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纸皮屋没了昨日的热闹,熄灭的火堆冒着青烟,在风中摇曳,两个壮汉站在桥上抽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似乎在晒太阳。

    这时从坡上走下一名衣衫褴褛的妇人,她眼睛红肿像是哭过,就着河水洗了把脸,然而当她回头看到桥洞下晾晒的小衣服,豆大的泪珠再次倾泄而下。

    地球不会因为一个女人的眼泪而停止转动,更不会有人在意一个女乞丐嘶哑的呼救。

    原本桥上的两个壮汉不知何时来到了桥洞下,他们抬着一个沉重的麻袋向上走,接着往开来接应的黑色轿车里一塞。

    马达带起震动的轰鸣,压得周围的空气都沉闷了……

    哔——

    警哨声出现的很突然,清澄还在困惑自己怎么被盯上了,散乱的脚步声从弄堂的四面八方传来,她唯有凭着直觉向前跑,狭长的弄堂越走越黑。

    明明是白天,却没有一丝光透进来,前方是高不见顶的垃圾山,密密麻麻的乞丐围着垃圾山扭打,清澄想绕过他们,脚下一崴,栽倒在地,顿时小腹炸裂般疼痛,仿佛有无数马蹄踩过。

    一个熟悉的身影拉她起来,那人的手很温暖,他穿着白色的西装,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笑的贱兮兮。

    你去哪里了呀?王人庸同志!

    沁入心灵的惊喜压过了小腹的疼痛,她有很多话想问王人庸,却被小乞丐的哭声打断,不止一个,有很多很多孩子在哭,刺耳的音调此起彼伏,清澄捂着耳朵嘶吼,求他们不要哭了,不要再哭了,吵死了!

    砰!

    王人庸腿上多了一个洞,血色在白裤上蔓延,他挣扎着举枪回击,挥手让清澄快走。

    走啊!

    蜂鸣声顺着耳蜗在脑颅内旋转,扩大,一股酸水自下而上涌出,呕,清澄吐出一滩秽物,无力的靠在墙上。

    可原本应该坚实的墙却如奶油般绵软,清澄一个没注意塌陷进去,身体开始急速下坠。奇异的失重感令她有种漂浮在半空感觉,然而她没有翅膀,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

    重摔在地的疼痛没有到来,清澄睁开眼睛,一摸额头全是湿润,她不在街道,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同事们的交流和电话铃响。

    哎,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么荒诞的梦,一点都不唯物主义。

    自嘲间清澄端起水杯一饮而尽,喝完才想起来自己这几天不能喝凉水,随便啦,偶尔一次没关系,自己没那么娇弱。

    从梦魇中逃脱,花费了她太多的精神,靠在椅背上休息了一会,清澄又投入工作中,最近报纸上还是没有王人庸被捕的消息,而且她之前给组织盲发的接头广告,没有任何回应。

    什么时候才能重新接上组织呢?报纸被清澄捏皱,临了她深深叹了口气,告诫自己不能急,总有办法的。

    叮零零,叮零零——

    “喂,申报编辑部。”清澄接起电话。

    话筒里传来湘湘的声音:“姐,我们已经接到婶婶了。按你要求把他们一家都安置在小阁楼里,你放心。”

    听到好消息,清澄的心情总算美丽了,希望英大姐别怪她请人的手段粗暴,大姐要是再不出现,李家的小哭囡能把长城哭倒。

    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清澄还交代湘湘别忘记给婶婶留点生活费,如果婶婶有其他要求,尽量帮忙去办。

    “好。”湘湘话音刚落,她的办公室门又被敲响。

    “钱不够,问我要。我有事先挂了。”清澄匆忙挂掉电话,邀请外面的人进屋。

    当清澄看到门口的何林氏和高峻霄时,眉眼间不由露出温柔之色,她起身迎接母亲来屋里坐下,并自豪的邀请母亲参观她的办公室。

    不过何林氏并没有参观的意思,仅仅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就表示想见见清澄的主编,她想感谢人家的照顾。

    “主编很忙,他不在报社,如果您非要见,我给你另外约时间吧。”清澄扭头对高峻霄说道,“你先带娘亲去对面咖啡馆坐坐,一会到点下班了,我去找你们。”

    高峻霄点头没有异议,谁料何母脸色一变厉声指责:“花儿,怎么跟姑爷说话的,他是你未来的丈夫。”

