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宓先是闻着血腥味，继而转过头，看到藤椅上满是伤的丈夫。
什么坚硬的东西在一点点融化......
“你怎么？谁打的？”话刚问出，她便猜到了答案，普天之下，敢鞭打曹家二公子的唯有一人。
“疼吗？”她修长皙白的手指悬在他手臂上的伤口。
他攥住她的手拉到自己心口，瞳孔幽暗深邃，久久看着她问：“你都好吧？”
问完却不等她回答，手从头顶抚下，面颊、下巴、脖子、胳膊，直到确认自己的妻子完好无损，才将悬着的心放下，捏了捏甄宓的手心，发着狠问：“是谁？”
甄宓心知，若是告诉曹子桓真相，他必然会报复崔氏，曹子建也会被牵连怪罪，兄弟相残，并非魏王乐意见到的，到时兄伤或弟残，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是两个南边来的逃兵，来许都求官职，吃了闭门羹，衣食都无着落，生了坏心眼，见我衣着华丽，所以掳劫了去，打算敲诈一笔，怎料我说出身份，他们又怕了，将我绑到南下的船上，想献给东吴做个投名状，所幸，开船的船夫牛老二是许都人，受过曹家恩惠，杀了那俩贼人，救了我。”
见曹子桓眼中有疑，甄宓不想叫他有所思考，忙问：“我大姐甄荣如何了？”
“受了两鞭晕了过去，现在在狱中，有专人看管。”
甄宓嗔怪：“你不该这般待她。唉，起初我也疑心，是不是她跟人串通了，将我引到那里，但细想，却不像，大姐是个蠢人，直来直去，做不出这样耍心眼的事，何况，我好歹是你的妻子，于她来说算个靠山，她没理由害我。”
“我就是恨她的蠢，把你引入危险境地，现而今无事了，稍后叫人放她回家便是。”
曹子桓作势要抱甄宓，手臂上的伤却乍开，流出好多血，“你别动。”甄宓替丈夫清洗了伤口，敷上药草，扶到床上安歇。
他们手拉手平躺，彼此都感到安宁，觉得许都是好的，夜晚是好的，夏季是好的，生活充满希望。
甄荣于次日午时到家，身上带着伤，饥肠辘辘，却发现不论是袁凤行另外几房妻妾，还是家中仆人婢女，都对她冷淡甚至无礼。
“我遭了回罪，死里逃生，又乏又饿，你们都是死人吗？不知道准备些饭菜烧盆水？”
下人们置若罔闻，或扫地的，或搬东西的，各人忙各人，任她再叫唤，也无人搭理，倒是袁凤行的正房妻子发了话：“你蠢笨无脑，把曹家二少夫人弄丢，害的我们跟着提心吊胆，如今事情虽然平息，那也是凭着袁家祖上的福气消解了厄运，你要是有心肠，就该在宗祠里跪个七天八天求祖宗宽恕，你不跪，反倒有脸要这个要那个，也不怕闪了牙。”
甄荣不服，与正室脸对脸对持着。
“我与袁大哥年少情谊，百转千回才终成眷属，我名为妾，实则伉俪情深，是他没名分的妻子，你不过趁袁大哥初来许都时没有根基，仗着娘家有钱才得了正室的名分，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指手画脚，这里是我的家，我使唤我的下人给我烧饭烧水，天经地义。”
正室失笑，捂着肚子几乎站不起身，“好不自量力，他若心中对你情根深种，会独自来许都抛下你在邺城不管不问？会要了你的亲妹妹？会娶了两个正室都不是你？甄荣啊甄荣，你真是我在世上见过最蠢的女人。”
正室狂笑扬长而去，甄荣悻悻回到住处，冷墙冷床，空无一人，桌上落了层灰，床褥潮湿，水壶里没有水，自己被曹子桓关了一天一夜，无人问津，眼下回来了，也没人相迎，袁大哥当真不在乎她？
狐疑时，往日欢好的时光重回脑际，甄荣回忆起少年，她跟母亲拌嘴，负气出走，要去城外找兄长甄勇，谁料□□的马失心疯，满处乱窜，差点把她摔到山崖下，袁凤行恰在那时如天神降临，飞身到马上，拉住了缰绳。
