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方旁批注的字比较小,黎慕白正费力看着,陈若林已拿着几剂药走了过来。

    “陈大夫,这医书上记载的五子衍宗方真的可以求子?”黎慕白心生好奇,问道。

    “咳咳!”陈若林咳道,看了一眼赵曦澄,说道,“姑娘要求子吗?”

    “不不!我就是随口问问。”黎慕白见陈若林看了赵曦澄一眼,以为陈若林误会她想靠生子在凉王府上位,顿时大窘,忙转过话头,“我记得令弟妹在双钗案案发时已有身孕,是不是服用了这五子衍宗方的缘故?”

    “这五子衍宗方并非给女子服用,而是专为医治男子不能生育所用。”陈若林沉声道。

    黎慕白窘得脸一下要滴出血来,赵曦澄也颇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

    “那令弟妹怀孕,是不是因为令弟服用了此方?”黎慕白为转移尴尬,忙换了个话题。

    “舍弟行医多年,我亦是。”陈若林语调森冷,‘他们夫妻二人身体自是齐全,并无生育上的缺陷。他们只是在求子方面过于急切些,才会误信游方术士的胡言乱语,剑走偏锋,着了他人之道,枉送自己性命。”

    黎慕白听他为自家弟弟陈若水辩护,可那陈若水却是杀了五个即将临盆的孕妇。她想起那些惨死的孕妇,心头愤怒顿起,冷冷道:

    “听陈大夫如此一说,令弟竟是枉死的!试问那些死在他手中的孕妇,何罪之有?令弟作为大夫,施针本应用来济世救人,他却偏听术士的几句胡言乱语,把治病的银针当做作行凶利器!他要求子,为何要拿别人性命去成全。可怜那些孕妇,竟要在即将临盆之际遭此横祸!”

    赵曦澄不由侧目看向黎慕白,只见她正背对门口而立,目光灼人,堪比身后皦日。他的眸似是被灼到,微微眯了一下。

    黎慕白说完,以为陈若林要分辨几句,却见他眼里竟隐约流露出几分赞赏。

    “是草民说错话了,请殿下见谅!”陈若林拱手请罪道。

    “你维护亲人之心,尚可理解!不过,这是非还是不能弄错。”赵曦澄说完,抬脚朝门口行去。

    陈若林点头称是,拿起药包对黎慕白道,这几剂药要可消积化食,用且药性温和,适合她朋友害喜时服用。黎慕白尴尬地接过,临走时,无意中扫过陈若林正准备拿起的医书,顿想起那个批注来,便驻足问道:

    “陈大夫,敢问你这五子衍宗方真被一贵人常年服用?”

    陈若林瞥了一眼医书,沉声道:

    “对!此贵人只育有一女,想再求个儿子,以稳固在妻家的地位。是故,此贵人十分重视这五子衍宗方。”

    “什么?以稳固在妻家的地位?这是何意?”黎慕白只听说过女子用孩儿来稳固在夫家的地位,这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丈夫用孩儿来稳固在妻家的地位。

    这下,连赵曦澄都顿住了即将跨出门槛的脚步。

    “哦,我忘了告诉姑娘,这贵人是入赘的。”陈若林道。

    “原来如此!”黎慕白不由失笑,突想起樊楼老板徐岩来。那徐岩也是入赘樊家的,才成为樊楼老板。

    黎慕白正想着,赵曦澄已率先出了医馆,她忙快步跟上。

    马车车厢里,黎慕白指着陈若林送的药包,苦着脸告诉赵曦澄,她为了查罗小绮所中何毒,曾与赵姝儿去过陈家医馆。陈若林根据两人描述的罗小绮中毒前的一些表征,断定罗小绮应是怀上身孕了,因此才有刚刚上演的赠送药包一幕。

    赵曦澄听后,默然片晌,便问黎慕白对此有何看法。

    黎慕白道,她虽然从心底里不相信罗小绮会有身孕,但罗小绮在选妃时的种种表现,似乎又可印证她有身孕一说。

    她说,罗小绮本是极擅长琴,选妃那日却选择了用写字来展示自己,而且字也不是特别出色的那种。另外,罗小绮接过选妃信物“金镶玉糕”时神色冷淡,似是有些不愿。罗家在罗小绮遇害后,不许仵作碰罗小绮尸身,最后虽然是赵姝儿检验的,但赵姝儿只能做尸身表面的检验,也无法确认罗小绮是否有身孕,现在唯一能断定的是罗小绮确实是中毒身亡。

