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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呢,”且不说心里漾开了多少涟漪,照朝抬手拨弄了一下腮边垂落的长发,在椅子上换了个人生相谈爱好者的姿势,准备开始说正事,“再不说都快忘光了,”她还记得刚才抬起头时看到的、日向那种手足无措的样子,似乎更接近内心的迷茫,委委屈屈地抬起头望向她的那一眼,好像找不到家的什么小动物,“翔阳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吧?”

    “啊、是的,”只穿着卫衣的日向学着照朝的样子,把茶杯放到两个人中间暂且当做茶几的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坐好,一直架在沙发上的腿都放了下来,目光触到盖在腿上的黑色制服外套突然愣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却被咕噜一声的突兀响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脸唰的一下就红了起来,“对不起——”

    这个时间确实挺晚了,几乎已经要赶上了排球部平时训练结束的时间。照朝抬眼瞄了一下墙上的挂钟,把杯子里剩的最后一点水果茶喝掉,“算了,咱们找个地方吃饭,边吃边说好了,”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站起身来,“正好我也饿了……翔阳的这个,还喝吗?”

    “嗯嗯——”日向很有仪式感地,用手里的茶杯碰了一下她的空杯,也把水果茶特别豪迈地一饮而尽,“那个,杯子要洗的吧?”男孩躲开了照朝想要接杯子的手,反而把空着的左手示意般地递给她,“多谢款待,”橘子色头发的少年爽朗地笑了,“我去就可以了哦。”

    目送着日向拐出部室的门,照朝晃开电脑扫了眼排版的文件,又按了一下保存——就算装了自动保存插件,这种动作也已经深入骨髓了——这才把屏幕合上,电脑塞进包里,然后拖着两把椅子放回原位,抬头的时候发现不远处墙上的镜子映出自己的倒影,头发整个儿都乱糟糟的。

    总觉得照出来的这个自己看着哪里不对,一定是在沙发上滚来滚去的锅……照朝凑近镜子,抓了两把发顶把支楞巴翘的乱毛压下去。没有皮筋,她就只是发梢卷在手指上重新绕了绕,正好也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欢迎回来,”她回头,看见小心翼翼地一手端着一只杯子的日向,忍不住笑了,接过杯子挨个挂在多宝格里立着的杯架上,“不用这么小心啦,去年我们在跳蚤市场买的,很便宜哦。”

    “那也是买的嘛。”日向也凑过来,和照朝一起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部室里的灯没有全开,房间的光线不是很好,日向于是又贴得离她近了一些,“话说,真的能看出来,我比照朝同学高了诶。”

    “是吧。站直看看,”照朝在男孩背上轻轻拍了下,自己也挺直背脊,伸手在两个人中间比了比,量了一下相差的高度,“你看,我就说嘛,差不多这些——”

    比在两个人之间的手突然被握住了。照朝把目光从镜子上收回来,正好撞进日向紧盯着她的瞳仁,暖调子的蜂蜜色在没那么明亮的房间里显现出一种奇异的颜色,笼罩在阴影里,仿佛给目光所及的一切加了暗角,或是漫画里的跨页给主角打了整张脸的网点——

    “我刚才去水房的时候,”那是照朝在球场上透过镜头见到过的、小野兽一样的眼神。直直地望着她的日向把照朝的手腕攥在掌心,收紧的同时低声说,“看到——”

    ……看到什么?照朝并不讨厌这样带着点锐利的凝望,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她喜欢专注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只是有些轻微的刺痛,却并不是来自她自己,而是来自对她投来注视的男孩,就好像日向在这么说的时候下了很大很大的决心忍耐着痛楚,压抑着某种即将决堤的东西不要喷薄而出。她看不得这样受伤的样子,另一只空着的手覆上去,本能地揉了揉蜜柑色的蓬松短发。

    少年紧绷的肩膀就在她的手指碰触到橘色发丝的时候猛地放松下来。日向没有放手,望着她的脸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轻轻一个使力,把照朝揽到了自己的怀抱里,“阿照……照朝同学,”呼吸都有点不稳,他喊她的名字,重复着,又一遍,“照朝同学……”

    “嗯嗯,我在呢。”照朝仰起脸靠在男孩的肩头,轻轻拍拍日向的后脑。他抱她并不是很紧,照朝却觉得自己好像能听清少年的心跳,一下一下,“没关系,什么都可以跟我说哦,是排球的事?”她一样一样地列举着可能的选项,“还是学校的事?”感觉到日向没有回答,她也不再说下去,就只是抱着他,在他发间的手指安抚地摩挲,低声地不知道是对日向说、还是想要说服自己,“没事的,没事的。”

    ……

    “好啦,阿照力量充电完毕。”抱了一会儿之后日向的声音明朗了不少,呼吸的节奏也舒缓下来,他放开照朝细细地打量着她,眼睛亮晶晶,脸颊也红红的,手也还牵着,“我好多了,咱们走?”

