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四月,高中二年级—

    “……照朝同学?”

    笃笃的敲门声打破了部室的宁静,照朝满脑子都被塞得满满登登,头也不抬地喊了声进。乱七八糟的点子线头一不留神就会飞走,就算喊她的声音很熟悉也没什么余裕付出一点注意,还纠结着这个地方到底是放跨页还是贴一句话宣传语合集——

    新学年开始的这一周按照惯例是社团招新,从下午照朝坐在这儿开始,出来进去的人就没停过,来来回回的跟走城门一样,有来问事情的、有来交稿的、还有来找新上任的新闻部部长的,一分钟都静不下来。最后她索性把门打开,把白板推到门口,上书“交稿请放文件篮里并拍照,记得邮件确认底稿;部长在拍摄,找人请去一楼大厅,找不到请打电话;问题解答如下一二三四;还有事情请大声喊天海照朝”,这才总算消停了些。

    ……还是决定放跨页吧,毕竟是开学特刊,去年排球部拿到的是所有运动社团里最好的成绩,没有合适的照片还可以用春高的时候拍的素材,这种她可是要什么有什么。照朝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刚想伸个懒腰,一抬眼,却见蜜柑色头发的少年背着书包,站在白板边上,有些手足无措地望着她。

    “翔阳?”这可真是稀客。这周社团活动还没开始,体育馆的地板也在保养维护,想活动都没地方活动,这倒是很正常,但日向翔阳跑来新闻部的活动室找她,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照朝推了下眼镜想站起来,却没想到也不知道哪里的骨头发出咯嘣一声的清脆响声,腰部的位置传来尖锐的疼痛,顿时眼泪就转了眼圈,“啊疼疼疼——”

    “等下,阿照同学你你你你别动——”本来视线就模糊着,照朝只觉得眼前一晃,像是一道橙色的闪电从面前闪过,随后就有一双温热的手扶住了她,日向语无伦次的声音在耳边很近的地方响起,在接触到她的瞬间又仿佛奇迹般地冷静下来,“别用力,放松……哪里,你哪里疼?”

    ……

    “对,饮水机下面,柜子里有一次性杯子,还有茶包啊果酱啊什么的。”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照朝毫无形象地平趴在部室的旧沙发上,嘴还不消停,想要指挥着日向自力更生,男孩却并不吃她这一套,“没关系的,我不喝茶,”耀眼的男孩子蹲在她的身边,想要伸手碰她,又有点犹疑地收回手,“……那个,我给照朝同学喷点撒隆巴斯好不好?”

    “好啊好啊。”照朝想要一跃而起,又被腰痛大魔王打败,颓然倒回沙发上。西装外套的面料是没那么好打理的类型,她昨天才洗好熨好的,这在沙发上滚来滚去就等于白熨了,想要脱下来手臂却别扭地使不上力气,“翔阳帮我一下——”

    “哦、哦。”日向迟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拉住了袖口,像是她的外套是纸糊的一样,理所当然地没拉动。身体动弹不得只有脖子好使,照朝刚想扭头告诉男孩用点劲,颈椎突然也咔吧一声,拉扯的疼痛一直连到肩膀几乎都是木的,她就只有咬着下唇忍住尖叫的份儿了,“呜——”

    太疼了,这如果没有别人在的话她绝对要惨叫出声。照朝缓过劲儿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身上都被冷汗浸透了,手被日向握着,触感是类似的潮湿的冰凉,“……照朝同学,你怎么样,不行我们去医院,打11110……?”

    11110是什么次元的急救电话,别看语气还很淡定,内容细听都是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的内容。照朝平复了一下呼吸,尽量口齿清楚地说,“我没事,稍微缓一下就行,”她安抚般地捏了捏日向紧紧地牵着她的手,这才松开,摸到胸前准备解衬衫扣子,“你是不是说有带镇痛喷雾还是什么的?给我来一点。”

    “有的有的,”没办法扭头,照朝只能在余光里瞥到日向的反应,头点得犹如小鸡啄米,把瓶子举到她的眼前给她过目,“就在这儿了,那……”男孩的声音低下来,“那我开始了?”

    “嗯嗯,多谢啦。后颈这里,”右手抬不了这么高,左手又够不到,照朝只能用嘴说,“头发要往上夹一点……”话刚说了一半她就想起来自己今天没带皮筋,长发是用部室的铅笔盘起来的,于是改口,“没事,摘下来就摘下来吧,全都往上拨就好了。”感觉到长发被别住的那股劲儿一松,垂落下来又被拨弄上去,她才继续说,“还有领子、再往下拉一点就行,扣子我解开了。”

    结果这次半晌没听到回应也没有动作。照朝有心回头看看,却实在不敢冒二次伤害的风险,只能试探般地喊男孩的名字,“翔阳?”

