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中,秦復一手揉脑袋一手揉屁股,龇牙咧嘴狠狠地瞪着陈岱,“别拿兄长做派,我没承认你这个兄长。”

    陈岱冷笑讥讽:“你以为我认你这个弟弟?不够丢人现眼的!”

    “你……那你叫上我干嘛?”秦復又揉了揉脖颈,被陈岱提溜一下勒着有些不舒服。

    “陛下要见你!”

    “啥?”秦復惊叫一声,人跟着跳起来,撞到车顶,揉着头复坐下来。

    “陛下见我干什么,我一不是文官二不是武将,没立过功,也没违法乱纪。”

    陈岱冷声训斥:“你做过什么你自己不知道?”

    做什么了?

    给在世的老爹办丧礼?

    大闹长公主府?

    还是自己躺棺材搞失踪?

    这不至于惊动陛下吧?皇帝这么闲的吗?国家大事那么多,管他一个小秀才家鸡毛蒜皮的小事。

    除了这些,他也没干啥。

    他立马改变态度,笑呵呵给陈岱捏胳膊捶腿,讨好地问:“陛下会不会降罪?”

    “你说呢?”

    秦復:完了!

    这皇帝不能见!

    他蹭的起身,准备跳车,陈岱眼疾手快一把抓回来,按回凳子上。

    “陛下召见,你还敢跑,不想活了!”

    “反正都是死!我万一跑掉了呢!”

    陈岱气得脸黑,严厉训斥:“进宫面圣,由不得你胡来!你以后为官,陛下召见奏陈,你还跑是吗?”

    “我又没打算当官!”

    “你读书考功名做什么?”

    “当校长!”

    陈岱直接被气笑了。堂堂武林盟主要去当校长?给武林注入文化血脉吗?

    “你怎么不上天呢?”

    “这不就在上天的路上吗?”

    “少贫嘴!现在我说的每句话你都给我记清楚,否则脑袋别要了!”

    秦復很不服气陈岱,却不得不认命地点头。

    陈岱说了一大堆进宫的规矩,秦復拼命用脑子记着,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烧脑记过东西。

    记完了又重复一遍给陈岱听,确保自己没有记错。

    陈岱听完后有一丝惊诧,刚刚自己说了那么多,身边人竟然一字不差全都记下。

    “别忘了。”

    秦復点点头,不忘肯定是不忘,但不保证见到皇帝一个慌张什么都记不起来。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秦復跳下马车,抬头看着庄严肃穆的宫门,两边侍卫威风凛凛,心里又燃起转身逃跑的念头。

    陈岱显然预判,抓着他朝宫门走。

    “你也会怕?”

    “废话!我也是人,刀砍你脖子你不怕?”

    “不怕!”

    “你牛.逼行不行?”

    秦復被强行拽进宫门。

    宫门后有内侍已经在候着,见到二人立马上前,朝秦復打量一眼,笑着施礼,“陈郎将,秦公子,随奴婢来。”

    秦復抱拳笑呵呵道:“公公好,多谢!”

    内侍忙躬身施礼,“奴婢不敢,当不起秦公子谢。”

    “瞧公公说的这是哪里话,别这么见外嘛,我第一次进宫,还指望公公……”

    “秦復!”陈岱拍了下他提醒。

    秦復悻悻住口,冲内侍笑了笑,然后埋怨地瞪着陈岱。

    不是你说陛下身边伺候的人都不简单,他们一句话都可能要我半条命,让我别轻看。我这不是在熟络熟络增进感情吗?

    陈岱翻他一眼,他翻回去。

    从宫门到皇帝的御书房有很长一段路,秦復一边走一边左右打量。

    皇宫的建筑不像任何一个朝代,却好似又融合了每个朝代的特点,高墙深院,巍峨殿宇,无不彰显帝王至高无上。

    秦復朝前快走两步,拍了下内侍肩头好奇地问:“公公,陛下为何要见我啊?”

    内侍被他拍得惊了下,诧异看他一眼,忙回道:“奴婢不知。”

    “那陛下说见我的时候心情如何?现在心情如何?”

    “陛下最近为国事忧愁。”

    那就是心情很不好的意思了?

    国事繁忙,还见我干什么?

    我又不想见你。

    双向折磨,何苦呢!

    陈岱像是看出了他心思一般,在一旁提醒:“见了陛下不要胡言乱语。”

    “知道。”看你眼色嘛,这个还是会牢牢记着的。

    经过殿门口的公公通传,二人跟着公公走进殿内。

    皇帝正在翻看奏折,眉头紧锁,脸色阴沉,不悦地将一本折子扔一旁,继续打开下一本。

    秦復直觉,今天要倒大霉。

    秦復跟着陈岱在殿中跪拜行礼。

    皇帝抬眼瞥了下二人。

    “起来吧!”

