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幼清晨睁眼,红色的床纱在头顶微微飘动,细小的灰尘在窗边透过的阳光中上下飞舞,窗外传来丫头们叽叽喳喳的小声谈笑,深秋的树上还有隐隐约约的鸟鸣。

    好像前半生的日子一下子停住,没有了催促声与大声的嘶喊与叫骂,一切都变得宁静而缓慢。

    她慢慢扶着床柱坐起来,刚好屏风后面传来开门的声音。

    她知是魏重玉,想起昨晚种种,她羞红了脸,扯过被子盖住了头。

    魏重玉晨练完冲了一个冷水澡,他本想悄悄进来瞧瞧韩幼,走过屏风却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他哑然失笑,走近去坐在床边:“这么捂着也不怕捂坏了,左右时间还早,不若再睡一会吧。”

    韩幼拿下被子,可她仍旧不好意思抬头去瞧魏重玉,只是低着头声如蚊呐:“咱们不需要去给公爹请安吗?”

    魏重玉摇摇头:“魏家没有这样的规矩。你肯嫁给我,魏家已经是蓬荜生辉感恩万分了。”

    韩幼惊讶,侧目去瞧他的神色,却见他含着笑,明显是在打趣自己。

    韩幼跪直身子,双手放于膝上,认真问他:“当真吗?”

    魏重玉见她如此,随手拿过自己搭在床边的外衫给她披在身上遮好,见她面色羞红,不自禁也红了耳朵,却仍旧认真地看着她:“当真。”

    韩幼耸下肩膀一屁股坐在脚上,诚真意切地说道:“若乎全天下都是魏家的规矩,那实在是太好啦。”

    魏重玉哈哈笑着,他弯下身子回应她:“现在不是魏家的规矩了,是咱们家的。”

    家。韩幼掉进这个字眼里,一瞬间红了眼眶,她竟然也有一个家了。

    她抬起头,微笑着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偷偷把泪水藏起来。

    “对,咱们家。”

    “幼儿,要是你不想睡了就起来吧,小厨房做了素粥和糕点,不过都是魏家人喜欢的,你看看习不习惯,若是不习惯就叫他们学着你喜欢的再做两样。”魏重玉整理着床头上堆叠的衣裳,一时间没有注意到韩幼的异样。

    “好。”韩幼笑着答应,“不过你得把软软叫进来,我对她伺候洗漱惯了。”

    魏重玉出门去把软软叫进了房。

    软软把门关好,忐忑地走到床边,轻轻跪下握住韩幼的手:“娘子……怎么样,将军对您好吗?”

    软软的眼圈红红的眼下有很重的眼袋,一看就是守了一夜没睡。

    韩幼轻轻点头,她抽出一只手把软软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她低下头与软软额头相抵,轻轻说道:“软软,我们的苦日子熬到头了,以后,我们终于也有家了。”

    *

    魏府清闲,下人丫头并不是很多,反倒是巡逻的侍卫士兵经常看见他们进出重重院阁、纪律森严。

    韩幼不知道魏重玉去了什么地方,可是除了软软,她不知道该怎么打听或是询问魏小将军去了哪里。院子里那样肃静,所有人都井然有序的,她甚至不敢轻易踏出屋门。

    魏重玉现在在马场训兵。

    “魏小将军,将军喊你呢。”主营帐外面的一个小士兵一路小跑来禀告魏重玉。他的脸晒得黢黑,嘴唇上有开裂的痕迹,声音嘶哑而洪亮,带着破音儿。

    魏重玉身后的副将取笑他:“毛三儿,赶紧去喝口水,一会说不出话来了。”

    “是!”他行了一个板正的礼。

    身后的副将见他跑远,笑着说:“这小鬼头,人小鬼大的,八九岁的个孩子,懂事的要命。”

    魏重玉被正午的眼光耀得有点睁不开眼,他把手里的弓箭头也不回地丢给身后的副将:“我记得他,他的父亲脚有残疾上不了战场,可是他们兄弟三个都是矫勇善战的好儿郎。”

    “是啊是啊,你大婚前城北的三奶奶和小孙子来送鸡蛋的时候还提到他爹呢。”副将抱着怀里的弓点头应声。

    “跟营里知会一声,那么小的孩子叫他留在后面。”

    “嗳。”副将答应着,站在原地眼瞅着他进了魏将军的帐篷。

    魏建劳本来在沙地上画圈研究兵法,见他进来行礼,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起身:“来,看看这处新埋伏的沙地怎么样。”

    “是。”魏重玉答应着,上前来仔细端详了他新圈画的高地和周围设下的小埋伏圈,精锐用兵如有神将,主打而就是一个诱敌深入,出其不备。但是上下山形受到视线障碍,一旦传递消息不便就会引发军机延误。另则,关卡处设下的埋伏未免有些乱,只怕协调上会出问题。

    魏重玉一一向魏建劳分析,最后指着山顶上的烟风杆,沉吟后指出:“不若我们就地取材也避免打草惊蛇,以野外常有的燥烟为信号,上下传递信息,军中设暗号,以浓密大小为程度,父亲看呢?”

