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指挥使,步将军求见。”帐外传来朱茂声音。

    “进。”徐楷应声。唐梨立于沙盘旁轻退两步,余光瞥向帐口。

    来人是个青年男子,身材瘦高,面上皮肤青白带着一丝丝不正常的红,想来是久吹寒风所致。他于帐中下首向主位施了军礼,说道:

    “末将拜见各位大人。”杨郜摆了摆手,开口:

    “如何了?”

    “此番末将亲自带斥候队往北探得,若不设阻,索伦敌兵最迟今夜就可抵至谷阳镇外,数量约莫三万。时间紧迫末将先行快马归营回禀,暂不知索伦后续是否有增援。”青年男子言毕,余光见到沙盘旁侧立着陌生身影,抬眸一瞬收回目光。

    “竟是已经从中固出发了?”细尖声音惊慌乍起,郑读此番皇命难违跑来这狗不拉屎的地方,冬日严寒环境恶劣也便罢了,万万不想连命都丢在此处。

    “不如我们退守南边五百里利州,传书谷东镇西边的广康卫与图拉东侧的定谷卫来利州共同防守。”郑读以为此番周旋可再集结小余两万兵士之力,更为安全稳妥。

    众人听闻郑读如此之言,心中皆有鄙夷,如此之为便相当于直接将大半个谷东拱手相让。杨郜未理会郑读,对着唐梨处开口:

    “你觉得如何?”唐梨见点到自己,这得罪人的活儿还是躲不掉。

    “南退利州便再无成峰谷青河地势之优。中固地理位置更靠北边,早年已加防数次,此番都无法守城,我方溃败被迫南退,利州城防恐不若想象坚固可抵数万之敌。末将认为退守利州不妥。”唐梨徐徐说道。

    她重伤醒来,中固就已经破防,三河卫与谷海卫连中固都守不住,沈中卫未战即退,即使再集结两个卫所之力,亦守不住利州。

    “你这小儿,你说不退那诸位大人和整个军营的生命安危你就全然不顾了?”郑读听其反对,气急败坏道。

    “末将岂敢。只是末将觉得当下最紧要的事是在成峰谷设伏以试止敌军南下,诸位大人可退至百里外海宁,若此番兵败诸位大人再从海宁退守利州不迟。”当今陛下喜弄制衡之术,军中经略都督皆是文臣,重要之事又要填一二内监相辅,但这些人多数时候皆是蟠木朽株,只能纸上谈兵。

    “衡衍觉得呢?”此番时间紧迫,杨郜除却舆图沙盘对谷东境内情形了解不如本营将士,步衡衍虽是与他京中同至,这几日出去摸排地形与敌军情势,更能判断一二。

    “末将也认为谷阳外深谷可试一战。”青年男子肯定回道。杨郜见此心中已有决断,须臾转头看向徐楷,

    “指挥使可还有何补充之处?”

    徐楷心中轻微不满渐起,他们已商讨妥当,又还何须他的意见。这几日自从这些京中人来到营中,他常有被越俎代庖之感。这小小帐内,现今能压在他头上的就已有二人。

    “谷东营中,唐黎最熟悉敌军索伦,此次可令其领军此战。”

    徐楷是有私心的,他虽看好唐黎能力,近几载他也确是做了许多实事,但他数次救回的大安旧民,多数皆是能征善战之辈,没两把刷子,也逃不出来。

    他想专门成立一个内捣索伦的小队,当年他也就同意了。

    但随着时间渐久,旧安人日渐增多。唐黎多次请求增加军需,他亦曾上书朝廷说明此事,朝廷却始终态度暧昧,偶有批复,但时有拖延不复。

    他本可升任谷东都司总兵,因着旧安营亦是一直仅代行总兵之责,未有实称。

    此次出战带上旧安人的决定已暗示了朝廷态度。是以不管他到底是惜才之心或是迁就之心,这番唐黎也必得和旧安营参与此战。

    杨郜听到徐楷如是说,不再踟蹰:“唐将军,”

    “末将在。”唐梨挺背应声。

    “事不宜迟,你即刻去旧安营中点人安排战时所需,步将军此次领充军营南下,一应事宜你与其相商即可,未时必须出发。”杨郜心知北方冬日里辰时天已渐黑,成峰谷离谷阳百里之外,前往谷中布置设伏仍需时间,未时已是他能宽限出最多时辰。

    “末将领命。”

    “末将领命。”

    二人异口同声领命行礼。

    “此番边境生死存亡,本官亦不会后退一步。自此坐镇谷阳营内,静候尔等捷报。”杨郜沉稳补充道。

    “杨大人!刚刚那小儿...”郑读惊呼但察杨郜面色不虞改口道:

    “刚刚唐小将军所言,我们可退至海宁!”

