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坐。”

    “怎么就你一个?”

    她刚问出来心里已知晓,还能有什么特殊情况?宋之扬又再一次被他那些“队员哥们”给放了鸽子。不过两人这时心里已不怎么在意。注定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何必总是热脸去贴冷屁股。不管他们是出于嫉妒,还是不忿,总之既然他们不肯给这个面子,那宋之扬也没必要死死纠缠到底。溪月觉得他们不来还没有口福。

    溪月在众多的菜系里,是最最偏爱淮扬菜的。淮扬菜精致讲究,对食材更是挑剔,有俗话说“醉蟹不看灯,风鸡不过灯,刀鱼不过清明,鲟鱼不过端午”,食材准备的好,淮扬菜就成功了一半。

    她一落座,宋之扬招呼她吃饭,她的筷子便首先伸向了最爱的红烧狮子头。狮子头随着季节的变化,里边的做法也有区别,比如春季就喜欢放新鲜的笋子。

    挖了一口塞到嘴里,溪月感叹道:“真不愧是淮阳大师开的店,我再过二十年也做不出这么好的菜来。”

    “你做的菜也很好吃。” 宋之扬轻声说。

    溪月得意地扯出一个笑容:“我做的菜那自是不用说,对了,那等一下小张他们会来吗?”

    “我给小张临时放了个假,给他去看看他的女朋友,我又不是不能自理,用不着他每天跟着。”

    溪月笑说:“今后你要是开什么个人工作室,一定是个有人性的老板。”

    面对恭维,他没说话,沉默的低下头去。

    溪月隐隐察觉出一些端倪,今天究竟要讲什么话题,为什么气氛变得如此凝重。

    “就我们两个吃一桌子太可惜了。你怎么不提前一点请我吃饭?秋季是大闸蟹的时候,你抓了个秋季的尾巴,哪里有蟹给你吃?吃蟹方面我有个上海的好朋友可是个中高手,早知道我带你去一家私房菜——”

    “周溪月,我要出国了,恐怕今后回来的次数挺少。”

    宋之扬打断了溪月的话头,终于将今日的主题给抛了出去,窗外冰冷的月光又移近了些。这家饭店虽是米其林,但其实环境比较一般,还比不上一些高档商场里噱头满满的日料店,窗帘时间久了都有些透。

    听到这话,溪月不觉得惊讶,反而很自然,她早就从两人刚一认识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她是溪月,终究只是一轮水中的倒影,而宋之扬是明星,才是真正远在天边难以触及的。

    溪月没有将筷子放下,而是再度朝狮子头伸了过去,筷子浅浅扎了一个洞,停顿在那里,没有动弹。

    “那啥时候去啊?” 她一伤心,连李莎莎的北方口音都冒了出来。

    “十二月十九号的飞机,先去日本。情况是这样的,那天我们遇见的人是石田泽野,你听说过石田泽野吧?”

    宋之扬将所有的情况说了一遍,溪月没仔细听。这一切与她有什么关系?既不是她的工作又不是她的生活。

    “其实你不用跟我解释那么多,我知道的,就是出口转内销,别说是你,现在好多明星都去国外找音乐人合作,宋之扬,你运气最好,这次去一定要好好珍惜机会。”

    宋之扬心中百味杂陈,周溪月的消化能力比他想象里的好,却无形中加剧了他的心理负担。

    “现在很多亚洲的音乐人都会先去日本,然后再去欧美进修。当然,除了进修还要社交,那边的音乐制作人众多,我希望可以与他们合作,做出最理想的音乐,说起来也是无奈,毕竟音乐市场还是欧美那边占了主导。当初演戏是迫不得已的曲线救国,如果可以我更想做自己的音乐,可惜以我现在的能力还不能完全自主,还需要借助他人的力量,要怪,就怪我不是个天才。”

    “话不是那么说的,比你有名有才华的人一样要出去与人交流,这是个很好的事,我祝福你。我就说那老头子咋看那么眼熟!原来是石田大神,那可是大神中的大神,多少人眼巴巴都盼不来与他合作。”

