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语抿了抿唇,在突然的寂静里认真注视绵长的道路线。

    路灯倒退,火红的中国结如无边星河。

    “嗯?”季岭洲似是刚刚意识到车中的安静,手肘支着车框,懒支下颌,他偏头,“怎么不听了?”

    明语微侧头,目光无意瞥过那抵着下颌的修长指节,在夜色里忽明忽灭的光里,尤显冷玉般的白。

    明语被烫到般的移开眼,目再不斜视,直直凝视前方道路。

    明语未语,季岭洲慢声:“不挺有意思的。”

    明语:“……”

    明语再次打开电台。

    季岭洲懒抬眼,注视后视镜里倒映出的明语的半张面容。

    少女木着脸,可眼底神情格外灵动。

    有一点点无奈与苦恼,归集于“好吧,既然你喜欢,那就这样吧”。

    电台缓慢播报,却不再是刚刚那个情感电台。明语本就是随意打开的车载音乐,也不知道具体要怎么调控。

    明语不明显地舒了一口气。

    ……

    急诊科24时灯火通明,火红的急救鲜明刺目,门前停了两辆待出发的救护车,大厅人来人往。

    明语试了两次还没把车子停进停车位,若是平时,明语能有十足的耐心慢慢停。

    明语歉意地看向季岭洲,“你要不要先去挂号,我慢慢停。”

    季岭洲缓慢问出一个问题,“你停好车,会进去找我吗?”

    明语可疑地沉默,目光漂移。

    刚刚一晃而过,入门处的保安、大厅的分诊人员、一个孩子拖全家的拥挤、排队的人员……

    “我……”

    明语:“我没有,我就是,虽然说世界上最孤独的十件事之一就是自己去医院看病,但你看看,医院里面有这么多人呢?”

    明语放弃挣扎地太过明显。

    季岭洲难得噎住,凉凉反问:“你要不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明语小声:“对不起。”

    季岭洲似笑非笑,“别人好歹把人送进急诊科,到你这儿,门都不肯进是吧。”

    明语反应了一两秒,季岭洲说的是什么。

    刚刚那个电台,他果然在意了。

    明语也知道她这么做太不厚道,但努力克服了一下,明语面色苍白,指尖冰凉,说不出话。

    季岭洲沉默少许,“下车。”

    语罢,他拉开副驾车门,先下了车。

    明语望了窗外的季岭洲一眼,男人身上的衬衫被夜风微微鼓起,黑发肆意,一个人的身影孤零零的。

    明语深吸口气,狠狠闭了闭眼,颤着手指尖从包包里拿出一次性口罩戴上,然后戴上卫衣兜帽,拉链一拉到底。

    低着头,明语拉开车门下车。

    苍白面容全部埋入阴影,双手收进衣袖,下车时,两条纤细白皙的腿不明显地发虚,像踩在棉花上。

    “啊——”

    旁侧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扶住明语的胳膊,明语惊慌跨出一步。

    “是我。”

    稍沉的清润男声,明语咽下到喉咙边的尖叫。

    “站稳了吗?”

    明语露在口罩外的莹润双眼凝视着季岭洲,点了点头。

    季岭洲放开手,另一手轻轻按了下眉心,不明显地低叹口气,“车钥匙,我帮你把车倒进去。”

    明语给出车钥匙,站在不远处,被步入秋日的微凉晚风一吹,明月望向亮着车尾灯的车子,终于反应过来,她干了什么蠢事。

    满心抗拒走进人群拥扰的医院,在下车之前,明语紧张得甚至遗忘了,车子还横在两个车位之间。

    所以,季岭洲叫她下车是……

    “好了。”

    明语眨了眨眼,车子已停进车位。

    季岭洲大步走来,黑皮鞋踩过地上的苍绿落叶,走到明语面前,指节勾着钥匙环,明晃晃在明语眼前摇了摇。

    季岭洲开口,音色带着不同于夜的明朗之意,“逗你玩的,你在车里等我。”

    ……

    最后,明语和季岭洲回到观棠月已过晚上十点,医生给季岭洲开了些外涂的药和抗过敏的药。

    明语和季岭洲在楼道间分别。

    随着房门合拢,屋内漆黑,明语靠着房门,微微仰头,见落地窗外清晖洒落。

    明语换好拖鞋,没有开灯,就着月光,看了很久雾蒙蒙的天空。

    城市越是发展,越是少见银星,然夜晚的静谧,散落地面的繁星,成另一番景色。

    明语耳畔掠过泠泠的水声。

    远雾小宅,那格外有力度的声音不容置喙,坚定告诉她,“你没有错。”

    明语捞过一旁的抱枕,用力抱住。

    晚风仿佛吹散些许天边的阴霾,月光拂过明语耳畔,有些温柔。

    明语打开身侧的落地灯,从柜子里取出纸笔,要将此刻的的温柔月色记录。

    安谧的纸笔摩擦声里,时间无声流逝。落笔一气呵成,一个小时后,明语看着基本完成的构图,想起今晚的另一个主角。

    不知道季岭洲怎么样了?

