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慕白一听外面来的是六皇子与七皇子,脑海里开始快速搜索二人的信息,却发现自己所知甚少。

    六皇子赵暄洁,年二十,淑妃所出,自小就深受圣上宠爱,十岁即被封为兖王。

    七皇子赵明淳,年二十,比六皇子小些月份,皇后嫡出,与赵暄洁一同封王,封号冀王,外祖为当朝郭太师。郭太师是大将军出身,在朝中颇有威望。

    车外,二人正静等赵曦澄回应。

    车内,暖气袅袅。

    錾刻如意云纹的紫金铜炉内,银丝细炭正一寸一寸燃烧着,热意也一波一波释放着。

    黎慕白浑身是汗地立在一旁,额上贴着几绺湿答答的散发。

    “六弟,七弟——”赵曦澄顿了一下,“有事?”

    “四哥,我和七弟前来你府邸,是来恭贺四哥封王了!不虞这么巧,居然在门口就遇上了。”是兖王赵暄洁的声音。

    “是呀!现在四哥不但被封为凉王,又被父皇任命为大理寺卿,真是双喜临门!恭喜四哥!”冀王赵明淳接道。

    “四哥,这回一定得好好热闹热闹才是!”兖王赵暄洁说道。

    少顷,赵曦澄淡淡回道:“哦!要怎样热闹?”

    “四哥,难得你答应依我们一次!择日不如撞日,要不我们现在就热闹去?”兖王赵暄洁问道。

    “行!”赵曦澄道。

    “四哥,痛快!你爱清净,我们就不在你府邸闹腾!我和七弟早订了一个绝好的地方,保四哥满意!”兖王赵暄洁道。

    “是,为弟已在樊楼包下整个桃园,并请了京城琴绝前来助兴。”冀王赵明淳说道。

    “四哥,你素日里不喜吟风弄月,但这个的琴绝,是去岁春才来京城的一个琴伎,叫琴霜。她的琴,真乃天下一绝。四哥,你去了,保你不虚此行!”

    赵曦澄微微沉吟一下,开口道:“好!为兄多谢二位弟弟!杜轶,杜轩,去樊楼!”

    马蹄声响起,黎慕白感觉车厢缓缓调转了方向,接着又平平向前行去。

    赵曦澄打开天青色药瓶又服了一粒药丸,随后一手扯掉肩膀上的绑带,从怀里掏出一个深碧色瓷瓶,打开塞子就要往肩膀上倒。

    黎慕白见赵曦澄撒药的手发颤,忙抢过药瓶。

    她伸手一撩,见那伤口有点深,顿时心一颤,转头瞥向赵曦澄。

    却见他双目微阖,眉头深拧,紧紧抿着的唇几乎跟脸一样苍白。

    敷好药后,黎慕白看着换下来的绷带已被血渗透,犹豫片刻,终是挽起自己的外衣袖子,咔擦几下,从中衣衣袖上撕下一截长布来。准备包扎时,眼角余光扫到赵曦澄已不知何时睁开了眸子,眸底流露出一股抗拒。

    黎慕白看了看手中的布条,上面似乎还有一股子汗味,脸立时又窘又烫,一下不知该不该继续包扎。

    赵曦澄似乎觉察到了她的窘境,重又闭上双目。

    黎慕白顿了顿,小心翼翼包扎起来。缠布条时,她不小心碰到赵曦澄的肌肤,指尖一股凉意。

    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她想,怪不得他要在车厢里要燃火炉。

    弄好后,黎慕白又是一身汗。赵曦澄服过药丸,精神慢慢好转。他示意黎慕白打开座椅下的柜子。

    黎慕白依言,拉开镂刻着泥金祥云瑞兽纹样的乌漆柜门,便瞥见一个绛紫色梨纹锦缎包袱静卧里头。

    拿出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件深紫长袍,与赵曦澄身上穿的那件深紫长袍一样,只是这件的领口与袖口镶的是金线描花如意纹滚边。

