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晚上了,黛玉才见到了林如海。看虽然不是亲生父亲,可是面对一模一样的面孔,黛玉还是满心激动。父女相见都红了眼圈,最后还是贾母先说话:“你们父女两个也算是久别重逢,今后有的是说话的机会呢。你累了一天了,先歇一歇,等着明天再说吧。”林如海和黛玉平静了情绪,林如海对着贾母笑着说:“承蒙岳母惦记着,我这次来京城,还要盘桓一段日子,不知道今后如何。不过起码在京城住上几天是有的。黛玉总是淘气,叫老太太费心了。”
“哪里的话,玉儿在我身边就好像是见着敏儿一样,她也是我孙女啊。今天晚了,你也累了一天,去休息吧。我知道你们有好些话要说,有的是时间不在乎这一会。”说着贾母叫人:“去叫琏儿带着林姑父去休息。”
宝玉这个时候跳出来:“我琏二哥今天也忙了一天了,不如我带着林姑父去休息。也省的惊师动众,叫人开门了。这个时候二门上都上锁了,琏二哥来去还要惊动人。”林如海的住处在贾母院子后边,隔着一条甬路。若是贾琏,送了林如海去休息,回到住的地方,还要惊动门上的人。宝玉就住在贾母的院子里,根本不用来回关门上锁。
贾母听了点点头:“很是,宝玉也长大了,可以帮着跑腿了。你们几个打着灯笼,晚上天黑要小心了。”
宝玉带着林如海去安顿不提。黛玉则是回到房间,梳洗了躺下休息。躺在床上,黛玉心思却跑的很远。人家都说盐政是肥差,那是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现在朝廷银钱吃紧,一半的财政收入都在盐税上。可是朝廷上下官员混日子的多,实心办事的少,更别提那些搜刮百姓贪官了。朝堂上更是各种势力犬牙交错,像是外祖母家加上当年因为战功封爵位的几家人,被人称为四王八公,还有别势力。
真是难为林如海竟然全身而退了!黛玉来京城之前隐约的听见一些风声,因为备战西海沿子的战事,朝廷里面有人提出要盐税出军饷。林如海为了这个事情都急病了。他把自己送到京城,固然是因为贾敏不在了,黛玉一个女孩子无人教养,更重要的是,林如海的前任就是因为填补不上亏空,因此被抄家拿问了。林如海这是在安排后事呢。
黛玉在京城这些天心里总有一块大石头放不下,现在林如海安全过关了,真是谢天谢地!不用担心自己成了罪臣之女了。
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力扭转乾坤呢?林如海不是魔术师,也不会点金术,盐税一本烂账,他是怎么变出钱来呢?
黛玉一晚上思绪翻腾,一直到了天隐隐亮了才睡着了。“姑娘该起来了,老爷来了京城,姑娘可算是放心了,可是也不能就睡懒觉啊!”雪雁叫醒了黛玉,黛玉睁开眼睛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她竟然起晚了!黛玉忙着起身,丫头们端水的端水,拿衣裳的拿衣裳。很快黛玉就收拾整齐,去给贾母请安了。
果然是晚了,等着黛玉过去,王夫人和邢夫人还有凤姐已经在那里了。见着黛玉来了,邢夫人笑着说:“父亲来了,精神都不一样。外甥女的气色好多了。我昨天得了一些人参,拿给你配药好了。不是正在吃人参养荣丸,正好用得上。”
“不用大太太费心了,我那边有不少人参呢。你得个东西不容易。上次凤姐拿两个缎子出来给大姑娘做衣裳,现在天凉了,你是南边过来的,不知道这里冬天的冷。我叫人给你送去些皮子,你选喜欢的做衣裳。做两件小毛的,再做一件大毛的。”王夫人大方起来,要给黛玉单做衣裳。
人情冷暖啊,在权势面前人变得很可笑。以前王夫人对黛玉基本上是无视,反正黛玉和三春一样,吃穿用度,连着使唤的人都是一样的,每个月二两银子的零花钱。对黛玉来说这样更好,她可不想搞特殊化,那她还在姐妹中怎么相处呢。反正贾母不会委屈了黛玉,每个月才送她不少的私房钱,连着黛玉身边的人都跟着沾光。一个个领着双份工资。更有宝玉做快递小哥,只要黛玉说要什么,宝玉立刻跑去弄来。绝对是保证时效,态度和蔼。
现在王夫人竟然大出血,黛玉忙着要推辞,贾母却是打断了黛玉:“你不用推辞了,她们是你舅母,疼外甥女是应该的。就收下了!”黛玉忙着站起来给邢夫人和王夫人道谢。邢夫人很高兴的说:“何必客气呢,都是一家人。你大舅舅说了,姑娘在这里不要拘束,有什么只管说。京城不比南边暖和,你还不知道京城的冬天有多冷呢。身体一定要调养好。要不然可难受了。小小年纪,可不能落下病根啊。”
王夫人则是皮笑肉不笑的表示:“你大舅母说的是,你身体娇弱,不比她们。”
好了,自己什么时候身体娇弱了?黛玉在心里翻个白眼,她只是看起来不怎么壮实的样子,怎么在王夫人的嘴里就成了病秧子了。江南和京城远隔千里,她一路上车船奔波,一点事情没有。来了京城也没水土不服。在贾家这段日子,自己可没生过病,倒是三春因时气不好,轮番病倒了。还有一向是号称自己身体好的宝姐姐,刚来京城就病了。
虽然不知道她是真的病了,还是想找借口引宝玉过去,宝钗常年吃什么冷香丸,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啊。
怎么自己倒是成了身体不好呢?
