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四月,中学一年级—

    …………

    应该换上运动服再来的,照朝把水手服的裙摆拂到一边,以一种特别奇怪的姿势并着腿扭着腰坐在二楼的地板上,一边奋笔如飞一边如此这般地想着。这是她和影山一起入读北川第一中学的第一个星期,本来是想要像小学时一样加入新闻部的,还带了小学时的作品集;结果入部测试是负责招新的前辈把她们带到了体育馆,专门来看排球部的比赛。

    后来照朝曾经回想过,就算那时候的及川没有明显地表现出对影山的特别,但敏感如她应该也是可以看出来些什么来的。但那时的她根本没有心思去过多注意这个,因为那天正好也是排球部新人的测试赛,照朝的一双眼睛和一颗心,全都系到了影山身上。

    她的小飞是足以让全场瞩目的新生,场边的惊呼声就没停下来过。照朝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两个,一边看一边记文思如泉涌,记事本上画了好几页鬼画符,比赛结束就跑到图书馆下笔如有神。

    正好排球部那边比完赛还有常规训练,等到部活结束体育馆还没收拾好,照朝连稿子都已经写完交上去了。她以出身秋山小学的新人影山飞雄作为主题人物和报道切入点,充分体现了新人测试赛的紧张刺激与高超水平,顺便对北一排球部的未来进行了一番展望和讴歌——

    结果晚上就收到了前辈的电话。语气很委婉,态度很柔和,但意思照朝也是听清楚了,建议她换个切入角度,最好是能写写在任主将及川彻,能作为重点就更好了。

    ……及、川、彻,照朝念了一遍这三个汉字,又在心里划拉了一遍。名字和脸她倒是有印象,影山去排球部第一天就说了,三年级有个很厉害的学长,言语之间全是憧憬和崇敬;但就今天这么短短的一场练习测试,照朝还是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让她很不舒服的东西,从那位及川学长对影山的态度上。

    新闻部的前辈对她倒是很客气,但越这样照朝就越不爽。对我的朋友这样还要我写文章吹你,要不要这么——后面更难听的话照朝没说出来,只是气哼哼地把手机丢在枕头上,前辈发来的参考链接看都没看就放置Play了。

    她当然生气。照朝从四年级加入秋山小学的新闻部开始就一直是骨干成员,选题点子拎起来抖抖能掉出来一筐,稿子写得也是又快又好,能写稿能拍照能排版甚至美工也能顶上,一个人恨不得能掰成三个用,前辈们都顺着她;五年级接任部长开始更是作威作福……不对,指哪儿打哪儿、说一不二惯了,从来没被人说过这样的话,骄娇二气一冒出来,索性决定彻底躺平摆烂。

    怎么,把我当工具人吗?那就彻底当个工具人吧;不就是吹吗?那我吹了也要接得住才行。时年十二岁半的照朝都钻进被窝了又爬起来抽了张稿纸,这回文思如●崩,连拼带凑,写得比上次还快。

    ……

    就像排球部的新人测试会开放给全校参观一样,新闻部也会把每年的统一招新测试稿件汇总到开学特刊里,这是北川第一中学的惯例。校刊出来那天照朝就感觉周围一直有视线指指点点,直到下午放学,她刚收拾好书包准备去隔壁班找影山,还想着这一天是排球部的休日、两个人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什么的,一出教室却发现走廊上站了不少人,那位及川彻学长就在其中。

    虽然偷偷画个圈圈碎碎念人家好多次了,但这还是照朝第一次和及川彻这么近地打照面。传说中的及川学长比她高大半个头,眼睛很亮,脸也确实是那种会很讨女孩子喜欢的类型——但和她也没什么关系。照朝背着书包刚想从人群边上挤出去,却被那位学长叫住了,“是天海照朝同学没错吧。”

    没想到这个人是来找她的,照朝停住了脚步,扭头又看了及川一眼。这位学长念出照朝的全名的时候很严肃,从表情到语气都是一副像是要来找茬的吓人样子,然而那种憋笑憋得好像下一秒钟就要破功的临界状态,却全都落进了照朝的眼睛里。

    这人没什么恶意,照朝看得出来。其实把重写的稿子交上去的时候她就有觉悟了,但没想到动静闹得这么大,连被捧杀……是说被报道的本人都过来围观她哦?照朝这么想着面上不显,点点头惜字如金,连问候招呼或者反问目的都省略了,“是我。”

    及川小小地“诶——”了一声,像是没有得到意料中的反应,有点无趣又有点更加好奇。高个儿的学长把在手里卷成个筒的校刊展开哗啦啦啦一通乱翻,特别熟练地翻到她的文章那页,指给她看,“这个,是你写的?”

