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至,二人尽兴方归。

    同白玉堂在一起,赵悦很放松。

    白玉堂是一个很随性的人,张扬不羁、不拘小节,同赵悦聊起他过往在江湖上的见闻和经历,独特的行事做派总能让赵悦会心一笑。换句话说,就是他们有些同频。

    本以为今日同游即将圆满结束,没想到,路过鼓楼街时,突生变故。

    二人边走边聊,不妨两个人从一条巷子中慌慌张张冲了出来,正与赵悦撞了个满怀。

    赵悦没防备,差点当场被他们撞飞,幸得白玉堂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手臂,她方能稳住身形。

    “谁呀?走路不带眼睛吗?”赵悦被撞得有点懵,加之这一下着实不轻,身上酸疼,故此也没好气儿。

    “对不住!对不住……”那二人见撞了人,赶忙赔不是,脚下却停也不停,继续往前跑去。

    赵悦叹口气,揉了揉被撞的地方,准备自认倒霉。

    “别让他们跑了!”

    正当此时,从他俩的来路上闹闹哄哄地又跑来一群人,手执火把,把路上照了个亮如白昼。

    有跑得快的,还在追先前那二人,后来的人却把赵悦和白玉堂围住了。

    “在这里!”有人叫道。

    二人倒也默契,静静地站着,也不出声,倒要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人群最后面喘吁吁地跑来一个人,众人自动分列两边,一个人举起火把给他照亮:“爷,您瞧,逮住了!”

    来人伸头一瞅,回头就是一巴掌扇在举火把的脸上:“混账!看错了!那小娘子根本没这么高,也不长这样……”转头指向赵悦,待看清她的脸,不觉一愣,紧接着又是一喜,奸笑道:“长这样也行,也行!”说罢,就想上来摸她脸。

    白玉堂眉头皱起,哪里容他摸上手,画影一挡,抬腿就是一脚,来人还没反应过来,已“咣当”一声飞出倒地,“哎哟哎哟”叫个不停。手下狗腿子一看,这还了得?咋咋呼呼就要上来动手。

    赵悦足尖点地,腾空跃起,掠过冲过来的人群,直奔地上那人而去,趁其不备,拎起他的领子,一把拽起,笑嘻嘻道:“没想到呀,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居然在这里也能见到你!”

    这人是谁?正是当初因为意欲强抢洛樱,挨了赵悦一顿胖揍的庞耀祖。

    那庞耀祖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鲜有吃亏的时候,记忆中绝无仅有的一顿被揍,还是因为遇上了赵悦,却是苦于治不了她,当时只能认栽。后来在城里也到处打听寻找,意图报复,哪里又能想到赵悦却是开封府的人。那庞耀祖尽管吃得脑满肠肥,平日里却也不是全然无脑,行事总会避开着点儿开封府巡街的人。故此虽然同在开封,两人却是再也未曾遇上。也是冤家路窄,今晚竟撞了个正着。

    庞耀祖本以为见着个美貌小娘子,一时精虫上脑,就想上去占便宜。没想到那白衣少年是块铁板不说,这小娘子竟也深藏不露,这么多人都没挡住她,自己倒是一下落入了她手,一时吓得抖如筛糠,磕头求饶:“女侠!女侠饶命!是我猪油蒙了心,有眼不识泰山……”

    “呵呵,你识不识得泰山我不知,我却知道,你不识得我。”

    听得这话,庞耀祖战战兢兢抬起头来,借着火光仔细打量了一下,越看越眼熟,思来想去,一个人突然映入脑海,不由得叫道:“原来是你!”想想自己这话貌似不敬,赶紧又磕头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边求饶边琢磨,她为何要男扮女装深夜在此?

