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可能是他?”江若升笑着撞了姜泠一下,“酒还没醒呢?胡言乱语。”

    姜泠正要开口,忽见拱桥上的黝黑少年被推出桥栏,她下意识便推开江若升,一步做两步的扑上去,探出身,一把抓住黝黑少年的手。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走远的高年级学子也都往回看,有人从身后挤来。姜泠拽着少年的手,“你抓……”紧字还没有开口,她狐眸睁大,惊讶道:“怎么是你!”

    小哑巴。

    是宸王府那个小哑巴。

    黝黑少年吊在桥外,仰看姜泠,他唇瓣张了张,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只愣愣看着姜泠,辟雍上的琉璃瓦光照过来,映在那张昳丽的脸上,如往日般璀璨耀眼。

    “快,快帮帮我,帮我一起把他拉上来啊。”姜泠半边身子都探了出去,她努力撑着向上拉,才将人拽上来一点儿距离,身后却猛地传来推力,她一下被人推出桥,连同小哑巴,噗通一声摔进了池水中。

    水花高高溅起,桥边的学子学服皆被打湿,众人连连往后避,他们仿佛才回过神般,“快,快去叫人!快去叫人!”

    冰冷的池水灌进鼻腔,姜泠在水中挣扎了几秒才手脚灵活的舒展开,她浮出水面,桥上人声嘈杂,她左右找不到小哑巴的踪影,又沉入水中。

    池水并不清晰,当她努力找到少年时,对方已开始往下沉,睁大的漆黑眸子映着姜泠模糊的脸,她抱住人,奋力向上游,又喘又抖的将人拖到岸边。

    深秋的池水冰冷,姜泠浑身颤抖,她惨白着一张脸唇瓣发青,小哑巴已经溺水失去意识,任她怎么喊也醒不过来。

    她连忙将人翻过来垫在腿上,拍打背部,几下拍打不见吐出池水。又将少年平躺放置,两指捏住少年鼻头进行人工呼吸。连续吹气两次后,扯开少年腰带,两手重叠置于少年胸口,一下一下的往下压,“醒醒,醒醒。”

    姜泠在游泳课上学过溺水急救,却也是第一次使用。

    她浑身颤抖,牙齿都在打颤,不仅是因为池水的冰冷,更是因为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手下逝去的死亡恐惧。

    “醒醒!醒醒!”姜泠重复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压,一遍遍呼喊溺水的黝黑少年。

    她看着少年苍白没有任何血色的脸,浑身都在颤抖。不久前,他们才在两府之间的高墙上建立了无声的友谊,却短暂得来不及告别,“醒醒,你快醒醒啊。”

    泪珠控制不住的大颗大颗从眼眶滚落,混着满脸的冰冷池水,顺着下巴滴在少年脸上。身后传来一声出水声,黝黑少年也猛地一口水吐了出来,姜泠顾不得回头,高兴得连忙抬手擦眼泪,“你醒了,太好了。”

    江若升喘着粗气,同样惨白着脸,冻得瑟瑟发抖,“我在水下找了你们好久,快没气了。”

    远去的高年级学子和先生们赶了过来,姜明礼见长子湿漉漉的浑身发抖,不等司业问话便率先喊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三人怎么会落水!方才念的《弟子责》都当耳旁风了吗?刚入学便闹出这样的事情,成何体统。”

    “祭酒大人。”司马瑜自人群中出来,他冷哼道:“你不会要包庇你儿子吧?”

    “他推我弟弟入水,偷鸡不成啄把米被拽了下去,怎么现在倒成别人的不是的了?”他目光在人群中暗示性十足的扫了一眼,“我们可都看到了啊!人证物证聚在,我弟弟幼时吃苦,这两月才承欢膝下,父王最是疼爱他,他若是出了事情,你们姜家吃不了兜着走!”

    “就是,就是,我们都看到了,姜泠推了司马契。”司马瑜背后的学子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指证姜泠,他们本就因输了钱不痛快,如今知晓司马瑜要弄他,自然都附和着开口,“没错!就是姜泠推的!”

    他们睁眼说瞎话,“司马契是江若升救起来的!姜泠是罪魁祸首!”

    司马瑜敢诬陷得那么笃定,是因为他知道,他那个贱奴生的弟弟,是个哑巴,回来两月了任凭他们欺负打骂,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姜泠看着这些人冷漠恶毒的嘴脸,衣冠楚楚却仿若地狱恶鬼。她只觉仿佛又回到了那夜的宸王世子宴,只是那日是上流世家子弟的肮|脏,这一次,却是这个世界最高学府的学子们,这些代表着稷朝未来的学子。

    趋炎附势,倚势凌人。

    这个世界,真的还有未来吗?

    书中所描述的八荒争凑,万国咸通的盛世之景真的会出现吗?

    “姜泠!”姜明礼见所有人都站出来指证,他袖下的拳头颤抖,“你是不是推了司马公子!”

    “还不快和公子道歉,然后自去绳愆厅领罚!”

