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簪在耶律昂沁眼中收成一线,在放大的瞳孔中凝就一个点。

    素手纤纤,握住金簪的少女面无表情。

    千均一发间,树林中走出一个和尚,光头一身袈裟,双手合十,厉声喝道:“何人放肆!”

    出来的正是净方,身上袈裟尚还凌乱,像是刚从地里滚了一遭,锃亮的光头,眼神狼狈又闪烁。

    他刚在地窟搂着美娇娘欲登极乐,便听到外面的说话声,这里地处偏僻,净方费了好些功夫才选址此地,外面看着荒芜,里面着实另一番天地。

    美轮美奂不说,外边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在这里,不过寻常照明的物件,是个名幅其实的销金窟。

    外间传言,这里是佛陀镇压的浮屠地狱,偶尔闹些凶煞鬼怪,顾岁晴初来乍到,还没有听过这些有的没的传闻。

    这些流言,自是净方着人散步的,等闲根本不会有人摸到这里。

    他正把玩的这个女子是山下屠户家的女儿,鹅蛋脸柳叶眉,那腰细得,一手就能搂住,打小就是一个美人胚,他垂涎了好些年。

    这屠户家,虽说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就这么一个女儿,看得很紧,他苦心筹谋,最后在那耶律昂沁的敲边鼓下,才终于拿下。

    得手没多久,净方这心头正热乎,而且这亭亭女儿,竟也沾了几分屠户的泼辣。

    他素来喜欢女人身上这股劲劲儿,压服的过程,有味道的很。

    在听到外人动静之后,净方和耶律昂沁想到一块去了,这里的女人可不止他一个人享用,出入的,那是有通天的贵人。

    他当即就决定一不做而不休,当务之急,就是把眼前的女人处理好。

    哪知就这么倒霉,这女人明明都下了药了,发起疯来他竟还制不住,生生从他胸口上撕咬下一快肉来。

    他匆匆跑出,外面耶律昂沁正和一女子纠缠,那女子叫人眼前一亮,绝色,矜贵又凌厉,只是一眼,净方刚消下的火气又腾的上来,胸口隐隐做痛。

    顾岁晴认出正是前世臭名昭著的净方,这么一个闪神分心的功夫,手下露了破绽。

    耶律昂沁何等心性,已经从最初的震惊恍过神来,生死关头,他咬牙拼尽全力,擦着金簪的锋芒就地一滚,衣衫擦出一道鲜艳血痕,血肉翻飞。

    顾岁晴这击不中,当即后退,这里是净方的地方,刚刚耶律昂沁的口哨她也是听到的,再拖下去,只怕后果难料。

    这次交锋能占上风,也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她手上的兵器又实在不趁手。

    下一次再找这样的机会,就很难了,顾岁晴这般想着,虽然心中诸多不甘,动作却没含糊,当下就起身欲走。

    这个和尚打眼过去,不过一草包尔,这样的货色,拦不住她。

    净文高呼:“拦住贼人。”

    窸窣声逼近,飞箭和回旋镖飞过,顾岁晴起身的动作一滞,不得已,用脚从地上挑起树枝,将这些一一打落脚下。

    这一波拦下了,到底还是慢了一步,这么一耽搁的功夫,耶律昂沁叫来的援兵就很接近了。

    顾岁晴抿紧了唇。

    虽是庙里,来的却不是和尚,一眼估摸大约十二三人,一进一退暗合章法,是训练过的,刀,剑,匕首,武器都有,可攻可守,该是耶律昂沁手里的精英了。

    顾岁晴沉了一口气,她手中只有长不过三寸的金簪,和一条就地捡起的树枝,发髻在先前的打斗中微微松动,垂了几小缕落在眼前,衣服也稍有破损。

    她立在原地,握紧双手,扎了一个很利落的防御式马步,美人身段纤细,扫过来的视线却是冷冽有力的。

    净方喃喃开口:“别打死了,留,留一条性命。”

    他眼中的浑浊与污秽一览无疑,顾岁晴多看一眼都嫌恶心。

    结合刚刚听到的声音,顾岁晴并不是不通人事,在皇家,年龄到了,这些会有专门的嬷嬷教导,她是出嫁过的人,自是知道这个净方在想些什么。

    便是上一世,她也没有落到这样人手里过。

    顾岁晴扪心自问,这一世,就只到这里了吗?

