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玄提议过后，诸多臣子纷纷附合。
内室里文丽公主悠悠醒转，侍女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前头的事，文丽公主的眼睛渐渐亮起来。
顾岁晴今天不会有好下场的。
顾岁晴语气听不出喜怒：“先帝封我做的节度使，赞我治下有方，到你口中，却成了不忠不孝，莫非大人的忠孝，不是给了先帝。”
谢清玄冷哼：“女子不得干政，若不是你行事无章，也不会叫大道失序，天下离乱。”
顾岁晴道：“其他地方我管不了，但郎州诸位有目共睹，百姓安居，政令通达，至于天下嘛，”
顾岁晴环视一圈，表情不动，却无端叫人觉得嘲讽，顾麟殷的脸犹如火在烧。
她转回向谢清玄：“便是真如谢大人所言，也是该治大人一个辅佐不力之罪，大人于政事无才无能，对大道倒是颇有见地，不如退位让贤，去钦天监讨个差事罢。”
“蠢妇尖酸，我不与你说。”谢清玄恨恨，转向顾麟殷：“陛下，衡山公主在朗州笼络人心，结党营私，乃是动摇国本，请陛下降旨严惩，以儆效尤。”
不少人附合。
顾麟殷的脸色好看了些:“阿晴，谢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顾岁晴负手，从这些人脸上看到了对异类的排斥与忌惮，党同伐异，不过如是。
太常丞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是皇帝一手扶上来的亲信，与谢清玄是政敌，此时没有站出来驳斥谢清玄，便已经明示了皇帝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顾岁晴抬头看向上首的顾麟殷，一旁站着五王子，她眯起眼，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憎恶。
五王子盯着顾岁晴，像是在看一个掌中的猎物：“苍厥与俞国结两姓之好，守望相助，我出兵助力陛下平定叛乱，部落的勇士已经在路上。“
”五王子！“顾麟殷开口打断了他：”今日乃是朕的寿宴，五王子的好意朕心中有数，朕不会亏待苍厥的勇士。“
五王子抹去了脸上的恭敬，扬起下巴，微棕的发色下，是异族特有的深邃五官，语气故作天真：”陛下允诺用朗州来交换苍厥的援手。”
“可是，苍厥的勇士，却被拦在朗州高墙之外，这就是皇帝的一言九鼎？”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顾麟殷的脸色涨成了猪肝，他腾地起身，从牙缝中挤出声音。
“将五王子请下去。”
有老臣出列，跪下长磕不起:“陛下不可，朗州乃是祖宗基业，怎可允诺他人。”
朝臣纷乱起来，谢清玄同顾麟殷达成了某种默契，紧咬着顾岁晴不放，老臣携清流痛斥皇帝拱手江山于异族，背弃先祖，顾麟殷指着五王子支吾不言。
一帮人各吵各的，听得顾岁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又不得不打起精神。
那个骂顾麟殷骂得唾沫横飞，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的老臣姓钟，名玉汝，顾岁晴知道他，因为前世，他确实一头磕死在了皇帝殿前。
钟玉汝身无配饰，白须苍桑，满口圣人言。