    “我儿想的与我如出一辙阿,哈哈哈哈哈。”魏建劳摸着胡子欣慰地笑,“我后继有人矣。”

    “就按照你说的办,叫他们拿下去先去组队排演,你留下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魏建劳拍拍魏重玉的肩膀。

    等外面的小将拿着那路线图下去,魏建劳与魏重玉已经坐在了座位上。

    “父亲有话不妨直说。”

    魏重玉见他似乎有心事,以为是前线出了问题,不禁担忧问道。

    魏建劳看着儿子略有疲惫的侧颜,忽然想到了自己的亡妻,这小子长得像他娘,便是西北的风再烈,仍旧是未经世事的少年模样,除了疲惫更多的是少年意气。

    这样的孩子,虽然现在是在跟着自己在西北打仗,可是放在朝堂中念书考状元岂不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他沉吟半晌,终于还是说道:“我思索良久,虽然你是新婚可不免做个提醒。”

    “军务重要,关系着西北之地的存亡,西北亡大梁亡,你我肩上之责何其重?”

    “更何况,漠北三地的百姓将他们孩子交到我们手上,家中妇孺又是何等牵挂,只盼着有朝一天家中团聚不再受战争流离苦。”

    “重玉自知身上责任重肩,必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穷尽所有恪尽职守与父亲与众多兄弟守住西北边陲,护住大梁的第一道防线,不负乡亲百姓的殷殷期待。”他单膝跪地,掷地有声。

    魏建劳点点头,可是这次他面目凝重,没有像往常一般将他扶起来,而是为微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说道:“孩子,我知道你赤子之心必然不会辜负大梁辜负西北之地百姓的信任。”

    “只是你母亲死得早,你常年在军营中不曾见过别的世面,从来只与男子打交道,从未见过别的女子。有许多事情可能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魏重玉大脑有点宕机,他听明白了魏建劳不能公之宣之于口的话中话。

    “父亲是在说幼儿?她……”

    魏重玉想到,每天回家,回到小院里,湿漉漉的窗户旁边,韩幼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托着脑袋用指尖去拨弄那沾了水的花骨朵儿。

    看见他回来,她眼里带着星星笑意,立刻就站立起身来。

    “幼儿她,绝不是那样的人。”

    魏建劳看见魏重玉淡淡红了的耳朵,微微叹了一口气。

    “兵法复杂多变,可是比兵法更加复杂多变的是人心。今日你看到的就一定是她真实的样子吗?或者,你能够保证有朝一日面前的人就一定不会,面目全非变成你丝毫不认识的模样?”

    魏建劳见魏重玉想要反驳的样子,继续说道:“即使是她韩娍确实清白无瑕,可是韩城守是什么样的人你却也不知吗?”

    韩城守八面玲珑,最喜欢在府中设宴大摆筵席,其中不乏有敌国高门,只是每一次他都掩饰得很好,叫人根本拿捏不住他的把柄。

    况且此人最是攀附权贵、曲意逢迎,早在几年前他就暗中与三皇子勾结,西北之地的粮草机甲兵械都是从三皇子的麾下出,虽然从无克扣,却也俨然成为了魏建劳的一块心病。

    魏重玉最知父亲不易,他不能拿这些事情与父亲争辩,可他心里却又对幼儿的清白深信不疑,大营里一时间沉默下来。

    魏建劳也逐渐冷静下来,他或是带着疑问又或是迷茫不解:“实则,为父到现在都不明白,你既然从未见过那位小娘子,为什么就非她不娶了呢?”

    是未曾见过,却也不是未曾见过。

    魏重玉微微晃神,可是他每次凯旋,总会远远看见那座高楼上带着面纱向下眺望的身影,女子窈窕,手臂上的轻纱随着风浮动,宛若九天上的神女降临人世间。

    起先时候,他以为那是巧合。可是后来,尽管行军打仗撤营的时候已经是万籁寂静的黑夜,为了不打搅城中百姓好眠,他命令士兵抹黑前行,每当那时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不能视物,可是抬头,总能看见一盏明亮灯光在深夜熠熠生辉。灯光映照得那一小片地方,皓腕凝霜雪。

    他总觉得虽然未曾见过面,可两人心意相通,总是能够不期而遇。

    所以那些奔波在外行军作战的日子他开始期待凯旋,期待能够见到她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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