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三月初八,凉王赵曦澄选妃之日。

    黎慕白本与赵姝儿约好,今日去罗府找罗小绮。她刚准备坐赵曦澄的马车顺道去找赵姝儿,童迁来禀告,庆阳长公主头疾发作了。于是,赵曦澄命杜轩杜轶驾车去公主府。

    车轮辘辘,人声喧喧。黎慕白掀开锦帘一角,见前方就是锦屏街街口。人群里,一个戴石青色帷帽的公子,身量甚高,肩阔背挺,步履稳健,正大步流星转过锦屏街街口。

    黎慕白来不及跟赵曦澄解释,匆匆叫停马车,一面往下跳一面让赵曦澄独自前去公主府。赵曦澄知她定是发现跟案子相关的线索了,便命杜轩跟着她,自己带着杜轶前往公主府。

    转过街口,便是闹腾的集市。集市上车水马龙,黎慕白迷了眼,一面走一面四处张望,突撞到一人身上。举目一看,却是大理寺卿王赟。王赟用手示意她保持安静,并暗暗指着她的左侧方。黎慕白顺着他的手望去,正是那戴石青色帷帽的公子在人群里极速前行。

    黎慕白心下了然,对王赟微微颔首,忙举步跟去。

    两人相互掩护着,一路尾随。戴帷帽公子来到一处车马租赁处,租了一匹马。两人怕跟踪被发现,忙租了一辆普通青帷马车,远远跟在后头。

    车厢里,王赟告诉黎慕白,大理寺这几天在余音阁附近布了防,今日他来检查,却不想刚好见到那戴帷帽公子。他忙悄悄尾随,不期遇到到了也正尾随的黎慕白。

    两人又交流了一下看法,只见戴帷帽公子骑着马出了内城西门,直往郊外奔去。

    王赟命车夫紧紧跟随,黎慕白掀开车帘子,见路旁景物有些熟悉。王赟告诉黎慕白,这条路可通往义庄。

    戴帷帽公子还真是要去义庄。他把马拴在义庄外面的树下,又四下瞧了瞧。王赟与黎慕白怕被发现,只得命杜轩在距离义庄有一段距离的岔路口,把车行到另一条路上去。

    两人远远瞧着,只见那戴帷帽公子,在确认没有车马行人路过义庄后,才独自走进义庄的门。

    黎慕白与王赟在车上干着急,命杜轩把马车隐藏在路旁的一棵大树后。约摸两盏茶的功夫,终于见戴帷帽公子骑马过了岔路口。等人影消失后,黎慕白命杜轩以最快的速度朝义庄行去。

    抵达义庄,王赟推醒正在打盹的邱三爷,问他刚刚那戴帷帽公子过来做什么。邱三爷见是大理寺卿来了,吓得一激灵,忙行礼。

    黎慕白见问不出什么,直奔女尸停放处。女尸较之前更肿胀些了,尸臭味也更浓。她掩着鼻子,怀念起赵姝儿的香料布条来。可碍于王赟在此,她不便去找邱三爷要赵姝儿的工具箱。

    两人细细检查女尸一番,女尸仍是保持原样,衣饰也是原样,只是那圆睁的眼睛被合上了。王赟问邱三爷最近有没有人动过女尸,邱三爷说今日检查过,女尸的眼是睁着的。黎慕白猜测,女尸的眼睛,应是戴帷帽公子合上的。

    黎慕白瞧着女尸合上的双眼,虽然眼呈肿胀微凸状,但仍可看出眼尾斜挑。她心里一动,拿过那条已有断口的浅桃红面纱,轻轻覆盖在女尸眼睛以下的部位。

    王赟又去从水晶兰下挖出的骸骨停放处看了一圈,也没发现异常。

    两人坐马车回城。王赟问黎慕白为何十分在意那条浅桃红面纱。黎慕白掏出石黛,在掌心比划了几下,轻轻吐出“欲盖弥彰”四个字。

    王赟盯着被握在莹白指尖里的墨色石黛,一下晃了神,声如幽泉:

    “石黛曾留,朱光适在。”

    黎慕白比划石黛的手一滞。片晌,复又抬首问道:

    “王大人可是有了新的线索?”

    王赟见她目光清亮,眼底决绝,苦笑着摇了摇头。

    黎慕白收起石黛,问道:

    “水晶兰下挖出的那具骸骨,大人有何见解?”

