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隐匿在长慈古朴的小巷内,是典型的江南水乡的古朴建筑,一砖一瓦之间都透着烟火气。

    鹤息的夜,是璀璨的霓虹灯火,是接连不断的引擎轰鸣声;长慈的夜,是温暖的小屋灯光,是络绎不绝的吆喝叫卖声。

    坐在陈旧却干净的小面馆里,他们有幸成为了关门前的最后几位顾客。和善的店家老板说“老伴儿身体不太好,要早点关门回去照顾她”。

    蒋思若一落座就东张西望四处瞧着,长慈真的和鹤息是完全不一样的。

    “吃面。”

    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摆在面前,蒋思若嘬了一小口面。她咀嚼着,口齿含糊不清地说:“你看你不爱香菜和葱,我也不爱,是不是天生一对呀。”

    “我从小就立志,要么找能替我吃掉香菜和葱的男朋友,要么找和我一起不吃的。”

    “许桀,你说是不是?”

    她眨巴眨巴眼睛,言笑晏晏地盯着他看。

    “蒋思若。”

    他拖着调,带着温柔缱绻的尾音喊她的名字,酥酥麻麻的感觉钻进了心脏,心跳在加速。

    “再不吃,面就坨了。”

    冷漠、无情,心突然就不想跳了。

    还是吃面。

    美食永不背叛。

    她气鼓鼓地吃面,脸颊鼓鼓囊囊的像只河豚。

    许桀看着轻轻笑着出声。

    “干嘛?”

    许桀理所当然地回复。

    “看你啊。”

    “看我给钱,一秒一块,不讲价。”在嘴炮上蒋思若绝不认输。

    许桀点点头表示明白,下一秒他就将支付宝打开放在蒋思若面前。

    “密码950603。”

    蒋思若瞪大了眼睛,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行动了,她急得抬手就覆上了他的唇。

    又马上如触电一般缩回了手。

    “我开玩笑的,你收回去。”

    空气里像是流淌着暧昧的气氛因子,所有的害羞无处可躲。

    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两个人都有些措手不及。许桀假装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机,开始安静地吃面。

    店家老板的一句“好吃吗”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氛围。

    蒋思若总算抬起头。毕竟她刚刚连看都不敢往其他地方看,生怕突然就和许桀对视。她一个劲地盯着牛肉面吃,差点就盯出斗鸡眼来了。

    原来是只剩他们两个顾客了。

    “好吃,真的很好吃。”

    为了表示她的真心实意,她还朝着店家老板竖了个大拇指。

    “很美味,谢谢爷爷。”

    店家老板坐了下来,他问:“是第一天来长慈吗?”

    “是呀。”

    蒋思若的长相乖得很,眼睛又是一双无辜的漂亮杏眼,是家里长辈一看就喜欢的那种。她软着声音讲话的时候又软软糯糯的甜。

    很乖。又会哄。

    “爷爷知道长慈有哪里好玩吗?”

    “好玩啊……你们小年轻喜欢的地方啊我是不知道了。”店家老板像是陷入了回忆,“我年轻的时候和我老伴儿总是去看日出。长慈的东面有座山,名叫黎山。如同它的名字一般,黎明之时,山峦的风景是最神妙的。”

    “不过现在啊,我是爬不动了。”

    “这么浪漫呀。”

    小姑娘转转眼珠子瞧着许桀,她又在撒娇。

    “我也想去呀。”

    “不睡觉了?真的要去爬山?”

    许桀再次跟她确认了一遍,生怕她是一时兴起,等冷静过后会反悔。

    “如果明天还是下雨,可是看不到日出的。”

    “才不去睡觉。看不到也要去。”她嘟嘟囔囔地说,“本来就二十四个小时。”

    许桀没听清,问她:“什么?”

    “我说我要去看日出!”蒋思若站起身来,坚定又果断地大声说。

    店家老板咯咯笑出了声。

    算了。

    心甘情愿听公主吩咐。

    和店家老板挥挥手告别后,屋外的雨也停了。

    瓦檐上间断着落下几滴水珠,水泥台阶上积起了小小的水洼,是经年累月被滴穿的小坑。石板路两旁的小摊贩还在吆喝,分不清是雨雾留下来的水汽还是刚出锅的水蒸气。

    很喜欢长慈,很喜欢许桀。

    -

    的士在靠近江岸的公路上疾驰。此刻是接近午夜的时间点,公路远离夜市的热闹,来往几乎没有什么车辆。

    蒋思若摇下车窗看向远岸,遥远的灯火映衬着江面的粼粼波光。

    “怎么这个时候去黎山啊?”