林如海忙了几天,公务告一段落,父女两个总算能坐下来说话了。黛玉第一次来到小书房,她打量着房子,忍不住感慨,难怪贾家和别家不同,的确是有底气!这个小书房是贾代善看书的地方,屋子里面全都是楠木和黄花梨,一水的本色原木,可是那些木料,随便一根都是价值不菲。更别说小书房书架上那些价值连城的书和古董了。
“你来京城这些日子,也该知道你外祖家的事情了。看样子你在这里还算是不错。你外祖母是真心疼爱你,你和姐妹们相处的还好。要是你离开京城,会不会舍不得呢?”林如海打量下黛玉,稍微放心了点。
自己没了妻子,也不想再续弦了,但是黛玉是个女孩子,自己带着她很多不方便,若是把女儿放在岳母这里,自己也能安心点。至少有老太太教导,今后对黛玉很有好处,可是要自己依旧是放外任,那父女又要分开了。林如海很想听听黛玉的意见。昨天贾母和林如海谈了很久,他现在心里举棋不定,很犹豫。
“这里虽然好,到底不是在家。我更想和父亲在一起。不是盐政上的差事都完了?怎么父亲还要去哪里呢?”黛玉一脸担心,林如海还要去什么地方?她当然不想再贾家遭人嫌,可是一想要离开宝玉,她顿感孤独。大概这个世界上,只有宝玉可以说真心的话的人了。
林如海敏锐的抓住了黛玉眼里的纠结,顿时有些不舒服。莫非女儿是真的喜欢那个臭小子了?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
林如海顿时有种宝贝被抢走的感觉。他强压下怒气:“这个还要圣上的旨意。做官就不自由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遨游四海,观遍天下名山大川。可是现在——只能是想想罢了。”林如海转开话题,问黛玉看了什么书,在这里发生有趣的事情,还有和姐妹相处得情形。
宝玉扔给茗烟一串钱:“做得好,你要记住了今天的事情漏出去半点,我可不容你!你要是好好办事,今后少不得做个管事。”茗烟听着宝玉的话顿时眉开眼笑,立刻跪下来:“二爷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漏出去。”
“哼,你只要记着上次的教训,就该知道今后怎么做了。你回去该和家里人说什么,可明白?”茗烟的娘和宝钗身边丫头莺儿的娘子竟然成了结拜姐妹,还认了莺儿做干女儿。宝玉不动声色狠狠地敲打了茗烟,最后茗烟彻底被宝玉拿捏。
“二爷放心,小的明白。总是说二爷不过是每天读书,或者出去转转,就是和冯紫英冯大爷他们在一起罢了。剩下的一个字都不敢多说。”茗烟站起来,满脸讨好。宝玉看着茗烟不住地叹气:“真是做奴才那么好吗?你以后对着我不用这副样子。林姑父最近做什么,你都要事无巨细的打听清楚。”
“是,小的记住了!”茗烟领命一溜烟的跑了。
林如海这天有了片刻清闲,拿着一本汉书在看。无屋子里安静得很,林如海漫不经心的放下书本,轻手轻脚的走到了窗边。他猛地拉开了窗子,茗烟躲避不及,差点栽进来。被发现了!茗烟被恐惧支配了,整个人僵硬在原地,林如海看着茗烟,差点笑出来:“还不快跑!”一声断喝,茗烟就立刻像兔子一样跑了。
晚上宝玉一个人悄悄地溜过来,满脸赔笑:“我来给林姑父请安。”
“哼,这个时候了,都要掌灯了,你来请什么安呢?”林如海看也不看宝玉,这个小子胆大包天,竟敢派人盯着自己。他不知道自己最忌讳这个吗?其实应该说是当官的人都忌讳这个。
“我真是冤枉,我是担心林姑父来京城不习惯,生怕下人们不省事,送的饭菜不合口味,因此叫茗烟打听下。看林姑父这边需要什么,我立刻送来就是了。凤姐和琏二哥每天的事情多,惊动他们也不好。还有就是——”宝玉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外人,压低声音说:“我昨天出去和几个朋友闲逛,听见消息,那个昨天南安王爷回京城了,据说是有人献上新式战船的图纸,他想要兵部制造新战船。圣上自从登基以来,就发誓要荡平西海沿子的海盗。我想要是建造新战船,当地肯定不能负担。那个时候从什么地方筹钱来呢?”