    郑读想到百里之外就有三万索伦敌军,就心虚不已。他并不觉得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领着一群没用的废物能真的在成峰谷拦下索伦。他与杨郜退至海宁,留徐楷在谷阳守着不是更为可行。

    杨郜若无其事地轻轻敲击身侧桌旁剑柄,冷声说道:

    “郑大监,陛下出行之前,言明此番北上本官经略谷东一应军防,总兵以下不用命者得以军法从事,将帅以下不用命者先斩后奏。军士征战在前,兵未败,你我焉有不战而退之理?”

    郑读看到他手中那口剑,终是噤了声。

    唐梨面色不显却心中微诧,陛下居然赐了尚方剑给杨郜,但他在此之前并未拿出此剑施压与她。杨郜其人当真是如情报所言。

    “你们去吧。”杨郜挥了挥手,唐梨与步衡衍领命退出大帐。

    朱茂依旧候在帐外,见二人出来,抬手行礼:

    “两位将军,旗开得胜。”

    唐梨回礼,她看朱茂万年如一日的笑脸,心中总有难以言述之感,甩开杂乱思绪,她转头对青年男子说道:

    “步将军,唐黎要先往旧安营一步,”思考片刻,再道:

    “午时可来寻将军。”

    青年男子望向声音来处,自接了来东北谷东任命后,他对谷东做了许多情报调查,因此对唐黎也略有耳闻,此番见到亦觉得诧异,这个让索伦人颇为头疼的小将竟是如此一个精瘦削弱少年。

    “在下也要往充军营去,稍后充军营见。”步衡衍施施然道。

    “好。”唐梨拱手行礼,步衡衍回礼后,二人各自转身往彼此目的地而去。

    没人注意到帐外候着的中年男子此刻面上笑容仍在,神情仿佛从未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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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天色已大亮,风雪未停,地上已有厚厚一层,唐梨踩着自己脚步一深一浅往前走去,思绪翻转间,听到远处传来洪亮呼声:

    “唐小子!”

    她还未及回答,就见来人风一样至她身侧:

    “唐小子身子可好了,你不知道俺们有多着急!想去看你,但棕竹那小子说啥不肯。非要等你身子好了才行。”絮絮叨叨讲完转着圈看她,似是要确认她是不是大好了。

    “老于,我没事了。”唐梨看着来人风风火火之样,有些感慨万分,于钱就是她第一次发现索伦细作之时,同批回来的旧安人,那时她还是个年纪尚小的兵蛋子,这唐小子亦如此这般被叫了下来。

    于钱的大嗓门引了旁侧几处营帐里不断有人走出,与她打招呼嘘寒问暖:

    “唐将军,你终于好了!”

    “唐将军!”“唐将军!”

    “唐将军,你上次还说要教我等兵法,现下可是能履行承诺了?”

    唐梨听着众人喜于言表之声,思及即将到来处境,心中顿感酸涩。

    她断断续续地从索伦带回了很多人。

    原本只有数百身强力壮者留在营内,但因朝廷态度不明,他们有被索伦虏走经历,府衙刁难户籍,商户刁难做工,没有土地可耕,他们根本没办法回归城镇进行正常生活,她只能于营内尽可能多地收留愈来愈多成年男子。

    逆境中女子本就难以存活,为数不多的,除了像丛彤这样胆大心细又愿意与索伦为战的女子,她外编了一只小队常年游走奔波在索伦大安往返,其余的她都让棕竹借着谷东几处棕氏药堂名义帮着务工以求生计。

    “将军。”

    一道略显沉稳声音打断了思绪,这声音当下似是有些格格不入,她看向对方,中年男子一身补丁布衣,边境苦寒满面胡须从不整理,让人看着不由觉得邋遢,这是葛洪,是一个老兵油条,之前在东康卫骑兵营,三年前跟她搭档去索伦执行过一次任务后,执意请她将他调来旧安营。

    她正要开口,余光瞥到远处迎着风雪疾步而来的孟启,她示意众人稍安。

    来人距离渐近,她见孟启身后还有一人,略高健硕些,心下了然,二人站定她前侧两步外行礼:

    “小将军。”

    “小将军。棕叶七回来了。”

    年轻男子已经数日未见唐梨,他与棕竹不同,大多时候是以唐梨护卫身份在营中行走,身手骑术略佳,他于半月前就已急行军一般往元祁山而去,快马加鞭直到今日他归营时,她已主帐领命去了,这期间他才得知前段日子主子受伤险些丢了性命,自责不已,此刻见眼前女子精神尚可,心中微安。

    唐梨见棕叶七周身完好,轻轻点头。跟着对孟启处说道:

    “先生来的正好,我有要事同大家说。”再转头面向众人:“你们先回各自帐中候命。”

    “于钱,葛洪,周显,李勃。”被点名几人依次出列挺背应声,她转身抬步进了前方旧安营中主帐,几人紧随其后依次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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