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好,顾岁晴出了府,荆附云陪着。

    两人容色惧是不俗,叫人频频侧目,却也并不少见多怪。

    朗州多了一位女节度使,还是一位存在感极强的节度使,渔阳议事的地方,也早早迁移到了公主别院。

    上行下效,渔阳城里,多了不少抛头露面的女人。

    路过集市,见不少妇人采买售卖。

    荆附云道:“有大人在,这里的妇人,也能过得稍松快些。”

    顾岁晴笑了笑,两人仿佛寻常姐妹,相伴游街,进了旁边一酒楼。

    酒楼人声如沸。

    说书的,谈天的,议政的,是鱼龙浑杂之地。

    顾岁晴尚未进去,竟听到了里边在谈论朗州新上任的节度使。

    “牝鸡司晨,我朗州地灵人杰,叫一介女流乱政,实在是羞于为伍!”

    荆附云冷了脸,当场就要拿下,见顾岁晴摇了摇头,才作罢。

    那大放厥词的男子着金饰玉,一把折扇握在手里,侃侃而谈,也正正地见到了顾岁晴和荆附云。

    他无品无级,自是没有见过衡山公主。

    两位女子面容姣姣如月,男子眼中露出惊艳,换了语调,作痛心疾首状。

    “德容言功,女子贞静恭顺方宜室宜家,渔阳上梁不正,坏了世风,昔日女子本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那可是衡山公主。”有人小声提醒男子。

    男子会错了意,慷慨陈词:“公主更应为天下表率。”迎着顾岁晴的目光,男子打开折扇,勾唇一笑,自觉风度翩翩。

    若她初到渔阳,立足未稳时,权威不容挑衅,这人叫她撞上,她是得杀鸡儆猴的。

    但现在朗州稳稳当当,不过几句话,不痛不痒。

    见男子眼神执着,顾岁晴无所谓地一笑:“公子好为人师,小女子受教。”

    “此言谬矣,衡山公主所行皆利民之策,有她庇护百姓,是朗州之幸 。”说这话的是一书生,青衫薄而旧,面容整肃刚毅。

    男子沉了脸,端详书生两眼,笑得猥琐:“哪来的穷酸,怎么,你也想做公主的入幕之宾不成。”

    书生怒目而视,顾岁晴放下茶杯,叹了口气。

    以顾岁晴现在的身份,便是将此人就地打杀了,也不会有人有异议,在大俞,尊卑本就凌驾于律法之上。

    只这人一心认定男尊女卑。

    “这是哪家的?”顾岁晴问了一句,这个男子在她眼里,一言一行,幼稚得让人发笑。

    说的话都透着一厢情愿的天真。

    荆附云有过目不忘之能,她是知府女儿,渔阳有哪些家族子弟,她都是有数的。

    卢家的,五房行二,科举不得志,又不屑沦为胥史之流,家里预备给捐个官身。

    这书生未曾见过,瞧着像是外来的。

    “让人来领回去吧。”顾岁晴道,转向书生:“不知公子姓名?相识即有缘,某请公子一杯茶。”

    书生姓江,名江清源,意往京中去赴下一科考。

    顾岁晴为这位公子斟了一杯,算是谢过他出言相帮。

    书生颇有谈吐,顾岁晴表明节度使身份,有招揽江清源之意,她麾下实是缺人,缺正经文人谋士。

    可惜江清意在京中,顾岁晴便赠了一份程仪。

    顾岁晴表明身份后,卢二在一边已经傻了。

    见节度使有招揽那穷酸书生的意思,更是要将牙都咬碎。

    这可是节度使,若方才在贵人跟前好好表现,得了青眼,便是平步青云了。

    方才说话得太满,这会儿竟是找补也不能了,卢二一口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

    周围目光聚过来,店家殷勤地给顾岁晴添了几个甜点和小菜。

    节度使都来他酒楼用饭了,传出去,上了这张桌子的菜,身价能翻几番。

    茶饮尽,卢家也来人了,卢家族长亲至,进门看到一旁神色难堪的卢二,兜头给了一巴掌。

    “孽障!”

    卢二被打蒙了。

    “还不给节度使大人赔罪。”族长斥道。

    族长德高望重,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了,顾岁晴起身迎了一下:“小孩不懂事,好好教就是了。”

    说起来,卢二比顾岁量是要稍大些的。

    卢家族长连声应是。

    这出闹剧,顾岁晴并未放在心上,后续听闻卢二被除了族。

    除族,不入祖地,过身后魂无归处,对时人来说,是顶格的处罚了。

    这事以后,市井黄腔倒是为之一净,在贞洁和性命等同的时候,多少妇人名节毁于口口相传,轻慢的谣言。

    于妇人,算功德一件了。

    ……

    上京。

    皇帝已经罢朝两月,奏请天命之人承嗣的折子雪片一般,堆满了案前。

    案前是一封诏书,淑妃磨的墨,拟好了,大意是顾麟殷人品贵重,堪继大统。

    皇帝久久无言,淑妃轻声道:“陛下,该盖印了。”