    司机师傅熟练地和客人闲聊。

    “去看日出。”许桀礼貌回答。

    蒋思若闻声凑近,娇俏的语气带着几分炫耀:“是和男朋友一起去看日出哦!”

    许桀去握她的手,笑着重复:“对,是和女朋友一起。”

    司机师傅看看后视镜,咧开嘴笑:“现在的年轻人啊……”

    “要幸福啊。”

    蒋思若看着车窗外不断变化的江景,司机师傅的话混着耳边的风声一起到来。她闭着眼隐去眼里酸涩的情绪,沉沉地感受疾驰而过的风,她听见了却不敢出声应答。

    穿过风声的缝隙,穿过午夜的江岸灯火。

    她也想向神明许愿。

    许愿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

    雨后的山充满着新鲜的空气,山路两旁每隔五米就设立着左右对称的两盏路灯。石板路铺得宽且平,山也不算陡峭。路旁的草木生长得十分茂盛,水珠覆在枝叶上显得苍翠欲滴。

    光线穿透过水雾,她抬头看,许桀像是晕在光里。

    再前面是望不见尽头的石径,许桀就在她触手可及的距离。

    许桀兀的转过身来,撞上她落寞的情绪里。

    她有些无措地向后退,脚下踩上湿漉漉的青苔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

    许桀迅速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往前一拉,站稳后略显后怕地看着她,语气透着担心,说:“怎么了若若?”

    “接下来的路就站我前面走。”

    “我会害怕。”

    蒋思若平复心神后,开着玩笑安慰他:“我摔下来你给我垫着啊?”

    山间的晚风徐徐,树枝交互拍打着产生的簇簇声,落了一地的水珠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除此之外,只剩下一句认真的回答。

    “是啊。我给你垫着。”

    分不清是因为差点摔倒而心生后怕的心跳加速,还是因为对上许桀认真的神情。

    她第一次见到这双漂亮的深情眼里,完完全全只有她。

    她的手腕还被他牢牢抓着,体温透过指骨传递到她的皮肤上转变成了阵阵酥麻感。

    “我不要。”

    出乎意料的拒绝,许桀刚想说些什么。

    “你牵着我走吧。”

    直白又坚定的热烈情感让许桀避无可避,小姑娘一直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没有人能拒绝全心全意的信任。

    他牵起她的手。

    就像在鹤息的街头、长慈的夜市。

    在错过正常睡眠时间点后的凌晨,蒋思若显得格外兴奋,她和许桀说话可以从南聊到北,许桀总是温温柔柔地回答,也从不落下任何一句。

    -

    清晨五点整。

    天空是乳白色的。

    许桀坐在长椅上注视着蒋思若靠着栏杆活力满满地扬起双手。

    他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后知后觉的疲乏感一点一点占据了整个大脑,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天色微明,漂浮的云朵成片着汇集。

    初升的太阳划破了苍穹的沉寂,金红色的光霎时间渲染了整个天际。

    “许桀!快看!”

    蒋思若欢呼着转身看向许桀,却发现他似乎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近他,举起手机对着他的睡颜拍照。

    他生的一副令人生羡的骨相,眉骨尤其生的漂亮。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透着一片淡淡的阴影,再是高挺的鼻梁。

    再往下,是薄唇。

    淡金色的光直直地洒在他身上,如同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薄雾。

    蒋思若小心翼翼地靠近,左手撑在椅背上借力,右手用力攥紧手机。

    在靠近他的每分每秒里,她能清楚地听到,胸腔里汹涌澎湃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一下一下地刺激着她的神经。

    蒋思若没有察觉到,许桀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

    她微微俯下身,一瞬间不敢呼吸。

    在咫尺距离里,她靠得更近了一点。

    脸上的细微绒毛在光晕下朦朦胧胧,细长如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了一双漂亮的深情眼。

    在铺天盖地的盛大光晕里,她靠近他。

    他陷在柔和的光里。

    她,偷吻了他。

    在匆匆一瞥的陌生城市里,在云色翻涌的浪漫日出里,她偷偷吻了她的梦想。

    她的心之所向。

    无人知晓,在此时此刻,他们正相爱。

    -

    下山的路上小姑娘叽叽喳喳讲了一路,她说错过了日出是许桀最大遗憾。估计是多巴胺分泌的速度回归正常,小姑娘现在昏昏沉沉地坐在的士里。

    许桀想让她靠在他肩上睡,蒋思若下意识就把脸埋进他的脖颈,他无奈地喊了喊她的名字:“若若。”

