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势似乎比原来更凶了,洒水似的浇灌着马路,地上乱糟糟的绷带满是脓血,王人庸伤口紫里泛着青绿,膝盖深深凹陷像是发了霉了桃子。

    肯定是自己延误治疗了,才让师兄受了这份苦。巨大的愧疚感包围了徐锡,自己不懂医理,取子弹的时候发现有很多碎骨渣,以他的技术根本清理不干净。

    而且他得瞒着经纪人去开药,晚上偷偷去医院,可惜医护都要看处方单子才能配,花几倍的钱买,他们都不敢要,那日清澄来剧组,他才想起还有这条路子。他问清澄讨药的时候,已经耽搁了好几日。

    另一边,衣帽间里穆勒医生劝了王人庸足足两个小时,他就是不肯做截肢手术。

    “我的腿又不是第一次受伤了,以前打仗的时候,还把子弹从伤口里抠出来,当时不也没事。”王人庸据理力争。

    “今时不同往日,那次你是全院会诊,现在我连带个助理做手术都要偷偷摸摸。”穆勒医生神情严肃的说道。

    “我不管,白锡,明天把清澄叫来,她医疗界认识人多。”王人庸耷拉着嘴角,好像赌气了。

    估计清澄来了也没用,穆勒医生定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人选,其他人的医术或许更专精,只是保密性就差了。

    眼看着矛盾升级,在门边望风的徐锡急坏了,虽然衣帽间打通自兄长的密室,隔音不错,可两扇门的距离根本架不住两人激烈的争辩,瘟神就在隔壁呢!

    不等徐锡劝慰,穆勒医生指着王人庸颤声说道:“我怀疑你的伤口感染了某种病毒,分析最迟明天中午就能出来,若是确诊感染了,那我扛也要把你抗上手术台。”

    “感染了也不一定要锯掉啊,没腿我不成废人了,你帮我想想办法,刮骨削肉都行,我不要锯腿。”王人庸常年带笑的脸上露出一丝落寞和哀伤。

    穆勒医生怒了,他的音量快控制不住:“你这个同志,怎么这么固执呢,保命要紧!你懂不懂啊!”

    “我的生命是为了战斗,若是不能战斗,我还要命干什么。穆勒同志请你再想想办法,要是能保住我这条腿,我月月给你上香祈福。”王人庸捂着膝盖,眼眶微红。

    “你以为刮骨削肉这么容易,保守疗法要把烂肉和新生的息肉一刀刀剜掉,那滋味不比截肢好受,而且不保证你能活命。”穆勒医生认真的解释。

    “死都不怕,我怎么会怕疼呢,我几次死里逃生,我想是阎王看我年轻,不好意思收我,这次也一样。”王人庸说道。

    这时门外传来及其细微的脚步声,一听就是刻意减缓了步伐,徐锡赶紧朝两人嘘了两下,两人霎时熄了火。

    穆勒医生退出衣帽间,徐锡也重新躺回床上,他示意穆勒医生借着上厕所,出去探探。

    只有他清楚自家兄长暂时的平静极可能是假象,万一同他中学时一般,瘟神在他房门口摆张床监视就不好了。

    闭上眼睛,全身都绷直了,徐锡静心听着外面的脚步声,那人好像停住了,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等待时机。

    金属把手摩擦的“吱呀”声,挠的人头皮发麻,穆勒医生迅速打开大门,后退了半步,似乎被来人吓了一跳。

    “对唔住 ,对唔住 ,楼下好冻啊,请问有么有夹被?就是……就是盖的那个团,坛子。”刘辉的粤式白话差点让被窝里的徐锡笑破功,偷偷睁开一条眯缝观察。

    好在穆勒医生理解能力强大,大概猜出刘辉想要薄毯子,他环顾了一圈,马上从床尾的软凳上拿起毯子,递交给刘辉。

    “多谢晒 。”刘辉笑着双手接过,眼睛迅速朝屋内扫过,穆勒医生立刻反手锁门,将两人都隔离在卧室外。隐约还能听到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尬聊,渐行渐远。

    这个小插曲徐锡并没有太在意,反而觉得有些对不起人家,睡客厅也就算了,连毯子都没给人家,不知道毯子够不够厚,要不再拿床被子下去吧。

    而且外面有噪音瘟神都没出来发表意见,说明他大概率对穆勒医生的治疗没有意见,崇洋媚外!徐锡能猜出清澄特意找一个洋面孔过来,就是为了让瘟神无可挑剔。

    正当徐锡放松四肢,感到阵阵睡意的时候,穆勒医生忽然闯进来将他摇醒了,他迷迷糊糊的揉了下眼睛,忙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先生,我觉得那个看护有问题。”穆勒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徐锡的瞌睡虫驱得的干干净净。