林如海眉头一动,这个孩子,竟然是自己看错了,“你站着干什么呢?坐下来说话吧。新战船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这个年纪孩子总是心怀报复,把卫青霍去病当成偶像,想着有朝一日要建功立业。因此听见什么新造战船了,什么朝廷哪里用兵了,立刻兴奋起来。你可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场胜仗有多少人家失去了儿子,又少家庭没了丈夫?你还是读书少,没需要多磨练下。”林如海拿出来一本书,递给宝玉:“听老太太说,你不喜欢读书?”
“那个我是不喜欢读那些迂腐的书,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都被他们念歪了。我想当初圣人未必这个意思,都是后来的读书人,为了富贵功名,随意攀扯解释。我更喜欢老庄。”宝玉看着林如海递给自己的书,却是一本左传,林姑父是什么意思?
“哼,你这个话叫你父亲听见了,可是惊天动地了。他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可是脑子却像是山村中的迂腐老先生。你这番话有点见识。不过你还年轻呢,年轻人容日冲动,容易轻信别人,对世故人情不甚了解。你还是要多读点书,并不是要你非要如何,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善良的人更要有看人看事的本事。”林如海眼神温和,带着期许鼓励。
为什么林妹妹这个幸福,不管在那个空间里,林姑父都是最善解人意的父亲,我的命真不好啊,不管在哪个空间,总是遇上愚蠢的父母。真是好羡慕好羡慕林妹妹啊。
宝玉走告辞走了,林如海一个人坐在书房想事情。自从本朝定鼎天下,已经百年,各级官吏慢慢的人浮于事,机构臃肿,更有一贪弊各种情形。这几年朝廷几次用兵,虽然都是获胜了,可是根源并没铲除。没准过几年敌人恢复了实力,又要卷土重来。几次用兵已经花掉国库不少银子,可是赋税却一年赶不上一年。
盐政上更弊案重重,自己左支右绌,用尽了办法总算是全身而退了。可是他们似乎不打算放过自己。哼,真是——圣上春秋鼎盛,太子也年富力强,跃跃欲试,今后日子可真是艰难。身为臣子理论上自然是终于圣上的。但是谁都不会傻傻的一条道走到黑!若是太子继位,那可就身败名裂。
只是太子真的能后浪推前浪?他是不敢来重演玄武门之变,但是太子笼络了不少勋贵人家,当年四王八公,可是太子重点笼络对象。南安郡王这是不咽不下自己在两淮盐政上破坏他私盐生意的仇。
什么新式战船根本就是个引子罢了,他是想把焦点放回到盐税上,好翻出旧账来。林如海心里有点焦躁,以前的旧账禁不起查,倒也不是自己贪污了盐税,而是很多账是不能公开的。盐税牵扯很多,从宫中到朝堂上,一直到底下各级官员。真的把一切摊在阳光下,可是天塌下来了。
圣人应该不会按着南安王心意去查旧账——以不变应万变,等着敌人先出招吧。
黛玉——老太太露出叫宝玉和黛玉结亲的意思。刚开始林如海不愿意,觉得宝玉不过是个纨绔子弟,而且贾家没几个清醒人,今后别说是保全祖宗的名声和产业了,一家人能平安到老都是奢望。贾家这些人好大喜功,急功近利。不是整天躲在家里享受生活,就是傻乎乎的跟风而动,更可怕的是贾珍,胆大心黑,野心不小。
踏错一步就是万世不得超生。林如海可不想女儿跟着受牵连。但是宝玉改变了;林如海的看法。贾家或者有一个明白人。
宝玉是个不错的孩子,而且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老太太的意思是,宝玉不喜欢科举随他便,只要贾家不倒,宝玉今后不缺官做。干脆混个闲差,安静过日子才好。这样虽然稳妥,但是不是长久之计,现在看来林如海的担心没有了。这个宝玉很聪明,今后就算是没了贾家的庇护,今后也能自立。
林如海心里稍微轻松点,家里的事情有了点眉目,接下来就是朝廷的事情了。