    溪月的眼睛热了起来,她咬着牙,将泪水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文思豆腐,吃吗?” 宋之扬忽然话题一转,将豆腐推了过来:“一大桌菜的,吃不完打包回去吧?这次见你伤什么的都好了我也就放心了。上次我真欠你一个对不起。”

    “又不是你伤的我,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可挖了几首豆腐,溪月忍不住将勺子丢下,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泪水刷过红木桌面。

    宋之扬也没有安慰,他的筷子也静静地停在那里,周溪月的眼泪如泉涌,像是断也断不了。可他这次却是决心要断掉了。他不是个傻子,已隐约在相处过程中察觉到了自己对她可能产生的情意。这种感觉是极其陌生的,是他过去二十多年来从未对异性产生的感觉。

    他从十五岁开始就是学校里颇有人气的男孩,那时曾与一个好莱坞明星拍过一个广告,虽是众多小孩群演里的一个,但在小镇上已被人记住。金发碧眼的小女生将情书,短信和巧克力送到他手里,胆子大的甚至直接约他出去,可宋之扬没有答应过一次。后来女生们传言他是gay,也有说他是个geek,只会念书的bookish,总归是少年中的异类。在别人早情窦初开的年纪,于男女之事木讷的跟入定老僧一样。

    宋之扬不在意,他觉得如果哪天结婚了,一定会找一个像母亲那种温婉的东方女人。在国外长大的ABC身上失去了中国人含蓄婉约的美丽,所以他有时不大喜欢大姐宋晚晴,她太西化了,除了皮囊,没有中国人的影子。

    宋之扬觉得他不会轻易恋爱,一恋爱就是一生,他要么跟父亲一般与初恋结婚生子,要么与叔叔一样,一辈子做个独来独往的单身汉。可他偏偏在不该心动的关卡心动了。

    “你这一去国外,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虽说飞机四个小时左右就到了,但毕竟不在琴洲。” 溪月止住了泪水,耳边感觉响起了船上汽笛的声音。奇妙的是,宋之扬也听到了。后来两人才意识到,这是隔壁包厢看电视剧传来的声音。

    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年底之约自然也就提前宣告了失败,溪月没将这后半句说出口。

    两人就这么默默的将这顿饭吃了一半,余下的溪月说要打包回去。这时老板走了进来,手里还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

    “宋先生,今天的菜还可以吗?”

    宋之扬站起身来,笑说:“吃的非常开心,就是我朋友他有事们没来,所以我打包一部分回去。”

    “没问题没问题的。就是我有个请求啊,这是我儿子张克松,他很喜欢您演的音乐剧,说一定要跟您合个影,您看行不?”

    宋之扬难得笑容温和,对男孩子招手:“原来你就是张克松,来的时候看到你的作品了,你的书法好厉害。” 这家餐厅的走廊上挂满了书法作品,落款都是张克松。溪月还以为名家,原来只是老板的儿子。老板深爱儿子,儿子的作品在他眼里当然是无价之宝。

    张克松挠了挠头:“水平一般般啦,让哥哥笑话了。”

    “我比你大不少,你该叫我叔叔了。” 宋之扬大步走到张克松旁边,老板已举起了手机开始录视频。

    “来来来,两个人拍张照啊,准备一,二,三,茄子!”

    张克松对着镜头露出了一口大白牙,宋之扬也勾起嘴角。

    “好了!不错,拍的不错。” 老板转过头看了眼溪月,她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八卦之火,但这饭店毕竟常来明星,老板是见过世面的,将手机递过来,说道:“小姑娘,帮我们三个拍一张好吗?”

    “好呀。” 溪月爽快的接过来,给三人又来了张合影。

    拍完照后,张克松问宋之扬:“哥,你也会书法吗?”

