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过这一场,常氏博得好名声,长孙氏碍于种种只能把她留下,但葬礼一过,那些没有好名声的人就要被逐出府门了。

    甄逸膝下有一生母不详的女儿,名叫甄朱,排行第三,生的貌丑如猪,贪吃低贱,长孙氏平时就看她不顺眼想打发走,这下终于能如愿了。

    “别说我这个做嫡母的心狠,家中养你这号人,有碍观瞻,给你二十钱,旧衣裳两套,从此离了甄家的大门,到别处找生计去吧。”

    甄朱肥重的身体砰一下掉到地面,双手熊抱住长孙氏,擤着拉丝的鼻涕央求:“大夫人别这样,我既不会做活又不会讨饭,出去就得死哇。”

    “你死不死,与我有什么相干?”

    长孙氏踢了甄朱一脚,嫌弃地拍了拍被甄朱碰过的地方,叫人关门上锁。

    甄朱被赶走后,边哭边在大街上逛,路过一家店,用长孙氏给的二十钱买了三个大肘子,狼吞虎咽吃完,嘴上的荤油还没擦净,想起下一顿就没着落了,不禁又放声大哭。

    到夜里,甄朱又冷又饿,回到甄府,看门人却不叫她进,只得绕院墙转了半圈,沿着槐树的枝杈爬上墙,再从墙头慢慢嘟噜下来,

    墙头下面便是常氏的住处,甄朱知道常氏面慈心软,一向看不得别人吃苦受累,装可怜的那一套对长孙氏没用,对常氏却是有用的,甄朱跪在常氏面前,叫她看衣裳上的土,叫她听自己咕咕叫的肚子。

    “就是只狗要饭要到您跟前,您也会从自己饭碗里扒出来半碗给它,我知道您心眼好,绝对不忍心叫我在外面冻死饿死,就叫我在你院里住下吧,我保证,会吃的很少。”

    常氏叹口气,拿了许多吃的给甄朱,“我人微言轻,救得你一时救不了一世,即便你今夜在这住下了,那明日呢?这里虽然是我与你四妹妹在住,但到底还是甄家的地方,大夫人要是发现你在这,断断不会容你。”

    甄朱啪啪磕了几个头,“您就为了我去求求她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算不为了你自个,也为四妹妹积点福吧。”

    提及甄宓,常氏心肠又软了几分,思来想去,决定去找长孙氏求情,表明来意后,长孙氏笑的喷出茶叶水,“你自己都是掉了毛的孔雀,过不了几个冬了,还来管别人的事?”

    “那胖丫头自小没有娘,现在又没了爹,实在可怜,就是看在故去老爷的份上,咱们也不能不管。”

    “你还真是个活菩萨!”长孙氏在茶杯磕在桌上,呸了一口道:“看在故去老爷的份上?你一个买来的小妾,这话轮得到你说?”

    常氏本是个胆小的,被长孙氏几句话说的缩起肩膀,可嘴上依然重复着:“那孩子要是离开甄家,就只剩等死的份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夫人也不是喜好杀戮的人,就给她条活路吧。”

    “说的容易,给条活路,那个蠢妮子吃谁的,喝谁的?都是我的!你耍几句嘴皮子分文不掏就想把好名声挣去,真会打算盘!”

    “夫人大可以放心,要是能留胖丫头在府里,吃穿用度都从我的分例上出。”

    “你才几个钱?想当菩萨也该掂量掂量自个,那个甄朱,人如其名,猪一样,顿顿离不了大肉,别再因此把你亲生的那个饿死喽。”

    “富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过法,吃不起大鱼大肉,青菜米粥也能果腹度日,另外,把我那里伺候的丫鬟仆役裁撤掉,也能省不少,有片瓦遮头,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就是福气了。”

    长孙氏点点头,对常氏的逆来顺受感到满意,“你既然决定了,我也不阻拦你,只是得记住,这都是你自己愿意的,并不是我的主张,旁人要问起来,别把屎盆子扣我头上。”

    常氏感激不尽,表现出涕零的样子。

    “还有,那个蠢东西叫我膈应,仿佛含着块猪油在嘴里,甚是恶心,千万看紧门户,给她圈起来,就当养牲口了,可别放出来碍我的眼!”

    甄朱搬去与常氏、甄宓同住后,每日只是吃,吃完烧鸡吃酱肉,吃完酱肉吃老鹅,常氏本就不多的分例半月就被她□□光,连卖炭过冬的钱也没剩下。

    这一日,傍晚院里刮起大风,阴云密布,轰隆隆的雷声从很远的地方响起,才申时,天已经完全暗下去,甄宓隐隐感觉到不安。

    雨点落下,路面漆黑湿滑,常氏被叫走一个时辰了,还没回来,屋里点着炉子,炉子上坐着砂锅,锅里炖着鸡,甄朱一边扇着火,一边往砂锅里加佐料。

    “这只肥鸡,流油喷香,我的口水要掉下来了。”甄朱说着,用袖子擦嘴,真擦出滴滴答答的口水,“四妹妹,你肚子小,你娘又想要细腰,鸡腿全给我吃好不好?”

