是几天没睡了?”

    “我没事,待会坐着休息一下就行。”

    “小伙子,照顾好病人前,自己不能先倒下啊。”

    等主治大夫一走,高峻霄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他脸上泛着青黑,眼中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呆愣了几秒,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回到病房。

    病房里,高峻霄就静静地站在病床边,他承认在济南府得知清澄所作所为的时候,自己急疯了,也气疯了,连夜赶回了徐州城托关系捞她,还故意安排了一场“处决”,想让她长长记性。

    可这会儿心爱的姑娘闭着眼睛虚弱的躺在病床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手上还打着夹板,高峻霄又后悔了,她根本不会照顾自己。

    她就是个爱钻牛角尖的小姑娘,同她计较什么呢!清澄吐血晕倒的画面似乎就在眼前,高峻霄无法用任何词汇形容那时候的心痛,只觉得天地崩裂,外界的一切都感受不到了,所幸她无甚大碍。

    经过变故后,高峻霄更倾向于在有把握的尺度内行事,包括找老婆。清澄给他的第一印象非常好,知书达理还有点小可爱,重要是打听下来她家世清白,不涉.政不涉.军,社会关系干净的像一张白纸,能免去不少麻烦。

    好像很适合当老婆,可接触下来他才知道,女人是世界上最奇怪的生物,乖的时候暖如春日滟滟湖水,凶的时候狂如北国茫茫暴雪。一人两面,可能还有别的面孔他还没来得及深挖。

    喝!还敢学我,好的不学,坏的一学就会,高峻霄帮清澄掖好被子,又用棉签帮她唇上涂了点水,望着她红肿的小脸,高峻霄联想到在医务室里的那个那个拿鸡蛋帮他消肿的护士。

    自己一开始怎么会看走眼呢?挑来挑去最后挑了这么一个玩意儿。都怪他家老爷子,自己就是信了老头子的邪。

    他家老爷子曾建议,若是自己对一个女人捉摸不定又束手无策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把她八抬大轿娶回来,放在身边慢慢儿调整研究。

    研究啥啊研究,自己媳妇喝完酒就找人练醉拳的毛病,几十年都没改掉。结婚前都改不掉的臭毛病,结婚后怎么可能改掉!

    一套护理完高峻霄再也挡不住身心的倦意,随意靠在椅子上闭眼休息。闭眼前想着:这丫头绝对是老天爷派下凡,专门折磨他的冤家,可这样的犟丫头他不娶谁敢娶呢,哎~他认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高峻霄被一阵窸窣声惊醒,身子条件反射般的从椅子上弹起,定睛一看何清澄已经下床了,背对着他蹲着在柜子前翻找什么,找吃的?

    刚睡醒大脑还没正常工作,高峻霄定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怎么能自己下床,这不是瞎胡闹么!重重咳嗽两下,以示自己的存在。

    果然清澄听到咳嗽后身子瞬间僵住,头微微转动了一下,接着她的嘴也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个咳嗽似的声音。她似乎想说话,却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那模样像极了干坏事被抓包的小孩儿。突然她猛的把手中之物朝高峻霄扔过来,大约是用力过猛,清澄脸色骤然大变捂着胃部,咬着发白的嘴唇,小脸皱成一团。

    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后高峻霄心下一沉,板着个脸,用眼神示意她回床上去。刚才他没躲,不过被砸到后也不疼,那是一条薄毯,他有些懊恼的望向清澄,此时她紧紧抿着唇表情紧绷,一看就气的很厉害。

    摸着她丢过来的毯子高峻霄心中都乐开了花,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不惹事的时候还挺可爱的,但是此事牵连甚广,必须让她长记性,强压住心中帮衬的冲动,硬着心继续用深沉的目光看她。

    病房内一片静寂,谁都不愿先吭声。如可赎兮,人百其身。看着她难受,高峻霄更难受,如果可以代替你,我宁愿自己受伤。

    大概维持一脸紧绷的表情和一副端庄的站姿很是累人。没一会儿,清澄就支持不住,她捂住胸口,艰难的咳嗽两声,“弱不禁风”的模样,倒有点西子捧心的味道。

    她约摸是真的难受,自己主动回到病床上,可床上也没垫个靠背,就这么半盖着被子靠在床板上,同时一束哀怨的目光向他射来。

    这下高峻霄心中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哎?这眼神是几个意思?搞的他很不是个东西一样。事都是你自己闹出来的,你还有脾气了。

    没等高峻霄服软,清澄悠悠的开口道:“你若是想找个太太呆在家中操持内务相夫教子,我可能不太适合。”

    “你什么意思?”高峻霄心中咯噔一下,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就这个脾气,一时半会很难改的,以后也说不好能不能改。”清澄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她应该不止这个意思,高峻霄只能把一直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人都有缺点,我允许你有缺点,尊重你的不完美。我们有商有量,能改则改,不能改的,我理解你,努力去适应你。同德能离得更近,同心才能走得更远。 ”

    “你现在可以说同心,可以事事迁就,若以后不喜欢了呢,我们不就是相看两相厌。你既然知道我不是个安生的人,趁早换一个吧。”清澄脸上浮现出一种很勉强的笑,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感觉。

