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声音自头顶传至耳畔的那一刻,潘多拉小小地吸了一口凉气,眼睛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一些。

    而正压制着她的那个痞子,显然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斜着眼睛,扭身望向了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的金发男子。

    “哈?你在跟我说话吗?”

    他拿腔捏调地怪问了一句,但在瞥见来人颇为讲究体面的着装后,突然嘿嘿一笑,像是捡到了什么宝贝般再次低头凑近潘多拉,如同打量货物一般,肆无忌惮地上下端详着。

    “小美人,我本来以为你只是个小工匠,这趟除了能开心一下外,大约也捞不着什么油水……没想到,你看起来一身破烂,原来竟是个有钱的!”

    从对方的用词中嗅出了两人之间的主从关系,本就有人质在手的男人完全忽略了那人冰冷的眼神和周身逐渐弥漫的杀气,一边加重了控制潘多拉的力道,一边趾高气昂地威胁道:“这位小哥,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不然……哎?”

    更多的威吓与诉尚未出口,男人的话语便突兀地停了下来——

    因为那个佩着长剑的金发男人,此刻已经面不改色地来到了他面前。

    先前对少女的恭谨和这好像又完全不在意她死活的矛盾行为实在让人混乱,男人面对着眼前这正以居高临下的威压俯视着他的对手,一时也有些着慌。

    “你、你什么意思?你没听到我说什么吗?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再靠近……”

    “失礼了。”

    金发的男人用仿佛看着垃圾一般的眼神,礼貌却干脆地打断了他色厉内荏的威胁,而后小幅度地抬起手,以一个很是随意的动作,就这么向他的脖颈处击打而来!

    草莽出身的人向来对危机敏锐,从对方那几乎带响了风声的动作中便能得知,这绝不止是一记普通的掌掴!

    男人完全没敢相抗,下意识地便要偏头去躲。

    而就在此时,瞅准了时机的潘多拉突然曲腿一蹬,角度刁钻,不偏不倚,正好将他再度送回了原位!

    ——淦。

    在被剧痛抽走意识的最后那个瞬间,遵循动力势能往一旁远远飞去的男人脑中,也就只来得及留下了这么一句简单的感慨。

    “小姐,你没事吧?”

    连剑都没拔,直接一巴掌给人甩飞之后,拉维尔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立即将潘多拉从肮脏的地面上扶了起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虽然凭着多年默契在第一时间给出了非常恰当的配合,但直到起身并被细致地掸干净了身上的尘土后,潘多拉才终于彻底地反应过来,并讷讷地询问道:“……拉维尔,你怎么在这儿?”

    一路有惊无险,好不容易如此顺畅地走到了如今的第六百四十二次逃跑计划,难道又要被同一个人掐灭在黎明之前了吗?!

    拉维尔没有回答,只是放下了替她掸尘的手站到一边,然后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什么意思啊!

    这种“您不用多说了我都明白”的眼神真的好伤人啊!

    ——真发现了你就直接揭穿我行吗,我又不是输不起,不要在这种地方体现你这种让人恼火的体贴啊!

    虽然内心咆哮不断,但这么多年的较量下来,昔日直率的小姑娘早就已经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

    见拉维尔引着自己往前走,且并没有打算深究她为何会在这里出现的意思,潘多拉也就借坡下驴,刻意忽略了这个问题,转而问起别的事来。

    “话说……你怎么在这儿?还有,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呀?我觉得我今天的乔装还挺完美的呀。”

    要在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出入,为了不被人眼熟,伪装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虽说经济条件有限,在变装道具的丰富性上略有欠缺,但在下过一番功夫后,潘多拉对自己“对面不识”的加工成果还是相当有自信的。

    但拉维尔侧头瞧了瞧她,并没有就她的乔装打扮作任何评价,只平静地应了这么一句。

    “骑士怎会认错自己的主人。”

    听了这话,潘多拉不由得白了他一眼,好气又好笑地“切”了一声。

    也是,这家伙也不知哪里来的直觉,从小就能慧眼如炬地把她从各种浑水摸鱼的伪装里一眼认出,再像提小鸡子一样把她提回家里。

    这人不好吗?

    也没什么不好。

    其实类似今天这幕于污糟之处的英雄救美,在过去的岁月里也非首度上演。

    他们大多时候彼此对抗,有些时候却也能一致对敌;

    他把守着她的笼门,但在她闯出笼外惹祸之时,也同样会力所能及地翼护于她。

    他不会让她离开,但在每每面对尤妮丝夫人的责难之时,也一样会避重就轻地为她说话,尽可能减轻对她的责罚。

    到后来,要是发现得早,家族中尚无人察觉的话,他连她的出走详情都不再一一禀报,只要人带回来了,便就当无事发生。

    他讨人厌吗?

