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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问题实在是有点莫名其妙,那些照片上的玻璃纸有的还是他跟阿照一起亲手包上去的呢,还来问他知不知道是什么——影山怀着这样的心情盯了日向一眼,把本来气势汹汹的男孩盯得瞬间泄了气,“你别这么看我,”橘子头呆子迅速地一缩头,试图避开他的目光,“我也不是那种意思……”

    那种也好这种也罢,影山不想管日向到底是什么意思。从……大概是小学二年级来着吧,总之是她开始学摄影起,照朝的软木板他见过不知道多少次,亲眼见证着那板子上的照片越来越多、越来越满,直到想要再贴张新的上去都无处下钉,直到每年都要忍痛精挑细选一轮、让其中的一部分回归到相册好给新的照片让出位置——

    所以说看到这些就觉得如何了吗?远远不止才对,影山没理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太怂、于是重整旗鼓地梗着脖子直直地瞪回来的日向,避开男孩像是呲着牙小野兽一样毫不示弱的瞪视,扫了一眼床铺对着的、顶天立地的书架,目光停在了倒数第三格右边的位置。

    那里见缝插针地塞着几本《排球女将》漫画,里出外进毫不整齐地特别显眼,像是在不久之前刚被人很是粗鲁地拿拿放放了一通。而漫画书的旁边立着的几本活页册子有着统一的尺寸、样式和一模一样的牛皮纸封皮,几乎每一本都在书脊上用油性记号笔写着年份。

    影山从左到右地把年份数字从2004一个一个地看过来。那是照朝的相册、或者说作品集,她最重要的宝贝之一,只要翻开就知道,那一本本相册里也是一模一样的,满满的全都是他,每一页都有着他。

    ……连册子里面装着的塑料活页都是他跟照朝一起买的,看到最新的2011旁边、光秃秃什么都没写的书脊的时候,影山突然反应过来。他拿来写排球日志的笔记本也是出自这个文具品牌,中学二年级的时候正好赶上创立100周年庆、跟不要钱一样地大促销,两个人薅羊毛屯了好多备用,分到他手里的本子到现在都没用完。

    然而这还只是洗出来、打印出来的部分而已。带着点微妙的不舍和不爽,影山把视线的焦点从最后那本没写年份的册子上移开,落到了书架旁边的书桌上。

    有红有绿有蓝有黄,花花绿绿各种颜色的功能指示灯闪得人多少有些眼花缭乱。立式支架擎起来的笔记本电脑上一边插着读卡器,另一边USB口连着的分线器被拖得像个八爪鱼,而挂的两个移动硬盘一个贴着标签、已经有了点磨损的痕迹,对比得另一块显得特别新,也许是最近新买的吧,因为连他都没有印象——

    * * *

    ……这玩意怎么回事,还认生的吗?每次都是只在连上去的时候有点动静、然后就偃旗息鼓躺平摆烂了,影山反复插拔了几次都是同样的结局,最后一次的时候盯着手里的移动硬盘盯了几秒,决定还是让专业人士来解决这个问题,回头喊了一声青梅竹马的名字。

    “阿照你这个……”他本来想说“东西”的,然而这话讲出来好像有点歧义,反正能听明白就是了……影山及时住了嘴,在地上蹬了一脚让崭新的电竞椅稍微滑开一点——怪不得照朝跟茉莉婆婆贷款也要上蹿下跳指天立誓地换成这个据说很贵的椅子,确实坐起来很舒服,只不过和他的身材有点不合,靠上去的时候背部那里有点窝得慌,“不好使啊,连不上。”

    “驱动,你开了咩?”踩着踏步梯在书架上找东西的照朝踮着脚,头也不回地反问,像是早就计划好了回答,“那个蓝白色的、有点像地球的图标,记得点一下呀。”

    “呃,好像还没到那步……”换了新电脑新系统所以接硬盘的时候要多一个步骤,照朝跟他说过的,影山当然记得,但这和她讲的似乎不是同一件事……他瞥瞥女孩子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的硬盘,尝试着描述自己碰到的问题,“一连上就掉,也没有声音。”

    没有人指导单靠自己研究的话跳发是不太好练,尤其是在遇到瓶颈的时候。昨天影山试了好长时间都不怎么顺手,人也有点焦躁,作业都写完了来体育馆等他的照朝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儿,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拍着大腿说要是球馆也能像舞蹈教室那样安上四面大镜子就好了,动作哪里不对一眼就能看出来。

    说着说着她眼睛一亮,今天就带了三脚架又来找他,不光带了照朝自己的相机还带了她外婆的,调好位置就在一边蹲着看影山练发球,两张卡都拍满了才收工,结果回来把录的视频往外导的时候却遇到了问题——

    碧绿的眼睛转向了他,照朝像是翻到了要找的东西,把胳膊底下夹着的那本封皮花花绿绿的书丢给影山,开始从梯子上往下爬,“没有读取声?”