这天中午,宝玉看着满屋子里的人都午休了,连着外面的婆子们也都找地方打盹去了,他悄悄地出门,去找黛玉了。
黛玉的房子里同样很安静,昨天晚上贾母来了兴致说月色极好,加上晚开的桂花树,带着大家闻着花香,赏月了。这一下就闹到很晚了,今天上午看黛玉就没什么精神,想来她肯定在午休吧。
果然黛玉正靠在美人榻上午休呢,宝玉轻手轻脚的过去,阳光透过米色的纱窗照进来,黛玉整个人都在一片柔和的光晕中。宝玉深深地看着黛玉,半天叹息一声。黛玉一下子睁开眼睛,却不防备对上一双谁不见底的眼睛。“啊——”黛玉刚要喊人,就被捂住嘴。
“别叫了!是我!”宝玉捂住黛玉的嘴,指了指外面。那几个嬷嬷实在是厉害,整天不错眼珠的盯着黛玉。真不愧是贾母特别给黛玉安排的教引嬷嬷。
“原来是你,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黛玉挣脱开宝玉的手,忽然想起什么,嫌恶的问:“你洗手了没有?”
“我的手很干净。我看你早上困得那个样子,不忍心打搅你休息。但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宝玉压低声音,看看外面,饶是他压低声音,还是惊动了几个嬷嬷。“原来是二爷来了,姑娘正睡着呢,二爷还是等着姑娘醒了再来吧。”说着摆出来一副送客的架势。
黛玉坐起来:“谁睡觉了,你们倒水去。还有把书桌收拾出来!”宝玉立刻会意:“好妹妹饶了我吧,我这就回去背书。”
“晚了,叫你用功不肯,我今天就要考试!休想找借口!”宝玉只能做可怜兮兮状,婆子丫头们见着宝玉这副样子,都忍不住抿嘴一笑。紫鹃早就把书桌收拾出来,雪雁端着茶进来。
“放下出去吧,你们也辛苦一上午了,歇着吧。”黛玉遣走了众人,看一眼宝玉。
宝玉扯过来一张纸,在上面写道:“树欲静风不止。”
黛玉顿时皱紧眉头,低声地问:“什么事情?”
“他们抓住江南一桩贪墨案不放,好像是牵扯到了盐税上。先是南安郡王提出什么新战船,现在北静王也出来了,一副要惩治贪腐的样子,其实就是借着惩治贪腐,铲除异己罢了。林姑父本想着躲开他们就是了,谁知他们得寸进尺,越发步步紧逼了。”宝玉叹息一声,无力地说:“我现在很矛盾,每天要做出无所事事,公子哥儿样子,眼看着林姑父处境越来越难,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是不是该头悬梁锥刺股,然后考个功名什么的?拿到官场入场证,我就好办多了。”
“临阵磨枪可是没用。你就是现在考中了状元,只怕也无能为力。你就是状元,也要从翰林院开始,内阁离你十万八千里。你能干什么?没准连现在都不如。你现在还能各处走走,打听消息。你要是入仕,可能整天都要被上司呼来喝去,别说各处打听消息了,就是休息也难得。”黛玉给宝玉一个白眼,他不是小说看多了,以为中状元就能立刻权掌天下了?!
“我一时着急就忘记了。不管在什么地方能混到中枢都需要充足的时间和足够的能力。我一个没经验的小白,只怕连个科员都做不好。还想拯救谁呢!”宝玉无奈的笑了笑,早知如此,他还不如求着贾母把他安排到机关里锻炼几年呢。
“可是我就干站着吗?”宝玉很无奈的摊摊手。
“当然不是,人家能查贪腐案,百姓们拍手称快,我们也能啊。听说那个贾雨村,正在金陵做知府呢。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好了,今后上下一心,事事顺利。烧得不好了,处处掣肘,政令不出他那个府衙。”黛玉看一眼宝玉:“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
“哈哈,真不愧得了姑父的真传。这个事情林姑父知道吗?”宝玉忍不住感慨,这就是家学渊源。看看林妹妹,举重若轻,看看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贾政和王夫人能教出什么好的来?