    “可以呀。”心里模模糊糊产生了点未成形的预感,照朝笑了一下,没有细问。中间折腾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最开始是日向来部室找她的,这可没忘,并且刚才说饿还是顺杆爬,这会儿折腾了这么半天,她是真的有点饿了,不管什么事情都可以一边吃饭一边聊,“还去那里?”

    “嗯呐,没问题。”日向晃了晃照朝的手,有点依依不舍地放开,突然又仔仔细细地把她从头打量到脚,“外套,要这么披着吗?”

    刚才抱抱的时候笼罩了她的是属于少年的味道——醒来时那种明明不属于自己、却莫名地让人安心的感觉到底来源何处,照朝突然反应过来,学着日向的样子,也把自己从头到尾研究了一遍。

    ……就说照镜子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身上披着的黑色校服外套似乎大了一点,式样也不是西装而是学兰,那是日向的衣服,“换回来吧,我都没注意呢。谢谢翔阳哦,”照朝掀开衣襟,本来想脱掉,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到身后在后腰的位置摸了一把,倒是已经没有那种汗湿脊背的感觉了,“要不我带回去帮你洗一下吧,”“刚才有出汗,肯定——”

    “没关系的,”日向凑过来,鼻尖翕动嗅了嗅她,“没有哦,或者不如说,是撒隆巴斯的味道,是薄荷味诶,还有……”男孩认真地想了想,冥思苦想的表情像是补习的时候对着卷子,“大概是花的味道吧?”

    “答对了。”确实是,为了防止不同的香味在身上打架,照朝的习惯是从洗发水沐浴露到唇膏护手霜,全部都用类似的香型,最近她用的护唇膏是用了很久的牌子新出的春日限定,洗发水那一套也都换成了玫瑰味道的,浅粉色包装的手霜刚才用过还塞在书包的侧袋里。照朝笑了一下,一边脱下日向的校服外套一边伸手去够包,“那我就不客气了,翔阳要试试吗?”

    “……翔阳?”包都拿到了手霜都掏出来了还没得到回应,照朝胳膊上还搭着折好的校服外套,满肚子疑问地转过身去,就见日向用两只手捂住眼睛,手掌底下露出的是涨红的脸,说出的单字都是颤抖着的,“照照照照朝……同学,”她的名字被喊成了奇怪的文字组合,最后的尾音几乎已经低到听不清,“你的、裙子……”

    “裙子?”照朝满头雾水地重复了一遍,突然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眼自己。裙腰一侧的调节扣敞开着,自锁拉链也是刚才喷药的时候被拉下去的长度,但因为没有完全拉开,制服裙仍然以低腰的长度卡在腰间,也不怪她这么长时间都没感觉到什么异常。

    “啊,对不起——”然而也没露出来什么吧,看日向的反应还以为……衬衫的下摆还塞在裙腰里,虽然乱七八糟里出外进的,但确实严严实实地把不该露出来的部分都挡住了。照朝把衬衫抻平掖好,扣上调节扣拉好拉链,回头看了一眼日向想要喊他。

    男孩还通红着一张小脸站在原地,双手并紧了手指严严实实地遮在脸上,嘴巴紧紧抿着,连头都扭到了一边去。照朝也抿了抿嘴,把将将出口的呼唤咽下去,走到沙发边上把自己那件校服外套穿好,背好书包,又把自己检查了一遍,这才开口叫人,“我OK了,咱们走?”

    日向的手指动了动,指缝张开,露出后面被遮住的蜂蜜色的大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男孩子的视线蜿蜒迂回地飘来飘去,最终落到了她的脸上,飞快地把她扫视了一遍,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把手放下来,不知道是庆幸还是遗憾地说,“嗯嗯,走吧。”

    ……

    “没忘什么东西吧?那我锁门了哦。”照朝最后往部室里环视了一圈,关上灯锁了门,然后往走廊上左右瞄了一眼。这个时间已经有点晚了,文化类社团这层已经走得基本没剩什么人,放眼望去都是暗的,另一侧连走廊灯都熄掉了。她把钥匙塞回书包里,准备把这边对着新闻部活动室的走廊窗子也关上,往外一瞥突然定住了。

    走廊这一侧是对着教学楼大门的,从新闻部这层望出去,整个校园的景色尽收眼底。乌野建校的历史也有蛮久的了,从社团楼往外走的小路栽了一排有点年头的樱花树,夏天的时候枝繁叶茂绿意盎然,层层叠叠的枝叶错综复杂地交织,编织出可爱的荫凉——

    而现在正是宫城的樱花盛放的季节,无论走到哪里满目都是淡粉色的如云花海,和烂漫的、浪漫的、仿佛无边无际的春光。而就在距离社团大楼最近的那棵树底下,在宛如云霞般的美丽樱色里,站着一个穿着学兰制服、双手插兜的高大身影,从头发到制服都是仿佛融入阴影的黑,只有斜挎的白色亮面书包,在浓重起来的夜色中仍然仿佛在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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