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赟止住折回的脚步,仔细询问那女子。赵姝儿也竖起耳朵,一副关心模样。

    该女子告知,她是徐员外家的侍女红蜡,今天是服侍她家小娘子徐绣绣来踏春的。她在徐绣绣送完风筝给赵姝儿后,就返身去拿点心。待她折回山坡上时,别人告诉她,徐绣绣的风筝被风吹跑了,徐绣绣追风筝去了。

    于是,她把点心送给别人,忙去寻人,寻了许久,都未寻到。刚好寻到此处,就见到赵姝儿拿着的风筝正是徐绣绣送的那一只,于是她就过来问一问。

    因有王赟在场,黎慕白只好假装赵姝儿的小厮,在一旁保持沉默。王赟稍作沉吟,便决定顺着之前赵姝儿风筝被吹跑的那个方向去寻人。

    几人沿着山坡,继续往山上行去。行至半山,一老妇人一手持着木棍,一手抓着个带点翠色的羽毛样的东西,双目混浊,皮肤干枯,头发糟乱,口齿含糊:

    “回去!回去!回去!”

    老妇人乱舞着手中的棍子,说着就要朝几人打来,黎慕白连忙护住赵姝儿与红蜡。王赟把黎慕白护在身后,拦住老妇人,上前行了一个礼,一边比划一边温和地问道:

    “老人家,我们是来寻人的,请问您有没有看见一个穿湖水蓝衣裙的女孩?”

    老妇人仍然乱舞木棍,似是没听到王赟的话。王赟寻个机会,按住老妇人手中的木棍,又说了几遍同样的话。老妇人终于静下来,呆呆看向王赟,片刻后瞳孔骤缩,如见到恶魔一样,边跑边叫:

    “禽兽!杀人!禽兽!杀人······”

    老妇人跑得很快,眨眼间就不知所踪。

    黎慕白心猛沉,王赟面色凝重,赵姝儿安慰着快要哭起来的红蜡:

    “她是疯子,胡言乱语的,你家小娘子定会没事!”

    “走!”王赟命道,几人继续前行,一个个都加快了脚步。

    黎慕白总感觉王赟的目光时不时飘向自己。她故意跟他隔开,边走边张望,见前方不远处是一小树林。红红的夕光正从树林后斜斜照来,被密密的枝叶一割,变成一绺一绺的,如一注注鲜红的血涂在几人身上。

    行近小树林,只见林子繁密幽深,连穿林而过的血红夕光也黯淡了几分。侍女红蜡眼尖,指着林子里面道:

    “看!那有个红色东西,说不定就是我家小娘子的风筝!因为她今天放的风筝就是红色的!”

    黎慕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确实有个红色东西在林子里面。不过,他们几人与那红色东西隔得有些远,加上林子里的树枝繁叶茂,一时无法确认是不是风筝。

    于是,几人继续朝前面行去。林子十分安静,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看样子鲜有人来过。几人一路走着,脚下的“沙沙”声格外响。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那红色东西也越来越像个风筝,黎慕白心头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待行到跟前,看清那红色东西后,却是一块浅桃红方形纱巾,不是风筝。那纱巾被几根树枝撑开挂着,远远看去,有点像个风筝。

    王赟身量高,他伸手取下纱巾。黎慕白觉得纱巾颜色眼熟,再细看去,纱巾的一角,连着一条扎着蝴蝶结的细丝带,丝带另一端,针脚松散。

    “这纱巾是不是你家小娘子的?”王赟问道。

    “不是我家小娘子的,我家小娘子从不用这种颜色的纱巾,也不喜戴面纱帷帽的。”侍女红蜡坚定地摇摇头,急急道,“我们还是快去找我家小娘子吧。”

    黎慕白听到红蜡提到“面纱帷帽”一词,心里一动,从王赟手中抽出纱巾,沿角对折,丝巾顿时变成一方双层面纱。系住面纱的细丝带,一端完好,另一端末尾,参差不齐。面纱的一角,针脚俱裂,丝线四散。这是面纱与丝带连接处突然被大力扯断后造成的断口模样。