    她没陪他去医院已经非常过分了,再不关心一下,明语过不去责任感那一关。

    明语拿出手机,正要打开微信,后知后觉意识到。

    她与季岭洲还没有交换过联系方式,除了那早八百年前就被她抛之脑外的便利贴。

    ……

    季岭洲从淋浴间出来,腰上围了条白色的浴巾。

    水珠自上滚落,一路陷进微微凹陷的腰窝。

    季岭洲撑腰,打量背后的几片红点。

    吃过抗过敏药,身上的片状红点散去不少,但仍有许多。

    通话铃声在这时响起,季岭洲瞥了一眼来电人是谁就接起。

    “卧靠。”

    由于角度问题,秦亦诚入目便是男人腰迹结实流畅的人鱼线,遍布几处暧昧的红斑。

    季岭洲垂眸看去,发现秦亦诚拨来的是视频通话。

    季岭洲拧了拧眉,抬手将手机翻个面。

    “诶,别呀,洲哥,我的世界怎么突然黑了,这个世界对我太无情。”秦亦诚的叨叨一叠声传来。

    半晌,季岭洲懒散冷淡的声音响起,“有事说,没事滚。”

    季岭洲擦完前面的药,实在够不到背后腰侧的那块,尝试几次后,季岭洲气笑地扔开药膏。

    坐到卧室的沙发上,季岭洲捞过手机,秦亦诚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

    他手指捏着扑克,灵活地玩了几个翻花。身边,还坐着林亦杨。

    秦亦诚看见季岭洲,扑克也不玩了,凑近八卦,“洲哥,你就告诉我呗,约你的人是谁,我是不是要有嫂子了?我不得提前准备一下见面礼。”

    秦亦诚本只当是有人约季岭洲去远雾小宅谈事情,回去后,细品了翻季岭洲花在穿衣修饰上的时间,越品越不对劲。

    季岭洲慢悠悠回,就三个字,“你别管。”

    林亦杨话少,但往往一针见血,“洲哥,是不是有点怨气呀。”

    季岭洲抬了抬眼,目光威胁,“我听得见。”

    秦亦诚这会儿也发现季岭洲脖颈、胸前的红斑。刚刚一晃而过可能会误会,此刻看的清楚。

    “洲哥,你吃了豆子?”秦亦诚是知道季岭洲对豆制品过敏的事。

    北城秦家对外的宴会,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豆制品。包括圈子里的宴会,但凡邀请季岭洲,就决不会出现任何豆制品。

    “谁那么不懂事?往洲哥逆鳞上戳。”

    就算是季岭洲的姐夫,再看不惯季岭洲,也从来不敢在这方面动手脚。

    季岭洲长腿支在脚凳上,一时未语,眼尾泪痣透着股疏冷懒意。

    片刻,眼尾冷冷上扬,季岭洲撇开眼吐字,“我算什么。”

    秦亦诚沉默,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从素来恣意坚定的大少爷身上品出了些自嘲。

    “叮咚——”

    门铃声响起的同时,秦亦诚的手机同时发来信息提醒,秦亦诚开口:“洲哥,有人在你家门口。”

    季岭洲短暂拧眉,走到玄关查看来人。

    不知看到了什么,秦亦诚只觉,季岭洲身上憋着某股气,突然散了。

    乃至明媚招展。

    “挂了。”季岭洲忽然说。

    秦亦诚愣了两秒,知道季岭洲说挂就挂,赶紧说正事:“昨天上市的一款剧本杀反向很好,我和老林打算这两天组个局给它复个盘,洲哥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这周内都可以,时间地点你们定,定好发我消息。”

    话落,季岭洲挂断通话。

    通话画面的最后,秦亦诚见季岭洲走进卧室打开衣柜。

    ……

    明亮的声控灯照亮廊道,明语等了三分钟后,看着紧闭的房门,迟疑。

    是不是已经休息了。

    明语决定再按一次门铃,如果没有开门,她就回家。

    这次门铃仅响了两声,门便打开。

    穿着宽松浴袍的高大身形出现在门后,季岭洲眉眼拢着湿气,肤色尤白,眼尾泪痣与薄唇一样艳红。

    明语不着痕迹地错开目光,解释自己前来打扰到原因,“我想问问你怎么样了,刚刚发现没有存你的联系方式,只能上门打扰了。”

    “哦。”季岭洲慢慢点了点头,然后放下支撑房门的手,十分自然地朝明语点了点下颌,“进来吧。”

    “?”

    进去干嘛。

    季岭洲已头也不回地朝里走,迟迟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终于停步回身。

    望见站在门口纤细单薄的少女,季岭洲忽然,非常恶霸地一笑,“怎么?不是关心我怎么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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