    那些随从眼见自家大爷被薅着脖领子跪地求饶,一时摸不清对方的路数,不明白大爷为何会吓成那样,再看到白玉堂手里抱着剑,闲闲立于一侧,他们更是一动都不敢动。有那脑子好使的,也认出了赵悦,悄悄对旁边人说:“就是上回揍了大爷那人!”众人方才恍然大悟。有眼尖的认出了赵悦,道:“你们上回遇到的人是他呀?这不开封府护卫吗?我在街上碰到过一回,谁能想到就是他揍了大爷呀?他怎么扮成女子模样了?”这可真是奴随主性,男女都分不出来了。

    赵悦嘻嘻笑道:“庞大少爷,不知这又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呀?这么着急忙慌的。”

    “不敢不敢……”

    “不敢?我劝你呀,最好说实话,要不然,待会儿我耐心没了,你别不小心又撞坏了我祖传的宝剑……”

    “……那小娘子,是她娘答应给我的,我也不是强抢,谁让她爹欠了我钱?”庞耀祖听她威胁,一个激灵,实是不敢承认自己又犯了强抢民女的老毛病,只得攀扯自辩。

    “她娘给你的?”赵悦一挑眉,哪个娘这么狠心?

    “……是鼓楼街卖豆腐的沈二,他的填房……”

    “她爹因何欠了你钱?”

    “……”庞耀祖被赵悦一问,倒是有些犹豫,“她、她爹跟我合伙做生意……”

    “呵,你跟一个卖豆腐的合伙做生意?你自己信吗?”赵悦眯起眼睛,不冷不热地说,显是对他这样不诚实的态度很是不满。

    “他做生意,没有本钱,我借与他……”

    “你们很熟吗?他为何找你借钱?”

    庞耀祖正犹豫,赵悦喝了一声:“说!”手里的剑鞘往前递了递,抵住了他的脖子。

    “我说!我说!是他赌钱没本钱,我借与他的!”

    “让我来猜猜,可是你故意找人给他做局,赢了他的银子,让他无钱还你,欠的钱也是利滚利,越来越多,让他还不起,好逼着他将女儿抵给你?是与不是!”

    庞耀祖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嘴里只道:“大侠英明!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狗能改得了吃屎?你且先说,那与他女儿一同出逃的另一人又是谁?”

    “那是她的奸夫!”庞耀祖一怒之下,身子都挺直了,梗着脖子叫道:“我买来的女人,我还没碰,倒跟着别的男人跑了,等我抓回来,你看我……”正咬牙切齿,一抬眼瞧见赵悦正饶有兴味地盯着他,赶紧趴下不敢再说话。

    这边厢正问着话,那先前跑的两人却是已经被抓回来了。

    那些狗腿子本想抓了两人来邀功,没想到一回来却是这么个阵仗,着实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傻站在哪里,一时倒不知道要先向谁回话。

    赵悦打量被抓回来的两人,小姑娘看着不大,也就刚刚及笄的年龄上下,娇小的身量,白净的脸庞,此时正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边上的小子看着长相倒是精神,尽管年龄也不大,倒是一脸无畏,伸出双手挡在姑娘前面,冲着赵悦吼道:“要杀要剐冲我来!”

    赵悦只觉好笑:“你便是想英雄救美,也得找准仇人不是?”

    姑娘轻轻拽拽他的衣袖,朝庞耀祖指了指,小声道:“良鸿哥哥,庞大爷是那位……”

    叫良鸿的小哥儿听姑娘如此说,转头瞅瞅,发现身后还有一人,赶紧掉转头,伸出双手,大义凛然道:“要杀要剐冲我来!不要伤害蓉儿!”

    庞耀祖此时还跪地未起,良鸿一转身,两人倒成了面对面跪着,庞耀祖眨巴眨巴眼,也不敢说话,良鸿瞅瞅他,感觉他比自己还狼狈,想了想,便又把手放下了。

    赵悦看此景实在有趣,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白玉堂也是忍俊不禁,余下众人,除了那个蓉儿姑娘还懵懵地搞不清楚状况,剩下的都是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全身哆嗦。

    半晌,赵悦方止住笑,问道:“欠你多少钱?”

