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桀。”

    蒋思若轻声呼唤,却被隐藏在滋滋的声响之中。

    许桀捧着她的发尾就着机器口的热风,余光瞥见她的口型,关掉吹风机,偏过头问:“在喊我?”

    “啊。”蒋思若被突如其来的近距离吓了一跳。

    “那就是没喊我?”

    “你给自己吹干吧,我已经好了。”蒋思若不自然地摸了下头发。

    许桀弯了弯嘴角,将吹风机的手柄对向她:“礼尚往来?”

    在蒋思若鬼使神差般伸手去握手柄的刹那,视线仅仅只交汇了一秒,许桀收回了吹风机。

    蒋思若抿了抿嘴不理他,径直往前台走。

    吹风机再次发出滋滋的声响。

    两人走出服装店,蒋思若有些绝望地看着拎在手上的服装袋,以及花哨但累赘的气球束。她突然觉得心情并不是很美丽。

    “怎么不开心了?”

    蒋思若的目光落在许桀身上,瞬间就发现了他们两个人的区别,一个清爽干净,一个全身累赘。她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惊奇道:“你换下来的衣服呢?”

    许桀怔愣道:“扔了啊。”

    浪费还败家。

    蒋思若微微拧着眉,不可置信地重复:“扔了啊?算了应该是我不配和有钱人说话吧。”

    许桀一噎,他屈起食指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温和又大方:“想要什么?”

    “想要吃饭。”

    总是叫人意外。

    许桀失笑。

    蒋思若睨了他一眼,将手中的气球束递给他,她准备再一次给许桀绑绳子。而转瞬之间,许桀还没抓住,蒋思若就先松手了。

    五彩缤纷的气球在一秒之内纷纷扬扬地飘向天际,逐渐缩小直至虚无。

    蒋思若措不及防地抬头,此刻心在抽疼:“我的巨资啊!”

    “赔我。”她哼了一声,生气地索要赔偿。

    “赔你,我一定赔你。”许桀哄着她。

    蒋思若心痛地看着手中剩下的唯一一个气球,边给他绑上边说:“我的快乐飞走了,只剩下你的快乐了。”

    最后像是发泄情绪似的用力地勒住绳子。

    许桀嘶了一声。

    蒋思若幸灾乐祸地做个鬼脸,虚张声势地笑话他,仗着许桀不会对她生气。

    许桀没忍住笑,顶着腮看她,情不自禁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阵阵秋风悄悄溜过,笑脸气球在两人之间飘飘扬扬。

    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还有各自的白球鞋。

    “许桀,我想看你戴发带。”

    蒋思若望着他出神。

    “这么突然?”

    蒋思若沉默着不回答。

    “行。”许桀揉了揉她的发顶。

    许桀一同意,蒋思若就从服装袋里拿出一条全新的奶白色发带,冲着他挥了挥。

    “有备而来啊?什么时候买的,我都没发现。”

    许桀没怎么犹豫地低下头。

    浓黑的发丝,在阳光下更显白皙的修长脖颈,现在蒋思若望不见他总是深情的眼眸。她撑开发带为他戴上,小心翼翼地理了理被压在发带里的碎发,许桀仍低着头。

    蒋思若有些体寒,指尖总是泛着凉意,不经意间划过他的额头,兀的激起战栗。许桀稳了稳心神,看上去与一般无二。

    他忽然不敢抬头。

    “好啦。”

    轻而脆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许桀直起身子,抬眸的一瞬间与蒋思若视线相撞。

    一如那年盛夏。

    晚霞坠落,而他坠入她眼里。

    秋风忽然掠过眼睛。

    心跳偏偏自乱阵脚。

    “牵个手吧。”

    “我的快乐分你一半。”

    “或者全都给你。”

    四目相对。

    他眉目舒朗,神色温和。

    蒋思若产生了一种错觉。

    明明只是在开着玩笑说是分享快乐,她却觉得许桀郑重地像是在同她说爱。

    如此迂回,如此隐晦。

    “好啊。”

    温热的体温包裹她略带凉意的手指,温和却强势地钻进她的指缝,不容拒绝地与她十指相扣。

    -

    一路牵着手走上玻璃天桥。

    狭窄的玻璃天桥只能容许一个人过。

    蒋思若松开了许桀的手,她跃跃欲地迈出第一步。

    许桀突然出声:“若若。”

    蒋思若闻声转头,迎上许桀的无奈眼神。

    “怎么啦?”

    “松手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许桀叹着气。

    蒋思若有理有据地回:“可这只能一个人、一个人地过啊。”

    许桀哑口无言,只好转移话题:“我们若若胆子这么大吗?”