    这态度把高何二人都弄懵了,面面相觑,他们一直如此,不然应该怎么对话?何林氏用严厉的口吻教训清澄,对丈夫得恭敬,拜托他办事时要用“请”字。

    切,清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知道该怎么接,一直用眼神示意高峻霄把母亲带走,还没下班就在单位里批评她,她以后不要做人了。

    “呀,这位夫人是谁啊?”史老板拎着公文包,笑盈盈的出现在楼梯口。

    “老大好,我母亲,想参观一下我的办公室。”清澄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找了个借口。

    “哦,何夫人幸会。”史老板伸出手来,何母见状慌张的退了一步,半蹲身子做了个万福。

    见惯了大城市的摩登太太,史老板怕是很久没见保守太太了,他收回落空的手掌改为摸头,又清了下嗓子,自我介绍是申报的老板,姓史,历史的史,办公室可以随便参观。

    隔着几步远,清澄将老大的尴尬通通瞧在眼里,所幸史老板是个豁达的人,并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史先生,留步,既然你是此地的东家,我有样东西想给你。”何母踮着小脚追上前,从袖笼里掏出一封信。

    什么东西?清澄费力瞟了一眼,刹那间晴天霹雳,信封上端正的两个簪花小楷写着——辞呈。

    “史先生,多谢你对小女的连日照顾,今日我代小女递上辞呈,以期成全恩情。”何林氏恭敬的弯腰致谢。

    “娘,这事我们回去再说,老板很忙的。”清澄用身体挡住母亲娇小的身形,委婉的劝道。

    同时,清澄频频对老大摇头,让他别答应。史老板也是仗义,对清澄眨了下眼睛,开始打哈哈:“对对对,小何你早点下班,我给你放两天假,带妈妈去游玩一番。何夫人来一趟上海不容易。”

    对于史老板的宽容,何林氏一点都不买账,又把信封往前递:“小女即将成婚,再抛头露脸与男子们厮混在一处,实有不妥。”

    “娘,这是什么话!你看低了别人,也看低了女儿。先回去吧。”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清澄急躁将母亲往外推,再让她胡言乱语,自己真的没脸见人了。

    “你读的哪本书教你顶撞父母,你今天必须把这工作辞了,亲家母明里暗里都嘲讽了好几次,女子就该有女子的德行,天天往外跑,心怎么收的回来。我何家的脸面快被你丢光了,你好好待在家里享福不好吗,姑爷又不是养不起你。”

    周围的同事几乎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史老板皱起眉头,手指紧紧扣着皮包,清澄被同情的眼神围住,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可惜没有。

    呵呵,好啊,还有她未来婆婆的参与,她就想自己母亲性子柔顺,向来没有主见,今日怎么如此决绝。

    凌厉的眼刀甩向一直装死的高峻霄,清澄咬牙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不用他养我!难道您生女儿,就是为了培养一个高级奴才伺候别人?”

    “还顶嘴,我告诉你自古以来女子的本分就是在家相夫教子,以后好好为高家开枝散叶。”何林氏拿帕子捻了捻眼角,声音都跟着发颤,“老爷生前真是把你惯坏了,《女诫》、《女德》都不让我教,偏偏让你读些男人才能学的诗词,让你真以为自己是男人了。”

    熟悉的封建词汇从母亲口中蹦出,就像尖锥一下又一下刺向她,脆弱的神经崩到了极致。

    狗屁女德,我呸,奴德还差不多,清澄一听到那两个字就犯恶心,怎么没有教教男人该怎么当丈夫的男德?

    “清澄,那么多人,别任性,辞职也好,你看上去很累,休息休息吧。”一直没开口的高峻霄轻声插话道。

    突如其来的背刺,令清澄有一瞬间恍惚自己听错了,他一句话都不帮自己就算了,他竟然同母亲为代表的猖鬼站在了一边,站在了封建的一边。

    心中有团火焰熊熊燃烧,往日的温情和理智都在一瞬间被吞没殆尽。清澄一把夺下那封辞呈撕了个粉碎大声宣告:“辞不辞职是我个人的事情,不劳母亲操心,至于《女诫》,《女德》那种腌臜的封建书籍,你给我一本我烧一本,给我两本我烧一双。”

    办公室里,史老板最先舒了一口气,其他同事也投来赞许的目光。何林氏已经哭成了泪人,高峻霄沉默不语。

    缓了一会儿激荡的心情,清澄换了个平稳的语调,冷漠的望向高峻霄:“让高先生见笑了,请~你送我母亲回方公馆,非常感谢,如果加油费不够,我先垫付给你,多退少补。免得别人误会,以为我用了你多少钱。”