她还记得当时的心跳，像擂鼓一般紧奏剧烈，他热乎乎的胸膛贴着她的脊梁，手臂环绕着她的手臂，呼吸声掠过耳朵。
这是从未有过的悸动，生而为人全新的体验，那一瞬间，甄荣就决定非这个男人不嫁。
她豁出去一切把自己交付与袁凤行，不惜与母亲和家族作对，可后来，敌不过命运玩笑，逃难途中被迫嫁给了表哥，在被打压被摧残被休之后，仍然是袁凤行，满心欢喜地接纳了她。
可如今，人人都说他对她的爱是假的。
甄荣走出门，找到住的比较近的袁凤行的另一名小妾，问她：“你跟袁大哥是怎么认识的？”
那小妾年不过十八，性格害羞，扭捏着说袁凤行为她跟别人打架，拦花轿抢亲，发誓非她不娶的故事，可比甄荣的要好听多了。
犹如被抽掉筋骨，甄荣一下子塌了，原来情深谊长并非她一个人独有，原来甜言蜜语对谁都说得出口，她扶着桌子移动到墙边，扶着墙走到门口，枯槁地望着天，这时稀稀拉拉的雨落到她脸上。
她打听着到了康府时，身上的衣裳已湿透，但浑然不觉，康府的看门人看她古怪，没敢擅自请进去。
“夫人有何事？”
“我找甄姜。”
“夫人说什么？有雨，夫人大点声。”
“我找甄姜，我要找甄姜。”
甄荣好像失了魂魄，雨中站了很久，才被请进去，甄姜有了身孕，被姓康的娶做正房，春风得意的样子。
“当日大姐不是说与我断了姐妹情谊，从此再无瓜葛，今日却为什么找上门来？”
甄荣湿漉漉地拉住甄姜，问：“你与袁凤行是怎么搞到一块去的？”
“大姐莫不是有什么大病？我已嫁到康家来，哪里还记得从前的事？”
“你告诉我，告诉我，我就死心了。”
甄荣苦苦哀求，那模样不像是来找麻烦的，甄姜于是屏退左右，给姐姐倒了碗枣茶，缓缓说道：“你执意要问，我就说了，听完不许恼的，那时无极县家中遭了难，我跟你一路去邺城，借住在袁凤行家中，他几次送胭脂衣裳，频频示好，我起初并不以为意。”
“有次，你去四妹妹那里，家中无人，他突然抱住我，抱的死死的挣脱不开，说他喜欢我，要明媒正娶我，我问大姐怎么办？他说他对你无心无意，只是看你可怜才带回了邺城。”
“彼时，我年轻，尚不知男人的话七分假三分真，加之身处异乡，想找个依傍，就跟了他了，后来他撇下我们在许都又娶了一二三四个老婆，我就明白，这人虚伪善变，不可托付。”
眼泪淹了甄荣的脸，她双目无神，痴痴傻傻，喃喃自语：“原来只有我一个是傻的。”
“你是傻，我当日劝你及时止损，另寻个有担当的好男人，可大姐你呢，你反倒骂我不守妇道，令爹娘蒙羞。”
“我心中乱的很。”甄荣双手捂在心窝，仿佛呼吸不畅，说话上气不接下气，“我就去问一问......他，这么多年来，日日夜夜，有几分真几分假，是不是都在骗我？”
雨中独行，刚干的衣裳很快又湿透，鞋子裹了层泥巴，不见原先颜色，甄荣走出康府，离开大街，出了城门。
大营在哪个方向呢？
雨中不辨东西，她凭着直觉走，很快体力不支，倒在泥地里。
昏睡的时间很长，长到又把与袁凤行相处的点点滴滴梦了一遍，也不知梦是苦是甜，醒来时，周围没了雨，还以为是停了，却仍旧听得到雨声，头顶有个棚，两米之外有尊涂金的泥像，身下是团稻草。
甄荣身处破庙，欲待要问问是谁把她拖到这时，一个青色身影匆匆跑来，把刚烧好的草药端给她。
“你是？你是！”甄荣忘了接药碗，眼睛瞪的滚圆，“简......简什么来着？”
“简良子。”简良子把药喂到甄荣嘴里，“夫人背后有鞭伤，侧着躺比较好。”
“你不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袁熙公子呢？”
“我在这。”袁熙站到甄荣面前，比从前胖了一点，仍然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模样。
什么坚硬的东西在一点点融化......