    “勉强算是会?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才开始学书法,手都硬了,写的远远不如你。”

    溪月近乎有些自言自语地说:“原来你也会书法,我从来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的事情还是太多太多。与宋之扬明明认识了两年,看着他一路高歌猛进,时间太快,节奏也太快。在此之前两人也不是没有机会相处过。一起在地下live会场后台吃饭的日子历历在目,那时他总是沉默寡言的,说话的都是溪月和沈述。她不了解他的事情太多了。想来以后也没机会。这世上残忍就残忍在这一处,你只有与他认识的缘分,却没有相伴到老的福气。

    小朋友说道:“宋之扬哥哥,你也会书法吧?能给我写几个字吗?”

    宋之扬有些不自在地说:“我写的不好,真的。”

    “没事,只要是你写的!你是名人嘛!” 就连小朋友都聪明的紧,知道现在字凭人贵。

    老板拿来笔墨,宋之扬挥笔写就了一首小朋友钦定的李白的《将进酒》,溪月在一旁看着,心里惘然。

    确实,他的书法不算上乘佳作,比起溪月还有一定距离,但潇洒自如,感情充沛,倒真有几分李太白醉后的狂放不羁。

    见溪月在一旁看,宋之扬问道:“周溪月,你也要写吗?”

    溪月笑说:“我的字一文不值,写来给老板增加草纸吗?老板,我也想请大名人也给我题字好不好?”

    宋之扬难得露出羞赧之色:“你要我给你写字?”

    “合影没意思,留个书法比较好。”

    “那你给我写吧,你的字比我好。” 宋之扬不由分说的将笔递了过去。

    溪月一怔:“你想写什么?”

    “就,写我的名字?”

    溪月想了想:“我可不知道你名字来源于哪句诗词?”

    她用笔杆戳了戳圆润的脸颊,歪着脑袋去想宋之扬名字的来源。

    溪月最终没想出来,只是在纸上写下了宋之扬三个大字,她微微侧头,一侧的头发如乌瀑一般倾斜下来。

    “我写的还可以吗?”

    他俯下身来,接过溪月手上的笔,提笔蘸墨,写下: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溪月轻声说:“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来源这里?”

    宋之扬在国外长大,虽父母家人都会国语,但说到底是工科生,文科懂的少。说来也是好玩,他前阵子与二嫂聊天时谈到了溪月。二嫂是中国通,年幼时在中国长大,对中国文化极着迷,而且精通诗词歌赋,张嘴就把苏轼这首词念了出来,宋之扬这才知道溪月的名字来源于此。

    他也侧过头去看溪月,两人呼吸近在咫尺。溪月能看到他深不可测的瞳孔,像一口深井,一眼望不到底,她坠的太深。如今想来,当初与林未泉在剧场里分别的记忆忽然清晰起来。

    那双眼睛轻轻动了一下,溪月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就好像他刚才吻了自己,让她有种餍足感,李莎莎曾说他是三白眼,这种眼睛出美人却也出狼子野心,总之是凉薄的。

    她凑了过去,想真正去吻他的嘴。

    宋之扬却在这时往后退了一步,站起身子。

    溪月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她故作自然的细心收好两人合作的书法,笑说:“你一定要努力呀,哪天我要是穷的没钱花了,我就拿你题字的去卖了。”

    宋之扬心里忽然一动,想到在很多很多年之后,当他们都各自成了家,有了不一样的事业,真正相隔在水一方时,他依然会偶尔记起这个画面。他曾在这个世俗的,热闹的,充满烟火气的地方跟第一次让自己心动的女孩一起写字。

    那天他们平静的告别对方。溪月回到家里,不敢当着父亲的面发脾气表露负面情绪,她只是一如往常的卸妆洗澡睡觉,临睡前给爸爸做了银耳莲子羹,给阿宝喂了一包猫条。阿宝这次吃的有些吃力,好几次呛到剧烈咳嗽,却又固执地想去吃猫条。她在一旁怔怔地看着,心知小猫命不久矣,整个人陷入惶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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