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毒辣辣的照在大地上,连空气也变得扭曲。

    官道上尘土飞扬。

    长长的队伍从城门口蜿蜒至看不到的尽头。

    马车林立,商队堆积,贩夫走卒齐聚城门外。

    商贩们用袖子扇着风,嘀咕着骂个不停。

    “打听到了,打听到了。”姜府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回队伍中后段,他眉飞色舞地描述,“是宸王世子和寅王世子!城门堵了一堆世家公子哥,争吵不断,听旁人说是两个世子都争着要先进城,各不退让。”

    马车帘子被掀开,留着美须,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探进头来,他看向躺在软垫上的人,“泠儿怎么样了?”

    跪坐在马车角落里素衣襦裙的女子满面愁容,“公子温病不退,身上越来越烫,若再无法进城抓药,只怕……只怕是难捱了。”

    躺在软垫上的人约莫十三四岁,长了张雌雄莫辨的脸,额头包裹着渗血白布。此刻面颊烧红,一双被泪水浸得水雾朦胧的眸子掀掀合合,唇瓣嚅动,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姜泠躺在厚重的被褥中,冷得直哆嗦,她的身体好像与灵魂分开。

    她能听到看到身边发生的一切,却无法开口,也无法动弹,整个人如坠冰窖,清醒又迟钝,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观察着她身边发生的一切。

    她爸爸什么时候蓄的胡子?又怎么穿上了古代人的长袍?

    跪坐她身边的大姐姐是谁?怎么也穿了一身古代人的衣服?

    外面是谁在哭哭啼啼,杂乱的声音一阵阵冲进她的耳中叫她有种耳鸣的嗡嗡刺耳。

    姜父携了身边的小厮要往城门方向走,一个貌美妇人一左一右的牵着两个孩子拦住他,妇人低低哭泣,“老爷,您不能去啊。”

    “那可是宸王和寅王,天家皇事,若是触怒了二王,妾身和谨儿恭儿该怎么活啊。”

    “妇人之见。快让开!泠儿的病要紧。”姜父冷着脸将林氏挥开,冷哼一声:“他二王,还不是天子,便敢在天子脚下这般行事,目无王法,目无王法啊!”

    “老爷,这可说不得。”林氏紧张地四下看了几眼,又埋怨道:“泠儿贪玩落河,如今难不成要我姜氏一族为他陪葬不成?”

    “今日老爷就算是休了妾身,妾身也绝不让开。”林氏哭得肝肠寸断,“老爷就算是不心疼妾身,也要多为谨儿恭儿着想啊。”

    姜父气得甩开袖子大步往前走,林氏牵着孩子的手捏紧,直捏得孩童喊疼才松开。

    见姜父头也不回的离开,林氏转身掀开马车帘子,让跪坐在软垫上给姜泠擦汗的女子下马车,“槿娘,你坐在这里泠儿就能好了吗?还不快去前后看看有没有人家备有你要的药材。”

    “老爷好歹是未来的学宫祭酒,谁不也得给几分薄面。”

    槿娘看着裹着渗血纱布的姜泠,面露犹豫,“夫人,奴婢是公子贴身医女,不敢离开公子身边。”

    “是当姜家的丫鬟都死绝了吗?你既然知道你医女的身份,就要知道,要是大公子撑不下去,你也别想独活!”

    “豆蔻,过来照顾你家主子,笨手笨脚的没个眼力见。”

    豆蔻站在马车外,圆溜溜的眼睛含着怯意,她看向槿娘,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喊了声,“姑姑。”

    槿娘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队伍,又看了看马车外准备让小厮把她拉下去的林氏,咬咬牙,她叮嘱豆蔻,“一步也不能离开主子身边,知道吗?”

    豆蔻含着眼泪“嗯嗯”点头,但槿娘才离开,林氏身边的大丫鬟便把她挤开,“没看到大公子口渴吗,还不去取水来。”

    “不,姑姑说了我不能离开公子身边。”豆蔻扒着马车门框,死活不肯离开,被林氏的大丫鬟硬是拖拽离开。

    “还敢跟我顶嘴?大公子之所以病成这样,都是你们这些贴身伺候的没个省心人。”

    林氏拍拍衣袖,给站在马车下的一个粗使婆子使了个眼色,随后牵着两个孩子上了前面的马车。

    婆子掀开车帘,轻手轻脚地跪坐到姜泠身边。

    姜泠能听到她们的吵闹和对话,也能看到面相不善的婆子掀帘进来。意识到不妙的她努力挣扎,却没有任何用处,她的身体埋在厚厚的数层被褥下动弹不得。

    她想要喊救命,想要从这个窒息的狭小空间里逃开,一团浆糊的大脑让她无法将所听所看组织联系到一起,只有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在挣扎。