    甄宓不理她,举伞出门,要去找常氏。

    “她是个大人,又不会丢,你还是别去了,屋里就我自己,还怪怕的,四妹妹来替我看火,我去解个手。”甄朱捂着肚子往后面找茅坑去了。

    甄宓举伞走进雨里,没走几步就迎面撞上常氏,“娘,你去哪了?”

    常氏低着头,仿佛不愿叫人看见自己的脸,低声说:“大夫人问我几句话,没什么要紧的。”

    母女二人进到屋,甄宓才看见常氏浑身被雨淋透,脸上赫然一个掌印,嘴巴肿起来老高。

    “这是大夫人打的?”

    常氏摇摇头:“大夫人虽然严厉,但都是嘴上的事,这些年从未对我动过手。”

    “那是谁打的?”甄宓腮帮子气鼓了,“娘告诉我,我去找他算账!”

    常氏把头低到颈窝里,看着炉灶上的火,没有言语。

    “甄荣!对吗?”甄宓的小手轻轻抚着常氏红肿的面颊,“在这个家里,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敢这么干,她为着什么打娘?”

    常氏哽咽着说:“你为我鸣不平,大小姐甄荣也为她的母亲鸣不平,自打我进门后,老爷冷落了大夫人与她的几个孩子,再加上葬礼上我哭的太凶抢了她们的风头......宓儿,她出了这口气就算了,几巴掌对娘来说不算什么。”

    “打你一回忍下了,就有第二回第三回,不能这么算了。”

    常氏感怀忧伤:“大小姐向来跋扈,比她低的,哪个不打?才十六岁的闺中女儿,竟比悍妇还可怕,往日还好,有老爷和大少爷在,好歹能护一护咱们,可现今老爷死了,大少爷投军去了,偌大的甄家,找不出一个能指望的人。”

    “神佛与旁人都是指望不上的,娘,眼下光景,只能指望自己。”甄宓说。

    甄朱这时从茅房出来,搓着手走到炉子跟前,用筷子搅了搅鸡块,夹起一块放进嘴里,觉得嚼不烂又放回锅里,眼睛斜着说:“四妹妹,你个子不大,口气不小,怎么指望自己?你跟我一样,是个庶女,卑贱的玩意儿,大姐姐是嫡出长女,舅舅又是县里最大的官,打你娘就打你娘了,就是连你一块打也是极平常的,可别去硬碰硬,再连累了我......”

    雨连着下了几天,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家里能吃的东西都被甄朱造完了,她在床上打滚,嚷嚷着再不给吃的就要饿死了,常氏拿出仅剩的几钱月例,“还够买几张饼的。”

    甄朱不依,大哭大闹:“饼不压饿,我非得吃肉能吃饱,你既养了我,可不能叫我饿着,听听,肚子正在叫,这像什么话?”

    常氏难为道:“可拢共就只剩这些了,吃饼也能吃饱,你拿了钱去吧,别真饿坏了身体。”

    “我饿的没力气,哪还能去买饼?外头的雨这样大,咋不叫四妹妹去?”

    甄宓接过钱说:“我去。”

    常氏送女儿到门口,表情有些歉疚,“别跟你三姐姐一般见识,她自小没娘,缺乏教导,也不是存心这样无礼的。”

    “我一向当她是暂养在我们家中的一块猪肉,虽叫我厌恶作呕,但绝没有跟猪肉吵架的道理,这便是为何甄朱如何过分,我都不与其争执的原因。只不过......”

    甄宓拉了拉常氏的手,继续道:“经过这件事,娘从今后要记得,万事都得先保全自己,多余的善心只会叫日子更难过。”

    雨倾盆而下,把道路冲的泥泞难走,甄宓走到街上,看到卖饼的铺子正打算关门,“等一下。”她小跑着前进,踩出的雨滴溅湿了裙子,“我要买饼。”

    “这么大的雨,我以为没人来了呢。”老板看向冷掉的炉灶,“只有凉饼了。”

    “凉饼也行。”甄宓把钱递过去,老板掂了掂,将炉灶内的七八个饼全给了她,“反正也没啥生意,都给你吧,路上滑,可当心点小姑娘。”

    甄宓谢过老板,一手撑伞,一手拿饼,正要回家,忽然看见一个高矮模样颇似甄荣的人,那人穿着甄家婢女的粉色衣裳,扎着圆形发髻,没有打伞,浑身淋的湿透,形状十分狼狈。

    “大姐。”甄宓快走几步,追上甄荣,“大姐这是去哪里了?”

    甄荣眼泡发肿,脂粉尽毁,不知是被雨水冲毁还是被眼泪冲毁,她见了甄宓,先是惊慌,而后是发怒,“我去哪里轮的着你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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