    一阵大风吹过林子,面纱突然被吹起。黎慕白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顾不上王赟疑惑的眼光,捏紧面纱道:

    “这纱巾似乎是一条面纱,我曾见······”

    “啊!有鬼——”侍女红蜡突然大叫,一把躲到离她最近的黎慕白身后,紧紧揪住黎慕白的衣服。

    黎慕白抬头,什么都没看到,赵姝儿也说没瞧见。

    王赟问红蜡看到了什么。红蜡躲在黎慕白身后不敢动,哆哆嗦嗦说她刚刚看到一个白色东西晃了一下。

    黎慕白四下环顾,林子昏暗,幽寂无声,唯有即将坠入暗夜的泣红残阳,穿射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如一柄又一柄带血的利刃,在林子里四处杀伐。

    红蜡指着黎慕白前面,告诉众人,那白色东西就在那棵树附近。

    那是一棵树干粗壮、枝叶浓密的树。赵姝儿胆子大,最先走了过去,王赟与黎慕白立即跟上。红蜡死死揪着黎慕白的衣襟,一刻也不松手。

    “啊——”赵姝儿一声尖叫,跌坐在地。红蜡吓得紧紧抱住黎慕白的手臂。王赟冲上去,面色一紧。

    黎慕白安抚着死死捉住自己手臂的红蜡,几大步跨过去,一看,也大骇一跳。

    只见树底下堆着凌乱的大把落叶,一只惨白的手从落叶堆中露出一段,缠着大一截白色的披帛。红蜡刚刚看到的那白色东西,应是这披帛被风吹动了。

    她和王赟立即上前查看,细细扒开落叶,是一个女子,身体还有一点点余温,应是刚去不久。

    赵姝儿缓了过来,也上前来检验。她检查完女子面部,又用手去查探女子颈项。

    女子面色铅白,年龄在三十至三十五岁左右,头发松散凌乱,双眼圆睁,嘴张开得很大,舌头没有伸出,嘴里有落叶碎屑,身上衣物完整,穿白衣白裙,衣边裙角处绣着浅桃红花瓣纹。

    黎慕白见这白衣白裙,又看了看手中的浅桃红面纱,心里突沉。

    赵姝儿仔细查验尸首,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在一个时辰之内,窒息而死的可能性很大。

    王赟问红蜡,这是不是她家小娘子。红蜡战战兢兢移过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脚底一滑,顿时人往前倒去。

    眼看她就要砸到女尸身上,离她最近的赵姝儿忙用力把她往旁边一推。哪知那边的地势偏低,落叶多又滑,红蜡摔倒后竟一下滚出许远。

    赵姝儿忙起身去拉她,结果刚站起来自己也跟着滑倒了,一下也滚到了红蜡边上。

    为防止摔倒,黎慕白与王赟只得慢慢走过去。

    赵姝儿与红蜡已相互扶着爬起来,坐在地上喘气。二人满身落叶碎屑,衣衫钗环凌乱不堪,形容十分狼狈。

    黎慕白正要去扶二人,忽瞥见二人身后有一把泛着幽光的白色东西。

    她绕过二人,蹲下细看。

    只见那一把白色东西,大约有十来根,通体雪白,枝干纤细,有手指长短,枝干顶端长着一朵下垂的筒状钟形花。那花晶莹剔透,在昏暗的林中,渗出幽冷的白光。

    是水晶兰!

    黎慕白心突地一沉,浑身发冷。

    她抬首,发现王赟正蹲在她对面,也是一脸震惊。两人面面相觑,似是心有灵犀地点了点头。

    黎慕白命赵姝儿与红蜡快起来。赵姝儿见黎慕白与王赟极其重视那白色东西,也凑过去一看,大呼:

    “水晶兰!是水晶兰!我在一本古书上见过,没想到世上还真有这种花!”说着,赵姝儿兴奋地伸手要去摸,被黎慕白眼疾手快制止了。

    “郡主,你知道水晶兰又称作什么吗?”黎慕白抓住赵姝儿的手,问道。

    赵姝儿摇摇头。

    “水晶兰,通体纯白剔透,于暗处可发出幽白亮光,又称冥界腐生之花。民间传说此花来自阴间,常出现在墓地的阴冷潮暗之处!”黎慕白沉声说道。

    赵姝儿忙低头看脚下,不敢再去碰那花了。红蜡一听,从地上一弹,立即离那花三尺之远。

    “快离开,这里可能埋有尸首!”王赟沉声说道。

    红蜡两眼一翻,又要晕倒。黎慕白与赵姝儿,架着红蜡的双臂,把她拖出了昏暗的林子。

    来到林外,金乌已完全西沉,天边黯然无光。几人立在山坡上,隐约听到有嘈杂声传来。黎慕白想起柳妃还在山下,顿时急起来。

    王赟也明白过来,他让赵姝儿与黎慕白赶紧先下山去,他来照顾红蜡。红蜡醒转,想起她家小娘子,急得呜呜直哭。

    突然,有马蹄声响起。接着,一匹通体洁白的马,如一道白光,出现在山坡上。马背上,一袭深紫的宽袖袍,被夜风一吹,荡得老高。如墨的长发,也在脑后高高扬起。那堆冰积雪的眸子,在撞到黎慕白后,竟隐有化水之势。

    黎慕白一怔,望着马背上的赵曦澄,莹亮的眸子里,星光倾泻。只见他薄唇轻启,凉凉说道:

    “本王今日还未用膳,你这王府司膳官该做如何处置?”

    黎慕白脸色一僵,反应过来,连忙请罪。王赟神色一震,犹疑地望了黎慕白两眼,然后朝赵曦澄叉手施礼。赵姝儿撇着嘴嚷道:

    “四哥,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吃饭自己去解决——”

    赵曦澄一记冷眼杀去,赵姝儿赶快弃械投降,咽下了后面的话。

    王赟把林子里的情况向赵曦澄做了大致汇报。赵曦澄听完,沉吟一下,便吩咐王赟在这儿守着,他去大理寺调派人手前来。

    山下,因为寻人已是乱糟糟一片,柳妃急得晕过去好几次。他命赵姝儿与红蜡在原地等,然后命黎慕跟自己回去。

    黎慕白不肯。她记挂着林中之事,要与王赟一起等大理寺人前来。赵曦澄眸色一暗,一把抓起她,往马背上一按,调转马头,往山下狂奔而去。

    黎慕白吓得伏下身子,紧紧抱住马脖子,心道这人简直是个疯子。风声充斥着她的双耳,几乎要刺穿她的耳膜。她不敢乱动丝毫,生怕一不留神就摔个浑身碎骨。

    到了山坡下,只见乌泱泱一大片人,赵曦澄直接骑在马上开始调派。黎慕白想下马也不能,只好红着脸匍匐在马背上装木头。

    赵曦澄先命人去禀告端王爷,再命其他人分两拨去山上,一拨护送柳妃去接人,另一拨听王赟调遣。

    安排完毕,他直接带着黎慕白骑马回城。

    一阵狂奔后,他放慢了马速。黎慕白慢慢直起被颠得酸疼的身子,与赵曦澄保持着微弱的距离。顿时,赵曦澄温热的呼吸,如一瓣又一瓣的白梨花,落向她的发、耳、唇、脖。她紧绷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夜色蒙蒙,上巳花香胧胧。两人沉默不语,那哒哒的马蹄声,好似心跳声一般,在这静夜里格外响亮悠长。

    一个转弯,黎慕白没有抓稳,差点掉下去。赵曦澄伸手一捞,把她牢牢圈住。霎时,两人一僵,一股滚烫的颤栗直击全身。伴着耳边是如雷的心跳,黎慕白感觉被一团噼啪作响的火包住。那火,直烧得她神志都快迷糊了。

    似是过了很久,又似是一刹那,马已行到凉王府。赵曦澄深吸一口气,松开圈住黎慕白的手,跳下马,然后准备扶她下来。

    黎慕白的手突然落进一个滚烫的掌心。她蓦地一颤,只见赵曦澄的双眸,如天上星河莹灿,里面有她似懂非懂的幻彩微芒。

    一种异样感觉,萦上心头。

    她红烫着脸,任由他牵着自己跳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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