    “十……十两银子。”

    “这钱我给了。”赵悦伸手掏出十两银子的银票,庞耀祖本不想要,他的本意就是要设局,好得了那蓉儿,十两银子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赵悦给了,他又不敢不接,只好不情不愿地伸出手去。

    “慢着!”眼见着银票要到他手,赵悦突然又往回一收,庞耀祖接了个空,不解何故,也不敢问。

    “卖身契!”赵悦喝道,“想白拿银子?”

    “哦哦!”庞耀祖恍然大悟,赶忙将蓉儿的卖身契掏出来,恭恭敬敬地捧到赵悦手上,然后又老老实实跪着不动了。

    “今后,若是他俩有任何的不自在,我可知道去哪里找你。这话,你可听得明白?”

    “明白,明白!”庞耀祖点头哈腰地答应。

    “如此,带着你的人,快滚吧!”赵悦挥挥手,像赶苍蝇一般,庞耀祖如蒙大赦,赶紧带着手下灰溜溜跑了个没影。

    地上那两人还跪着,赵悦上前扶起蓉儿,冲着良鸿道:“你也起来吧。”

    两人战战兢兢站起身来,摸不准面前二人的意图,也都不敢问,只呆呆地站着。

    赵悦叹口气,对良鸿道:“你空有一腔热血,却无半分能力可保护自己的心爱之人,今天命好,遇上了我们,将来万一那帮人再找你们的麻烦,你能不能保证全身而退?”

    二人听她此话并无恶意,赶忙又跪下磕头道谢,良鸿道:“我家中只有我一人,蓉儿爹一直好赌,她娘又对她不好,总想着把她卖了换银子,我二人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已决心一起离开开封,今日得恩人相救,不知二位恩人高姓大名?此等大恩,只是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机会报答……”

    赵悦并不接茬,只问道:“既是要离开开封,可有去处?”

    “我老家在祥符县,还有二亩地,蓉儿跟我回去,我定会好好待她……”

    那良鸿表起决心来,蓉儿在旁,也是羞怯怯地低头不语,显是心里是极愿意的。

    见他二人如此,赵悦不觉竟羡慕起来,能跟自己的爱人在一处,就算生活苦点,也是甘之如饴吧?

    如此想着,便从身上又掏出了十两银子的银票,塞在了蓉儿手里。

    二人大惊,哪里肯要?

    赵悦诚恳道:“你们既已相知相许,余生便要好好走下去,切不可辜负对方,可能做到?”

    二人拼命点头。

    “如此,这银子便算是你们成亲时,我的贺礼了。”说罢,不容他们再拒绝,硬是把银票塞到蓉儿随身携带的包裹里。

    二人见她真心实意,只得含泪收下,再次跪下磕头,洒泪而别。

    接下来回开封府的路上,赵悦一直沉默不语。

    白玉堂看出她情绪不对,问道:“丫头,你有心事?”

    “哪儿有什么心事啊?”赵悦扯了扯嘴角,勉力露出笑容,“今儿我虽说陪着五爷逛了这么久,也是托您的福,让我也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好好地走走看看。还要多谢五爷,今天我很开心。”

    白玉堂看看她,也不说话,半晌方道:“别叫五爷,倒被你叫生分了。”

    “那叫什么?白少侠?白大侠?白英雄?”赵悦奇道。

    “你!”白玉堂气结,“你不会……不会叫五哥?”

    “嘻嘻,”赵悦见他生气,更想逗他:“五哥?什么五哥?我哪里有这个福气,攀上白少侠这根高枝?”

    见她还是这么嬉皮笑脸,白玉堂有些赌气,扭过头去不再理她。

    开封府到了。

    赵悦两步跨上台阶,冲白玉堂笑道:“多谢五哥送我回来!”说罢,不待他回话,挥挥手,转身便进了府门。

    白玉堂独自立于街上,看她蹦蹦跶跶进了府,不觉露出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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