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时莺连忙放下碗,跑出去看。

    这天日里,竟是连饭也不让人好好吃了。

    杜时莺一走出门,就见阁楼面前的空地上躺着一个人,看衣着是方才在厨房里挤着的那几个丫鬟之一。

    此刻她正仰面躺在地上,露出痛苦神色,眉毛挤作一团,口鼻里洇出血迹。

    杜时莺扫视一眼,见这丫头伤重,耽误不得,三两步走上前去,又不敢妄动。

    楼上围栏处站了一排排人,都被此情此景吓住,动弹不得,就连陈婆子亦是如此。

    杜时莺只得对着她旁边的裴文,急切道,“裴文,快去找郎中!”

    裴文转身正要去,就被楼上回过神来的陈婆子叫住,“这丫鬟生病,向来是不能去请郎中的!”

    说着,她跑将下来,肥厚身躯一堵,便堵住裴文的去路。

    杜时莺看着地上气若游丝的丫鬟,只觉得心都要跟着她的血一同流出来。

    她眼尾发红,盯着陈婆子,不似往日圆滑,狠声道,“到底都是人,如何请不得?”

    陈婆子气势上弱了一截,于是想用大嗓门掰回一成,“这是规矩!就没有请大夫到府上给丫头治病的先例!”

    杜时莺指着地上的丫鬟,质问道,“你让她怎么动?”

    顿了顿,她看向裴文,“去吧!出了事,我担着!”

    陈婆子还在那里大声叫嚷着,杜时莺只当是有只蚊子在叫,不予理会。

    裴文早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听见这话,连忙推开陈婆子,跑了出去。

    他虽是个童子,倒也不至于连个婆子都撞不开,只是自家公子不在,做事情难免掣肘一些。

    好在杜时莺在,总不至于将一条人命白白葬送。

    杜时莺看着他跑出去的背影,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又转过头去,看那地上躺着的人,叹了口气。

    这国公府,不过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怎么就来了此地,活活遭人糟践。

    陈婆子气得干瞪眼,却又无可奈何,在旁边直跺脚。

    这一番下来,楼上那一群丫鬟也缓了过来,从阁楼上走了下来。

    杜时莺见她们腿脚发抖,面色苍白地走近,待她们停下,便开口问道,“她怎么摔下来的?”

    众人皆摇头,一脸无辜,只有那模样相熟的那个胆大丫头,好像叫什么韵枝的,像熄了火的炮仗似的,白着个脸往众人身后缩,眼里满是惊恐。

    杜时莺心下了然,这事怕与她脱不了干系,于是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诘问道,“说!这是怎么回事!”

    那韵枝神色慌里慌张,还在大口喘着气。

    听她这样问,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甩开她的手,有些崩溃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杜时莺倒是没想到,面前这瘦弱女子竟然能挣脱她的手,手心里空空的让她有些恍惚。

    面前女子却渐渐镇静下来,也不大喘气了。

    杜时莺静静地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让她有些无所适从,觉得自己好像被剥光了一般任眼前人观赏。

    随后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将脊梁骨立起来了,站直了回看杜时莺,目光也不大躲闪了。

    杜时莺偏了偏头,有些疑惑,正欲开口,就听见裴文气喘吁吁的声音从院子外面传来,“大夫来了,快让让!快让让!”

    杜时莺转过头去看他,他身后跟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也是一样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裴文为郎中开了路,好让他进去诊治。

    那郎中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见到面前之人口鼻流血,竟也不慌张,动作麻利地放下身上的行药箱,半跪在地上就开始诊脉。

    时而摇头,时而点头,看得杜时莺十分焦心。

    好半晌,那郎中才面带惋惜地站起身来,看向杜时莺,摇了摇头,“这坠伤,伤及肺腑,怕是伤了根本。”

    杜时莺定定地看着他,只问道,“能治吗?”

    那郎中摇摇头,“不好说。她伤了肺腑,只能先吊命,这吊命的药材十分珍贵……就算能治,以后也要在榻上过一辈子了。”

    这话一出口,陈婆子就老大不乐意地叫嚷开了,“这知道的,知道我们买了个丫鬟回来,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国公府请了个祖宗回来!”

    杜时莺没有理会她,只是看着地上的人,“大夫,你先开,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那大夫摇摇头,颤巍巍地拿了纸笔写药方,写完递给裴文,又从行药箱里拿出行针包,为那丫鬟布针。

    行针过程漫长,陈婆子等不得,早早地走了,杜时莺也觉得清净。

    大概一个多时辰后,那郎中才结束施针。

    结束的时候,施针的和被施针的都出了一头汗,大夫颤巍巍地收了针。

    再看那丫鬟口边咳出了一滩黑血,豆大的汗珠凝在鬓边,双目微阖。面色虽仍苍白着,但却已经有了生机。

    杜时莺松了口气,从身上掏出一枚手帕递给大夫,让他擦汗。

    那大夫却没接,只是深深地看她一眼。这深深庭院,高门大户里,是非是最多的,他可不会想不开去接后院的东西。

    杜时莺收回手,摸摸鼻子,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什么时候可以动她?”