顾岁晴却听到了一声冷笑，她心有所感，转头看到五王子故作茫然，嘴角笑意莫名，顾岁晴心中一寒。
“够了！”顾麟殷终于大发雷霆，他额门绷紧了青筋，目光扫过一脸平静的顾岁晴，呕得几要吐血。
“朕是皇帝。”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天子。”
顾麟殷歇斯底里，玉冠珠帘一般，声音清脆。
钟玉汝声音嘶哑：“陛下三思。”
顾麟殷指着钟玉汝，手指都气哆嗦了，祖宗基业，狗屁的祖宗基业，青史留书那是写给死人看的，可他还活着呢。
文武百官，个个说得比唱的好听，却没有一个称心的，真要是忠肝义胆，还能叫西岑如此猖獗？
死去元知万事空，祖宗，那是最不要紧的东西。
顾岁晴的心直往下沉，虽然朗州最新的消息还没有送来，但她心中已经能猜个差不离。
皇帝将朗州送给了苍厥，割地总归不太好听，若是苍厥自己占去，就算落个无能的名声，也能占个理字。
巡抚带去的暗旨便是要同苍厥里应外合。
对于自己的拉拢，指控，打压，皆因朗州实控在她手。
还是有哪里不对，如果苍厥要的是朗州，那么五王子应该支持皇帝发落了自己，再不能左右朗州。
他为什么要当面挑破与皇帝的交易。
有那么一瞬，顾岁晴捕捉到了灵光，却来不及深想。
因为皇帝发了话，钟玉汝被拖下去，杖二十。
钟玉汝一把年纪，也不知能不能挺过来。
皇帝再度开口：“阿晴虽是朕的妹妹，然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衡山公主悖逆伦常，有负皇恩，现去朗州节度使之职，褫夺封号，贬为庶人。”
外面传来钟玉汝的哀嚎，殿里充斥着无形的血色，侍卫上前来押她，顾岁晴眼风一扫，不怒自威，侍卫的脚步顿了一顿。
顾岁晴从洒壶里倒出一杯洒，举杯，盯着皇帝。
她从未对顾麟殷这个皇帝报过期望，顾麟殷懦弱，愚蠢，只因在那个位置，轻而易举，就能让她万劫不复。
她一字一句道：“今日陛下寿辰，我祝陛下千秋万代。”
是那杯毒酒。
顾岁晴将毒酒悉数倾倒地上。
群臣看着顾岁晴大不敬的举动，俱是惊住了，皇帝脸沉如水，鼻翼翕张，来自上首的森然杀意让顾岁晴放声大笑。
酒杯叮叮滚落，顾岁晴一脚迈出殿外，乌云沉闷，在酝酿一场大雨。
现在的情况她并不是没有防备，这些时日，她带来的兵马乔装打扮，混进上京许多，相当一部分都在宫外等着接应她离开。
只要她想，她随时都能离开。
此一去，便是乱臣贼子。
天风仿佛凝滞了，钟玉汝被按在长凳上，腰腹处漫开血色，已经没了生气。
没来由的，像是心跳漏一拍，顾岁晴皱起了眉。
……
数十里开外，斥候跑死了两匹快马，马蹄卷起沉沙，眼瞧着，上京在望。
就要到了，斥候应该是高兴的。
他是来报丧的，麟州，城破。
斥候等第不高，前儿个，上头让他随军，去接应一支队伍，北面来的，往西岑去，让当地官府供应粮响。
兴许是边境守军调动，到也不算稀奇，到了地，见那些人生得格外高大些，五官也颇不寻常，他才晓得，北面调来的是苍厥人。
将军觉得不妥，但那领头手里的圣旨与虎符做不得假，将军还是设宴招待了。
将军……
斥候眼里涌上泪，他胡乱擦了一把，动乱来得太快太猛，烽火台被人控制，出去点狼烟的人如水溺大海，再没有消息。
将军死不瞑目。
他必须要把消息送到上京！
风声刮得耳朵刺痛，斥候却顾不上这些，从动乱起始，再到将军舍命将他送出城，斥候已经四天没合眼了，看东西都是重影。
不敢耽误，不能耽误，斥候腮帮咬出了血，满口腥气浑然不觉。
箭矢破空而光，斥候应声倒下。