    清澄说完掏出身上所有的大洋硬塞在高峻霄口袋里,高峻霄僵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可抬起的手腕还是垂落身侧。

    划清了界限,清澄哪管他们两人何时离开,返回办公室拎包,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申报大楼。

    黄昏总是消散的很快,头顶夜幕,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她一个人。清澄抿着唇,身子微微哆嗦,喉咙干涩到发疼,她努力咽下升腾起的委屈,才没让泪水倾泻而出。

    哼,自己才不要为臭男人流泪,有这空还不如找点正事做做。去死吧,混蛋。

    黄浦江的潮水不知道何时涨上了,水面展开的绿植都浮得高高的,连成一片仿佛是条分割线,这边是霓虹闪烁,那边是灯火阑珊。

    橱柜似的小房间里单放着一张床,面容愁惨的男青年躺在上面,眼睛紧闭异常虚弱,与尸体相比他也就多喘了几口热气。

    自从上次金门饭店事件之后,清澄一直在思考泄密事件的始末,王人庸不会平白无故怀疑一个同志的清白,他是最不希望见到叛徒的人。

    英奇当天的表现也确实耐人寻味,他表现出一种只想和伍豪待在一起的态度。连王人庸分配新工作都敢反驳,说他完全没问题肯定是不负责任的。

    还有另一点,即便英奇和另一个叛徒获知了伍豪可能参会的消息,并使用诡计做了换班。但是伍豪身份特殊,他的日程表几乎没人知道,而且变动性很大。

    必须得等伍豪真正现身后才能确认,但那日张充的态度却极为肯定,泄密的源头大概率还在伍豪身边。

    那伍豪身边的内鬼又怎么把动手的消息,转达给特务呢?

    突然昏迷的英奇抽搐了一下,清澄思路被打断,急忙喊来诊所的德国医生,英奇可不能死,不然自己的线索就断了。

    经过一番照光听诊后,英奇悠悠转醒,睁开眼睛想起身,却被护士和医生按住了,他腹部的疮口是枪伤,而且打了盘尼西林后烧了一整晚,希望他脑子没熟还能用。

    先不要刺激他比较好,清澄一退到门外就撞上了风尘仆仆赶来的李盛,他电话里听说英奇醒了比中了大奖还开心。

    隔着一扇带窗的小门,清澄赶紧把李盛拉到一旁,他没变装就去见一个叛徒,不想活了。李盛高兴的表示,那小子算挺过来了,不过英奇倒底是不是叛徒,必须和清澄探讨一下,他有了新证据。

    正好清澄也有此意,两人走进走廊尽头的配药间,李盛开门见山的宣告,他把另一个叛徒罗雄也抓到了。

    逃出金门酒店后,罗雄乘乱开.枪打伤英奇,不过他吓得要死,没敢露头,许是最近风声松懈了,他便想去找CC的特务接头,结果被李盛的下线当场截胡。

    哦,叛徒内斗还是他不知道英奇也有问题?清澄疑惑的眼神转向李盛,他马上解答,据罗雄交代他是只身作战,没有同党。

    “罗雄这厮脾气也臭,问了没几句话就跟我玩沉默,要不是接到电话,英奇醒了,我非揍死他。”李盛恨恨地说道。

    “罗雄看牢了,晚点带我去审,现在英奇怎么办?当他是个好同志,放了?”清澄支着胳膊询问。

    “也不能放,其实英奇还是有点问题。”李盛犹豫了一下才说,“英奇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他应该受过酷刑。”

    指着自己的侧腰,李盛向清澄解释他的论点,英奇的侧腰上有好几个并排的锯齿状疤痕,那是一种特殊刑具造成的伤口,CC的人喜欢把那种刑具带在手上,再击打肝脏,受刑人会承受极大的痛苦。

    “你的意思他被CC抓到过。那种刑具你们不用吗?”清澄扭头问道。

    李盛摇了摇头:“用那东西有窍门,力气大了会造成脾脏破裂,军法处的人你也见过,哪个不是孔武有力,万一犯人大出血死了,还问个屁话。只有CC那群变态才喜欢如此麻烦的折磨人。”

    军法处和CC那群反.动.派没有本质的区别,配药间内消毒水的气味愈发浓烈,清澄眼睛有些发涩:“那就去查一下,他是否曾被组织营救出狱。”

    这点李盛也想到了,他特地打电话找到警委的小唐,一般营救都会用到警委的关系,不过小唐没有找到英奇和罗雄的任何营救记录,要么是被人手动抹除了,要么就是根本没营救过,他自己逃出来了。