    大夫看了眼地上的人,“稍微再过一会儿,等她能感觉到哪里痛就可以挪了。”

    说罢,便背起行药箱要走。

    杜时莺忙招呼裴文送客,那郎中最后深深看她一眼,“倒是有心了。这是她的福气。”

    说完这句话,他就跟着裴文一起走了。

    杜时莺听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却是一头雾水。

    她不知道的是,地上这位丫鬟,身体底子本就不好,当下从楼上掉了下来,更是伤身体。

    这种时刻,五脏六腑移了位,胸中有积血。若是杜时莺让人先挪了她,这条命八成是捡不回来的。

    陈婆子虽然走了,她带来的丫鬟却还站在这里,不敢打扰大夫行针,便匿了声音站在杜时莺身后。

    此刻,她们也算是有大用场了。

    杜时莺让她们去阁楼里拆一块床板,只留下韵枝在她旁边。

    韵枝神色恢复如常,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加高傲,看着那几个搬床板的丫鬟,眼里是止不住地嘲讽,嘴角微微勾起,好似有什么大喜事要发生一般。

    这一切,杜时莺都看在眼里,却没有说出什么来,她倒要看看这韵枝哪里来的底气!

    众人齐心协力搬了床板过来。杜时莺便吩咐她们轻轻地将人放在板子上去,还是没让韵枝动手。

    倒是众人抬起那受伤丫鬟要走的时候,杜时莺看到了韵枝悄悄伸出来的脚。

    她并没有让韵枝收回去,而是假装没有看到,一脚踩了上去。

    只听韵枝一声惨叫,得了逞的杜时莺轻轻地将脚抬开,笑着对她道,“没瞧见,抱歉。”

    韵枝觉得她就是故意的,却也不能争辩,只得默默咽下这口气。

    杜时莺向来厌弃内宅争斗,更何况,这已经算是害命了。没有把她送去官府是证据不足。

    杜时莺哪知道,这达官贵人,需不得什么证据,不过是一个奴婢,打了骂了杀了,那都是应当的。

    小心将那丫鬟安置好,杜时莺将众人支了出去,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关上门,转身走向床边。

    “是韵枝推你下来的吧?”

    杜时莺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那丫鬟全身酸痛,动都动不了,但是看她的眸子还是雪亮的,听杜时莺发问,眨了眨眼睛。

    杜时莺见她不方便说话,也不再问,只默默替她盖上被子,“你先好好休息,不要担心。”

    那丫头红了眼眶,眼里氲了水汽。杜时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

    这一通闹,时已至晌午。

    院子里多了七张嘴,再让杜时莺做饭也不现实。又没有提前知会大厨房准备小院儿的饭菜,杜时莺可犯了难。

    一个丫头走上前来,在她面前站定,态度恭敬行了一礼,“侧夫人今日想吃什么,奴婢给您做。”

    杜时莺有些惊喜,仔细瞧她。

    她对这丫头有点印象,这就是那个管住韵枝不要乱说话的那个姑娘,当下问了她的名,唤春从。

    杜时莺今日累了,便也没啥想吃的,只交代了让她随便做,自己便跑去凉亭子上休息小憩。

    正迷糊着,杜时莺就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她似有所感,抬起头来,迷迷糊糊就见韵枝正在后面的游廊里盯着她看,目光炙热。

    见杜时莺看过来,韵枝也毫不闪避,直直的回望过去。

    杜时莺没心思与她玩这种小孩子玩的把戏,率先撇过了头。

    韵枝见自己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便跺了跺脚,那脚方才杜时莺还踩过,到现在都隐隐作痛。

    韵枝恶狠狠地扫了一眼亭中人,跛着脚,有些气急败坏的走了。

    没多一会儿,春从便将菜布来了凉亭。

    她笑吟吟的端来一盆青笋肉汤,温软道,“料想午时气候大,侧夫人应是愿意在这里饮餐的,奴就自作主张了。”

    杜时莺点点头,她倒没啥讲究,平日里也从不去餐堂用饭,小厨房午时气温是挺高的,在这里就刚刚好。

    春从想得周到,布菜完了就去接了沈静秋来。

    裴文今日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到饭点才回来,一回来就往石墩子上一坐,“今天的菜可香死我了!”

    杜时莺拍了拍他的头,嗔怪道,“净说些胡话,喜欢吃就多吃点。”

    裴文正要应答,就发现自己脖子一紧,从后面传来一阵拉力,逼迫他不得不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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