    粗使婆子布满褶皱老茧的黝黑手掌抓住被褥,面容狰狞地拽起便往姜泠脸上压。

    婆子的力气大,厚重的被褥压下来,瞬间让姜泠感到窒息,她用尽全力挣扎,但空气还是一点一点的离开她的鼻腔。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她快要失去力气时,一股莫名的力量突然涌进身体,令她无力的四肢瞬间充满力量。

    姜泠手脚并用撑着厚重被褥往外狠狠一推,一瞬间将粗使婆子推个了朝天埋进被褥里,清新空气瞬间涌进来将她包围。

    她顾不得看自己穿了什么,手脚并用的便狼狈往外爬。

    一边爬一边惊恐地喊她意识里看到的姜父,“爸,爸……爸你在哪?”

    “救命,救命啊……”

    马车外的丫鬟小厮和护卫已被林氏故意驱开,使得姜泠没有任何阻拦便冲出了车队。

    她跌跌撞撞往前跑,虚弱高烧让她身体开始疲软无力。

    跃过第一辆马车。

    她看到马车内的貌美妇人睁大双眼,焦急的从车窗伸出头往后看。

    姜泠听到有人喊,“捉住她。”

    她是她吗?

    “快捉住大公子。”

    谁是大公子?

    跃过第二辆马车。

    她看到一群穿着朴素古装的男男女女,他们睁大了眼往后退,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谁看到我爸了吗?”

    “我爸呢。”姜泠想要抓住手边的人问,那人吓得跌坐在地。

    “你们拍戏对吗?我爸呢……”

    后面传来数声“别跑”。

    姜泠余光瞥到那凶恶婆子追赶上来,她抓过路边叠满的竹筐便往后推,绊得婆子摔了个狗啃泥。

    她想要笑一番,又见马车后有穿着干练的护卫上来抓她,拿出吃奶的力气拔腿便跑。

    目光所及之处,扮演古代贩夫走卒的‘演员’们都对她避如蛇蝎,纷纷让道。

    前面的马车琉璃珠闪,在日光的照耀下晃得姜泠几乎看不见路,她突然撞到一个人身上。

    鼻梁直直戳在那人坚硬胸口,疼得她泪花直冒。

    冷香扑鼻。

    姜泠捂着撞疼的鼻子抬眸,迎着日光看见了一张清隽矜贵的脸。

    男子白衣墨发,鼻挺唇薄,眉眼清冷而疏离,在日光笼罩下,对方那张英俊得不像话的脸像是渡上一层淡淡光晕。

    姜泠看呆片刻,下意识开口:“你真好看。”

    自撞进对方怀里那一刻,她迷糊一团浆的大脑渐渐开始清晰。

    男子极高,需要她垫脚才能抓住对方宽阔的肩,她仰头问他,“你是男主角吗?”

    “那你看到我爸了吗?”声音顿了顿,姜泠甩甩渐沉地脑袋,又说,“我爸就是……就是姜明礼啊,啊不对,你们好像一般都叫他明洞先生。”

    “明洞先生你知道吗?”

    长得极好看的男子垂着狭长黑眸,思索片刻后,缓慢地点了下头。

    姜泠松了一口气,随后疲惫涌来,脑袋一沉,晕了过去。

    男子本想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却被少年撞了个满怀。

    他低眸望向怀中的人,十四五岁的少年双眸紧闭,浓睫在眼下盖出一片小小的阴影,雪白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映得这张本就雌雄莫辨的脸明艳不可方物。

    “你真好看……哈哈哈哈哈哈。”

    旁侧传来大笑声,一个锦衣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男子身边,他比男子要矮上许多,却抬手拍上男子的肩,笑道:“我说百里扶,你这艳福不浅啊。”

    “早就听说明洞先生长子,男生女相,长了副让淮章城小娘子们心碎的脸。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啊。”

    “阿彻,不得无礼。”百里扶微微蹙眉,“明洞先生岂容我等议论。”

    少年冷哼一声,见男子怀中昏过去的人毫无防备,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捏这张脸。

    百里扶抬手挡住,眉间冷下来,“百里彻。”

    少年不悦的撇了下嘴,揪住缰绳翻身上马,他高高坐在马背上,不屑地扫了男子一眼,“快点,别让世子等急了。”

    随后双腿一夹,驱马离开,只留下翻飞的尘土。

    百里扶垂眸看向怀中少年,低低说了声“得罪。”

    他将人打横抱起,往不远处姜家的马车去。

    百里扶将人放进姜家的马车,两指并拢压在少年手腕上,随后眉头蹙了起来。

    脉搏时强时弱,似男又似女。

    姜父被混乱的人群冲散,晚到一步。

    已听说姜泠事迹的他气得胡子都在抖,“胡闹!真是胡闹!这么多人也看不住大公子!”