“哪里的话,玉儿在我身边就好像是见着敏儿一样,她也是我孙女啊。今天晚了,你也累了一天,去休息吧。我知道你们有好些话要说,有的是时间不在乎这一会。”说着贾母叫人:“去叫琏儿带着林姑父去休息。”
宝玉这个时候跳出来:“我琏二哥今天也忙了一天了,不如我带着林姑父去休息。也省的惊师动众,叫人开门了。这个时候二门上都上锁了,琏二哥来去还要惊动人。”林如海的住处在贾母院子后边,隔着一条甬路。若是贾琏,送了林如海去休息,回到住的地方,还要惊动门上的人。宝玉就住在贾母的院子里,根本不用来回关门上锁。
贾母听了点点头:“很是,宝玉也长大了,可以帮着跑腿了。你们几个打着灯笼,晚上天黑要小心了。”
宝玉带着林如海去安顿不提。黛玉则是回到房间,梳洗了躺下休息。躺在床上,黛玉心思却跑的很远。人家都说盐政是肥差,那是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现在朝廷银钱吃紧,一半的财政收入都在盐税上。可是朝廷上下官员混日子的多,实心办事的少,更别提那些搜刮百姓贪官了。朝堂上更是各种势力犬牙交错,像是外祖母家加上当年因为战功封爵位的几家人,被人称为四王八公,还有别势力。
真是难为林如海竟然全身而退了!黛玉来京城之前隐约的听见一些风声,因为备战西海沿子的战事,朝廷里面有人提出要盐税出军饷。林如海为了这个事情都急病了。他把自己送到京城,固然是因为贾敏不在了,黛玉一个女孩子无人教养,更重要的是,林如海的前任就是因为填补不上亏空,因此被抄家拿问了。林如海这是在安排后事呢。
黛玉在京城这些天心里总有一块大石头放不下,现在林如海安全过关了,真是谢天谢地!不用担心自己成了罪臣之女了。
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力扭转乾坤呢?林如海不是魔术师,也不会点金术,盐税一本烂账,他是怎么变出钱来呢?
黛玉一晚上思绪翻腾,一直到了天隐隐亮了才睡着了。“姑娘该起来了,老爷来了京城,姑娘可算是放心了,可是也不能就睡懒觉啊!”雪雁叫醒了黛玉,黛玉睁开眼睛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她竟然起晚了!黛玉忙着起身,丫头们端水的端水,拿衣裳的拿衣裳。很快黛玉就收拾整齐,去给贾母请安了。
果然是晚了,等着黛玉过去,王夫人和邢夫人还有凤姐已经在那里了。见着黛玉来了,邢夫人笑着说:“父亲来了,精神都不一样。外甥女的气色好多了。我昨天得了一些人参,拿给你配药好了。不是正在吃人参养荣丸,正好用得上。”
“不用大太太费心了,我那边有不少人参呢。你得个东西不容易。上次凤姐拿两个缎子出来给大姑娘做衣裳,现在天凉了,你是南边过来的,不知道这里冬天的冷。我叫人给你送去些皮子,你选喜欢的做衣裳。做两件小毛的,再做一件大毛的。”王夫人大方起来,要给黛玉单做衣裳。
人情冷暖啊,在权势面前人变得很可笑。以前王夫人对黛玉基本上是无视,反正黛玉和三春一样,吃穿用度,连着使唤的人都是一样的,每个月二两银子的零花钱。对黛玉来说这样更好,她可不想搞特殊化,那她还在姐妹中怎么相处呢。反正贾母不会委屈了黛玉,每个月才送她不少的私房钱,连着黛玉身边的人都跟着沾光。一个个领着双份工资。更有宝玉做快递小哥,只要黛玉说要什么,宝玉立刻跑去弄来。绝对是保证时效,态度和蔼。
现在王夫人竟然大出血,黛玉忙着要推辞,贾母却是打断了黛玉:“你不用推辞了,她们是你舅母,疼外甥女是应该的。就收下了!”黛玉忙着站起来给邢夫人和王夫人道谢。邢夫人很高兴的说:“何必客气呢,都是一家人。你大舅舅说了,姑娘在这里不要拘束,有什么只管说。京城不比南边暖和,你还不知道京城的冬天有多冷呢。身体一定要调养好。要不然可难受了。小小年纪,可不能落下病根啊。”
王夫人则是皮笑肉不笑的表示:“你大舅母说的是,你身体娇弱,不比她们。”
好了,自己什么时候身体娇弱了?黛玉在心里翻个白眼,她只是看起来不怎么壮实的样子,怎么在王夫人的嘴里就成了病秧子了。江南和京城远隔千里,她一路上车船奔波,一点事情没有。来了京城也没水土不服。在贾家这段日子,自己可没生过病,倒是三春因时气不好,轮番病倒了。还有一向是号称自己身体好的宝姐姐,刚来京城就病了。
虽然不知道她是真的病了,还是想找借口引宝玉过去,宝钗常年吃什么冷香丸,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啊。
怎么自己倒是成了身体不好呢?