    蒋思若探出头瞧了瞧玻璃之下深不可测的茂密树林,道:“我之前来是坐缆车的,第一次走天桥——”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惊讶地问:“你不会是害怕吧?”

    许桀仍面不改色,他不答反问:“你不怕吗?”

    “不怕。”蒋思若斩钉截铁地拍拍胸脯给自己壮胆。

    “那算我害怕。”

    “所以?”

    “算了,不闹你了。往前走吧,我会跟着你。”他收敛玩闹的笑意,一本正经地看向她。

    蒋思若完全摸不清头脑,她一头雾水地走上天桥。她俯视玻璃之下的树林,腿部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稳了稳心神,深呼吸后继续行走。偶然间转过头,瞥见许桀略微苍白的脸。

    她转身站定,朝他伸出手。

    “牵个手吧,我有点害怕。”

    见许桀半天没反应,蒋思若率先抓住他的手臂,感受到冰凉体温的那一刻,许桀扶着她的肩,她再一次背对着他。

    “干嘛?”

    “我的弱点都要被你发现了。”许桀保持着温和语调,但仔细听仍能发现隐藏其中的些许颤抖。

    “恐高啊?没关系的,我不会笑话你。”蒋思若跟他保证道。

    “给我留点面子?”

    蒋思若呛声:“死要面子活受罪。”

    “是我自作自受。”许桀理直气壮地应下。

    蒋思若一噎:“懒得搭理你。”

    -

    山腰上有间咖啡屋,店名另辟蹊径——“今日休息”。虽然店里也提供简餐,但它的的确确是以咖啡而闻名。所以人们慕名而来,自然而然地称它为咖啡屋。

    仅仅是迈入小庭院,香气沉郁的咖啡扑鼻而来。咖啡屋的店门敞开着,店铺内仅有的四五张小桌已经被占满。他们索性就直接坐在屋外的长椅上。

    蒋思若进店点了两杯曼特宁。

    她走出店门,许桀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不拘小节地搭着扶手,笑脸气球随着吹来的风轻轻摇晃,若隐若现地光影落在他的脸上,偶尔树间落了一两片泛黄的叶。

    许桀正在平复起伏的心绪。

    但他总是掩饰成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试一下?”

    许桀直起身子接过,他嗅了嗅:“曼特宁?这么浓郁的生烟草味。”

    蒋思若端着咖啡杯在他身边坐下,细细品尝一口,回味道:“微涩的生巧之后是带着焦糖味的甜。这种甜,只会让你回味无穷。”

    “所以——今天来游乐园?”

    “让你感受一下小朋友的世界。总是装作无所不能的样子,你不累吗?或者说,你别逞强。所以你之前……”蒋思若顿了顿,生硬地转换,“不管面对什么事,其实都可以适当软弱的。人并不是必须要无坚不摧的。”

    “谢谢你若若。那并不是不能提起的话题,虽然我至今都无法解释那份难过,但我将它归结于我和他的血缘关系。但要说他的所作所为,这并不是他的去世就可以抹去的。所以不会去坚持释怀。那么,也不用担心我。我真的没事。”他温和地扬了扬嘴角,“我也很高兴。虽然这样说有些过分,好像没站在你的立场。但我仍然想告诉你,我自私地欣喜于你的担忧。”

    蒋思若移开视线,不自然地抿了一口咖啡。

    “忘了说。”笑意像是从喉咙里溢出来,他说,“其实我很喜欢曼特宁,最爱它苦涩的前调。”

    “你的爱好挺特别。”蒋思若回怼。

    “嗯。特别喜欢。”

    前言不搭后语。

    秋风悄悄拂起散落在肩上的发丝,仿若陷在悠长的日光里。

    “不管你。我要点餐去了。”蒋思若气鼓鼓地起身。

    “真不管我一下?”许桀没皮没脸地问。

    “懒得管你。”她径直向前走。

    许桀笑意不减,紧紧跟着:“那我赖着你。”

    蒋思若咬牙切齿道:“不要脸!”