马前蹄扬起，嘶鸣声传出很远，像是一曲丧钟。
这一瞬很长，长到足以回顾一生，斥候有些茫然地看着胸口的利箭，惊雷照亮了他瘦到干巴的脸。
他重重砸在地上，胸口浸出血来。
下雨了。
射箭人微眯着眼，眼缝露出蓝灰色的诡光，射箭人的汉话不算流利：“好了，圣寿也该结束了，我们去接王子。”
……
顾岁晴被缚了手，侍卫在殿上的时候被顾岁晴慑住，这会儿脸上挂不住，上手推搡了一把：“快点走，还以为你是什么公主节度使呢。”
顾岁晴笑了笑：“不着急。”
于此同时，她手腕微动，指缝相贴处，顾岁晴摩挲了一把金属的冰凉。
天色太沉了，有几滴雨水落在顾岁晴的脸上，雨中的女子墨发如缎，容光胜雪。
侍卫得了顾岁晴的笑脸，以为顾岁晴是在服软，面有得色，视线上下扫过一圈，胆子也越发大了：“不知道公主尝起来是什么滋味，还是个破天慌头一遭的女节度使呢，稀奇。”
“不过到了牢里，是虎你得趴着，是龙你得盘着，你若识趣，老老实实地服饰哥几个，叫你少遭点罪。”
领头的瞥他一眼，没说什么。
“既如此，”顾岁晴转了转手腕，活扣脱落地那一霎，她抬手直击侍卫命门。她身形轻灵，猫一般腾挪转移，所过之处血花绽开。
顾岁晴从胸前掏出一个镂空的玉坠，含在嘴里，尖哨声划破宫城。
“走水啦，走水啦……”
宫城西殿腾起火光，大火势烈，来往侍卫，太监，宫女匆忙去救水，顾岁晴扒了侍卫的衣服，在脸上抹了黑灰。
她生得高些，在一片混乱中，不算显眼。
她很快就同刘昌汇合，刘昌是从宫外进来的，他本就是宫里出去的暗卫，对皇城非常熟悉。
“麟州传信，苍厥屠城了。”刘昌道。
像是刑场上，人头落地，那种踹踹终于落到实处，顾岁晴沉默片刻，感觉到了棘手。
这世道无可挽回地崩坏下去，顾岁晴绷着脸，刘昌给了她一把尚在滴血的刀。
“苍厥有多少人？”顾岁晴问道。
“粗估，不到五万，他们绕过了朗州，不知为何会在麟州歇脚，打了驻军一个措手不及。”
为何会在麟州，当然是顾麟殷那个蠢货请进来的。
顾岁晴感到疲惫。
上京是有驻军的，可以想见，驻军不会阻拦苍厥屠城，只会护着皇帝南逃。
她也可以逃。
逃回朗州，徐徐图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可以凭三州之势，徐徐扩张，运气好的话，能在纷乱的俞国里分一杯羹。
也许以后，与顾麟殷，苍厥三分而治也不是不可能。
这是一条稳妥的，看得见的康庄大道。
顾岁晴想起可汗给她的书信，他不想同顾岁晴为敌，这中原何其辽阔，有识者，当举杯共谋才是。
简直匪夷所思，这信里，说的竟不全是鬼话。
她从未与可汗谋面，却在这局中，感受到了可汗的意志，所以没了耶律昂沁，还有五王子。
王子不止一个，能定论苍厥的，只有可汗。
回去吧，这王朝气数已尽，无药可救。
更何况顾麟殷金口玉言，她不再是俞朝的公主了。
大雨滂沱，顾岁晴仿佛听到了远在麟州之外的兵戈声，又像是感知到了钟玉汝微弱的呼吸，又或是前世，她在城上，城下苍厥千军万马。
她在民间长大，随着镖局四地辗转，可是大多数人，都是好多代人固守一方水土，攒一点微薄家资，一场迁徙，便会要了姓命。
衡山乃五岳之一，父皇盼她福寿绵长，与岳相齐，她是此间百姓，她也是被托举着的衡山公主。
屠城啊，每一刀下去，该有多痛啊。
刘昌催促道：“大人，我们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朗州的班子已经搭好，便是离了她，有易安和老师在，别的不说，固守一方安稳是没有问题的。