林如海忙了几天,公务告一段落,父女两个总算能坐下来说话了。黛玉第一次来到小书房,她打量着房子,忍不住感慨,难怪贾家和别家不同,的确是有底气!这个小书房是贾代善看书的地方,屋子里面全都是楠木和黄花梨,一水的本色原木,可是那些木料,随便一根都是价值不菲。更别说小书房书架上那些价值连城的书和古董了。
“你来京城这些日子,也该知道你外祖家的事情了。看样子你在这里还算是不错。你外祖母是真心疼爱你,你和姐妹们相处的还好。要是你离开京城,会不会舍不得呢?”林如海打量下黛玉,稍微放心了点。
自己没了妻子,也不想再续弦了,但是黛玉是个女孩子,自己带着她很多不方便,若是把女儿放在岳母这里,自己也能安心点。至少有老太太教导,今后对黛玉很有好处,可是要自己依旧是放外任,那父女又要分开了。林如海很想听听黛玉的意见。昨天贾母和林如海谈了很久,他现在心里举棋不定,很犹豫。
“这里虽然好,到底不是在家。我更想和父亲在一起。不是盐政上的差事都完了?怎么父亲还要去哪里呢?”黛玉一脸担心,林如海还要去什么地方?她当然不想再贾家遭人嫌,可是一想要离开宝玉,她顿感孤独。大概这个世界上,只有宝玉可以说真心的话的人了。
林如海敏锐的抓住了黛玉眼里的纠结,顿时有些不舒服。莫非女儿是真的喜欢那个臭小子了?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
林如海顿时有种宝贝被抢走的感觉。他强压下怒气:“这个还要圣上的旨意。做官就不自由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遨游四海,观遍天下名山大川。可是现在——只能是想想罢了。”林如海转开话题,问黛玉看了什么书,在这里发生有趣的事情,还有和姐妹相处得情形。
宝玉扔给茗烟一串钱:“做得好,你要记住了今天的事情漏出去半点,我可不容你!你要是好好办事,今后少不得做个管事。”茗烟听着宝玉的话顿时眉开眼笑,立刻跪下来:“二爷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漏出去。”
“哼,你只要记着上次的教训,就该知道今后怎么做了。你回去该和家里人说什么,可明白?”茗烟的娘和宝钗身边丫头莺儿的娘子竟然成了结拜姐妹,还认了莺儿做干女儿。宝玉不动声色狠狠地敲打了茗烟,最后茗烟彻底被宝玉拿捏。
“二爷放心,小的明白。总是说二爷不过是每天读书,或者出去转转,就是和冯紫英冯大爷他们在一起罢了。剩下的一个字都不敢多说。”茗烟站起来,满脸讨好。宝玉看着茗烟不住地叹气:“真是做奴才那么好吗?你以后对着我不用这副样子。林姑父最近做什么,你都要事无巨细的打听清楚。”
“是,小的记住了!”茗烟领命一溜烟的跑了。
林如海这天有了片刻清闲,拿着一本汉书在看。无屋子里安静得很,林如海漫不经心的放下书本,轻手轻脚的走到了窗边。他猛地拉开了窗子,茗烟躲避不及,差点栽进来。被发现了!茗烟被恐惧支配了,整个人僵硬在原地,林如海看着茗烟,差点笑出来:“还不快跑!”一声断喝,茗烟就立刻像兔子一样跑了。
晚上宝玉一个人悄悄地溜过来,满脸赔笑:“我来给林姑父请安。”
“哼,这个时候了,都要掌灯了,你来请什么安呢?”林如海看也不看宝玉,这个小子胆大包天,竟敢派人盯着自己。他不知道自己最忌讳这个吗?其实应该说是当官的人都忌讳这个。
“我真是冤枉,我是担心林姑父来京城不习惯,生怕下人们不省事,送的饭菜不合口味,因此叫茗烟打听下。看林姑父这边需要什么,我立刻送来就是了。凤姐和琏二哥每天的事情多,惊动他们也不好。还有就是——”宝玉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外人,压低声音说:“我昨天出去和几个朋友闲逛,听见消息,那个昨天南安王爷回京城了,据说是有人献上新式战船的图纸,他想要兵部制造新战船。圣上自从登基以来,就发誓要荡平西海沿子的海盗。我想要是建造新战船,当地肯定不能负担。那个时候从什么地方筹钱来呢?”