    无人回应。

    他伸手轻轻搂着她怕她因车辆颠簸而撞到脑袋。

    此刻是回程的路上,不是回鹤息,是回长慈的市中心 。

    听说,市中心的广场有个音乐喷泉。

    蒋思若想去看看。

    睡梦里的蒋思若呢喃着。

    许桀侧过头倾听。

    她低哑着声音说:“许桀,你一定要叫醒我啊。”

    “一定要叫醒我。”

    “只剩九个小时了。”

    “我能光明正大地喜欢你的时间,只剩九个小时了。”

    -

    许桀到底没忍心喊醒她。

    一道窗隔绝了晴日的午后与昏暗的房间。从鹤息到长慈,从夜市到黎山,辗转了几个小时的车程又熬夜爬山,此刻她睡得很沉。

    许桀陷在沙发里,他的手屈在靠枕上撑着脑袋,眼神没有聚焦只是在单纯地放空。

    蒋思若醒了。

    醒来的那一刻她迅速打开手机看时间,现在是14:25。她慌乱地下床却发现许桀坐在离她不远的沙发上。

    许桀揉着有些发酸的手臂,左右活动脖子,起身走到蒋思若身边,他微微俯下身仔细地瞧着她。

    “干嘛看我。”

    蒋思若别扭地转过头。

    “看你又不行了?”许桀失笑,“饿不饿?想不想吃饭?”

    “糯米糍、宝豆糕、芋头卷、布丁烧……我都想吃。”

    “不过,我还没吃过你做的饭呢。”

    蒋思若开始不着边际的幻象,随意地开着玩笑。

    “可以啊,我做给你吃。”

    “这里没有工具啊。以后你……”

    扬起的嘴角瞬间僵硬,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提到了“以后”。

    蒋思若生硬地转移话题:“走吧走吧吃饭去,我好饿。”

    蒋思若拽着许桀的衣摆想往门口走,许桀站在原地没动。

    她困惑地看着他。

    许桀没说话,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微不可察的叹息声散在空气里。他倾身向她,与她慢慢十指相扣,细微的气流涌过眼角,低沉的声音落在耳畔。

    “牵手。”

    -

    长慈的市中心与夜市带给蒋思若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街边林立的建筑群,风格各异的店面。天是将暗未暗的模样,林荫大道旁的路灯还没有被点亮。

    在长慈的街头漫步,经过的店面橱窗映出两个人并行的身影。

    彼此沉默着,一路走向音乐喷泉。

    来得太早,周围还没有聚集很多人。

    他们并肩站立着。

    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沉下来直到完全变暗,看着周围的路灯被点亮在黑夜里闪烁,看着周围的人逐渐变多逐渐喧闹起来。

    “许桀,到时间了。”

    难过又无奈的神情完全无法遮掩,蒋思若一遍遍强调时间是怕自己无法从这个二十四小时走出来,她只能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

    午夜十二点,灰姑娘不再是光彩夺目的公主,她只能狼狈地逃离舞会。

    她松开了和许桀十指相扣的手,垂下眸子看着斑驳的地面。

    而下一秒,许桀伸手把她搂进怀里。

    他在人声鼎沸里,无声地拥住她。

    他们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淡金色的光与水和着抑扬顿挫的音乐在舞动,大开大合,气势磅礴,仿若看到了绚烂的烟火。水与光相遇成了火,这是长慈的顶级浪漫。

    在悠远绵长的音乐里,在流光溢彩的灯火里。

    他们的故事戛然而止。

    这场荒唐的二十四小时恋爱,就到这里。

    许桀。

    她还有很多话想说,比如长慈夜市里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比如黎山耀眼的日出,比如此刻震撼灵魂的音乐喷泉。

    再比如,“我真的很喜欢你”。

    可最后,千言万语却如鲠在喉。

    她只假装风轻云淡地退开他的拥抱,避开他盈满绚丽灯火的眼眸。

    “我就不要你陪我回鹤息了。”

    “再见。”

    许桀。

    她轰轰烈烈的十八岁,无疾而终的爱情故事。

    她将独自走上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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