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十一月,高中一年级—

    ……想要看到她的笑容。这样的语句言辞出口的时候,影山感觉身上像是突然卸下了什么重量,却并不像是想象的那么轻松。那个暴雨之后好像整个世界都被刷新过一遍的、清新的夜晚,萦绕着两个人的、清新而甜蜜的薄荷奶油的气味,被拥在怀里的娇小身体,回抱过来环住他的纤细手臂,在脊背上轻轻拍抚的柔软手掌——

    影山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手指。二传手保养良好的指尖有着至纤至悉的精密度,丝润而顺滑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就像照朝的长发仍然缠在指间。

    那个时候的他完全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和冲动,吻过照朝的额头之后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疯狂鼓动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影山连她的脸都不好意思去看,只能把青梅竹马的女孩子紧紧地按在自己的怀抱里,手掌贴着她的后脑,手指勾着她的发丝,掌根却能若有似无地感觉到她脖颈处动脉血管搏动的频率——

    奶茶色的柔软卷发被影山挽在手上,暴露出的是后颈浅青色脉络依稀可见的白皙皮肤,在夜色里几乎要白得发光;而在漫长而不舍的拥抱之后,仰起头来望着他的照朝通红着一张小脸,可从那双碧绿的湿润眼睛到微微抿起的唇角,无一例外地写着柔和的、笃定的、仿佛心满意足的笑意。

    仿佛就在眼前,仿佛就在昨天。可那已经是两年多……快要两年半以前的事情了,时间过得这么快吗。说什么无可挽回,少年时这么轻易就能说出这种话的自己,果然太过天真了吧——

    ……如果真的说无可挽回,也该是那之后的事情才对,影山选择性无视了“现在的自己其实也没比那时候成熟多少”的事实。并且哪怕再给他一次、两次、无数次机会,在那个格外冷的冬天,站在前行的十字路口,影山飞雄也仍然会做出一模一样的选择——

    或许这才是他和照朝之间真正无可挽回的事,直到现在,直到今天,也从来未曾改变过。

    想要伸手捉住,想要拥抱亲吻,想要更进一步,想要。那些冲动,那些情绪,那些照朝或许理解、或许已经碰触到了边缘、但从未真正直面过的欲念,都是真的。可是另外的侧面也是真的,或许因为被拜托过、所以想要保护,因为其他人的说法、所以想要更好,这些都是理由,而最终的选择始终属于影山自己——

    哪怕无法触碰,哪怕无法注视,哪怕只能像是那个满天飞雪的冬日一样、只能目送着她的身影。都无所谓。影山飞雄想要的,不过只是她的幸福——

    ……哪怕照朝的未来里没有他。

    没有照朝的未来,这个词听起来曾经无比陌生。从有记忆开始就在一起然后一起长大,从幼儿园到中学都在同一所学校,影山见到照朝的机会,从某种程度上讲,甚至比经常加班出差的爸爸、高中毕业便离开家的美羽、以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缠绵病榻的一与还要多;所以在十五岁那个来得格外晚的春天终于到来之前,他似乎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是真的完全没有。在一天结束之前即使见不到面也要发邮件说说话,影山早就已经忘记了、到底是怎样的契机让自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只记得不管是参加合宿、家庭旅行、出门拜访都是如此,哪怕是一与去世之后、她经常请假的那几个月也是一样,照朝仿佛从来没有缺席过他的人生——

    甚至包括像一道天堑般横亘在他们面前、隔绝了两个人所有交流的高中入学统考。就算那个时候他和照朝已经好些天没有讲过一句话,坐在考场上的影山从窗边望出去的时候,却还是发现了站在围墙外的、双手插兜扬起脸的身影,因为包裹在鼓鼓囊囊的羽绒服里,显得更加娇小纤细。

    照朝在望着他,隔着陌生教室擦得并不那么干净的窗玻璃,仿佛隔空和影山对上了目光。

    被那双碧绿的眼睛注视着像是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影山在毫无自觉之下累积起来的焦躁也不知不觉地终归平静。试卷上原本毫无章法的白纸黑字似乎变了,重新排列组合成了熟悉的模样,有熟悉的声音念出了题目的问句,然后用微微上扬的语调叫他的名字——

    那是照朝坐在他的身边,举着打印出来的讲义用记号笔在上面画了一道,被染上荧光黄色的文字正是此时此刻题干上被挖成横线的内容。原本无从下手的解题思路无比清晰地、几乎是跃进了脑海里,影山抓起笔,用力地在答题卡上一笔一划地填好答案,然后看向下一道空着的题目,感觉自己的心也像是坠入了一片温和的海。

    每一次,每一次影山落笔之后望向窗外的时候,那抹熟悉的奶茶色都能映入他的视线。直到考试结束的铃声刺耳地响起来,他交上最后一门的试卷,拿上书包匆匆跑下楼梯冲出校门,张望了很久很久,却再也没有见到那个靠在围墙边的纤细身影。