    “我没有推。”姜泠抬眼看向姜明礼,只觉得这时的他陌生无比。他怀疑她作弊,她姑且认为是因自身之前太过混账,如今,却连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

    他不是姜老板,不可能赋予她无条件的爱与信任。但他作为一个父亲,却总将这些罪责强加儿子身上,不愿探究真相,独断专行的将她定义为一个坏人,恶人,让真正的恶人逍遥快活。

    “祭酒大人。”一道冷声自人群中传来,百里扶额角溢着薄汗,冷白的肌肤在秋日里微红,他将外袍披在姜泠身上,才立身道:“都说姜泠推了司马契,那为何不问问他呢?”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又从人群中接过几件外袍,分别递给了黝黑少年和江若升。

    江若升裹着袍子,牙齿打颤,“狗屁的我救了司马契,他……他他他分明是姜泠救起来的好吗!”

    “我认识他吗就救他,以为谁都跟姜泠似的烂好人啊。”

    “好啊,问就问啊。”司马瑜站出来,踢了踢少年的膝盖,“说!是不是他……”他手指特地指向姜泠,半垂下的眼恶狠狠盯着他,“姜泠推你下水。”

    司马契抓着姜泠的手臂,他张了张青紫的唇瓣,几次努力想要开口,却一个字也没有发出来。

    “看,他不开口,就是默认。”司马瑜转身看向众人,“我弟弟被吓到了。”

    “父王若是知道,一定会勃然大怒。下月开国节,父王便会进京祭拜皇爷爷,祭酒大人若拿不出个交代来,父王定饶不了姜家。”

    姜明礼将露出的犹豫又压了回去,他命学正出来,“带去绳愆厅受……”罚字没有出口,一道有些尖锐的叫声打断了他,“没——有——”

    声音的来源是躲在姜泠身侧的黝黑少年,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又继续张开唇瓣,嗓音嘶哑得像吞了刀刃,“没——有。”

    “没、有,他没有,没有推、我。”司马契的声音渐渐通畅,抓着姜泠一遍遍重复,“没有,没有。”

    这是一场闹剧。

    并以闹剧的形式收场。

    污蔑之人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被污蔑者却只能咬牙吞下。

    司马瑜拂袖离去,人群中始终未发话的寅王之子司马旦站了出来,微胖的少年看上去憨厚可亲,他笑呵呵的去搀扶江若升,“司马瑜就是这么个臭脾气,迟早有一天会闯祸。”

    江若升避开他的搀扶,“哦”了一声。

    姜明礼想要和姜泠说话,姜泠转身便走,只留给了他一个背影。

    深秋的风吹在湿漉漉的身体上,哪怕有袍子遮挡,也冷得姜泠直打颤,她眸光扫到身边同样裹着衣服狼狈发抖的两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你笑什么,早知道你会凫水,我还跳下去干什么。”江若升惨白着脸,冷得直哆嗦。

    司马契虽没有说话,却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姜泠,他见姜泠直抖,默默脱下外袍递过去。

    “快穿上!”姜泠反手给他裹上,看着这个没有自己高的小哑巴,不……是司马契,宸王最小的儿子。

    也是……未来的第三代帝王。

    姜泠拍拍他的肩,唇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下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百里扶见她还笑得出来,无奈道:“快回去沐浴换洗,别染了风寒。”

    姜泠扭头看他,百里扶还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还是那么语气淡淡的仿佛什么事情都不关心。但突然地,他在姜泠心中的形象高大了起来。

    她抬手拍拍百里扶的肩,又拍拍司马契的头,狐狸眼亮着光,很是老成地点点头,“我看行!”

    稷国未来的帝王和权相。

    一想到这个世界的两个气运主角就在身边,姜泠膨胀了起来,那些欺负他们的人,日后有他们好看的!

    “姜泠,又喝醉了是不是?”江若升裹着衣服看过来,牙齿都在打颤,“还不走快点!”

    姜泠看他一眼,抿着唇笑,“算你一个!”

    “什么算他一个啊,我说姜泠,听说你被推水里了?我让你快些跑吧你不听。”杞识的声音从拐角假山后传来,他磕着瓜子,上下打量了姜泠一眼,“得,还活蹦乱跳呢,再推几次不成问题。”

    姜泠:“……”

    “我推你一次试试!我推你一次试试!”