    加了天子玺,顾麟殷就是大俞的太子,即将继位的新皇。

    皇帝坐在那里,闭了会目:“朕累了,先歇一歇。”

    淑妃心下焦急,却不能表在面上,只小心扶着皇帝躺下,视线在殿内游移不去。

    只差天子玺了。

    淑妃等这一天,等了太久,皇帝忌惮她的母族,不让她有自己的孩子,没关系,太后只会是她。

    皇帝直直盯着前方的虚空,冷不丁冒出一句:“皇后呢。”

    淑妃耐着性子回答:“陛下忘了吗,姐姐犯下大错,陛下禁了她的足呢。”

    这话是也不是。

    后宫被淑妃把持,皇后便像是被遗忘了一般,前朝后宫,一直未有人提及。

    “这样啊,”皇帝微微偏头,没什么表情。

    他困了好些时日,一睁眼,便是无穷的倦怠。

    每一日的清醒都越发的艰难,就这样吧,不如归去。

    淑妃在他眼前,慢慢变做了另一个人模样,更高挑些,更英气些。

    女子同顾岁晴有五分相像:“你自有三千佳丽,不用记挂我,我也不会记挂你的,不识你之前,我过得很好,你走之后,我过得也不会差。”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女人。

    皇帝想起了她的孩子,阿晴,她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是一样的。

    只这一个孩子了。

    皇帝闭上眼,梦呓一般,喃喃唤了一句:“林娘。”

    没有人听到。

    国丧的钟声巍巍传遍上京,缟素白了全城。

    皇帝驾崩,当晚,皇后自谥,追随皇帝而去。

    是淑妃送去的白绫。

    一从嫔妃在殿外哀哀哭泣,往后的日子两眼一抹黑,嫔妃的泪水一半做戏,一半伤怀。

    能进殿里侍疾的只有淑妃,淑妃眼睛虽哭得红肿,但眼神是极亮的,丝毫没有其它嫔妃的萎靡之色。

    淑妃道:“殷儿,进来。”

    门缓缓合上,隔绝内外,顾麟殷小声唤了一声姨母,淑妃道:“诏书已经过了中书复议,停灵时,由你来为陛下发丧。”

    顾麟殷深吸一口气,改口:“有劳母亲。”

    淑妃眼底浮出笑意:“好孩子。”

    淑妃的母族谢家强势推举顾麟殷承嗣。

    圣旨有瑕,但国不可一日无君。

    有官员奏请册立西岑节度使,他是先帝同母胞弟的嫡子,虽隔着辈分,但却是与先帝一脉相承的正统。

    而燕王只是皇帝庶弟,顾麟殷又是燕王庶子。

    顾麟殷能有这翻造化,不过是因为生母沾了个谢字罢了。

    皇帝停灵,西岑节度使带片刻不停往上京奔丧。

    中书就议储之事,争得脸红脖子粗。

    许多官员袖手观望,等一个尘埃落定。

    千里之遥的渔阳,顾岁晴得了消息。

    她遣散了周围人:“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易安疾驰回来,他在十一县一路走一路杀,欺男霸女的世家,勾连苍厥的属官,贪下巨款的宗族族老。

    杀名传遍朗州。

    传言里,他是衡山公主夫婿,也是她座下的疯狗。

    但现在,这个杀将只是远远地站在檐下,像是一个尽责的护卫。

    皇帝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在他治下,于内,同世家的矛盾进一步激化,赋税深重,朝廷被世家把持。

    于外,嫡公主送嫁异族,四境蠢蠢欲动。

    但于顾岁晴,他是君父。

    君父一直尽力在保全她。

    这些顾岁晴无法同人言说,便是易安也不能,易安深憎自己的父亲。

    那日楚四将李闻带上门,顾岁晴抄了经略府的家。

    李闻应该是吓到了,回去便被梦魇住了,起烧了几日,甚至都听不得衡山公主有关的东西。

    易安不愿管他,只要他不来打搅顾岁晴。

    生死有命,从李闻要卖了他那日起,他就是孤儿了。

    顾岁晴想着父皇,也思念母亲,人这一生如此仓促,能握在手里的东西太少。

    顾岁晴知道,西岑节度使奔丧,甚至没能走进上京。

    往上京必经之地的澜州,赵家伏杀了西岑节度使。

    靖远候世子赵延跔,一介文人骚客,其祖辈,却是武将发家的。

    上京重地,圣眷特许靖远候持两千家将,护卫上京,凭着世代军中积累的人脉,靖远候调动了两万澜州兵马封城。

    退居二线多年的靖远候亲自出马,澜州城外,西岑节度使暴毙。

    凭此役,本已慢慢滑出上京世家核心圈子的赵家,重回权力中心,为新帝所倚重。

    至此,权争再无疑议,国不可一日无君。

    顾麟殷的登基大典紧锣密鼓,虽仓促,但一应规制极尽气派奢华。

    同前世一般,淑妃封圣母皇太后。

    文丽郡主晋封公主,赐封号安国,与新帝姐弟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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