顾岁晴握紧了刀。
内室里文丽公主悠悠醒转，侍女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前头的事，文丽公主的眼睛渐渐亮起来。
顾岁晴今天不会有好下场的。
顾岁晴语气听不出喜怒：“先帝封我做的节度使，赞我治下有方，到你口中，却成了不忠不孝，莫非大人的忠孝，不是给了先帝。”
谢清玄冷哼：“女子不得干政，若不是你行事无章，也不会叫大道失序，天下离乱。”
顾岁晴道：“其他地方我管不了，但郎州诸位有目共睹，百姓安居，政令通达，至于天下嘛，”
顾岁晴环视一圈，表情不动，却无端叫人觉得嘲讽，顾麟殷的脸犹如火在烧。
她转回向谢清玄：“便是真如谢大人所言，也是该治大人一个辅佐不力之罪，大人于政事无才无能，对大道倒是颇有见地，不如退位让贤，去钦天监讨个差事罢。”
“蠢妇尖酸，我不与你说。”谢清玄恨恨，转向顾麟殷：“陛下，衡山公主在朗州笼络人心，结党营私，乃是动摇国本，请陛下降旨严惩，以儆效尤。”
不少人附合。
顾麟殷的脸色好看了些:“阿晴，谢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顾岁晴负手，从这些人脸上看到了对异类的排斥与忌惮，党同伐异，不过如是。
太常丞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是皇帝一手扶上来的亲信，与谢清玄是政敌，此时没有站出来驳斥谢清玄，便已经明示了皇帝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顾岁晴抬头看向上首的顾麟殷，一旁站着五王子，她眯起眼，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憎恶。
五王子盯着顾岁晴，像是在看一个掌中的猎物：“苍厥与俞国结两姓之好，守望相助，我出兵助力陛下平定叛乱，部落的勇士已经在路上。“
”五王子！“顾麟殷开口打断了他：”今日乃是朕的寿宴，五王子的好意朕心中有数，朕不会亏待苍厥的勇士。“
五王子抹去了脸上的恭敬，扬起下巴，微棕的发色下，是异族特有的深邃五官，语气故作天真：”陛下允诺用朗州来交换苍厥的援手。”
“可是，苍厥的勇士，却被拦在朗州高墙之外，这就是皇帝的一言九鼎？”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顾麟殷的脸色涨成了猪肝，他腾地起身，从牙缝中挤出声音。
“将五王子请下去。”
有老臣出列，跪下长磕不起:“陛下不可，朗州乃是祖宗基业，怎可允诺他人。”
朝臣纷乱起来，谢清玄同顾麟殷达成了某种默契，紧咬着顾岁晴不放，老臣携清流痛斥皇帝拱手江山于异族，背弃先祖，顾麟殷指着五王子支吾不言。
一帮人各吵各的，听得顾岁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又不得不打起精神。
那个骂顾麟殷骂得唾沫横飞，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的老臣姓钟，名玉汝，顾岁晴知道他，因为前世，他确实一头磕死在了皇帝殿前。
钟玉汝身无配饰，白须苍桑，满口圣人言。
顾岁晴却听到了一声冷笑，她心有所感，转头看到五王子故作茫然，嘴角笑意莫名，顾岁晴心中一寒。