“你怎么？谁打的？”话刚问出，她便猜到了答案，普天之下，敢鞭打曹家二公子的唯有一人。
“疼吗？”她修长皙白的手指悬在他手臂上的伤口。
他攥住她的手拉到自己心口，瞳孔幽暗深邃，久久看着她问：“你都好吧？”
问完却不等她回答，手从头顶抚下，面颊、下巴、脖子、胳膊，直到确认自己的妻子完好无损，才将悬着的心放下，捏了捏甄宓的手心，发着狠问：“是谁？”
甄宓心知，若是告诉曹子桓真相，他必然会报复崔氏，曹子建也会被牵连怪罪，兄弟相残，并非魏王乐意见到的，到时兄伤或弟残，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是两个南边来的逃兵，来许都求官职，吃了闭门羹，衣食都无着落，生了坏心眼，见我衣着华丽，所以掳劫了去，打算敲诈一笔，怎料我说出身份，他们又怕了，将我绑到南下的船上，想献给东吴做个投名状，所幸，开船的船夫牛老二是许都人，受过曹家恩惠，杀了那俩贼人，救了我。”
见曹子桓眼中有疑，甄宓不想叫他有所思考，忙问：“我大姐甄荣如何了？”
“受了两鞭晕了过去，现在在狱中，有专人看管。”
甄宓嗔怪：“你不该这般待她。唉，起初我也疑心，是不是她跟人串通了，将我引到那里，但细想，却不像，大姐是个蠢人，直来直去，做不出这样耍心眼的事，何况，我好歹是你的妻子，于她来说算个靠山，她没理由害我。”
“我就是恨她的蠢，把你引入危险境地，现而今无事了，稍后叫人放她回家便是。”
曹子桓作势要抱甄宓，手臂上的伤却乍开，流出好多血，“你别动。”甄宓替丈夫清洗了伤口，敷上药草，扶到床上安歇。
他们手拉手平躺，彼此都感到安宁，觉得许都是好的，夜晚是好的，夏季是好的，生活充满希望。
甄荣于次日午时到家，身上带着伤，饥肠辘辘，却发现不论是袁凤行另外几房妻妾，还是家中仆人婢女，都对她冷淡甚至无礼。
“我遭了回罪，死里逃生，又乏又饿，你们都是死人吗？不知道准备些饭菜烧盆水？”
下人们置若罔闻，或扫地的，或搬东西的，各人忙各人，任她再叫唤，也无人搭理，倒是袁凤行的正房妻子发了话：“你蠢笨无脑，把曹家二少夫人弄丢，害的我们跟着提心吊胆，如今事情虽然平息，那也是凭着袁家祖上的福气消解了厄运，你要是有心肠，就该在宗祠里跪个七天八天求祖宗宽恕，你不跪，反倒有脸要这个要那个，也不怕闪了牙。”
甄荣不服，与正室脸对脸对持着。
“我与袁大哥年少情谊，百转千回才终成眷属，我名为妾，实则伉俪情深，是他没名分的妻子，你不过趁袁大哥初来许都时没有根基，仗着娘家有钱才得了正室的名分，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指手画脚，这里是我的家，我使唤我的下人给我烧饭烧水，天经地义。”
正室失笑，捂着肚子几乎站不起身，“好不自量力，他若心中对你情根深种，会独自来许都抛下你在邺城不管不问？会要了你的亲妹妹？会娶了两个正室都不是你？甄荣啊甄荣，你真是我在世上见过最蠢的女人。”
正室狂笑扬长而去，甄荣悻悻回到住处，冷墙冷床，空无一人，桌上落了层灰，床褥潮湿，水壶里没有水，自己被曹子桓关了一天一夜，无人问津，眼下回来了，也没人相迎，袁大哥当真不在乎她？
狐疑时，往日欢好的时光重回脑际，甄荣回忆起少年，她跟母亲拌嘴，负气出走，要去城外找兄长甄勇，谁料□□的马失心疯，满处乱窜，差点把她摔到山崖下，袁凤行恰在那时如天神降临，飞身到马上，拉住了缰绳。
她还记得当时的心跳，像擂鼓一般紧奏剧烈，他热乎乎的胸膛贴着她的脊梁，手臂环绕着她的手臂，呼吸声掠过耳朵。