    秦復听这语气不怎么高兴,还不太耐烦,心中更忐忑。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他这小蝼蚁,被碾成渣。

    他余光偷瞟陈岱,露出同情。

    伴君如伴虎,这家伙能活这么久挺不容易。

    “秦復——”皇帝唤了声。

    秦復忙抱拳应声:“小民在。”

    “上前来!”

    “啊?”秦復自动朝后退一步。

    皇帝见他反应愣了下,面色微变,旁边的伺候的公公神色也露出一丝惊讶。

    这怎么还想跑的意思?

    秦復瞥见陈岱给他使了个眼色,他这才应了声“是”,蜗牛搬家似的挪过去。

    走到御案前几步,他停下来,垂着头却抬着眼瞅。

    皇帝视线在折子上,眼睛抬都没抬,声音冰冷含着一丝怒气:“朕听闻你明知父亲健在,还给他办了场丧礼!”

    还真因为这等鸡毛小事。

    他恭敬回道:“小民不知。”

    皇帝顿了顿,抬眼看他,“欺君何罪?”

    秦復忙改口:“小民其实是不确定。”

    “不确定就给父亲办丧礼,便是大不孝!朕推行‘孝行’,看来你要和朕对着干。”

    不、不是……

    罪名不能这么乱扣呀。

    秦復欲哭无泪,扑通跪下俯身叩首,“小民不敢,陛下明鉴!”

    谁要和你对着干,谁敢和你对着干。

    你别扣这么大帽子,我脖子细容易压断。

    皇帝在折子上批了字,搁笔道:“此事在国子监传得沸沸扬扬,国子监培养的都是国之人才,你此举影响恶劣,朕本要重罚你,所幸你还找了个合理的理由挽回,但朕也不能不给你教训。”

    秦復稍稍松了口气,只要不砍头就行。

    可等啊等却等不来皇帝下面的话。

    秦復的心又提了起来,想抬头瞄瞄皇帝神色,刚抬起身,就听皇帝道:“朕听说你听到召见,半途想逃跑不尊召来见。”

    秦復苦瓜脸:你又听谁说的?

    他扭头看向陈岱,陈岱面容平静,一副事不关己神情。

    除了陈岱还有谁?难不成是车夫?

    总不能是马开口说的吧。

    他忙躬身回道:“小民不敢,小民与陈郎将闹着玩的。”

    “是吗?”

    “是!”怎么敢不是。

    “朕听说……”

    哎呦,我的陛下,你别听说了,太吓人了。

    皇帝声音顿住。

    秦復也愣住,真不听说了?

    抬眼瞟见皇帝从旁边拿出一本什么展开,看着不像奏折。

    皇帝边看边继续道:“本月国子监月评你考了个三等中间。”

    终于不是什么骇人的事了。

    他松了口气,回道:“是。”

    “没有什么要说的?”

    说什么?言多必失,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陈岱教的。

    “小民学业不精,回去继续努力。”这标准答案应该没问题吧。

    皇帝忽然笑道:“朕看你的确学业不精,书也读得不怎么样,文章写得一塌糊涂。”

    秦復:……

    “朕不罚你其他,下个月月评二等。半年后白水书院学子离京时入一等。”

    秦復惊得目瞪口呆,抬眼望着皇帝。

    你开玩笑是不是?

    一等最后排也是齐项义的水平。

    你这不是逼还在掰手指算三加二的小朋友解三角函数吗?

    学习讲究循序渐进,一口吃不成胖子。

    这真不行!

    “陛下,若是……考不到怎么办?”

    “拖出宫门杖责。”

    秦復后背一紧,不敢再说话。

    皇帝此时也不发话,他不知道是就这么继续跪着,还是要站起来,求助地望向陈岱。

    嘿,这家伙根本就没朝他看一眼。

    你不是让我看你眼色行事吗?

    你眼色呢?你倒是给一个呀!

    关键时候掉链子。

    皇帝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吩咐道:“起来吧!”

    “谢陛下。”秦復揉了下膝盖站起来。这会儿看清楚皇帝刚刚手中拿的是什么——自己月评考卷。

    难怪把自己骂的一文不值。

    皇帝将他的考卷折起来放一边,秦復注意到旁边一摞书最上面是《江澍诗集》。

    还真是到哪儿都能看到这本书,就是没人知道江澍是谁。

    皇帝见他眼神盯着,询问:“你看过此书?”