林如海眉头一动,这个孩子,竟然是自己看错了,“你站着干什么呢?坐下来说话吧。新战船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这个年纪孩子总是心怀报复,把卫青霍去病当成偶像,想着有朝一日要建功立业。因此听见什么新造战船了,什么朝廷哪里用兵了,立刻兴奋起来。你可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场胜仗有多少人家失去了儿子,又少家庭没了丈夫?你还是读书少,没需要多磨练下。”林如海拿出来一本书,递给宝玉:“听老太太说,你不喜欢读书?”
“那个我是不喜欢读那些迂腐的书,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都被他们念歪了。我想当初圣人未必这个意思,都是后来的读书人,为了富贵功名,随意攀扯解释。我更喜欢老庄。”宝玉看着林如海递给自己的书,却是一本左传,林姑父是什么意思?
“哼,你这个话叫你父亲听见了,可是惊天动地了。他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可是脑子却像是山村中的迂腐老先生。你这番话有点见识。不过你还年轻呢,年轻人容日冲动,容易轻信别人,对世故人情不甚了解。你还是要多读点书,并不是要你非要如何,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善良的人更要有看人看事的本事。”林如海眼神温和,带着期许鼓励。
为什么林妹妹这个幸福,不管在那个空间里,林姑父都是最善解人意的父亲,我的命真不好啊,不管在哪个空间,总是遇上愚蠢的父母。真是好羡慕好羡慕林妹妹啊。
宝玉走告辞走了,林如海一个人坐在书房想事情。自从本朝定鼎天下,已经百年,各级官吏慢慢的人浮于事,机构臃肿,更有一贪弊各种情形。这几年朝廷几次用兵,虽然都是获胜了,可是根源并没铲除。没准过几年敌人恢复了实力,又要卷土重来。几次用兵已经花掉国库不少银子,可是赋税却一年赶不上一年。
盐政上更弊案重重,自己左支右绌,用尽了办法总算是全身而退了。可是他们似乎不打算放过自己。哼,真是——圣上春秋鼎盛,太子也年富力强,跃跃欲试,今后日子可真是艰难。身为臣子理论上自然是终于圣上的。但是谁都不会傻傻的一条道走到黑!若是太子继位,那可就身败名裂。
只是太子真的能后浪推前浪?他是不敢来重演玄武门之变,但是太子笼络了不少勋贵人家,当年四王八公,可是太子重点笼络对象。南安郡王这是不咽不下自己在两淮盐政上破坏他私盐生意的仇。
什么新式战船根本就是个引子罢了,他是想把焦点放回到盐税上,好翻出旧账来。林如海心里有点焦躁,以前的旧账禁不起查,倒也不是自己贪污了盐税,而是很多账是不能公开的。盐税牵扯很多,从宫中到朝堂上,一直到底下各级官员。真的把一切摊在阳光下,可是天塌下来了。
圣人应该不会按着南安王心意去查旧账——以不变应万变,等着敌人先出招吧。
黛玉——老太太露出叫宝玉和黛玉结亲的意思。刚开始林如海不愿意,觉得宝玉不过是个纨绔子弟,而且贾家没几个清醒人,今后别说是保全祖宗的名声和产业了,一家人能平安到老都是奢望。贾家这些人好大喜功,急功近利。不是整天躲在家里享受生活,就是傻乎乎的跟风而动,更可怕的是贾珍,胆大心黑,野心不小。
踏错一步就是万世不得超生。林如海可不想女儿跟着受牵连。但是宝玉改变了;林如海的看法。贾家或者有一个明白人。
宝玉是个不错的孩子,而且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老太太的意思是,宝玉不喜欢科举随他便,只要贾家不倒,宝玉今后不缺官做。干脆混个闲差,安静过日子才好。这样虽然稳妥,但是不是长久之计,现在看来林如海的担心没有了。这个宝玉很聪明,今后就算是没了贾家的庇护,今后也能自立。
林如海心里稍微轻松点,家里的事情有了点眉目,接下来就是朝廷的事情了。