    凭借英奇的身手,自己逃出来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每个回归人员都会接受严格的审查,审查就会有审查报告,如果还能联系到瑞瑞就好了。

    兜了一圈又回到原点,清澄长叹一声感慨,没有组织力量的支撑,他们几乎寸步难行。

    “李大哥,疑似叛徒该怎么审查?”清澄歪着脑袋,她现在毫无头绪。

    “我怎么知道!”李盛两手一摊,“对内对外流程肯定不一样,我之前以特务的身份审,进门先来一顿杀威棒,皮鞭沾着盐水抽,问不出就十八班兵器齐上阵了,你要是同意,我就这么审。”

    “别别别,那不真成特务了吗。我党一向以理服人,要不先去套套近乎,做做思想工作。”清澄为难的揉了揉太阳穴。

    “好,您请。”李盛笑着比了个手势。

    鬼使神差的清澄朝门外走去,可立马折返来:“我不会啊,我以前只见过戏里升堂,最后犯人被铡刀铡了。”

    “一回生,二回熟,用好辩证法,当代何青天就是你。”李盛竖起大拇指夸奖。

    “少跟我来这套,我可不是熊司令,拍马屁没用,跟我一起去。”清澄抓起墙上的白大褂丢给李盛。

    “行行行,反正你记得,你想知道什么点,就用话术引导他。”李盛套上白大褂一秒进入状态。

    换好装两人进入诊室,遣退了值班护士,英奇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但很快缓过神来,终于沙哑地开口了:“你们是来审查的吧。”

    “是,请你配合组织工作。我姓高,你叫我老高就行。”李盛还没来得及朝英奇伸手,就被清澄死死踩住脚背,李盛咬着下唇,满脸问号,抖抖索索憋出几个字,“领导先请。”

    清澄控制自己杀人的心思,取什么假名不好,取个狗屁高姓,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当务之急是了解情况,她压下愤怒,认真正视英奇,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自我介绍:“英奇你好,我是本次审核的负责人,我姓王。别紧张,这里的大夫和护士都是第三国际的同志,你可以大胆说。”

    “我们今天不问问题,想先听你的讲述,你很幸运能逃出虎口,金门酒店那天我们折损了不少同志,所以你的后续情况对我们综合判断很重要。”李盛拖来两张凳子,有模有样的翻开记事本。

    病床上,英奇头颅低垂,苍白的脸上露出愧疚,病弱的身体正在颤抖。看来,英奇对自己的存活,并没有那么理直气壮。

    月光倾泻,落在喷泉水柱上,更显的其莹白如玉,花园里全部的仆人婆子在喷泉前站成一排,高家大奶奶手持鸡毛掸子来回走动。

    娘亲管家他一向很放心,高峻霄站在窗边盯了会儿,就转身回屋拨通一个电话:“木秋,我一定让你年底前戴上将星。”

    “大晚上的,叫我叫的这么正式……你怎么了?”陈鹞后知后觉的发现问题。

    “兄弟,我被人摆了一道。”高峻霄用力捏着沙发的座椅,他怪自己被喜事冲昏头脑,松懈了,松懈到敌人的手都伸到自己家里摘花砍树了,都没察觉。

    “谁?老子马上带兵去灭了他。”陈鹞音调陡然提高。

    “还能有谁?”高峻霄没好气的反问。

    “哈,狗.日的特务,他怎么搞你了?”陈鹞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短短一句话,高峻霄几乎用力全力才说出口:“他想搅黄我的婚事。”

    “我.日%&&*……”陈鹞连娘带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边,缓了会又说,“兄弟,我们得动点真格了。”

    “不动真格他能反应那么大吗,我本来还想留点余地,现在好像没必要了。”高峻霄又盯着窗外,

    “本来就没必要留,兄弟,你记住这是他先挑起的战争。战争,就是你死我活。”陈鹞咬牙切齿的说道。

    这么说没毛病,高峻霄换了个手拿话筒:“这样,你再放十条假消息出去。不止你们师团要传,你周围的兄弟团也要传。”

    “好嘞,自己的后院得看好,别再被人偷家了。我还等着你有孩子,认我当干爹呢。”陈鹞语重心长的提醒到。

    “嗯,你也当心。”高峻霄挂掉电话,宛如一张压扁的纸片摊在沙发上,好似刚才的对话抽干了他最后一丝魂魄,花花那他该怎么解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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