    “从仵作呈上的报告来看,最疑惑之处在于——骸骨尺寸是七八岁小儿骨头的长度,但骸骨粗细却接近成人骨头。这些时日,大理寺正在走访调查近些年京城的失踪人口。”

    黎慕白点点头,为不让王赟再突然提起旧事,便继续与他探讨起案子来。

    一时马车入城,杜轩把马车驾到车马租赁处,王赟抢先付了租赁钱。

    日中将尽,他邀黎慕白去附近的樊楼桃园一起用膳。黎慕白本想拒绝,但王赟以饭后商讨案子为由,不容她推辞。

    来到樊楼桃园,那一大片桃林,枝头已是娇红烂漫无限,如胭脂似绮霞,花光灼灼。

    黎慕白想起第一次来这里,这些花枝上还只有红苞绿芽;琴霜弹的那曲《桃花令》,至今犹在耳边;心尖上的那瓣绯色桃花,仍如诗如梦。

    她收回飘飞的思绪,与王赟刚过月洞门,便见赵曦澄从娇红烂漫处行来。

    黎慕白愕然,赵曦澄不是去了公主府吗?

    正疑惑间,赵暄洁摇着一把玉骨折扇从花树后转出,接着赵明淳也负手踱出。三人言笑晏晏,徐徐而行。

    赵曦澄忽瞥见月洞门处并肩而立的黎慕白与王赟,眼神一顿,眉头轻蹙。

    王赟上前行礼,黎慕白也忙跟着行礼问安。赵暄洁见到黎慕白,笑道:

    “四哥,下次你的司膳女官研制出了新菜品,请不要忘了给六弟备一份。”

    “也请给我备一份。”赵明淳在一旁笑道,“早知今日的新品是这个,还真不如去四哥府上呢!”

    几人又聊了几句,黎慕白听得一头雾水。一时,赵暄洁与赵明淳告辞离去。

    “本王今日还未用膳,你作为王府司膳官,这是去何处研制新菜品了?”赵曦澄冷冷问道。

    黎慕白嘴角一抽,今日她可去的是义庄啊!

    “殿下,我——我正在研制一种有八味的食物。”黎慕白支支吾吾。

    王赟一听,上下扫了黎慕白一眼,笑谑道,如果黎慕白真研制出了此等食物,务必也给他留一份。随后,他借口大理寺临时有事,与赵曦澄辞别。

    桃园外,杜轶杜轩立在门边。桃园内,只剩赵曦澄与黎慕白二人。

    “那个,我与王赟是查案时碰巧遇上的。”黎慕白脸微红,解释道。

    “哦!难不成樊楼也有线索?还是樊楼今日有新案件?”

    “不是,我们今日在一起跟踪一个戴帷帽的公子,一起查水晶兰女尸案。”

    “一起跟踪?一起查案?那戴帷帽之人可是进了樊楼桃园?”

    “没有,我们来这里是——是······”

    越解释越理不清,她索性止住了口。不就是查个案嘛,她为什么非得要向他解释她是如何遇上王赟的呢?

    赵曦澄望着她两颊气鼓鼓的,有如染上桃花的酡颜,心中刚刚升起的不快一下散了。

    风起花飞,黎慕白抬手撩去额上鬓边落花。她莹白指端,有几抹墨色浅痕,那是今日握过石黛后留下的。赵曦澄轻蹙眉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匣来。

    黎慕白疑惑地接过,在赵曦澄的示意下打开锦匣,只见匣里卧着一根鲜红细长的管状赤玉。赤玉通体莹润,如一管嫣红的胭脂。

    她拿起匣中赤玉,赤玉周身雕刻着梨花纹样。赤玉一端,是一朵半开的白玉梨花;赤玉另一端,呈圆锥状。

    “这是我寻人打造的空心彤管,你试下,看是否趁手。”赵曦澄淡淡说道。

    “空心彤管?”黎慕白又细看了下,果然从彤管的圆锥状一端看去,中心确实是空的。

    “这支空心彤管,可以装石黛进去。”赵曦澄又拿出一个花梨木小匣子递过去,“这里有跟彤管配套的石黛,用时可以装一条进去。装好后,按压那个白玉梨花,便可以控制石黛露出彤管的长度。”

    黎慕白握着赤玉彤管,打开小木匣一看,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小圆条形石黛。

    心弦似被触动。第一次,有人如此支持她一个女子探案。以前,父母虽不反对她探案,但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肯定。

    她抬眸,只见桃花繁密,日光耀熠。赵曦澄眉染芳华,双瞳如天空之镜,轩然霞举似云上琉璃。

    弥天花色,不及卿之一颜。

    心跳猛漏一拍!她握着赤玉彤管的手紧了又紧,仿佛握着一个绮丽旖旎的梦。

    梦里花开知多少!