    姜泠反手给他肩头一巴掌,水珠从湿漉漉的衣裳上甩出来,溅杞识一脸,他愣愣抬手从脸上摸了满手的水,姜泠哈哈大笑,“有难同当啊。”

    *

    稷下学宫的入学没有拥有一个好的开始,也没有发生更好的转变。

    下一任皇位的交锋不止发生在二王身上,更是在他们的子嗣身上延续开来。

    稷下学宫分为三派,宸王派,寅王派,还有中间派。

    入学日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宸王世子宴上的‘投名状’事件也渐渐在学宫传开。但百里扶后来的态度令人捉摸不透,他作为新生代中备受瞩目的一甲学士,前途无量。

    一定程度上来说,他的选择代表了很大一部分即将入仕的学子们的选择。但尽管如此,宸王仍然势大,追随者众多。

    司马瑜入学前,他的兄长曾叮嘱过他不要与百里扶恶交,他动不了百里扶,但动得了姜泠,更动得了他那从奴隶肚子里生出来的贱种弟弟。

    一个小小的祭酒之子,三番五次忤逆不尊,更是让他那个哑巴弟弟也敢忽视他了。

    正式上课的第一日,他便命人往姜泠和司马契的坐垫上泼水,茶杯里加墨,并在上课前撕了他们的书籍,没等姜泠发作,又向上课的博士告状,“先生,姜泠仗着自己一甲的入学成绩,不尊圣贤,恶意损坏书籍。”

    百里彻身为宸王派的头号狗腿子,司马瑜指哪里他打哪里,“这般行径,怎么可能考取一甲的成绩!我们严重怀疑他通过非正当手段进入甲班,这是对甲班学子的不公!”

    姜泠:“……”

    她扫了一圈甲班的十个学生,三个皇贵,三个公侯之子,两个九卿之子。只有她,和角落里一个瘦弱男子是考进来的,别的都是关系户,哪来的脸质疑她。

    司马瑜的二号狗腿子窦灵羽附和道:“就是!他不配待在甲班!我们要求他滚出去!”

    窦灵羽是侯府之子,男生女相,抬着下巴高高在上的模样,像只开屏的花孔雀。

    这么个成分的甲班,姜泠倒更情愿去乙班丙班。

    堂上的秦博士速来以严厉著称,是学宫里的铁面阎王,且教的是最晦涩难懂的司马体,通过率极低,学生们最怕上他的课。

    “姜泠,站起来。”秦博士视线落在末尾的少年身上,少年案桌上乱糟糟一团,茶杯漆黑,书籍撕碎揉做几团,满桌狼藉间,少年夷然自若,不惊不慌地站起来,规矩行礼:“先生。”

    同样案桌狼藉的还有第一排靠墙的宸王幼子,黝黑少年见他看来,惊惶地连忙低下脑袋。

    秦博士问:“可有此事。”

    “回先生的话,没有。”姜泠弯腰捻起被她推到一旁的湿漉软垫,水哗啦啦地往下洒,溅得一旁的窦灵羽连忙跳开,“姜泠!你干什么!”

    姜泠一眼也没看他,她对秦博士说:“有人故意不想让我上课,故意撕毁同窗书籍,扰乱先生您的课堂。”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的往旁边看了一眼,“并且,还恶人先告状。”

    “你!姜泠!你说谁!”窦灵羽立马不满地喊起来,他看向秦博士,“先生,您评评理,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在说宸……”

    “住口!让你开口了吗?”秦博士冷着一张阎王脸,“此事我自有定夺。”

    他的视线在甲班扫了一圈,一一落在每个人身上,沉着脸道:“稷下学宫,是读圣贤书的地方,不是你们能放肆撒野的地方。就算是当今陛下,也未曾在课堂耍过皇子的威风。先皇帝曾言,凡入稷下学宫者,一视同仁,就算是皇子皇孙,也没有特权可言。”

    “先生施教,弟子是则。温恭自虚,所受是极。……温柔孝悌,毋骄恃力。志无虚邪,行必正直……”秦博士视线在司马瑜身上停住,“昨日的《弟子责》,你们记住了多少?又有谁遵守了?”

    “若再发生这等扰乱课堂之事,一切按照稷下宫规处罚。”他扫视了一圈学堂,强调:“一视同仁。”

    司马瑜席坐案桌后,袖下的拳头握紧,脸上却带着笑,他全程没有参与这场闹剧,但谁都知道他便是始作俑者。

    “司马体起源于开国先帝,这不是一门简单的字体,这是一门无上学问,工、农、兵、术、礼、法……包含了先帝的无尽智慧。你们只要掌握一分,便能成为社稷之器。”

    入学考试的司马体试题乃秦博士与司马体大儒们精心所出,他自是知晓试题难度,更知世上鲜少有人能拿到一甲那样的成绩,就算是门门课成绩优异的百里扶,也定会在算术上所有纰漏。司马体自成一体的算术体系,至今没能被完全推演出来,开国先帝留下无数谜题,迫切需要更多拥有司马体天赋的人来解开。

    秦博士并不认为姜泠存在作弊的可能,因为没人能拿到这样的成绩,只有天赋才能解释得通,他看向姜泠,“你既以司马体一甲的成绩考进来,那不如在司马体的第一堂课为大家展示所学,方能信服于众。”

    “好。”姜泠应下,她搬了隔壁窦灵羽的笔墨纸砚,在对方吃人的眼神中掰断他的毛笔,举起毛毛刺刺的笔杆,笑嘻嘻地说:“不好意思啊,司马体这样写才好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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