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经秋天了,陈大夫还和往常一样带着陈善己外出行医,玲儿说似乎在村子里看到先前偷玉佩的母子,他们只是站在田埂里张望,却再也没靠近过陈家。

    玲儿有些气愤,说她们没良心,若是不偷东西,也没那牢狱之灾。

    纪从薇虽也讨厌他们母子,但却又十分理解,贫贱才会起贼心,倘若她有钱能够买药生活,怕是谁都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去偷东西。

    八月二十是陈善己的生辰,其实是陈善己被捡到的那日算做了生辰,纪从薇去集市买了布,找来给他做了一身新衣裳,打算在他生辰那天送给他的。

    但没想到生辰未到,纪家的书信先到。

    写信的是纪从薇的父亲,他在信中提及五年多来的亏欠,还有上次陈大夫牢狱之灾的无能为力,希望她不要怪罪,因为妹妹纪从妙要出嫁了,祖母念叨她,才想起该接她回去了,从此以后阖家团圆之类的话。

    纪从薇看着写了好几张纸的信,脸上却一点笑容也没有。

    五年多来,他从未给自己写过信,她一直以为是因为父亲忙,所以没时间,可如今看到这密密麻麻的字,她才知道,他不是没时间,而是不想写。

    如今写的这般情真意切,父女情深,倒是让她愈发清醒起来,这纪家肯定是出了什么事,需要接她回去才能解决。

    信到的第二日,纪家的接人的马车就到了。

    为首的是祖母身边的嬷嬷,当年送她来的也是她,嬷嬷见到她是,脸上带着笑意,一时间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她说话倒是得体,没有因为五年的冷落而给人势利的情绪:“大小姐应该已经收到老爷的家书了,我们这就给大小姐收拾东西。”

    不由纪从薇说话,身后跟着的家仆,已经进了院子。

    纪从薇让玲儿去把那件给陈善己做的衣服拿出来,随后看向嬷嬷缓缓开口:“这边有劳俞嬷嬷了,我在这也生活了五年多,今日走后也不知何事才能回来,还请嬷嬷允许我和邻居告个别。”

    俞嬷嬷点头应允,纪从薇拿起衣服去了陈家,她本以为接她回去的人没有那么快,至少能让她赶上陈善己的生辰,但偏偏事与愿违,好在陈家今日都有人,陈善己坐在院子里,看着一群陌生人进进出出,想问又不敢过去。

    纪从薇和玲儿拿着衣服来到陈家,从怀里掏出一些钱来交给陈大夫,陈大夫连忙拒绝,只听纪从薇开口:“陈大夫,这么多年也多亏你得照顾,这些钱是我的私房钱,不多一点心意,往后日子是我不会缺钱的。”她将银两塞进陈大夫手中。

    玲儿又将衣服送上:“当时做衣服的时候,没想到会这么快被接回去,只做了善己的,他生辰快到了,给他做了件衣裳,两件秋衣,一件冬衣,他现在是长个子的年纪,不知道冬天会长多高,就做的稍微有些大。”

    说话间,俞嬷嬷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大小姐,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该上马车走了。”

    陈善己眼巴巴的看着,纪从薇拍了拍他的头,温声道:“好好长大,成为和你父亲一样厉害的大夫啊。”

    陈善己终究还是没忍住,掉了珍珠,他揉了揉眼睛声音略显沙哑:“从薇姐姐放心,我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大夫,治病救人。”

    住了五年的小院落了重重的锁。

    秋风扫落叶,满地金黄,摇晃的马车,沉重的车轮,在这片温润的泥土上压出长长的辙,五年多的梦,也是时候醒了。

    他们这一路行了快六七日才到京城。

    今入城门的瞬间,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纪从薇心里有些莫名的躁动,五年她已长大,时间改变了她的容貌和性格,只是这京城却依旧如昨。

    “大小姐到了。”俞嬷嬷的声音传来,她们这才下了马车。

    纪府,时隔五年多再见,它好似也没什么变化,父亲和祖母早早站在守着,身后跟着的妹妹纪从妙和五岁的纪从知。

    在她离开纪府之后,小娘的两个孩子便记名在她已逝的母亲名下作为嫡子嫡女生活,父亲纪之宗也没再娶,家中只有一个小娘,纪之宗恐怕是忌惮外公的名声,没敢将小娘提为正妻,可即便她不是正妻,权利基本上也和正妻无二。

    “姐姐阿妙可把你盼回来了。”纪从妙一见到纪从薇便迎了上来,她一身鹅黄色锦衣,娇美无比,像是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说话时与其也十分柔和。

    幼时,纪从妙就和她亲近,因为家中就她们两个孩子,那时她母亲还在,所以她很喜欢纪从妙,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纪从薇看似无意的躲开了她亲昵的触碰。

    这一动作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眼神交换,最后化为平静。

    纪府给她办了接风宴,在府内一家人聚在一起好好的吃了一顿饭。

    “父亲,我这次回来了,住在哪里?还是住先前的院子吗?”纪从薇吃的差不多了之后发问。

    这一问,桌上的人脸色都怪怪的,随后纪之宗开口:“那院子现在有人住,我已经差人收拾了别处,你暂时住下,过几日再换过来。”

