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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在这家殡仪馆办通夜的只有影山家一家,到了后半夜这个时间,通往休息室这一路过来都是空荡荡的。回响在走廊里的只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踩着相似的节拍,仿佛能带起共振。

    这条路之前过来换衣服的时候走过一次,所以不用人领着也能记得个大概。照朝抬眼瞄瞄墙上的指示牌、确定自己没走错,想了想又觉得不怎么放心,侧过头去望了一眼。

    影山的目光仍然有点涣散,一双蓝眼睛仿佛凝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可那视线的落点仔细望去却什么都没有。她的青梅竹马不问也不说,只是安静地、老老实实地被照朝牵着,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的脚步。

    就好像照朝去到哪里,他就会跟到哪里去。照朝闭了闭发痛的眼睛,提醒般地轻轻捏了下那只冰凉的、和自己十指相扣的大手,牵着影山转过了最后的拐角。

    休息室的门是虚掩着的——美羽姐姐去接电话了,裕子阿姨去了酒店,和彦叔叔和几个影山家的亲戚还在大厅那边,这里应该是没什么人在。照朝小心翼翼地伸头进去环视了一圈,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房间,拉着影山往旁边多走了几步,推开了一扇推拉门。

    一与爷爷的葬礼定下来具体地点之后,照朝在家收拾东西的时候也在网上查过。这家葬仪场在市内有好几家连锁,主打的就是有独立休息室和基本的住宿设施,可以留下来守整夜的便利条件——

    比如影山家预定的这间休息室就是个完整的套间,进门的位置和休息区做了一点视觉上的隔断。往右的话是盥洗室,而往左最里面独立的和室被留给了她和外婆。

    和室的推拉门是半透光磨砂玻璃的设计,在外面休息室灯火通明的情况下,就算不开灯也没那么暗。照朝想想影山泛着血丝的眼睛,已经摸上墙边开关的手停了停,还是往旁边让了一下,只按下了暖风。

    这间和室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四叠半的面积分了一叠给壁橱、半叠是入口,真正能休息的地方只剩了三叠还能摆下一张小小的茶几。照朝回手推上和室的门,没放开牵着影山的手,把门口还倒了一只的黑色高跟鞋往旁边踢了踢,只用踩着的脱掉了脚上的运动鞋,又拉了拉影山示意男孩跟上。

    影山的反应有点缓慢,但还是照葫芦画瓢地模仿着她的样子,脱掉鞋子踩上了榻榻米;只是在地中间站定的时候再一次地露出了那种带着茫然的表情,仿佛下意识般地望向了照朝。

    眼看着就要一米八的人了,往和室中间一站几乎整个房间都要被这家伙占满了,然而还是好像要她安排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一样。照朝深吸了口气,牵着影山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贴了贴,踮起脚用另一只手摸了摸男孩黑漆漆的发顶,然后转过身去打开了壁橱。

    和她之前换完衣服离开的时候相比,壁橱里的东西也并没有什么两样。挂起来的黑色连衣裙和大衣旁边仍然有个空荡荡的衣架,叠起来的坐垫和毯子角落上印着场馆的LOGO,而角落里放着的拉杆箱是她和外婆自己带过来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都在里面——

    只是小茶几有点碍事。只有两个人也没必要顾忌什么形象不形象的了,照朝把桌面上的纸抽用膝盖扫下去,又用脚勾着茶几推到另一面的墙边,然后从壁橱里揪了个最厚的靠垫,径直往榻榻米上一丢,全程没有松开影山的手。

    最厚的靠垫也是放在最底下的,被她这么一釜底抽薪,整个一摞都有点摇摇欲坠。照朝没管壁橱里面是引发了滑坡还是塌方,就只是按着影山坐了下去,然后自己也凑过去,托着青梅竹马的脸,连摸带打量的仔细研究了一下。

    不光是手,连耳垂摸上去都是一片冰凉。虽然刚才大厅里的热空调始终都是开着的,但这个季节又是这个时间,再加上一直坐着动都不动,要缓过来估计也得好一会儿……

    “小飞去洗个热水澡,”盥洗室是带淋浴还有浴缸的,照朝虽然没用但也看到过。她用那只空着的手小心地捏捏影山的后颈,压低了声音诱哄般地说,“稍微暖一暖,好不好?”

    影山就像没听见一样地不回答,也不动地方,始终跟她十指相扣着没放的手更是没有丁点松开的意思,只有软软的脸颊在照朝想要收手的时候贴上来,仿佛回应般地、微微地蹭了蹭她。

    “那,”这意思就是不想去,或者单纯的一个“不”罢了。照朝抬手顺着男孩柔顺的发丝,换了一个提议,“我去接杯热水,好不好?”

    影山还是不做声,这回连反应都没有了。男孩还保持着刚才被她推着坐下去的样子,姿势都没换。

    从小到大有不少人都说影山不爱讲话,但在她面前绝对除外,照朝有这个自信。影山对她就是句句有回应字字有反应的,从不会让她的话尾落地,从来都不会——

    总不会要她再绊一下、他才会有点动作吧,这么想着的照朝抿紧了嘴巴。她倒是没有生气,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像是被捏紧了一般的难受,仿佛漆黑的海面翻起的无声的巨浪,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那黑色的触手吞噬。

    再怎么宽慰自己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这件事真正来临的时候也不是不难过的。况且元旦那个时候明明已经快要好转了,明明以为马上就可以出院了的……

    连她都会这样,那影山现在得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照朝这回是真的想哭了,但她又不想在影山面前掉下眼泪,胡乱地扭过脸去想要爬起来,想要去找被她不知道弄到哪里去的抽纸。

    手上突然传来了轻微的拉力,轻得小心翼翼,轻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照朝猛地回头,对上的是影山那双染上了惶然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能说会道的伶牙俐齿,国宝级推理作家的血脉和耳濡目染,从小学被夸赞到现在的国文成绩,校刊的主笔身份,频频见报的稿件和杂志社带来的认可,所有的一切在男孩的眼睛面前都变得如此苍白,没有任何语言能够描述,只有四目相对时从心底几乎剖开她的、尖锐的痛,如此明晰——

    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也像要被捏碎了。膝盖在榻榻米上砸出沉闷的响声,随之而来的是撞击带来的、真实的钝痛,但此时此刻的照朝已经顾不得了,她没有任何迟疑地抱住了影山,把男孩的脸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我在的,”照朝用力把眼泪憋回去,尽量稳住自己颤抖的声音,“……有我在。”

    那一瞬间像是有一千句、一万句话流过心头,可不管怎样的千言万语,无论怎样的能说会道,都讲不尽此时此刻几乎要撑破胸腔的激烈感情,于是就只化作了最后的那一句“有我在”。照朝一只手环着影山的肩膀,另一只手从男孩的后脑勺捋到脊背,像是给小猫顺毛一样,每讲一句就这么捋上一遍。

    僵硬的身体终于在她的怀抱里放松下来,先是胸腹的位置感觉到了靠上来的重量,然后是腰肢被揽住了,环上来的手臂也收得更紧。照朝感觉到了怀里的变化,感觉到男孩颤抖的呼吸,手上却稳稳当当地,仍然一下一下地拍抚着他。

    这个样子是影山能听到她的心跳的——照朝在心里默数着,慢慢地平复着呼吸,尽量让吐息的节奏变得绵长。她悄悄地挺直了腰板的同时也侧了侧脸,小心地把下巴颏蹭在了男孩柔顺的发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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