    赤玉彤管如她初听《桃花令》里生出的那瓣绯色桃花,倏地一下,重重撞在她心尖上。她顿生恍惚,如堕梦中,不知今夕何夕。

    彤管有炜,洵美且异!

    “怎么不试试?”赵曦澄见她呆呆的,轻声催促。

    黎慕白目光一荡,从恍惚中醒来。她凝视着手心里的赤玉彤管,心底泛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谢殿下!我回府后就试。”黎慕白收好两个小匣子,说道。

    “不必谢我!我是为我自己。你常光手握石黛,把手弄脏了,还怎么准备我的膳食?”

    赵曦澄说完,抬脚往月洞门行去。黎慕白嘴角一翘,腹诽这人的嘴硬,随他一同上了马车。

    车内,黎慕白忍不住拿出彤管把玩,一面问长公主头疾一事。原来,长公主只是偶感风寒,太医已过府诊治,并无大碍。赵曦澄出了公主府,就遇到前去樊楼的赵暄洁与赵明淳。樊楼新出了新菜品,他被二人拉着一起同去。

    “殿下今日尝了樊楼的新菜品吗?”黎慕白问道。

    “没有。”赵曦澄瞥了一眼她的手,突然笑道,“你猜猜看,那新品是什么?”

    黎慕白手抚彤管,忆起冀王赵明淳说的“早知今日的新品是这个,还真不如去四哥府上呢”,心里一动,回道:

    “那樊楼新品,可是仿我的四味糕来做的?”

    赵曦澄见她回答如此之快,心里暗赞,面上仍波澜不惊:

    “正是!你的四味糕,如今可是风靡京城了。”

    黎慕白诧然,这个结果她始料不及。她无心插柳,没想到竟然会有柳成荫的一天。

    “下次,你再做几份,我带去庆阳姑姑那里。”赵曦澄吩咐道。

    “是!”黎慕白点点头,“殿下对长公主很是关心。”

    赵曦澄一下默然,片晌后低声道:

    “在我母后离世后,庆阳姑姑就一直真心护着我!”

    黎慕白想起那幅诡异的“江山眉妩”画来,想起他屡陷险境,心里渐生出一丝不安,还夹杂着一缕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长公主的头疾是自小就有的吗?”黎慕白问道。

    “不是,我记得我幼时从没见过她头疾发作的模样。”赵曦澄摇摇头,“她的头疾,是在成亲后出现的。那时,她都二十好几了。”

    “成亲后出现的······”黎慕白重复念着,问道,“一般女子及笄便婚嫁,为何长公主等到二十有余才成亲?”

    赵曦澄扫了黎慕白一眼,脸色有些冷。黎慕白忙解释:

    “我没有冒犯长公主之意。我是看能不能找到长公主头疾的成因,然后循着这个成因,也许可以找到彻底医治头疾的方法。”

    赵曦澄这才缓和了下神情,说道:

    “庆阳姑姑自小就有主见,她说不想成亲,一向宠她的先帝也拿她没办法。至于不成亲的原因,现今也许只有父皇知道了。”

    黎慕白欲再细问,马车却停了下来。是凉王府到了。

    “你先回府,我还要去鸿胪寺忙和亲一事。”赵曦澄看着黎慕白,“明日便是选妃之日,信物一事就交给你了。”

    “啊?殿下,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司膳女官,给未来王妃准备信物这种大事,我可不擅长。再说,那是您选王妃,信物应是您亲自准备,或者您交代童管家······”

    赵曦澄打断了她的话,一字一顿说道:

    “信物既要新奇独特,又能体现我凉王府的诚意,且要——不——易——保——管!”

    黎慕白瞠目结舌。赵曦澄弯了下嘴角,把她赶下车,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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