    黎慕白停顿了一下,又道,罗小绮书案上摊开了一本先朝的律法疏议,其中有一句——“兄妹为婚者,禽兽行,当诛”,这句话字迹有些模糊,似是被反复摩擦过。

    “罗家家风一向清正,罗小绮的亲兄长罗缜为人坦荡磊落,且与妻子已育有四个儿女,不太可能与亲妹妹有染。”赵曦澄摇头道。

    “嗯!那罗缜我也见过,确是正人君子无疑。”黎慕白点头道。

    “罗家适龄男女,除了罗小绮,都已婚嫁,并无亲兄妹成亲一事。”

    “罗小绮可能是无意中翻到那页的,也许是我多想了。”黎慕白沉思一会,转过话头,“我在上巳节那天寻找徐绣绣时,罗家一个老仆妇嘱咐我,让我早点回城。她说什么‘城外风光虽好,但切莫贪恋’。当时我以为她只是表达下关心,可在得知徐绣绣于上巳节那日的遭遇后,我总觉得那个老仆妇仿佛知道一些旧事。”

    “徐绣绣?她不是已好好的被徐家寻了回去吗?”

    “我和姝儿郡主后来去探望过她,以谢她借风筝之情。可她那模样,与上巳节时判若二人。后来,姝儿郡主又查出徐绣绣头发上有迷药的气味,我基本上断定,徐绣绣大约是在上巳节那天被人糟蹋了。”

    赵曦澄略一思索,道:

    “你的意思是,罗小绮可能是被其亲兄长糟蹋了?”

    “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真相未明前,一切皆有可能。罗家不许仵作检验罗小绮尸首,也不许破坏罗小绮尸首。赵姝儿只能进行表面查验,也无法验证罗小绮是否有身孕。”

    ······

    两人在车内谈论案子,不知不觉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少卿蔡修拙领着一众人等已恭候多时,赵曦澄命黎慕白前去交接,自己则懒懒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不动。

    蔡修拙等对赵曦澄指定黎慕白与他们交接一事也不以为怪。他们一向就知道四皇子赵曦澄行事荒诞,又听闻赵曦澄最近十分器重王府新来的司膳女官。两人出则同车,入则同室,据说是为了方便凉王爷随时用膳。

    蔡修拙暗中打量着黎慕白,想看一看这凉王府司膳女官究竟有何能耐,能进入全是男□□仆的凉王府当差。

    黎慕白细细查看各项资料与证物,并以赵曦澄的事先吩咐为由,时不时提出一些疑点。蔡修拙本想着一个婢女能懂什么案子,交接时便生了些敷衍的意味。但黎慕白每次提出的问题都能切中案件要害,不容他小觑。

    一番交接后,蔡修拙等人已不敢再对黎慕白抱有轻视之心,心服口服。

    两人离开大理寺后,已是午时,赵曦澄因穿着官服,又有不食重样食物的名号,因此黎慕白只好只身去买吃食。

    黎慕白在甜安街下了车,想起上次还在这里碰到了买四味糕的高仪。她挑了一家没有什么客人的店铺,以便快速买完回到车上。还未至门口,她就听到好几个伙计聚在店内谈论着什么。

    “我刚刚出去送了一趟糕,一路听到好些话。你们知道现在街头巷尾都在传什么吗?”一个年纪小小的伙计说道。

    “定是在传罗老大人嫡孙女遇害一案。”一人答道。

    “传的不是这个,是凉王。”小伙计继续道。

    “凉王不就是选了罗老大人的嫡孙女为未来凉王妃的吗?那还不是跟这个案子有关!”