“够了！”顾麟殷终于大发雷霆，他额门绷紧了青筋，目光扫过一脸平静的顾岁晴，呕得几要吐血。
“朕是皇帝。”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天子。”
顾麟殷歇斯底里，玉冠珠帘一般，声音清脆。
钟玉汝声音嘶哑：“陛下三思。”
顾麟殷指着钟玉汝，手指都气哆嗦了，祖宗基业，狗屁的祖宗基业，青史留书那是写给死人看的，可他还活着呢。
文武百官，个个说得比唱的好听，却没有一个称心的，真要是忠肝义胆，还能叫西岑如此猖獗？
死去元知万事空，祖宗，那是最不要紧的东西。
顾岁晴的心直往下沉，虽然朗州最新的消息还没有送来，但她心中已经能猜个差不离。
皇帝将朗州送给了苍厥，割地总归不太好听，若是苍厥自己占去，就算落个无能的名声，也能占个理字。
巡抚带去的暗旨便是要同苍厥里应外合。
对于自己的拉拢，指控，打压，皆因朗州实控在她手。
还是有哪里不对，如果苍厥要的是朗州，那么五王子应该支持皇帝发落了自己，再不能左右朗州。
他为什么要当面挑破与皇帝的交易。
有那么一瞬，顾岁晴捕捉到了灵光，却来不及深想。
因为皇帝发了话，钟玉汝被拖下去，杖二十。
钟玉汝一把年纪，也不知能不能挺过来。
皇帝再度开口：“阿晴虽是朕的妹妹，然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衡山公主悖逆伦常，有负皇恩，现去朗州节度使之职，褫夺封号，贬为庶人。”
外面传来钟玉汝的哀嚎，殿里充斥着无形的血色，侍卫上前来押她，顾岁晴眼风一扫，不怒自威，侍卫的脚步顿了一顿。
顾岁晴从洒壶里倒出一杯洒，举杯，盯着皇帝。
她从未对顾麟殷这个皇帝报过期望，顾麟殷懦弱，愚蠢，只因在那个位置，轻而易举，就能让她万劫不复。
她一字一句道：“今日陛下寿辰，我祝陛下千秋万代。”
是那杯毒酒。
顾岁晴将毒酒悉数倾倒地上。
群臣看着顾岁晴大不敬的举动，俱是惊住了，皇帝脸沉如水，鼻翼翕张，来自上首的森然杀意让顾岁晴放声大笑。
酒杯叮叮滚落，顾岁晴一脚迈出殿外，乌云沉闷，在酝酿一场大雨。
现在的情况她并不是没有防备，这些时日，她带来的兵马乔装打扮，混进上京许多，相当一部分都在宫外等着接应她离开。
只要她想，她随时都能离开。
此一去，便是乱臣贼子。
天风仿佛凝滞了，钟玉汝被按在长凳上，腰腹处漫开血色，已经没了生气。
没来由的，像是心跳漏一拍，顾岁晴皱起了眉。
……
数十里开外，斥候跑死了两匹快马，马蹄卷起沉沙，眼瞧着，上京在望。
就要到了，斥候应该是高兴的。
他是来报丧的，麟州，城破。
斥候等第不高，前儿个，上头让他随军，去接应一支队伍，北面来的，往西岑去，让当地官府供应粮响。
兴许是边境守军调动，到也不算稀奇，到了地，见那些人生得格外高大些，五官也颇不寻常，他才晓得，北面调来的是苍厥人。
将军觉得不妥，但那领头手里的圣旨与虎符做不得假，将军还是设宴招待了。
将军……
斥候眼里涌上泪，他胡乱擦了一把，动乱来得太快太猛，烽火台被人控制，出去点狼烟的人如水溺大海，再没有消息。
将军死不瞑目。
他必须要把消息送到上京！
风声刮得耳朵刺痛，斥候却顾不上这些，从动乱起始，再到将军舍命将他送出城，斥候已经四天没合眼了，看东西都是重影。
不敢耽误，不能耽误，斥候腮帮咬出了血，满口腥气浑然不觉。
箭矢破空而光，斥候应声倒下。
马前蹄扬起，嘶鸣声传出很远，像是一曲丧钟。
这一瞬很长，长到足以回顾一生，斥候有些茫然地看着胸口的利箭，惊雷照亮了他瘦到干巴的脸。