    “年轻人要讲文明。”他贴心指正。

    “不管。”

    “也行。”

    像是一拳揍进柔软的棉花里,溶进吸水的海绵里。

    蒋思若彻底没脾气了。

    随意地用了些简餐后,在咖啡屋休整小半日,他们准备乘坐缆车下山。

    离深秋愈来愈近,白日愈来愈短。

    他们身处于半空中的缆车之内,天际间厚厚的云层像是被火点燃,橘色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以势不可挡地速度侵占了整片寰宇。

    “不过,既然你恐高,为什么在激流勇进还有现在坐在缆车里的时候,你看起来什么不舒服都没有啊?”蒋思若好奇地观察他。

    “可能是因为有实感。” 许桀轻轻踩了踩板子,犹豫着像是不愿承认,“清清楚楚的玻璃……挺吓人的。”

    “扑哧。”蒋思若没忍住笑出了声,对上许桀的视线,她连忙找补,“真不是笑话你,我发誓。”

    “信你。”

    一点不真诚。

    “本来还想去玩过山车的,现在替你考虑一下还是算了吧。”蒋思若遗憾道。

    “可以去,不用考虑我。想去玩就去玩。”

    “算了,坐过山车的时候是我一辈子表情最崩坏的时候,我还是维持形象吧。”蒋思若自我清醒地认识到。

    许桀挑着眉揶揄道:“你在我面前还有形象要管理啊?”

    蒋思若拧着眉反问:“难道我在你面前很丢人吗!”

    “没。一点都不丢人。”许桀迅速承认错误,“非常可爱。”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蒋思若完全不信。

    许桀哑口无言,扶了扶额不再辩解,说多错多。

    “被我猜对了吧,没一句真话。”

    “没,我在思考怎么哄你。”许桀直言。

    蒋思若一噎,不甘示弱地问:“那你想到了吗?”

    “蒋思若,怎么总是这么直白啊。”他低低地笑出声。

    “好烦!我不理你了。”蒋思若撇过头去。

    逼仄狭小的缆车内,许桀弯着身子在她身边坐下,笑脸气球直直顶在上方,低而沉的声音落在她的耳畔。

    “你想我怎么哄你?”

    像是缱绻的情话。

    缆车缓缓运行到中间部分,金灿灿的日光钻了进来。蒋思若偏过头看向他,与他共同融在绵长细碎的光里。

    有暮光,有气球。

    有许桀,有她。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好想吻他。

    她想。

    如蜻蜓点水般掠过无痕。

    蒋思若不争气地再次红了脸。

    大抵是被夕阳晕染。

    她自欺欺人地想。

    许桀不给她退离的机会。他抬手抚着她的后脑勺,另只手又一次握上她的腕骨,摩挲着她不断跳动的每一次脉搏,一遍又一遍地与她唇齿辗转。

    细碎的光偷溜进每一次短暂的唇齿分离。

    呼吸不断纠缠。

    微涩但泛甜的曼特宁仍有余味。

    果然回味无穷。

    他想。

    笑脸气球见证,许桀真的想同蒋思若说爱。

    -

    等到缆车抵达,被烧红的天际已然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望不见尽头的黑夜,偶尔闪过几颗星星。

    园区内的灯火被点亮,错落地绽放在每一个游乐项目旁,身处人人艳羡的童话世界。

    “还想玩什么?”

    他一本正经地问。

    蒋思若不自觉地舔了舔下唇,只觉察到一阵痛意,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她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许桀接收到目光,笑着道歉:“我的错。”

    “闭嘴!”她脸皮薄。

    “行,我闭嘴。”许桀大大方方地笑着应下。

    “我要玩旋转木马。”她眨了眨眼。

    许桀欲言又止,但毫无办法。

    他们排在旋转木马的队伍里。

    许桀商量道:“我在外面看你玩儿?”

    “不行。”面对许桀的恶劣行径,她绝不妥协。

    “打个商量?”

    “没得商量。”

    果断又冷漠。

    很快就轮到他们。

    许桀挑了一匹颜色最简洁的木马。他长腿一迈,利落地翻身上马,刻在骨子里的优雅。

    蒋思若撇撇嘴,内心腹诽:装,就知道装优雅。

    她故意选择离许桀较远的木马,冲着许桀扬着下巴,像是在示威。

    许桀轻笑出声,还是下马来到她身边,他不紧不慢地坐上离她最近的木马——五颜六色的公主马。

    “挺适合你的。”蒋思若捂着嘴笑。

    许桀低头打量身下的木马,挑了挑眉,慢条斯理道:“你喜欢?”

    “喜欢啊。”

    “好,我们漂亮的若若公主。”他自在又随性地坐在木马上,言笑晏晏地望着她。

    蒋思若被突如其来的夸赞打断了一切幸灾乐祸,她抿了抿嘴不理他。

    他又在笑。

    好烦。

    设施启动,缓缓前行。

    像是橱窗里摆放着的八音盒一样,随着悠扬的英文歌曲,在泼了金的碎光里,相近的距离里,他忽然去牵她的手。

    蒋思若仍目视前方。

    只听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

    “若若。”

    “我们回长慈吧。”

    笑脸气球偶尔飘向她,和光一样柔软。

    她好像也不想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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