    豆蔻抱着水袋,眼泪汪汪的不敢哭。站在她旁边的大丫鬟瞪了她一眼,站回林氏身后,低声耳语。

    “悬知,犬子怎么样了?”姜父看着软垫上脸色越发苍白的儿子,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大儿子长得极像他娘亲,尽管不学无术,顽劣不堪,姜父也忍不住发自内心的疼惜。

    百里扶松开把脉的手指,蹙在一起的眉目舒展开,声音平静:“大公子惊吓过度晕了过去,待悬知喂他服下护心丸,入城后正常抓药煎服便可。”

    姜父松了一口气,“今日还好遇见了你,否则真不知如何是好。”

    “能为先生效劳,是悬知之幸。”百里扶从袖中取出青玉瓶,倒出一粒褐色药丸,骨节分明的手指掐住少年两颊,以身后丫鬟递上来的清水喂服下去。

    “原来是百里家的悬知公子,泠儿顽劣,给公子添麻烦了。”马车外的林氏堆着笑迎上来,她叫过身边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谨儿,恭儿,还不快给悬知公子行礼。”

    百里扶面色未变,点头以礼:“夫人有礼。”

    *

    人头在眼前攒动,苦涩药汁灌入口中,杂乱吵闹如嗡嗡耳鸣般刺耳。

    姜泠仿佛又回到了魂身分离的时候。

    她口不能言,眼不能掀,迷迷糊糊的沉浮在光怪陆离的世界,像梦境又像现实。

    她老爸躺在病床上,气得拽了氧气面罩,指着她的鼻子骂,“谈恋爱!谈恋爱!我看你是没个对象一天天的满脑子都是谈恋爱了是吧!”

    “你老子我苦心埋下的一统天下线,就这么给你歪没了歪没了!!”

    “让你情情爱爱,我让你情情爱爱!”

    姜老板气狠了,又连夜进了ICU。

    姜泠她爸是个小说家,她妈妈生她弟时候难产没了。这些年他们父女子三人两相依为命,全靠她爸那点微薄的稿费生活。

    因为她爸掌握家中财政小权,所以伸手要钱的姜泠管他叫姜老板。

    不曾想,姜老板大器晚成,去年一本一统天下的大男主文直接冲上了网站榜首。

    乍然走上神坛的姜父决定升华笔下世界观和人物,立志写出一部传世巨作。通过几个重要家族的兴衰演变,世家权贵,君臣父子,来描绘出一幅王朝更替与湮灭的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

    姜父熬最狠的夜,想最复杂的剧情。

    然而刚写完第一代人开疆辟土,准备拉开二代王侯线时,劳累过度的他突发脑溢血把自己搭进了医院。

    编辑催稿,读者催更。为了让姜父安心住院,姜泠照着她爸留下的大纲开始了续写,最后写出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大纲偏得爹都认不出来那种。

    气得她爸差点又躺进了ICU。

    高三毕业的姜泠被打包行李扔出家门,姜父让她在自己创作完成之前不准回家,否则怕自己会忍不住刀了亲生女儿。

    姜泠只好拿着巨款零花钱美滋滋出去浪,从东南浪到西南,又从西南浪到西北,最后在4700米的雪山上缺氧滚进了冰湖,再醒来便是马车极限逃生。

    梦里,无数个姜老板围在她身边,八百句不带脏话地让她快滚。

    姜泠冲他吐了个舌头,转身就跑。

    失重感忽从脚底传来,她惊呼一声,一下醒了过来。

    寒冷不在,温暖将她包裹。

    鼻尖淡香幽然,映入眼帘的房间古色古香。

    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趴在床边打瞌睡。

    在姜泠的注视下对方慢慢睁开眼,下一秒小丫头脸色惨白,砰的跪在地上磕头,“主子饶命,豆蔻不是故意偷懒的。”