    原来刚刚穆勒医生出于礼貌,陪着刘辉走到楼梯口,恰巧瞥到楼下的黑钢窗移开了。

    自己明明记得来的时候窗帘都拉上了,正欲下楼查看,刘辉转身与他撞到了一块,毛毯也“不小心盖”在了他头上。

    等他拨开毯子,只见到窗外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刘辉这才假模假样的惊叹窗没关好。如果不是刘辉闹那么一出,穆勒医生最多以为是CC的特务在搞鬼,假装没看到就算了。

    “巧合,黑影是猫吧,我有时候会在后花园喂野猫。而且我屋子都被特务包围了,小偷小摸见了都绕道走,其实安全的很,没有瘟神的命令,他们不敢进屋。”徐锡打了个哈欠,睡意又排山倒海的袭来。

    “哪那么多巧合,外面风大雨大,他还开窗透气,不是怕冷吗,简直自相矛盾。”穆勒摇摇头。

    “穆勒医生,你太敏感了,万一人家透气时间长了才觉得冷,不是很正常吗。”徐锡努力为楼下的看护,他对刘先生很有好感,再说刘辉是清澄介绍的人,哪会有问题。

    穆勒医生叹了气:“哎,你没做过敌后工作,警惕差点也无可厚非,我一会再和王同志提醒一遍,你多听听他的意见吧。”

    “好,谢谢你。”徐锡羞愧的垂下头,自己真看不出问题,除了特务谁会把坏人两个字写在脑门上呢。

    等穆勒医生离开,徐锡拉开简易床,又给师兄添了床被子,王人庸似乎在思考什么,不过最终什么都没和徐锡说,只让他明天务必找清澄来。

    小事情,就算师兄不做要求,他也会让清澄来一下。

    次日,办公室里清澄一脸欢快的收随身物品,下班前的几分钟总是让人身心愉悦,一会再去凯司令买块栗子蛋糕给老王。

    叮铃铃~叮铃铃~

    顿时清澄如临大敌,她最不想在下班前听到电话铃声,没好气的“喂”了一声,话筒里传出未婚夫的声音:“花花,你昨天是不是替我收了一封信?”

    记忆的阀门一打开,回忆便倾泻而出,清澄回道:“对对,我放在你玄关的柜子上,放钥匙的盘子下压着,你找找。”

    话筒那头传来了翻找的阵阵响动,好一会,高峻霄回来汇报他找到了,不过下次收了信最好和他说一声,免得他着急。

    “不好意思,最近事情太多了,老记不住事,以后不会了。晚饭你自己吃吧,我要去看徐锡。”清澄急于挂掉电话,简单报备了一下。

    “哦。”高峻霄简单的应了一声,那声音宛从黑洞里透出来,带着几分愠气。

    清澄握着电话的手,不由颤了一下,大爷怎么突然生气了。她回想自己应该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吧,徐锡受伤了,全上海滩都知道,好友去探望很奇怪吗?

    “我去探病。”清澄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下。

    “我知道,他摔断腿了。”高峻霄不咸不淡的说道,“你怎么不找我一起去?”

    一时间,清澄噎住了,她摸了摸下巴脑中灵光一闪:“其实我是带着任务去的,徐锡经纪人管的紧,只有少数媒体人能进去,我运气好得到了第一批许可,可我们聊得都是访谈内容,怕你无聊,后面我再陪你去,好不好?”

    “不好。”高峻霄一口回绝了。

    嘶~清澄倒吸一口冷气,他又耍什么少爷脾气呢,难道饿烦了,要不打发他去公公婆婆那吃饭。

    “你们饭都没吃吧,徐锡那样子估计也没法出去,正好我的烧的一大桌子菜没人欣赏,我决定便宜那小子了。”高峻霄声音发紧,似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哈哈哈,清澄马上明白大爷为什么生气了,她憋着笑逗未婚夫:“嘻嘻,那规格太高了,徐锡怕是得长条皇帝舌头才能配的上。”

    高峻霄拖着长尾音:“倒也不必——反正倒了也可惜。”

    “你好浪费啊,都给我不行吗,不要分给别人。我最喜欢你烧的菜了。”清澄朝天翻了个白眼,哄男人好累啊。

    马屁一落地,高峻霄态度缓和了不少:“你等着别动,我来接你。”

    事已至此,清澄只能配合他,她有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看来蛋糕来不及买了,对了,她得先打电话给徐锡,让他好做准备,别等我们都吃完了,老王还饿着肚子呢。

    勾月升起,暗夜无星,大概率明日还会下雨,清澄挽着高峻霄敲开了徐锡家的门。

    开门的是张陌生的面孔,男人普通的没有任何点,口音一听就是广东那边的人,清澄好奇的看了他一眼,紧接着就被高峻霄拉走了,徐锡已经坐在了餐桌前。

    男人关上门同时走进了厨房,清澄对着厨房忙碌的背影问道:“你新找的广东厨子啊?”

    刹那间,徐锡的脸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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