    “你们知道罗老大人嫡孙女是怎么死的吗?是被凉王克死的!”小伙计道。

    “话可不能乱说,小心惹祸上身。”一个年纪比较大的人说道。

    “不是我说的,现在大街小巷都传开了,不信你们出去转一转,连说书的都说上了。”小伙计刚一说完,大伙就七嘴八舌说开了。

    “这个我也听闻了。据传,这凉王的命格是天煞孤星,注定要孤独一生的。”

    “对!有这种命格的人专克身边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孤独终老。”

    “怎么以前没听说过,是不是真的?”

    “怎么不是真的?你们想想看啊,凉王的第一任王妃,是圣上亲自定下的,还是名闻天下的女神探黎慕白。结果这黎慕白刚及笄,还未过王府的门,全家上下就被一场大火烧得一干二净,黎慕白自然也化为灰烬了。如今,这罗老大人的嫡孙女前一日被凉王选为王妃,第二日就暴毙身亡。你们说,这是不是凉王的天煞孤星命格作祟,专克妻子,把两任还未入府的王妃克死了!”

    “没想到这天煞孤星命格的威力竟如此大!”

    “照这样看,以后还有谁敢把女儿嫁到凉王府去,这凉王怕真是要孤独终老啰!”

    “还有呢,这天煞孤星命格不但克妻,还克亲人。你们看啊,这凉王的母亲不是很早就去世了吗?说不定也是他克死的······”

    “我听说还有他的姑母庆阳长公主,现已病入膏肓,生命垂危,想必也是他克的······”

    “上巳节城郊小树林的命案,出现了冥界之花水晶兰。那花百年难现一次,这次突然出现,怕也是这天煞孤星命格招来的······”

    黎慕白七窍生烟,气得浑身发抖,刚欲进店与他们理论一番,肩膀一侧突地微微一沉。她一惊,正想斥责,扭头一看,却是赵曦澄的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明晃晃的日光从他头顶斜斜照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浓黑。黎慕白抬首,只见光影强烈交错里,他的脸隐没于晦冥,一丝亮也无。他的身后,是一地明透到近白的日光,像未融的雪。

    在日暄煦煦的三月,黎慕白的周身泛起密密层层的冷。她想起“江山眉妩”图中的鳏夫图像,心似被冰凌刮了一下又一下,生疼生疼的。

    她不知他听到了多少,唯见他的目光如漫天雪絮,茫茫然不知要落向哪里。他的手,虚虚地落在她肩上,她却觉得有千斤沉。

    店内的伙计看到有人杵在门首前不远处,忙止住了话头,各自忙开,一个年轻小伙计出来招揽客人。

    “二位,我们店有上好的各色饮食,南食北食均有······”

    黎慕白看到赵曦澄飘散的眸光倏地聚于一点,猛然迸出凛凛寒光。那小伙计似被他的目光冻住,一下住了口,冰雕般呆立在店门首。

    黎慕白紧抿唇角,凌厉地剜了那小伙计一眼。小伙计从冰雕状态里挣扎出来,身子一缩,脚步不由往后退。

    她不再理会那伙计,抬手覆住肩膀上的手,甫欲开口,赵曦澄的手已反过来,紧紧扣住她的手,如梨花沉吻。掌心与掌心瞬息相对,十指交缠,一丝缝隙也无。黎慕白只觉一股烫与凉,自掌心始,顺着胳臂,盘旋于四肢百骸。

    她身子轻颤,掌心如被一川冰雪紧缚,又如被一星火苗啄住,冷冷灼灼交替不停,唯觉眼前皦日笼光,似梨花飞万点。

    赵曦澄的目光重一下轻一下落在她眸底。她一怔,心也重一下轻一下跳着。直至出了甜安巷上了马车,她的心仍浮浮沉沉。

    “抱歉,惊扰到你了!”车厢内,赵曦澄缓缓松开她的手。

    她见他的眸底,重又垒起万丈冰雪。掌心的冷灼消退,她手指蜷成团,似乎仍握着那瓣梨花。

    “上巳节城郊小树林的命案,你多久可以破案?”赵曦澄扭开头,突然问道。

    黎慕白深吸一口气,松开手心,眼底恢复澄明。

    “殿下希望我多久破案?”

    “越快越好。”

    黎慕白点头不再言语,低头翻看从大理寺拿来的案卷备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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