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逐渐恢复,沈玥闻到一阵似有似无的食物香味。她支起沉重的眼皮,前方出现刺眼的光亮。

    朦胧的光线里,她依稀看见一个佝偻的背影。

    沈玥揉了揉眼皮,使劲眨眼睛。适应光线以后,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干瘦的驼背老人拄着拐杖,耷拉着下巴守在柴火旁。红色的火焰上架着生锈的炉子,沸腾的水“咕噜咕噜”地朝外冒着泡,半空升起袅袅白烟。

    “小姑娘,你醒了。”老人转过身来,声音沧桑沙哑。

    沈玥呆愣愣地看着他。这是一张苍老的脸,皮肤干枯发皱,面颊布满褐色的斑点。眼袋沉甸甸下垂,显得很没精神。耷拉的眼角,带着几分莫名的哀愁。

    “您救了我?”沈玥恭敬地问道。

    老人掀起眼皮,缓缓点了点头。

    包扎好的伤口,缠满白布的胳膊。身体传来阵阵刺痛,沈玥意识到一个事实:她还活着,她被人救了。

    “请问您有看见我的父亲吗?”沈玥边说边比划,“他身材壮实,满脸络腮胡子。”

    老人瞥了她一眼,撑着拐杖缓缓朝门外走去。

    沈玥掀开被褥,吃力地站起身来。好在老人走得并不快,她正好能跟上脚步。

    屋外墙角的草席,瘫放着一具尸体,正是沈关山。

    沈玥在他的身侧跪下,低头沉默许久。

    天空传来几声乌鸦的啼叫。她问道:“老爷爷,可否借一块干净的布?”

    老人拄着拐杖,指了指远处的水缸,那里挂着几块白布。

    沈玥道了声谢,将白布浸入缸中,拧干多余的水分。她仔细而轻柔,一点一点擦去沈关山面颊的血渍。

    老人忽然开口了:“你是他的女儿。”

    沈玥有些疑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句话。

    “我曾经也有两个女儿,她们死在你这个年纪。”老人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抬头仰望天空,似乎在透过高而远的天,回忆久远的过往。

    他发出一声叹息,随后脚步蹒跚朝屋内走去。沈玥起身快步跟上,扶着他进了屋。

    “谢谢您救了我。”沈玥给他搬来板凳,认真道谢。

    老人摆了摆手,下巴搁在拐杖顶部,兀自望着柴火出神。

    沈玥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开了口:“老爷爷,可否指条山路,我想将父亲带出去安葬。”

    “不能。”老人摇了摇头。

    “为何?”沈玥不解。

    “山路被封了。”老人抬起拐杖,指了指窗外,“昨日忽下暴雨,大块泥石滑落,堵了山谷唯一的出路。”

    “这……可有什么办法解决?”

    “等。”老人缓缓吐出一个字。

    “等?”沈玥望了望院子里父亲的尸身,“等多久?”

    “三个月。”老人慢悠悠伸出三根手指,“这里是商队固定的线路,入冬前会有一批货物运输途经此地。大约三个月后,便会有人清理掉落石。”

    “不能更快了么?”沈玥追问。

    老人摇了摇头。

    三个月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这样拖下去,父亲的尸首会腐烂。而且自己失踪这么久,也不知道皇宫内是否会发生变故。她必须早点回去,将虎符的事情告知裴昀。

    沈玥来回踱步,却始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老人抬头瞧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小姑娘,既来之,则安之。很多事情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沈玥转头看去,发觉老人原本无精打采的双眸,此时正倒映着明亮的火光。

    神秘而又古怪。

    沈玥决定换个话题:“您一直住在这里吗?深山老林一个人住总有些不安全,您的家人呢?”

    老人不答,轻飘飘投来一个眼神。沈玥感觉自己似乎被人看了个透底。

    “你是宫里来的吧?”老人说着往灶台添了几根柴火。

    沈玥咬了咬唇,没有正面回答,反手把问题给抛了回去:“您为何如此觉得呢?”

    “衣裳。”老人不紧不慢挤出两个字,随后解释道,“你身上这件所用的绸缎布匹,乃皇族专供,寻常人用不到。看来,宫中有人很重视你。”

    沈玥低头看着袖口的金丝绣花,依稀记得是裴昀遣人送来的。后来太后也给过几匹类似的布料,她便以为是常见的料子,不曾想竟这般金贵。

    她回过神望向老人,虽然对方并未提及有关自身的内容,但这一问一答间早已说明了很多事情。

    沈玥问道:“您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聪明的小姑娘。”老人那双垂着愁苦的眼角,忽然绽开一抹笑意,“因为我曾在产这种丝绸的地方当过官。”

    “您既然知道我是宫里来的,身旁还躺着尸体,还愿意救我。不怕因此招惹麻烦吗?”

    “活到我这个年纪,已经不怕招惹任何麻烦。”老人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发出一声叹息,“我年轻的时候,就是因为怕麻烦,才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什么错误?”