    “……啊,好。”日向瓮声瓮气地说,然后照朝感觉到了轻微的拉扯力量,有衬衫的面料顺着身体滑下去的触感,肩头暴露在空气中的微冷和战栗,以及轻柔的喷雾落在后颈位置的清凉感,舒服地长出一口气,“哇,这个可以的,”她得寸进尺地动了动,“还有右边肩膀——”

    “那个啊,阿照……照朝同学,”又是仿佛失去时间流逝感的沉默,照朝渐渐被疑惑包围,然后在想说话的前一秒听到了日向微弱的声音,“那个、那个带子会弄湿的,”男孩子的声音里多了太多太多的动摇,她即使不回头也能想象到日向红着脸颊和耳根,捏着衣角连头都不敢抬的样子,到了最后已经接近气声,“最好还是也……拉下来一点……”

    什么带子?照朝脑筋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好气又好笑还有点微妙的被煽动起来的害羞。她本来想说好啊你弄就行,想想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好。右手还是很费劲,她用左手把内衣的肩带反方向勾下去,让肩膀完整地露出来,“可以了——呸呸呸,你在喷哪里了啦!”

    一股薄荷味从嘴巴到鼻子直冲脑门,照朝感觉自己天灵盖都要被掀起来了。后脖颈和肩膀要留出来等着喷药,她的脸是朝里对着右边的,结果日向也不知道是根本没看她还是怎么着,镇痛剂的喷嘴直接对着她的脸就去了,而照朝本来就在说话,一点都没浪费接了个严实,结果就是彻底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咳嗽。

    又是一阵彻底的鸡飞狗跳猫叫猪跑,好不容易把她重新安顿好,照朝只听声音都感觉身边蹲了一条做错了事儿的家养狗勾,怯生生地叫她,连尾巴都耷拉了下来,“照朝同学……”

    “……我没事。”一张嘴还是从嗓子到舌尖的薄荷味,照朝暗自在心里又呸呸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喊人,“翔阳,”她现在连回头看他都不敢,一方面考虑自己的颈椎健康,另一方面考虑日向的心理健康,没等男孩答应就一气呵成地说,“你知道医生啊、理疗师啊什么的,需要什么条件吗?”

    努力给日向灌输了一通“在医生眼里病人都是案板上的萝卜”云云的歪理,照朝自己主动把衬衫下摆也掀了起来。这个喷剂的效果真是立竿见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的后颈已经很明显的有了舒缓的感觉,腰上那块必须也来一点——她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也伸手摸索着找位置,却突然沉默了。

    “照朝同学?”不明真相的日向翔阳倒是好像被她刚才那一通嘴遁说服了,话音里的紧张感都褪去不少,“是……哪里?”

    照朝没回答,因为实在难以启齿。刚才隔着一层西装一层衬衫,感觉还没那么明显,现在一掀上去她才发现,让她动弹不得大概有拉伤的那一块按上去,自己的手有一半是按在裙腰上的。

    乌野的女生校服是N件套,冬服夏服都有配着衬衫穿的针织背心或者V领毛衣。然而本来就是西装了,裙形和长度又容易显得腿短,再配个毛衣背心更显得短,所以背心也好毛衣也好,照朝是从来都不穿的,只把衬衫下摆扎进裙腰里,调节扣再往里收一个把裙子穿成高腰,就显得利落还腿长。

    这些都是前情,总之要往拉伤的那块喷药就得把裙子往下拉一点,或者说干脆把裙子掀起来——这个选项被照朝干脆地否决了。而问题就是,鉴于大部分人都是右撇子会往右边放东西,百褶裙的调节扣和拉链都在左边,照朝试着摸索了一下,现在这个右胳膊活动受到极大限制的状态,想从背后摸过去基本等于天方夜谭,左手一只手就算能把调节扣解开,自锁拉链也是怎么都拉不开的,无论如何都得日向帮忙。

    事情还有好大一堆,今天不干雪球就会越滚越大。大家都在忙着呢,新学年特刊的排版今晚必须做完、没有退路,照朝脑海里连取舍都没过就下定了决心,“翔阳,”她今天不知道第多少遍喊男孩的名字,尽可能地用淡定和陈述的语调说,“得再帮我一下了,裙子要解开,搭把手帮我拉下这个拉链。”

    或许这种时候因为各种天时地利的糟心原因,没办法看见少年的脸,也是一件好事吧。本来可能还不觉得,现在前面那些前情一铺垫,这话说出去无论如何听着都像个勾引无知少年的变态,一抓一个准……照朝自暴自弃般地用一只左手把纽扣从扣眼里推出去,用手指试了一下高度。

    ……感觉摸到的是皮肤,也不知道好还是不好。随便吧,她用手捏住因为失去了扣子的束缚分开的裙腰,尽可能地把拉链的位置抻平,“就这里,往下拉个五公分就差不多了。”

    刚刚治愈的紧张卷土重来,照朝都能听到日向的呼吸声了。男孩的手碰上她的,又冷又热——指尖是凉的,掌心却烫得惊人,就像日向此时此刻颤抖着却努力保持冷静的声线。那温热的掌心准确地覆上来,盖在她的手背上用力握了一下,像是在承诺什么似的跟同时响起的少年的话音重合在一起。

    “我、我知道,”日向翔阳说,“如如如果需要……如果阿照需要我负责,”舌头打结了大半句话,少年不带任何后缀地喊了照朝的名字,后面的话奇迹般地流利了起来,声音细小却无比坚定,“我一定会娶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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