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凉王府,梨花虽然落了,但其它花木已逐渐繁盛起来。青碧粉紫,玲珑间错,与春日里堆云积雪的梨花景致相比,多了不少色彩。

    不梨居内,黎慕白徐徐展开江山眉妩图,如铺开好大一片雪来。图上除了卷首的“江山眉妩”四个字之外,已是再无一字一画了。

    那鳏夫图像,以及突然出现的病重女子图像,仿佛从未过在画纸上显现过一般,就像白昼把暗夜吞噬得一干二净。只有见过的人,才知白昼之后暗夜里的黑。

    不过,既然江山眉妩图的图画部分空无一字一画,那也说明这次鸿胪客馆的刺杀一案可能不是针对赵曦澄来的。

    “这次的刺杀案,牵扯甚多。”赵曦澄递给黎慕白一盏茶,“你尽力即可,父皇也只是暗中透露你可以参与。”

    “嗯!”黎慕白接过,喝了几口,才后知后觉,忙道歉,“对不起,我忘记煮茶了!”

    “无妨,下次再触犯王府律令时,多打几个手板就是了。”

    “啊?”黎慕白差点把一口茶喷到赵曦澄衣袖上,又见赵曦澄不像是说笑,干脆举起茶盏,一口气喝完了剩余的茶水。

    赵曦澄见她一脸悲壮地把茶一口干了,嘴角不由暗暗弯了一下,“这刺杀一案,主要还是由大理寺来出具查案结果。”

    “我明白,主要是要给北夏一个合理周全的交代。”黎慕白搁下茶盏道。

    “我看了一下案情汇总,凶手留下的痕迹少之又少。到目前为止,线索也只有那些巡防军士所看到的一个黑魆魆影子,以及据他们所说,凶手身上似乎佩戴了两颗拇指头大小的一红一绿的宝石明珠。你打算从何处入手?”

    “殿下还记得双钗案吗?”黎慕白眉毛一挑,嘴角一扬,“当时那凶手也是神出鬼没的,但最后还是被我抓到了。俗话说,人行有脚印,鸟过有落毛。任何案子里,只要是犯案者做过的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与破绽。”

    她摸了摸袖兜,才发现彤管早已被她收了起来。见另一个瓷杯里有剩余的小半盏茶,便拿过,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案上边涂画边说道:

    “这次,虽然关于凶手的线索少得可怜,但案子,却可以说事关三国。”

    她的笑不似以往,皎皎生辉。赵曦澄微微一怔,垂下眼睑,见她只用莹白指尖在案面上划来划去,眸色突地一暗。

    “你想从凶手的动机上入手?”

    “对!我朝之所以同意与北夏和亲,就是想与北夏联手抑制丹辽的野心。”

    “你说的不错。父皇同意和亲,也是想趁此掣肘丹辽,平息边境战事,从而抽出更多精力放在壮大国力上。”赵曦澄看着案面上即将消失的水痕道,“凶手可能是丹辽的细作?”

    “还只是一种推测。”黎慕白望向赵曦澄,“如果此案要给北夏一个周全合理的交代,那么凶手的身份是丹辽细作,则是最合适不过了。”

    赵曦澄看着她明亮的眸子,沉吟不语。

    “但是,凶手真要是丹辽细作,真是为破坏和亲而来,应直接刺杀朝莲公主才是。”黎慕白蘸着茶水的指尖继续在案面上划着,“这也是我没想明白的一个地方。若真是丹辽细作做的案子,这细作应藏身于鸿胪客馆多时,而且身手不错。”

    “能无声无息让目标人物一刀毙命,事后还能全身而退,这凶手的身手着实不赖。”赵曦澄声调转冷,“近日,我会暗中把鸿胪客馆与鸿胪寺的人排查一遍。”

    “嗯!”黎慕白点点头,蘸了一下茶水,划下两条横线,“第二,凶手也有可能是北夏和亲使团的人。”

    “北夏和亲使团里混入了丹辽细作?”赵曦澄蹙了下眉。

    “殿下真厉害!”黎慕白展颜一笑,“一下就明白了我的话中之意!”