这天中午,宝玉看着满屋子里的人都午休了,连着外面的婆子们也都找地方打盹去了,他悄悄地出门,去找黛玉了。
黛玉的房子里同样很安静,昨天晚上贾母来了兴致说月色极好,加上晚开的桂花树,带着大家闻着花香,赏月了。这一下就闹到很晚了,今天上午看黛玉就没什么精神,想来她肯定在午休吧。
果然黛玉正靠在美人榻上午休呢,宝玉轻手轻脚的过去,阳光透过米色的纱窗照进来,黛玉整个人都在一片柔和的光晕中。宝玉深深地看着黛玉,半天叹息一声。黛玉一下子睁开眼睛,却不防备对上一双谁不见底的眼睛。“啊——”黛玉刚要喊人,就被捂住嘴。
“别叫了!是我!”宝玉捂住黛玉的嘴,指了指外面。那几个嬷嬷实在是厉害,整天不错眼珠的盯着黛玉。真不愧是贾母特别给黛玉安排的教引嬷嬷。
“原来是你,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黛玉挣脱开宝玉的手,忽然想起什么,嫌恶的问:“你洗手了没有?”
“我的手很干净。我看你早上困得那个样子,不忍心打搅你休息。但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宝玉压低声音,看看外面,饶是他压低声音,还是惊动了几个嬷嬷。“原来是二爷来了,姑娘正睡着呢,二爷还是等着姑娘醒了再来吧。”说着摆出来一副送客的架势。
黛玉坐起来:“谁睡觉了,你们倒水去。还有把书桌收拾出来!”宝玉立刻会意:“好妹妹饶了我吧,我这就回去背书。”
“晚了,叫你用功不肯,我今天就要考试!休想找借口!”宝玉只能做可怜兮兮状,婆子丫头们见着宝玉这副样子,都忍不住抿嘴一笑。紫鹃早就把书桌收拾出来,雪雁端着茶进来。
“放下出去吧,你们也辛苦一上午了,歇着吧。”黛玉遣走了众人,看一眼宝玉。
宝玉扯过来一张纸,在上面写道:“树欲静风不止。”
黛玉顿时皱紧眉头,低声地问:“什么事情?”
“他们抓住江南一桩贪墨案不放,好像是牵扯到了盐税上。先是南安郡王提出什么新战船,现在北静王也出来了,一副要惩治贪腐的样子,其实就是借着惩治贪腐,铲除异己罢了。林姑父本想着躲开他们就是了,谁知他们得寸进尺,越发步步紧逼了。”宝玉叹息一声,无力地说:“我现在很矛盾,每天要做出无所事事,公子哥儿样子,眼看着林姑父处境越来越难,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是不是该头悬梁锥刺股,然后考个功名什么的?拿到官场入场证,我就好办多了。”
“临阵磨枪可是没用。你就是现在考中了状元,只怕也无能为力。你就是状元,也要从翰林院开始,内阁离你十万八千里。你能干什么?没准连现在都不如。你现在还能各处走走,打听消息。你要是入仕,可能整天都要被上司呼来喝去,别说各处打听消息了,就是休息也难得。”黛玉给宝玉一个白眼,他不是小说看多了,以为中状元就能立刻权掌天下了?!
“我一时着急就忘记了。不管在什么地方能混到中枢都需要充足的时间和足够的能力。我一个没经验的小白,只怕连个科员都做不好。还想拯救谁呢!”宝玉无奈的笑了笑,早知如此,他还不如求着贾母把他安排到机关里锻炼几年呢。
“可是我就干站着吗?”宝玉很无奈的摊摊手。
“当然不是,人家能查贪腐案,百姓们拍手称快,我们也能啊。听说那个贾雨村,正在金陵做知府呢。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好了,今后上下一心,事事顺利。烧得不好了,处处掣肘,政令不出他那个府衙。”黛玉看一眼宝玉:“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
“哈哈,真不愧得了姑父的真传。这个事情林姑父知道吗?”宝玉忍不住感慨,这就是家学渊源。看看林妹妹,举重若轻,看看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贾政和王夫人能教出什么好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