    耶律昂沁爬将起来,以手作刀,往下一滑:全力击杀。

    这个女人身份贵重,即是敌人,多活一天,都是潜在的麻烦。

    至于这位公主为什么要杀他,她若死了,也就不重要了,耶律昂沁心中隐隐有着惋惜,和净方一样,他也会觉得,这是一个很不一样的女人。

    敌人扑过来的时候,顾岁晴挑了一把泥沙,树枝当头劈在其中一人面门上,断为两截,顾岁晴也夺过了这人手中的剑。

    重剑并不趁手,她不长于力量,更适合偏软一点,轻盈一点的武器,她两手托举,在空中打了个旋,逼退了从后面进攻的人。

    她招架了无数轮,也成功击杀了一个,这进攻却宛若无穷无尽,她感觉着力气透支。

    她心中清楚,凭她的力气,独自一人,是走不出这方树林的。

    顾岁晴在心中审视着面前逐渐晃动着的人影,她有把握再击杀一个人,也可以在虚晃一招过后,将剑刃抹过自己的脖子。

    顾岁晴客观审慎地评估过后,心中有了结论,她不能让自己落到净方这样的人手里,她起手借势,正欲扭转剑锋的刃口。

    一众打斗厮杀声中,长风破空,枪头以排山倒海之势破空压来,稳准狠地扎进顾岁晴脚下,红缨拂地。

    打斗骤停了一瞬,顾岁晴被围得密不透风的身前,竟生生破开了一道口子。

    前世今生,枪术这般臻入化境的,不做第二人想。

    只有易安。

    顾岁晴又惊又喜,她本已心存死志,眼下柳暗花明,绝处逢生。

    远处易安从树上落下,脚尖点在地上,桃花眼,芙蓉面,前额发丝微卷,见人已生三分笑意。

    这样一个白面书生一般的少年,谁能料想他手里的枪竟有千钧之力。

    顾岁晴这趟出门本就是去娥皇镖局打听易安的消息,前世她承了易安的忠心与恩情,这一世还没想好要怎么待他。

    是延请名儒大家送他读书,还是怎么,未见到易安本人,她也还拿不定主意。

    从前世来看,易安后来拜的师傅不是等闲之辈,他是有属于自己的造化的,偶尔顾岁晴也会想起,前世最末,易安若有还无的情愫,叫人心中怅惋。

    只他那对伤病视若寻常的态度到底叫人刺心,这一世能多看顾一分也是好的。

    诸多离情,时移世异,其中纠葛思绪,不是一句物是人非能够概括的。

    眼下也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这时候的易安看起来要面嫩一些,眼却极深极沉,看得顾岁晴心头一跳。

    那柄枪重又落在易安手里,枪长两米有余,易安护在顾岁晴身侧,以她为圆心,这些人瞬时就折了一小半,周边两米竟再无一人能近顾岁晴的身。

    与此同时,一道软鞭从易安手里转到顾岁晴手中,是一条上好的软鞭,在甩开之后蜿蜒成一道蛇形曲线。

    顾岁晴自小随母亲习得就是鞭法,这鞭极软极韧,手柄的弧度刚刚好,一看就非凡品。

    顾岁晴精神为之一振,鞭子和枪在空中交替,舞出道道残影,伴随着敌人飞溅的血花。

    形势再度翻转,顾岁晴终于腾出心力,就见耶律昂沁一脸惊疑不定,净方看着这边两股战战。

    顾岁晴与易安对视一眼。

    易安温声开口:“我是谨之。”

    这一句话没头没尾,但——前一世,兵临城下,易安这么告诉她:“殿下可以叫我谨之。”

    顾岁晴睁大双眼,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据前世易安所说,这是易安师傅给他取的字。

    但易安拜师,是顾岁晴入京之后两三年的事,也就是说,这一世,这个时候,易安根本尚未拜师,谨之的字又是从何而来。

    看刚刚那一枪的力道,这分明是已经学有所成,只看他在武术上的造诣,分明是更甚往昔。

    只有一种可能,易安,也是从前世回来的。

    故人相逢,城破亡国之恨,只在两人眼中。

    “这里我可以。”顾岁晴道:“那个和尚抓活的。”

    耶律昂沁必须死,那些被糟蹋的女人需要一个交代。

    话音落下,易安挽了个枪花,人已经腾身出去,直奔耶律昂沁而去。

    他这一动,耶律昂沁的手下也纷纷回去救主,顾岁晴这里压力骤减。

    那是只靠一把枪行走千军阵前,尚且游刃有余的易安,这些人身手都不差,但在易安这里,差得就不是一点半点。

    枪风游走,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耶律昂沁蓝灰色的眼睛瞪大,净方跌落在地,不住地抖着腿,两腿间传出一股尿骚味。

    顾岁晴看了一眼,嫌恶地别开眼。

    易安递过一方巾帕,顾岁晴下意识接过,随即一顿,血迹落在巾帕上,鲜红几点。

    “你受伤了?”易安快步过来。

    顾岁晴摇摇头:“不是我的血。”

    易安额前发丝被汗水浸湿,勾着一个小小的弧度,在一番激战过后,本就血气上涌,勾得人心痒痒。

    顾岁晴道:“杀了他,也算了却一桩心事,谨之。”

    这句谨之,叫得顾岁晴心头感慨万千,她抬头看向易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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