    赵曦澄看着黎慕白嘴角明媚地弯起,心底泛起一丝清涟。他也蘸了点茶水,画了一个“X”,道:

    “这次朝莲公主入住钟萃轩,只带了两个贴身侍女,其余人等仍住鸿胪寺。而且父皇又增派了巡防人手。凶手想要再次行刺,怕是难了。”

    “对!不过还有第三点。”黎慕白用沾了茶水的手指又划下第三条横线,“那就是凶手为什么不直接刺杀朝莲公主,而只刺杀一个小小的侍女。”

    两人正讨论着,锦允来报,赵姝儿求见。

    赵曦澄刚想说不见,黎慕白想起朝莲公主住过的屋子里的那丝异味,一把卷起江山眉妩图,“殿下,昨夜至今,您还未休息。我先去会会姝儿郡主,您就好好休息下。”

    说着,黎慕白把江山眉妩图放入匣子里收拾好,一溜儿出了不梨居。

    偏厅内,赵姝儿正扯着一枝还未全开的橘红色凌霄花儿玩,见黎慕白进来,忙嚷道:

    “白黎,在鸿胪客馆里时,你为什么不告而别啊?”

    黎慕白当时被江豫一惊,一下忘了赵姝儿还在客馆里,忙带歉意笑道: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希望郡主大人能原谅我一次!”

    “好啦好啦!别大人不大人的!我不是来责怪你的。我知道,我那四哥有个奇奇怪怪的饮食习惯。”赵姝儿挥着花叶松散的凌霄花枝道,“我是来问你案子的。你离开之后,我让王赟带我去了一趟义庄。我检查了死者的伤口,那凶手下手时真是快准狠,那么细窄的一刀,就让人毙命了!”

    赵姝儿把花枝当成一把剑,往前一刺,“白黎,你说说看,那凶手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功夫十分了得?”

    黎慕白看着那凌霄花的花与叶簌簌落地,笑道,“郡主验尸后,可有发现?比如,气味之类的——”

    她今日本就请赵姝儿再去义庄一趟的,只是后因江豫一出现,她一下乱了心神。

    “气味?哎呀,提起这个,我正想说那个朝莲公主定是个极爱用香之人。她那死去的侍女衣上,至今还有香气。”

    “是什么样的香气?”黎慕白问道。

    “还不是龙涎香、奇楠香、沉香等这些名贵香料。王赟告诉我,死者曾佩戴过一个香囊,我去大理寺看了,那香囊里面装的果真是我说的这些名贵香料。这些香料合在一起,一旦染上一丝丝,都会弥香许久。”

    “可有那丝异味?”

    “异味?你是说我在朝莲公主住的屋子里闻到的异味?”赵姝儿摇头,“没有,我细细分辨过,还真没有。”

    看来,那异味可能不是凶手身上发出的。难道,真是凶手把东西落在了朝莲公主住过的屋子里,只是一下子难以被人发现?

    赵姝儿说那异味,不香,也不算臭,就是十分难闻。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气味呢?

    “白黎,你和四哥查得怎么样了?”赵姝儿把快要秃掉的花枝往黎慕白身上一戳,“这次查案,你和四哥休想再撇开我。”

    黎慕白收回神思,拂开花枝,忙哄了哄赵姝儿。

    “对了!”赵姝儿突然正色道,“王赟让我转告你,今日在朝莲公主住过的院子里找到的那罐药渣,都是些什么茯苓呀、白术呀、陈皮呀等等,反正就是健脾温胃的药材。”

    黎慕白点头谢过。那药渣,应是给朝莲公主熬药后剩下的。依此可见,朝莲公主确实是脾胃不适。

    两人闲话一阵子,赵姝儿忽见天色将晚,一下急了。

    “白黎,光顾着跟你说话,我都忘了。其实,我来找你,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赵姝儿一把捉住黎慕白的手臂摇个不停,“你快帮我想个办法!我等会回府后还不知怎么跟我父王交代。他今日进宫前,可是特意吩咐我别出府。我想,等会我回府后,我就说我出府是来找你的。你今天必得帮我!”