他重重砸在地上，胸口浸出血来。
下雨了。
射箭人微眯着眼，眼缝露出蓝灰色的诡光，射箭人的汉话不算流利：“好了，圣寿也该结束了，我们去接王子。”
……
顾岁晴被缚了手，侍卫在殿上的时候被顾岁晴慑住，这会儿脸上挂不住，上手推搡了一把：“快点走，还以为你是什么公主节度使呢。”
顾岁晴笑了笑：“不着急。”
于此同时，她手腕微动，指缝相贴处，顾岁晴摩挲了一把金属的冰凉。
天色太沉了，有几滴雨水落在顾岁晴的脸上，雨中的女子墨发如缎，容光胜雪。
侍卫得了顾岁晴的笑脸，以为顾岁晴是在服软，面有得色，视线上下扫过一圈，胆子也越发大了：“不知道公主尝起来是什么滋味，还是个破天慌头一遭的女节度使呢，稀奇。”
“不过到了牢里，是虎你得趴着，是龙你得盘着，你若识趣，老老实实地服饰哥几个，叫你少遭点罪。”
领头的瞥他一眼，没说什么。
“既如此，”顾岁晴转了转手腕，活扣脱落地那一霎，她抬手直击侍卫命门。她身形轻灵，猫一般腾挪转移，所过之处血花绽开。
顾岁晴从胸前掏出一个镂空的玉坠，含在嘴里，尖哨声划破宫城。
“走水啦，走水啦……”
宫城西殿腾起火光，大火势烈，来往侍卫，太监，宫女匆忙去救水，顾岁晴扒了侍卫的衣服，在脸上抹了黑灰。
她生得高些，在一片混乱中，不算显眼。
她很快就同刘昌汇合，刘昌是从宫外进来的，他本就是宫里出去的暗卫，对皇城非常熟悉。
“麟州传信，苍厥屠城了。”刘昌道。
像是刑场上，人头落地，那种踹踹终于落到实处，顾岁晴沉默片刻，感觉到了棘手。
这世道无可挽回地崩坏下去，顾岁晴绷着脸，刘昌给了她一把尚在滴血的刀。
“苍厥有多少人？”顾岁晴问道。
“粗估，不到五万，他们绕过了朗州，不知为何会在麟州歇脚，打了驻军一个措手不及。”
为何会在麟州，当然是顾麟殷那个蠢货请进来的。
顾岁晴感到疲惫。
上京是有驻军的，可以想见，驻军不会阻拦苍厥屠城，只会护着皇帝南逃。
她也可以逃。
逃回朗州，徐徐图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可以凭三州之势，徐徐扩张，运气好的话，能在纷乱的俞国里分一杯羹。
也许以后，与顾麟殷，苍厥三分而治也不是不可能。
这是一条稳妥的，看得见的康庄大道。
顾岁晴想起可汗给她的书信，他不想同顾岁晴为敌，这中原何其辽阔，有识者，当举杯共谋才是。
简直匪夷所思，这信里，说的竟不全是鬼话。
她从未与可汗谋面，却在这局中，感受到了可汗的意志，所以没了耶律昂沁，还有五王子。
王子不止一个，能定论苍厥的，只有可汗。
回去吧，这王朝气数已尽，无药可救。
更何况顾麟殷金口玉言，她不再是俞朝的公主了。
大雨滂沱，顾岁晴仿佛听到了远在麟州之外的兵戈声，又像是感知到了钟玉汝微弱的呼吸，又或是前世，她在城上，城下苍厥千军万马。
她在民间长大，随着镖局四地辗转，可是大多数人，都是好多代人固守一方水土，攒一点微薄家资，一场迁徙，便会要了姓命。
衡山乃五岳之一，父皇盼她福寿绵长，与岳相齐，她是此间百姓，她也是被托举着的衡山公主。
屠城啊，每一刀下去，该有多痛啊。
刘昌催促道：“大人，我们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朗州的班子已经搭好，便是离了她，有易安和老师在，别的不说，固守一方安稳是没有问题的。
顾岁晴握紧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