    “是啊,”不知道她最近又对什么产生了兴趣,影山接住书扫了一眼画着水手服美少女的封面,随手放到了旁边。那标题长长一串七拐八弯的好多字,根本不是他的领域,影山读了一遍就放弃了,就记住了个高中棒球女经理,“‘咻’的一下就……”

    “怎么听起来像坏掉了似的,不要啊。”照朝把踏步梯收好放回到旁边,走过来在影山旁边弯下腰。影山想要把站起来电竞椅的位置让给她,结果没想到照朝就在旁边,一回头直接跟她撞了个脸对脸。

    “呃,对不起——”影山连忙往后仰了一下,顺便把被撞得晃了一下的照朝扶住,放到电竞椅上坐好,自己从旁边搬了张折叠凳坐在她身边,又把刚才自己怎么做的全程给她演示了一遍,“你看,就是这样……”

    “嘿……”照朝按照他说的换了几个USB接口反复试了几次,发出了一声七拐八弯的、奇怪的感叹,然后揉着鼻子不说话了,只有睫毛一抖一抖地像是在思考。

    刚刚照朝和他、两个人的心思都在别的地方,这会儿把正事说完了,毫发无伤的影山才注意到她的鼻尖被撞得一块红。初二这一年开始他们的体格差越发明显,像这种两个人迎面撞上的场合,小的时候还会各自跌个屁股蹲呢,现在会飞出去的只有照朝自己……

    那块红色红得有点明显,像是吸引着影山蠢蠢欲动地想要摸一下。可是在他伸出手真正付诸行动之前,照朝却抢先开口了。

    “……啊啊,想不出来。”影山连忙把手收回来,装作去拿桌子上的马克杯,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的时候听见照朝有点苦恼地哼哼了两声,然后想了会儿才又继续说,“看上去是硬件……是盘的问题啊,那就只能先慢慢拖了,今天挂一晚上怎么都差不多,或者……在我这里看?”她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兴致勃勃地带着期待望向他,“小飞要试试看嘛!我新买的投影仪诶,想躺着看都可以,可以投在天花板上。”

    * * *

    这大概是中学一年级……或者是二年级时的事情了。那天照朝趴在地板上抱着个靠垫读那本找出来的书,而影山躺在她身边真的拿天花板当投影幕,把那两张卡里的视频迅速地过了一遍,就这么过了一个晚上,想着明天还要上学才有点依依不舍地回家。

    相机当眼睛的方法确实好用,影山在比较之中还真的纠正了不少问题,都是自己发球时看不太到的;而几天之后硬盘的毛病也被照朝解决了,据说是因为连的东西太多、电压不够带不起来……

    影山看着从书桌上那块旧的硬盘上接出来、一直拖到插排上的供电线,如此这般地想着。这些更加丰满的回忆和更加沉甸甸的时光,没有软木板、没有相册、没有存储卡和移动硬盘这种实体的载体,只存在于自己、或者还有她的记忆中的,才是真正的一望无际,才是真正的浩如烟海。

    这房间里目之所及的每一样东西几乎都是影山认识的,几乎都能说出和照朝的故事,甚至包括“浩如烟海”这种形容。这个成语也是照朝教的,曾经被她一笔一划地写在那块白板上,然后在“海”字上画了个红圈敲着板子给影山解释、最后告诉他就记住这是‘非常多’的意思就可以了——

    ……现在那块白板上仍然写满了照朝的笔迹,内容在刚才迷迷糊糊的时候也多少钻进了脑子一点,是英语的语法,日向不怎么擅长的部分。影山盯着语法结构模板下为了强调、用红笔划出的杠,在移开视线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日向的声音。

    “真应该给你拿个镜子照照、瞅瞅你现在什么表情。”橘子头呆子愤愤不平地说,讲话的时候都莫名地有点咬牙切齿,“我可告诉你,就算影山同学露出这种脸,日向先生也是不会心软的。”

    是,镜子什么的,你这家伙第一反应也是这种办法对吧,还真是不需要酝酿培养就有的默契,哈?刚才脑海里转过那么多事情似乎有点超负荷,莫名其妙地也开始愤愤不平起来影山感觉有些微妙的冷,想起照朝柔软的手不由得往毯子里钻了钻,结果下一秒钟就被织物的触感盖了一身。

    “影山先生赶紧换吧,怎么着,还等着照朝同学回来帮你么……”把“二传手之魂”T恤丢到他怀里的日向站在床边,难得地用居高临下的视角望了过来,“真是的,我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你,”似乎想要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但还是失败了,橘子头的男孩的声音低了下来,“……究竟在想什么啊?”

    语尾挂着询问的语气但更接近没头没尾的自言自语,日向这么说的时候大概并没有想要得到什么回答,但影山莫名地就听懂了,像是因为看到这家伙在那里就能打出的最初的速攻,他总是能很快捕捉到搭档的想法,不仅是在球场上,“我……”

    影山只说了一个字就停了下来。这样的问题他也询问过自己好多次,答案什么的早就有过了,犹豫的只是要不要说出来,仅此而已;不过只是片刻的停顿,无论说与不说,就算他阻止又能怎样,日向翔阳难道是那种因为别人的反对就放弃的人吗,所以还不如……

    “……我想要——”说出来也好,至少如果让她流泪的话,就算是橘子头呆子,他也不会放过的。感觉嗓子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影山攥紧了手边的二传手之魂T恤,低声地、缓慢地、仿佛做下了什么决定般地,一字一句地选择着措辞,“……看到她的笑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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