    叩头声撞得地板砰砰作响,吓了姜泠一跳。

    “你做什么?快起来。”她连忙起身去扶小丫头。

    刚伸出手去,对方一双大眼睛便滚着泪光瑟瑟发抖,“主子饶命,饶了豆蔻吧,豆蔻再也不敢了。”

    姜泠尴尬的收回手,不知道情况的她只好重新躺回去,故意板着脸说,“行了行了,快起来,我口渴了。”

    豆蔻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见主子似乎真的没有要惩罚自己的样子,松了口气连忙去倒水。

    趁豆蔻去倒水的功夫,姜泠见床边有一枚小小的铜镜,拿起来看了看。

    铜镜里的人十分模糊,但依稀能够看到她的模样。

    像她,又不像她,感觉嫩了点,也更漂亮了点?

    还是这个衣服的原因?

    姜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最终她将其归结为服设道具的原因。

    她视线在古色古香的屋子里转了转,更疑惑了。

    这是哪里?

    她记忆断片前看到了穿着古装的姜老板,还有一个超有气质的清冷挂帅哥。

    姜泠问道:“我爸呢?”

    豆蔻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爸是……?”

    姜泠:“……”

    “就是我爹啊。”

    一定是姜老板太生气,要治她一顿。

    “回主子的话,老爷进宫了。”豆蔻偷偷看了自家公子脸色一眼,见没有动怒,小声说:“主子一天一夜未进食,该饿了吧。公子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去准备。”

    奴婢?

    姜泠上上下下打量这眼神怯怯的可爱小丫头,装得还挺像。

    她故意说:“我要吃烧鹅、烧鸡、烤羊排、烤猪蹄、麻辣小龙虾、辣炒螃蟹……”

    说得越来越离谱,也说得豆蔻目瞪口呆。

    “小主子刚醒,不能吃这么腻。”一个温柔女声从门外传来,随后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走进来。

    她手上端着药,边走边说,“豆蔻,去小厨房把温了一下午的药膳端过来。”

    豆蔻听到这话,连忙说好,离开的脚步快得仿佛后面有洪水猛兽。

    “小主子喝药,喝完药这温病就好了。”女人温柔的语气让姜泠有些不适应。

    她眨了下眼,问,“你谁啊?”

    女人面色一愣,连忙将药碗放在床头柜上,抓住姜泠的手腕,并拢两指为她把脉。

    姜泠稀奇,还把上脉了?

    这么逼真?

    她越来越期待看到她老爸了,这个无聊的中年男人,就等着被她拆穿吧!

    “小主子,奴婢是槿娘啊。”槿娘松开姜泠手腕塞进被子里,她重新端起药,用勺子吹凉了送过去,“槿娘是主子的贴身医女。主子落河砸了脑袋,一时离魂不记得槿娘了。”

    她的语气像哄小孩子般,“小主子喝完药,就会想起槿娘了。”

    姜泠舔了口药汁,苦得她立马别开头,“我不喝。”

    “我爹呢,让他快点出来别玩了。”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丫头和女人,这让姜泠莫名有些不安。

    脑海中姜父一身古装的样子成为她的安定剂,让她迫切的想要见到老爸。

    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

    “别玩了,这一点都不好玩。”姜泠挣脱开想要抓住她的槿娘,环顾四周,“爸?姜老板?人呢?”

    “小主子,你怎么了,你别吓槿娘,快躺下让奴婢看一看。”槿娘见自家公子赤足散发胡言乱语的样子,一张脸被吓得惨白。

    槿娘不敢用力,使得姜泠挣脱开往外走。

    走到门口和提着食盒的豆蔻撞上,豆蔻睁大的眼里满是惊恐,这让姜泠心底越发的烦躁不安。

    林氏听说姜泠醒了,特地过来,想要试试姜泠还记不记得马车上的事。

    远远地她就听到房间里闹声不止,抬脚迈入房门时正好和往外走的姜泠撞上,林氏脸上堆起笑,俨然一副慈母的模样。

    但这个平日里被她哄得十分听话的大公子,却只是面无表情的扫了她一眼就擦肩而过。

    林氏脸上的笑挂不住了,语气却仍温和,“泠儿这是怎么了?怎地见到娘亲也不行礼。”

    姜泠脚步顿住,眸光从对方身后一干穿着统一古装的丫头婆子脸上扫过,最后落在貌美妇人身上。

    她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出妇人脸上违和的笑意。

    姜泠侧过身,挑着眼问道,“你在跟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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