    北川第一中学毕业式的那天,影山把制服的第二枚纽扣握在手里,凸起的边缘硌着他的掌心,然而却始终没有送出去。那个曾经偏着头扬着下巴望着他的人,红着脸抛起铜扣告诉他“我要定金”的照朝明明就离他那么近,与影山擦肩而过的时候却再也不曾望向他。

    然后整个春假他都没有见过照朝。时间从三月跳到四月,书桌上的日历翻开了崭新的一页,影山就这样迎来了樱花盛放的新学年,就这样来到乌野,加入排球部,就这样过完了自己在高中的第一个月,就这样把不曾见到她的时间长度一天一天刷新——

    这个天数最终停留在了43天,并没有再继续增长下去。那是黄金周合宿开始之前的下午,穿着乌野校服的女孩出现在第二体育馆门口试探地张望,目光相触的时候影山差一点就要本能地叫出她的名字,理智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错觉——

    然而却有人比那个时候的影山反应更快。只是眨眼的功夫,有抹亮眼的橙色就像阵龙卷风般地刮到了门边,阻挡住他视线的同时,也喊出了一句毫不掩饰的惊讶——

    …………

    回过神的时候影山才发现,面前的日向翔阳也正瞪视着他,用同样毫不掩饰、甚至比那天程度更胜的惊讶目光。橘子发色的男孩投注过来的视线像是带着噼啪作响的电流,仿佛第一天认识他、或者像是从没想过影山能说出这样的话般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影山你竟然是这么想的?”

    影山没回答。就算是日向半是自言自语地询问了,就算是他鬼使神差地答复了,然而在话语已经出了口的此时此刻,却还是多少有点后悔。

    其实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尤其不想回答日向。说是这么说了,这也是影山的选择,没错,可就算是下定了决心、也仍然会被丝丝缕缕的不甘缠绕着,毕竟那所有的一切曾经触手可及,明明他只要——

    更何况那是日向。从日向在球馆门口带着满腔的惊喜、喊出那句仿佛久别重逢的“是你”的同时,从照朝本来瞄天瞅地就是不看他、那双碧绿眼睛经过了一圈别别扭扭的四下扫视、即将望向他却朝着日向转过脸去的瞬间,影山心底最深处的地方,有什么模模糊糊的东西就在那一刻终于成了型、有了实体——

    ……那是影山飞雄第一次莫名地感受到了,所谓的“没有照朝的未来”,大概会是什么样子。

    照朝牵着他的手会握住别人,在他怀里露出的表情会对着别人,凝望着他的目光会投向别人。或者更多在那之上的事,影山思考过这样的问题,在这背道而去却又兜兜转转绕回来的大半年。这是他的选择,他可以接受的,所以此刻微弱地在身体里、脑海中叫嚣着、攫住他心脏的不甘,也只不过因为那是日向翔阳,是他的对手,他的搭档,是宣誓不管过了多少年都要打败自己的人,才会产生的对抗心,对不对?

    本来就在生着病,这回身体的热度好像更高了一点。就当是这样的吧,影山其实并没有找到答案,但不知道出于怎样的缘由,他并不想继续考虑下去,想要闭上眼晴的前一秒却听见日向开口了。

    “真是伟大啊,影山先生。”橘子头的呆子用一种一点都不呆的语气说,“伟大的HERO,对吧?”

    用这种口吻说人伟大,那话音里的嘲讽就算是影山也能听得出来,就算他其实并不想和日向再因为这件事纠缠什么,也差点本能地跟一句语尾上扬的“哈?”。

    只是后面跟的称呼截断了影山所有想说的话。HERO,曾经有人这么称呼过他的,在久违了的记忆的深处,那似乎是——

    就差那么一丁点,影山觉得自己就要碰触到回忆的边缘了。然而日向完全没有留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站得离他更近了一点,难得的居高临下姿态几乎是压制了,“不过算了,既然是你自己选的——”

    已经入了冬的十一月白天很短,今天的天气又不好,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是照朝的房间大灯很亮,照得整间屋子亮如白昼;可是他的搭档,个子小小的副攻手望着他的眼睛,恍惚间竟然让影山想起了中学三年级他们遇见的那场比赛,日向朝着飞向场边却仍然不曾落地的排球追过去、重重地撞到墙上之后站起来、说着“我们还没有输”的样子——

    “既然你决定放手的话,”小野兽一般的少年琥珀色的双眼,就算被刘海投下的阴影笼罩着,仍然亮得惊人。瞳仁里跳动着的燎原星火攫住他的一瞬间,影山飞雄听见了属于日向翔阳的声音,比平时的声线压得更低,低得彷如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那我、就要抢过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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