    “小民翻过两遍。”

    皇帝忽然提了兴趣,似乎刚刚所有不愉快一下子都驱散。伸手拿过诗集翻来,笑问:“可有喜欢的哪首诗?”

    “都很喜欢。”

    皇帝神色更加和悦,似乎找到知己一般,继续道:“说说你对此人诗的评价。”

    秦復道:“小民对诗并不精熟,以小民拙见,江澍先生前期写军旅沙场的诗作,无论从韵律、辞藻还是用典等方面都精妙无比,写作手法纯熟,自成一派,抒情气概豪迈,写景大气磅礴,当今世上同类诗作难有比肩。”

    皇帝很认可地点头,又问:“后期诗作如何?”

    “差强人意吧。”

    “哦?说来听听。”

    秦復刚要张口,余光瞥见陈岱给他使眼色。

    这眼色啥意思?

    皇帝听得津津有味,是让自己好好表现吗?

    表现好了,皇帝一高兴就放过自己,不罚自己考二等一等了?

    他也只能尽力,毕竟诗词不是他强项。

    他继续道:“江澍先生后期诗作与前期比,单从用词上就有些堆砌之嫌,感情抒发上也有点矫揉造作……”

    他说到这儿发现皇帝脸色沉下去,立即住口没再继续。

    看来皇帝对江澍先生诗作是真爱,一点不好的声音都听不进去。

    他识趣地弥补一句:“总的来说也是上乘之作。”

    “嗯。”皇帝不咸不淡地应一声。

    最后,他被皇帝打发出来。

    踏出大殿的一刻,秦復感觉自己一颗心终于从过山车上下来,重获新生。

    空气清新,鸟语花香。

    深深呼吸一口,一步三阶梯欢快地跳下殿前台阶。

    “唉,你刚刚给我使的眼色什么意思,我怎么发现陛下神色不对。”秦復胳肘撞了下陈岱问。

    陈岱狠狠瞪他一眼。

    给他那么明显的提示,他还能口无遮拦一通乱说,真是没救了!

    “到底什么意思?”

    “诗集是陛下所著。”

    什么?

    秦復双腿一软,差点栽倒。

    这意思,刚刚自己把皇帝给批了一顿?

    娘啊!

    下次打死也不进宫面圣了。

    这哪里是面圣,这是见阎王。

    得赶紧离开不祥之地。

    他加快步子,就差跑起来。

    陈岱快步上前抓住他,教训:“规矩点。”

    “都出来了,陛下也瞧不着。”不快点走,万一皇帝越想越气,把他叫回去打一顿呢?

    他不经意一回头,惊讶地瞥见殿前台阶上一个凛然的身影。

    真要命啊!阎王追出殿了。

    他匆匆拱手一礼,扭回头朝前疾走。

    出了宫门,他一颗心终于放下。

    逃出鬼门关了!呼吸都顺畅了,步子也慢下来。

    车夫已经在不远处候着。见到他们出来,车夫将凳子从车上放下来,垂手立在车边等着,俨然规规矩矩本分人。

    待陈岱钻进马车,秦復伸出手,车夫立马抬手去搀扶。

    秦復瞥了眼车夫的手掌,宽大粗糙。他一把抓住车夫手腕,并用内力去试探。

    车夫察觉到他的力道,抬眼看他。

    秦復冲车夫笑了笑,“千里耳。”跨上马车。

    钻进车厢内就见到陈岱冷沉着一张脸,眼神还在责怪。

    秦復不屑地坐旁边,扯开车帘朝外瞧。

    “车夫大哥,去靖平坊程学士府上。”

    陈岱:“去长公主府。”

    “你……你故意的是吗?我现在是奉旨读书,你也敢拦我。”

    陈岱冷哼一声,嘲笑道:“你是被陛下责罚读书!”

    “你……管我?”起身准备跳车,陈岱立马出手抓人,秦復这次没有让着他,回身就出手。

    马车车厢空间有限,两个人展不开拳脚,最后扭打在一起。

    马车就这般摇摇晃晃、震震荡荡从街道上穿过。

    两边的行人都好奇地望过去,只听里面传来粗重呼吸声,好似累得不轻。

    还有说话声。

    “今日让你知道小爷我的厉害。”

    “老实躺着,否则别怪小爷伤了你。”

    “小爷在这方面就没有谁不服的,你服不服?”

    街道上的行人:……

    这么刺激的吗?

    这么不顾死活的吗?

    这么……厉害的吗?

    谁啊?

    “世风日下,伤风败俗,不成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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