    老人再次陷入沉默,屋内只有枯木灼烧,迸发的噼里啪啦声。

    沈玥很识趣,没有再追问这个话题。她站起身来,向老人要了锄头和铲子,便朝门外走去。

    她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安置父亲。

    树木高大茂盛,石头坚硬陡峭。沈玥越过衰草枯黄的小山坡,寻到一处空旷的平地。附近长着大片野槐树,父亲爱吃槐花饼,想必会喜欢这个地方。

    她挥起锄头,用力刨着泥土。四周尘土飞扬,模糊眼前的视线。

    不知挖了多久,总算铲出一个坑来。沈玥的额头沁出汗水,从鬓边滑落至下巴。

    爹喜欢活动筋骨,坑需要挖深一些。不然躺在下面黑黢黢的,多无聊啊。

    爹的肩膀很宽,坑还要挖大一点。不然躺在里面有些挤,魂魄也无法安息。

    沈玥挖着挖着,嗓子变得干涩,鼻子也有些发酸。她一抹自己的脸,才发觉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湿哒哒的混成一团,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亦或是两者都有。

    天色逐渐变得昏暗,光线越来越微弱。直至夜幕来临,沈玥终于停了下来。

    她回过头去搬沈关山的尸体,却看见黑暗中的一点亮光。老人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提着两盏灯笼静静地看着他们。

    对上沈玥的视线,他垂着头缓缓走来。脚底踩着的枯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沈玥有些不明所以,却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她吃力地架起沈关山,脚步摇摇晃晃。老人搁下灯盏,伸手撑住胳膊,帮忙搭了把手。

    尸体在坑内放平,沈玥转过身,朝老人行了一礼:“谢谢。”

    老人点头回应,重新拾起灯盏,慢悠悠地往回走。什么也没有说,就直接离开了。

    地面却多了一盏白色灯笼。

    沈玥看着昏黄的光芒,忽然间心里没那么难受了。她抱起纸罩的灯笼,隔着薄薄的纸张,隐约感受到烛火的温暖。

    “爹,有人给我送灯了。我再待一会儿,就一小会儿。”沈玥坐在土堆旁,撑着下巴出神。

    直到腿有些发麻,她才不舍地站起身来,用双手捧着一把又一把黄土,将沈关山的面容掩埋。泥土越堆越多,看不清五官,最后彻底盖住全部身体。

    什么也看不见,只剩泥土。

    沈玥用木板立了个无字碑。因为害怕尸身腐坏不得安宁,她只能选择暂时将父亲潦草地葬在此地。

    “爹,你再等等。三个月后,我就带你回家。”沈玥抚摸着墓碑,轻声说道。

    回应她的,只有夜晚呼呼的风声。

    一切都已经做完,沈玥还是不想动。她双腿蜷缩在胸前,两手环抱住膝盖,抬头望向天空,开始给自己找借口:“今晚的星星很好看,我在这里再待一小会儿。”

    静谧的深蓝夜空,此时浮动着繁星点点,显得缥缈而悠远。同样的夜空下,现在弟弟、裴昀、太后他们在做些什么呢?

    不知道朱弘毅的事情是否有进展,太后是否还在因为自己送还发钗而生气。

    【沈玥?】

    她好像听到了太后的声音,原来自己已经神志不清到出现了幻觉。

    【沈玥。】

    不对!这好像真的是太后的声音。沈玥猛地站起身来:“太后娘娘,是您吗?”

    【是我。】

    “可是,我没有去过凤栖池,您怎么会过来?”

    【哀家去了。】

    以前都是因为沈玥经过凤栖池才发生附身的情况,她没有想到太后一个人去也可以。按理来说,太后明知道凤栖池有问题,应该避而远之才对。

    除非……她是故意的。

    “太后娘娘,您是因为我才去凤栖池的吗?”

    【哀家不过是想确认你是否还活着。】

    李兰珠的语气平淡,停顿片刻后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末了又补充了一句:

    【谁叫你失踪以后,那小子天天寻死觅活的。】

    “陛下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就是不吃不喝,日夜处理公务。拼命遣人搜寻你的下落,连着几日都没合眼,不把自己的命当条命罢了。】

    她嘴上这话说得嫌弃,实际听来倒像是在担忧裴昀的状况。

    看来他最近确实过得不大好。

    沈玥心里紧了紧:“太后娘娘,可否拜托您给他传句话,就说我一切安好。”

    【哼。】

    李兰珠冷哼一声,语带嘲讽:

    【哀家说什么,那小子都不信。无凭无据的事情,指不定要倒打一耙,怀疑是我动手害了你。】

    沈玥噎了一下,心想自己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她将老人所说石土封路的情况告知太后,最后攥紧手指,定定地说道:“我会尽快回来的。”

    李兰珠那边却陷入了沉思。她半晌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说出来的内容却截然相反:

    【你不必急着回来,现如今宫中的情况有些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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