    那确实。

    但人非草木,他对自己的照顾和包容,潘多拉也绝非毫无体察。

    可……

    他真正的主人,这份堪称不离不弃的忠义所宣誓效忠的真正的对象……却并不是她啊。

    二人渐渐行至街尾,在看到等在那里的几个同样骑士打扮的陌生男子后,先前那个问题的答案,也自然而然地呼之欲出。

    虽然大多都身着便装,但无一例外都配着骑士或扈从的徽章呢……看来,这些人应该都是拉维尔的同僚了。

    这就是今早字条上所说的排查维?稳工作吗?

    居然连这种往日根本就没人管束的西北城区交界地都专门派了人过来,骑士院和护卫军到底是在排查什么呀?

    虽然心中好奇,但还有数步之遥时拉维尔便拦下了潘多拉的步子,大约也没有为她引见招呼的意思。

    反正计划里本也没有这一茬,见他如此打算,潘多拉便也难得听话地乖乖留在了原地,一边饶有兴趣地在远处端量他们,一边悄悄地竖起了耳朵。

    在这一群年轻的骑士与准骑士中,拉维尔的年长显得非常打眼。

    准骑士年满二十之后便可参加终审,像拉维尔这种二十五岁都没能举行执剑礼的扈从,其实并不多见。

    明明资历与本事都不弱于人,却只能被斤斤计较的主家强压一头,甚至在队伍里连个领队都混不到,只能以“偶遇朋友,这里不安全,想要先送她离开这里”这样的理由,去向佩戴着骑士徽章的后辈好声好气地商量。

    好在对方看起来是个讲理的,不仅同意了他的请求,还不动声色地制止了身边同伴若有若无的议论与打量,叮嘱他早去早回后,便先赶着其他人继续往别的地方巡查去了。

    远远地瞧见他们似乎把方才那个昏倒在地的男人给架走了,潘多拉还意犹未尽地张望了两眼。

    直到拉维尔出声呼唤,她这才转过身来,笑嘻嘻地调侃道:“你们骑士院现如今还兼顾这种垃圾回收的工作了吗?”

    “那人在护卫军那里有记档,是个抢劫兼强?奸的惯犯,前不久才刚放出来。”

    拉维尔神情淡然,眼色冷漠,显然完全没有为自己出手打了人渣这种事而感到任何愧疚。

    不过他这么一说,潘多拉倒是不由得感到一阵后怕。

    深刻地在心里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轻敌后,她下意识地揉了揉之前被那人反剪在背后,此刻还有些隐隐作痛的手腕。

    “怎么了,是刚才被伤到了吗?”

    这细小的动作并未逃过拉维尔的眼睛,他停下脚步,虽然没有直接开口,但眼中那“是否需要帮助”的询问已然溢于言表。

    知道他其实想确认,但又怕直接上手太过失礼,潘多拉也懒得浪费时间,直接自己解下了皮质的廉价护腕,转动关节,示意腕部并无大碍。

    确实没什么大碍……但毕竟被用力地抓握过,白皙的肌肤上,几道紫青印子总还是免不了的。

    也不知这种程度在拉维尔眼里算不算是伤损,但他看过之后,虽点了点头,脸色却并不怎么好看,或许是觉得自己刚才下手还是太轻了点吧。

    但接下来的路程,他明显小心了许多,任何胆敢朝潘多拉多看一眼的懒汉宵小都无一例外地受到了他的眼刀威慑。

    直到终于来到西城区治安较好的地段后,拉维尔看起来才像是松了口气。

    他为潘多拉叫了一辆马车,付了高于市价数倍的车资,同时也对车夫耳语警告了一番,大意无非是若车上的少女出了什么差池,以他的身家,怕是连赔偿的资格都没有之类的话。

    “真是的……你就不怕我半路跳车跑了吗?”

    趴在打开的车窗上,遥遥地瞧了一眼心有余悸的车夫后,潘多拉恢复到往日那副满眼嘲讽的欠揍表情,歪着脑袋,问得毫无忌讳。

    反正她想跑又不是一两天了,他俩知根知底,对于这个问题,早已坦然到可以直接拿到台面上来讲。

    回答她的不是拉维尔,是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试着拉了一下车门,确定把手已被门上的小锁彻底锁死后,拉维尔将钥匙交给了战战兢兢的车夫,然后回过头,冲潘多拉礼貌地鞠了个躬。

    “恕我冒昧,潘多拉小姐,但……我想您应该给不出我所给的那个价格。”

    ——卧槽,太狠了!

    随身带着挂锁准备锁我也就算了,居然还用财富来侮辱我!

    我、我……我特么还真的给不出,可恶!

    少女那副怒不可遏又痛心疾首的样子显然成功地逗到了拉维尔。

    向来严肃冷定的青年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笑意,连那素来锐利的轮廓都看起来柔和了许多,在已近黄昏的光线下显得意外地温润起来。

    但下一刻,他便吩咐车夫启程,静静地目送马车远去,也慢慢地沉淀回往日那如兵器版冷冽的模样。

    如今的谟艾德周边危机四伏,身为骑士,他不能让自己的主人留在这样的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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