    她把衣服递给赵曦澄,红着脸转过身静等。

    车子徐徐前行,不时有嘈杂喧哗之声传入车内。

    她面窗而立。窗上挂着一幅秋香色锦帘,帘上绣满缠枝花样。花枝相缠,叶蔓相绕,缠缠绕绕,绵绵无尽······

    “过来收拾!”赵曦澄清润的嗓音,把黎慕白从缠枝花样里拎了出来。

    黎慕白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把染血的深紫长袍与粘血的绷带一起放入包袱,塞到柜子最底处,关上柜门。

    车厢外,人声渐次鼎沸,繁华热闹可“听”一斑!

    慢慢的,声音渐小,马车也徐徐停下。

    赵曦澄扫了黎慕白一眼,嘴角不由抽了一下。

    黎慕白不明所以,以小厮身份服侍赵曦澄。刚下马车,她就听到一道爽朗的笑声响起。她垂着眉眼跟在赵曦澄身后,规规矩矩行礼。

    “四哥,你这小厮,咋这么黑?我好像没见过?”兖王赵暄洁打量着黎慕白,意味深长地笑道,“一路上,四哥还把他藏在车厢里,看来这小厮甚合四哥之意!”

    “六哥,四哥行事一向率性而为,不像你我拘泥。”冀王赵明淳打着哈哈,“这小厮黑是黑了一点,不过细看眉目倒挺别致的!”

    “眉目别致?七弟,你——”赵暄洁指着赵明淳一阵大笑,赵明淳也一起笑起来。

    赵曦澄回头看了黎慕白一眼,只见她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脸颊黝黑,鼻翼挺翘,眉心一点黑印如一颗乌豆。两道浓眉,歪歪扭扭,好似两条毛毛虫在争抢眉心那颗“乌豆”。

    整张脸真是“惊天地泣鬼神”,令人“过目不忘”。

    面对自己的“杰作”,赵曦澄嘴角微不可见地又抽了抽。

    黎慕白垂头静立,第一次被人点评眉目别致,诧异之下忆起赵曦澄之前拿着石黛在她脸上涂画过,登时回味过来,又不敢怒瞪那个始作俑者,一下窘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方好。

    一个穿褐色绸衣的中年男子见到赵曦澄等人出现,立即满脸堆笑迎上来。

    此人正是京城第一大酒楼樊楼的老板,徐岩。

    几人一起往院落行去,徐岩见到黎慕白似没见到一样。他稍落后几人半步,微弓着身子,一张胖脸像刚出笼的大炊饼。

    黎慕白只听到他的恭维声川流不息,源源不绝于耳。

    “徐老板,琴霜姑娘到了吧?”冀王赵明淳不耐烦,打断了他的恭维。

    “哎哟!请冀王殿下快别这样称呼草民,草民受不起!草民在几位殿下面前,不过是一粒微尘,草民……”

    “停停停!老徐!徐岩!”兖王赵暄洁忙截住话头,“琴霜姑娘到了吧?”