    一霎间,他全身的血液像是冻住了,好半天才缓过来,一脸不可置信的瞪着何清澄,吃错药了呀?不就说了你几句吗?至于质疑两人的感情吗。

    病床上清澄还在学林妹妹颦眉,高峻霄看着既心疼又生气,只能回到:“一码归一码,别给我混为一谈。你现在麻药还没过去,容易胡言乱语。”

    “我很清醒。”清澄上昂着的头颅满脸倔强。

    “你闭嘴!”高峻霄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被提上来,忽然想到大夫之前说不能让她紧张和焦虑。算了算了,好男不跟女斗,勉强收敛心神回道,“等养好伤,就买票回上海,那里安全。我明天再来看你。”

    此时医生拿着本子进来查房,高峻霄正好与那人擦肩而过,大夫的那双眼睛他总觉得哪里见过,但是护士来催他探病时间结束了,他看看外面天色已暗,也不想再听清澄说胡话,只能先行离开。

    高峻霄前脚刚走,清澄就对认真查房的大夫说道:“别装了,人都走了。”

    “何小姐,家属离开并不会影响我们的工作态度,我们还是会认真负责的治疗您。”大夫还在说着客套话。

    “有话快说,到底是什么事,让你急着联.系我。不说,我睡了。”清澄没好气的躺下拉好被子做势要睡。

    “何小姐,你也太没良心了,人家千辛万苦的救你,你回来就谈分手,换成我,我也生气。”大夫脱下口罩正是胡玉坤,不知道他刚才偷听了多少。

    “说正事。”清澄哑着嗓子把胡玉坤的思路扯回正道。

    胡玉坤找了个空位坐下缓缓道来:“我来通知你组织要求停止徐州所有的地下活动,你我都原地待命,等重新被唤醒。”

    事态竟然如此严重!清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胃部也开始隐隐作痛,胡玉坤想唤护士来,但是被清澄一个手势制止了。

    肯定是出了重大的纰漏才会有这种决定,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呢?这事再联.系到高峻霄反常的疲惫,清澄急于向胡玉坤问询,但是胡玉坤再也不愿透露一个字,只让她好好休息。

    组织纪律她也是清楚的,不该问的不能问,不该说的不能说。所以清澄换了个问题问道:“王人庸那里有什么指示吗?”

    说起王人庸胡玉坤忽然开始闪烁其词,一会儿说没有,一会儿说原地待命。直觉告诉她王人庸出事了,在清澄的再三追问下,胡玉坤支支吾吾的说道:“王人庸他……他吃了处分,被记了大过。正在经历内部调查。”

    说完胡玉坤长舒一口气,看向病床上的清澄,她紧紧抓着被角身子有些颤抖,胡玉坤苦着脸心想:自己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呢。不能让她知道是老王揽了所有过错,当做自己指挥失误。

    然而清澄比他想的更通透些,她立刻明白是自己这出了纰漏,才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清澄满怀歉意的对胡玉坤说了句对不起。

    “不是你,是我们,这是大家的主意。”胡玉坤急忙劝解道,“大家的初衷都是好的,不然老王不会支持,就是后面有点收不住,哦对了,还有件好事没说。”

    胡玉坤赶紧转移话题:“原来那个孩子还有个哥哥,他哥哥请了律师上诉,法院已经受理了。”

    哥哥?有家属认领,也能让孩子早点入土为安了。这算是清澄今天听到的唯一好消息。胡玉坤又说了点鼓励的话就先行离开,临走还帮她熄了灯。

    房内此时只余清澄一人,呆呆的望着天花板,明明是盛夏她只觉满室清冷,帏帘飘飞,她向来喜欢同自己较劲,要求自己在能力范围之内把事情做到极致。

    无论是书法、纂刻、法语、数学、射击、体能,还是别的事情。她不想辜负亲友的期待,父亲顶着周围人叨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压力教她儒家六艺,希望她知书达理。

    所以她要求自己书法练到同字帖一模一样就行。天天拿着刻刀刻石头,手指磨出血泡也无所谓。

    姨夫姨母也是在别人女子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不如嫁个好人家的声音中送她留洋,希望她回国后能报效祖国。

    所以她为了练法语,放下自己的羞怯,去饭店当服务员,希望有更多机会同法国人聊天。大学的专业高数太难,她为了查一个公式可以在图书馆泡一周,几乎不吃不喝不休息,直到解出答案。

    加入组织后,无论是蔡大姐,还是艾瑞瑞,王人庸都一直精心栽培她,保护她,她能感受到前辈们对革命的赤子之心,所以她也想拿出百分百的热情投入革命。

    她果断放弃自己原本的专业,投入消息最灵通的报业。体能不行,即便加班再晚也要练足1小时。出枪的速度太慢,便拿了五个一模一样的闹钟调好闹铃,打乱放在角落,哪响指哪,一定要用最快的反应练出最标准的射击姿势。

    她坚定的相信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她还能做的更好,更好还能更更好。

    可听到老王被处分的消息后,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多么的愚蠢,高峻霄有句话说的没错“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然而她干的事,却要老王承受代价,这不公平!

    是她太过自负,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但是,事情并非如她所愿。

    她只觉得心里难受,却不知道难受的是什么,不知道怎么放过自己,泪水不自觉地涌了出来,颤抖的手拭去脸上的泪珠,又怕别人听见,干脆蒙上被子暂时隔绝俗世。

    压抑的哭声从被子里传出。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后悔,也许醒来,一切都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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