这是从未有过的悸动，生而为人全新的体验，那一瞬间，甄荣就决定非这个男人不嫁。
她豁出去一切把自己交付与袁凤行，不惜与母亲和家族作对，可后来，敌不过命运玩笑，逃难途中被迫嫁给了表哥，在被打压被摧残被休之后，仍然是袁凤行，满心欢喜地接纳了她。
可如今，人人都说他对她的爱是假的。
甄荣走出门，找到住的比较近的袁凤行的另一名小妾，问她：“你跟袁大哥是怎么认识的？”
那小妾年不过十八，性格害羞，扭捏着说袁凤行为她跟别人打架，拦花轿抢亲，发誓非她不娶的故事，可比甄荣的要好听多了。
犹如被抽掉筋骨，甄荣一下子塌了，原来情深谊长并非她一个人独有，原来甜言蜜语对谁都说得出口，她扶着桌子移动到墙边，扶着墙走到门口，枯槁地望着天，这时稀稀拉拉的雨落到她脸上。
她打听着到了康府时，身上的衣裳已湿透，但浑然不觉，康府的看门人看她古怪，没敢擅自请进去。
“夫人有何事？”
“我找甄姜。”
“夫人说什么？有雨，夫人大点声。”
“我找甄姜，我要找甄姜。”
甄荣好像失了魂魄，雨中站了很久，才被请进去，甄姜有了身孕，被姓康的娶做正房，春风得意的样子。
“当日大姐不是说与我断了姐妹情谊，从此再无瓜葛，今日却为什么找上门来？”
甄荣湿漉漉地拉住甄姜，问：“你与袁凤行是怎么搞到一块去的？”
“大姐莫不是有什么大病？我已嫁到康家来，哪里还记得从前的事？”
“你告诉我，告诉我，我就死心了。”
甄荣苦苦哀求，那模样不像是来找麻烦的，甄姜于是屏退左右，给姐姐倒了碗枣茶，缓缓说道：“你执意要问，我就说了，听完不许恼的，那时无极县家中遭了难，我跟你一路去邺城，借住在袁凤行家中，他几次送胭脂衣裳，频频示好，我起初并不以为意。”
“有次，你去四妹妹那里，家中无人，他突然抱住我，抱的死死的挣脱不开，说他喜欢我，要明媒正娶我，我问大姐怎么办？他说他对你无心无意，只是看你可怜才带回了邺城。”
“彼时，我年轻，尚不知男人的话七分假三分真，加之身处异乡，想找个依傍，就跟了他了，后来他撇下我们在许都又娶了一二三四个老婆，我就明白，这人虚伪善变，不可托付。”
眼泪淹了甄荣的脸，她双目无神，痴痴傻傻，喃喃自语：“原来只有我一个是傻的。”
“你是傻，我当日劝你及时止损，另寻个有担当的好男人，可大姐你呢，你反倒骂我不守妇道，令爹娘蒙羞。”
“我心中乱的很。”甄荣双手捂在心窝，仿佛呼吸不畅，说话上气不接下气，“我就去问一问......他，这么多年来，日日夜夜，有几分真几分假，是不是都在骗我？”
雨中独行，刚干的衣裳很快又湿透，鞋子裹了层泥巴，不见原先颜色，甄荣走出康府，离开大街，出了城门。
大营在哪个方向呢？
雨中不辨东西，她凭着直觉走，很快体力不支，倒在泥地里。
昏睡的时间很长，长到又把与袁凤行相处的点点滴滴梦了一遍，也不知梦是苦是甜，醒来时，周围没了雨，还以为是停了，却仍旧听得到雨声，头顶有个棚，两米之外有尊涂金的泥像，身下是团稻草。
甄荣身处破庙，欲待要问问是谁把她拖到这时，一个青色身影匆匆跑来，把刚烧好的草药端给她。
“你是？你是！”甄荣忘了接药碗，眼睛瞪的滚圆，“简......简什么来着？”
“简良子。”简良子把药喂到甄荣嘴里，“夫人背后有鞭伤，侧着躺比较好。”
“你不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袁熙公子呢？”
“我在这。”袁熙站到甄荣面前，比从前胖了一点，仍然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