    “到了到了,早就到了,琴霜姑娘正在二楼雅阁恭迎各位呢。”徐岩点头哈腰回道。

    黎慕白跟着众人,绕过粉油影壁,就见那院里青石铺地,一池碧水如翠玉静置,顿感舒畅不少。

    又见池畔边上,两株粗梅妆红,粉白墙角处,几竿翠竹滴绿,真个景致清雅,与徐岩那的谄笑连连格格不入。

    几人刚穿过月洞门,一座粉墙黛瓦的三层小楼映入眼帘。

    楼旁植有数株桃树,红苞绿芽满枝满桠。一块乌漆匾额,嵌着大红“桃园”二字。

    那字,笔势舒展,有如一枝娉娉婷婷的碧桃花。

    一排身穿青布短衫、头戴青帽的大伯,正侍立于楼前。

    赵曦澄等人正要抬步,几缕飘飘荡荡的琴音,如东风启信,遥遥细流而至。

    冉冉间,琴音漫涌,似春覆大地,万物亦渐次鲜活开来。

    黎慕白仿佛看到那数株桃花次第绽放,恣意枝头,摇曳生姿,如云蒸,似霞蔚,层叠逶迤,堆香砌粉。

    陡一下,琴音拔高,直入云霄。一瓣绯色之桃,晃晃悠悠,冲出花海,扶摇直上,扑往苍穹······

    又“噔”一声,琴音忽止,万物俱静。那绯色之桃,像失了依托,如流星般极速往下坠,往下坠,往下坠······

    黎慕白只觉“啪”的一声,桃瓣已重重撞到她心尖,震得她整个人都麻了。

    心神恍惚间,琴音乍起,日光倾泻,黎慕白仿佛看到那瓣绯桃叠叠绽绽,枝枝蔓蔓,灼灼华华,如诗如梦······

    “好!好!好!不愧是琴绝!”兖王赵暄洁连击三掌,赞叹之情溢于言表。

    冀王赵明淳也大赞。

    黎慕白从花梦中醒来,见赵曦澄回头瞟了她一眼,忙收回神思,努力撇走心尖那瓣绯桃,换成一幅低顺模样。

    几人恢复笑谈,步入小楼,来到二楼雅阁。

    琴霜正立于琴前,戴着浅桃红细绢面纱,长挑眉,半垂着眼,眼尾平顺,着白罗衣套白罗裙,只在袖边裙脚处细绣了一圈浅桃红花瓣纹,整个人冰雕霜捏似的。

    黎慕白暗暗称奇,刚刚的曲里,蕴着丰沛充盈,不知这冰雪样儿的琴霜,在弹奏时又会是怎生一番模样。

    见赵曦澄等人进来,琴霜盈盈一福,弯身行礼,后面戴着白色面纱着白衣白裙的侍女也忙跟着一起行礼。

    礼毕,琴霜便带着侍女告退。众人知她行事一向如此,也不甚在意。

    徐岩一番招呼后,赵暄洁就让他去整治酒菜,几人耳根终于恢复清净。

    “怎么样,四哥?你平日从不去瓦子,也不去锦屏街一带,今日一听,如何?”赵暄洁笑问道。

    “六弟一向爱风雅,今天沾你的光,四哥我也饱个耳福。”赵曦澄淡淡道。

    “四哥,趁现在还未成亲,我带你多去玩玩,京城好玩的地方可多去了。”赵暄洁笑道。

    “六哥准备怎样带四哥玩?曲心坊那边好像又制了新的曲子,不过我听母后说,父皇要准备给四哥选正妃了。”赵明淳道。

    “嗯,父皇今早也跟我提起,我想推迟点。”赵曦澄道。

    “难道四哥还念着黎慕白不成?”赵暄洁顿了一下,似是劝道,“四哥,你本该早要成亲的。你看,我和七弟,比你小都娶妻了。你呀,就丢开那个什么女神探黎慕白吧!你好不容易待她及笄了,却又突发意外,黎家被一把大火烧了!唉!这也是你们无缘!”

    赵曦澄暗中扫了黎慕白一眼。黎慕白一动未动,双手半握成拳,“别致”的眉眼规规矩矩低着,纤长鸦睫安安静静垂着。

    “无妨!我跟父皇说了,解决双钗案后再选妃。”赵曦澄道。

    “四哥,双钗案诡谲异常,大理寺与刑部联合查案,至今仍未理出头绪。刑部尚书几经推测,认为凶手下一个作案地点是内城东南榆林巷宝积坊……”赵暄洁话锋突然一转,好奇心十足,“哎呀!四哥,你今天不正是去了宝积坊那一带吗?怎么样?有没有找到凶手的线索?”

    “四哥,听闻今日严捕头抓到了双钗案凶手,到底是不是真的?”赵明淳跟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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