    纪从薇脸色微冷,却也不说什么。

    只是一旁的纪从妙有些愧疚的说道:“姐姐莫怪,你的院子是我在住,阿妙那时不懂事,想着姐姐走了,我若住进去就仿佛姐姐还在身边一样,姐姐你知道的,阿妙最喜欢姐姐了。”

    小娘闻声也立即附和:“是啊,薇薇搬出的那段时间,阿妙可是哭惨了,也是老爷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阿妙住进去,如今薇薇回来了,阿妙自然是要物归原主的,只是这段时间,一直忙着阿妙的亲事,倒是忘记腾院子了。”

    她话说的这么满,纪从薇自然是不好再说什么了:“晚些时候,我想去祭拜一下母亲。”

    纪之宗点了点头。

    席上,祖母一直没说话。

    纪从薇吃完晚饭便去了祠堂祭拜母亲,五年未曾来拜过,只是每年祭日在村口烧些纸钱,如今见到牌位,她心里仿佛有万千委屈却又无从说起,开口时只道:“阿娘,女儿一切都好。”

    从祠堂出来时,她没有回房,而是转向祖母的住所。

    去时,祖母的房间还点着灯,她过去敲门,开门的是俞嬷嬷,她似乎一直在等着纪从薇过来,所以一见到纪从薇,就将其领了进去。

    祖母教的礼仪,纪从薇从没忘记,她走过去拜了祖母,祖母本来还端着架子,看到她五年乡野生活,依旧还记得礼数,顿时化作一声叹息:“好孩子起来吧。”

    她是纪家第一个孙子辈,即便是女孩,也十分受宠,尤其是祖母对她最严格却也最喜欢,她总说纪从薇的外公是个了不起的人,教的女儿也好。

    当年纪从薇的母亲嫁给父亲,就是祖母一手安排的,所以她想一定要把这个孙女教好。

    但事情的变化总是让人始料未及。

    “祖母,薇薇这么晚前来问安,扰您休息了。”

    “无碍,快坐过来,让祖母看看。”纪从薇听话地坐在祖母身边,仍由她用那双苍老的手抚摸着,“长大了更漂亮了。”

    “可惜了。”

    祖母那若有若无的声音还是叫纪从薇听见了。

    “祖母?”纪从薇疑惑的看着她。

    祖母起身走到内室说道:“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纪从薇回了住处,只是一直在想祖母的那句可惜了是什么意思,是可惜了她耽误的五年时间,还是别的?

    回到房间后,纪从薇洗漱一番后坐在床上,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玲儿问道:“他们突然接我回来,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小姐为何这么想?”玲儿不解,“当初送小姐出去就说是养病,哪有五年还养不好的道理,此番接小姐回来,怕是有人议论,老爷不想落人话柄罢了。”

    “真的是这样吗?”她心里有些不安。

    果不其然,三日后,宫中送来了一道圣旨,是赐婚,中书侍郎纪之宗嫡女与谨王之婚约在七日后举行。

    听到这份圣旨,纪从薇终于知道他们为何会接自己回来了,纪府嫡女,若是她不回来,嫡女便是纪从妙,若她回来,嫡女便不止纪从妙,更何况他们给纪从妙定了亲,想必是知道皇帝赐婚一事,才这想着让纪从薇应下这份婚约。

    接圣旨的时候,谁都没有动,公公扫了一眼声音尖锐而不悦:“纪家的嫡女呢?”

    “姐姐叫你呢。”纪从妙小声提醒。

    “快过去接旨。”纪之宗侧头提醒。

    纪从薇虽然生气,但毕竟皇上还是不敢得罪的,只得上去接旨:“多谢公公。”

    这个谨王,她从未听过。

    事后她让玲儿去外面打听这个谨王,这才得知,谨王是先帝最近寻回的私生子,怪不得纪家要躲着谨王呢,私生子封王,就是一个无权又好听的官名,即便再优秀,皇室的人不死绝,他永远爬不上皇位,而如今皇帝子嗣众多,凡是有点野心的官员,都不愿和这个毫无用处的王爷沾上关系。

    而纪之宗也是莫名其妙的被皇帝点名嫁女。

    那天夜里,纪从薇找到纪之宗,父女两吵架的声音吓得无人敢靠近,纪从薇当年被送走都没这么委屈过,纪之宗说不过她,面子上挂不住,一时间没忍住抬手打了她一巴掌。

    纪从薇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突然觉得好笑,一个五年前刚死了母亲的孩子,他二话没说给送出去,五年多没有任何交集,她竟然还妄想这个父亲能对自己有一丝怜悯,对于纪之宗来说,他的孩子只有小娘生的一双儿女吧。

    纪之宗有些头疼的捂着脑袋:“这谨王你要嫁得嫁,不要嫁也得嫁,不然我们全部都得死。”

    “我知道了。”纪从薇抹了眼泪,从他的书房走了出来。

    八月的晚风有些狂放,将她眼角的泪水早已吹干,玲儿搀着纪从薇,心里满是心疼,但她明白,此刻她说什么都没用。

    良久,纪从薇从悲伤中回过神来,她声音很平静,平静的像是凝结成冰的水面:“玲儿,我果然是个没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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