    都能叫出她的名字、都找到她班级来了,还要问这种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这就属于大写的没话找话了。及川手指指的地方再往下一点就是她的署名,白纸黑字地印着呢,你不会自己去看吗?照朝很想这么反问的,顺便再翻个白眼加重一下语气,想想对方毕竟是学长、还属于在无知无觉中被她坑了一把的,这么没礼貌的事还是干不出来,就只是抬眼盯了对方一下,然后又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那位及川学长被她盯得战术后仰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的鼻尖,问道。

    怎么,当她是笨蛋吗?已经不是没话找话的程度,被问到这种问题的时候照朝连白眼都懒得翻了,索性不点头也不摇头地睁大眼睛,就等着对面的人说下一句。

    然后照朝就发现高个子学长眼睛里所剩无几的那点无趣全都变成了兴致勃勃。他仿佛真的以为照朝不认识自己一样,言语之间超级认真地自我介绍,“我就是及川彻哦,是三年级的,就是你这篇文章的主人公,”三年级生把在那一页折过角的校刊往照朝面前递了递,用一种特别真诚、特别发自内心、甚至还带着点天真的语气说,“天海同学能给我签个名吗?”

    ……从未设想过的道路,照朝差点没绷住表情。她有点分不清及川彻这位朋友是想做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也来捧杀她?还是让她亲眼见证自己都炮制了些什么文字垃圾、好公开处刑她?总不可能是真觉得她那篇二十分钟拼凑出来的东西是在夸人吧,不不不,不可能,这世上不会有人笨到这种程度的。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对了,照朝从校服裙兜里掏出记事本和钢笔,拔开笔帽捏在手上,“好的,签哪里?”

    “这里、这里就可以。”及川学长用修长的手指在那一页上她的名字旁边点来点去,虚虚地画了个圈,还要对她的签名各种提出要求,“哎呀,你写得好小,签得大一点嘛——”

    ……这个语气是在干什么啊。钢笔划在印校刊的铜版纸上本来就有点滑溜溜的,及川学长的尾音刚落,照朝一笔就滑了出去——被吓的。而那位学长似乎并不以为意,特别贴心地也从裤兜里掏出一支笔递给她,“来,用这个,”见照朝抬头,他还对她眨了眨眼睛,像个带着骄傲的孩子,“怎么,天海同学有没有觉得我……”似乎是从她的表情变化里察觉到了什么,及川学长停顿了一下,笑容更灿烂了,“……嗯,这个笔特——别好用?”

    照朝用自己的头发打赌这个人原本想说的不是这个。不过无所谓,她把自己的名字字母缩写在那位学长指示的位置按照人家的要求写上去,前后都画了延长线的杠,又加上了《北一News》——这是北川第一中学校刊的名字——“2009年度新学年特刊留念”几个字,最后附上了当天的日期。

    签名防盗用,这种事情是外婆教给照朝的,千叮咛万嘱咐告诉过她,自己的名字很重要,无论多信任的人拿来什么文件都要看清楚这究竟是啥,尤其不能往白纸上糊里糊涂地就签了。写完最后一个阿拉伯数字她说了声谢谢,把那支的确非常好用的签字笔连同校刊一起递回给及川学长,再一次歪头特别无辜地看着对方,那意思是您还有什么贵干吗。

    “……哎呀哎呀,这可是让及川先生对自己有点怀疑了啊。”及川学长的笑容终于在照朝的这一连串操作里染上了一点无可奈何的、有点一言难尽的味道。他清了清嗓子刚想继续说,背后却传来了仿佛难以置信的、熟悉的呼唤声,“……阿照?”

    是影山。照朝猛地回头,就见青梅竹马的男孩有点费力地挤过人群,在她旁边站定握紧了她的手,还带着点气喘吁吁的样子跟对面的三年级生鞠躬打招呼,“及川学长——”

    来得正好。照朝也反握回去刚想说走,抬眼却留意到了咖啡色头发的高个男生意味深长的注视,停在鞠躬下去的影山连发型都显得乖里乖气的发顶上。他摸了摸下巴拉长了声音说了句“哦——”,对上照朝的眼睛又一次笑了,轻轻地吹了声长长的口哨。

    “那,及川学长,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下次见。”恶作剧的光都要溢出来了,这个人绝对是想要做什么。照朝一口气说完了今天见到这位学长以来字数最多的一句话,连回应都没等拉着影山抬脚就走,刚走出两步却又听到三年级生在后面叫她,“照朝妹妹——”

    话音刚落照朝就觉得牵着自己的手猛地一紧。身边还有点不情不愿地被她拖着走的影山本来好像还想说什么的,这回干脆停住了脚步,任她拉着也不动地方,紧紧盯着那位开口叫她的三年级生。而及川学长倒是没管这些,只是望着已经走出去一点距离、用防备的眼神盯过去的照朝,偏着头挥了挥手,像是在打招呼也像是在告别,同样用一种今天见到她以来第一次用的、有点轻飘飘的语气说,“你……”这个人像是刻意在吸引注意似的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对她眨了眨眼睛,“很漂亮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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