    黎慕白快要被赵姝儿摇晕,忙道,“好好好!我来想个法子!”心里却想,拜托,下次出府不要再拿她做幌子了。她的手,至今还肿着呢!

    只是,现在出府去买吃食再回端王府会有些晚了。

    黎慕白左思右想,只见地上残红点点,正是赵姝儿辣手摧花的“杰作”!

    忽而来了主意。她忆起,在圣上给她和赵曦澄赐婚后,母亲曾教过她花艺。反正凉王府花木甚多,正好可以用来练练手。

    于是,她带着赵姝儿摘了几枝蔷薇、茉莉、芍药等,又拿来一个汝窑美人觚,依着记忆,教赵姝儿插花。

    赵姝儿一边学,一边又对黎慕白多了一层钦佩。

    “白黎,我也曾看我母妃插过花,母妃也教过我几次。不过那时我小,记不住什么,只记得那些花经母亲一摆弄,要么就像我父王画的画,要么就像我母妃教我读过的诗······”

    黎慕白怕勾起赵姝儿的伤心事,忙拿其它话岔开。

    “郡主,你看这枝刚刚盛开的胭脂点玉,是芍药中的极品之一,粉白如玉的花瓣中,点缀着胭脂红的彩斑,正好可以作为我们此次插瓶的主花······”

    两人一番折腾,总算把一瓶花弄得像模像样了。虽不十分惊艳,但凑合着还算入得眼。

    黎慕白把赵姝儿刚送出凉王府,赵姝儿似是想起什么来,把美人觚往黎慕白怀里一塞,爬上候在一旁的端王府马车,俄而持了一枝花下来,问黎慕白插在哪个地方才合适。

    黎慕白低头一看,是一枝槐花,有些像是王赟送给她而她未接过的那枝。

    心里一咯噔,不知赵姝儿知不知道这枝花的来历,抬首却见赵姝儿正笑盈盈看着她怀里的美人觚,让她挑个位置,把这枝槐花也插进去。

    黎慕白勉强扯了个笑,接过赵姝儿手中的槐花,比划几下,然后把槐花往那朵胭脂点玉边上一插,两花并列主位,颇都有些珠联璧合之意,衬得整瓶花秾纤得衷,修短合度,倒也别致。

    赵姝儿看了又看,很是满意,谢过黎慕白后,抱着美人觚回府去了。

    暮色渐拢,斜阳已沉到层层屋脊后。满街的槐影,如远山的黛眉,高高低低,深深浅浅。

    黎慕白忆起上巳节那日来。

    那天,王赟举着一只天水蓝蝶形风筝,从满山花树里走来。他的身后,是红紫的芳菲映着碧澄的天。风鼓起他的衫袖,一步一行间,当真有如流深静水、踏歌沧笙。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赵姝儿应是在那一刻对王赟动心的吧。

    如此美好的季节,又是如此美好的花与人。从未踏过春的女孩,乍然间遇见美好如斯,情不自禁,一见倾心。

    她想起西洲承烟湖的那个夜晚来,也是如此美好的一切······

    鼻翼尖蓦地闻到一缕花儿的清香。黎慕白低首一看,是一枝花瓣纯白如雪的芍药。

    “这枝青山卧雪赠你。”赵曦澄淡淡道,“听说你今日教姝儿插花了?”

    “嗯!”她怔怔接过如雪的芍药,抬首望去,却见赵曦澄正眺向远处。他的紫锦宽袖被晚风微微荡起,静静的暮色似被搅动起来,合着刚亮的街灯,惝恍迷离。

    “回府吧,杜轶已备好了晚膳。”

    赵曦澄转过首,目光从她面上拂过。

    黎慕白忆起她司膳官的身份来,心一跳,忙老老实实跟在赵曦澄身后,持着那枝有如梨花堆积而成的青山卧雪,一同走进花木日渐青碧粉紫的凉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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