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胡马场看马。

    之前他们都是看中等马,今天看上等马。

    付了五成定金,谭晗和胡人的管事说,要骑出去试一试脚程。

    当然可以试一试,一匹上等马比京中一套宅子都贵,一般人赚一辈子钱也买不起,当然要好好试一试,再决定买不买。

    两个胡人骑奴跟着他们,主要还是防备马匹失控的时候制马。

    路线嘛,当然是往金家的方向跑。

    跑出城门五里,如果有一个纵观全局的视角可以看见,一匹深紫色的马,立刻甩开了同行的两匹马,在与谭慕妍相距五里的情况下,纵情直追,谭慕妍骑的是上等马哦,谭慕妍骑术不错的,在谭慕妍跑出城门十里的时候,被追上了。

    谭慕妍第一次忽略了郑焞,把视线落在这匹马上,只见它体格明显比自己骑的公马大了一圈,全身深紫,鬃毛黑色,却有四只蹄子白如霜雪,脖颈上也有一片白毛,像一轮皓月。

    它全速跑了十里,放慢速递以后气息平稳,它的眼睛灿若星子,运动起来身上的肌肉像海面上涟漪的水波一样漂亮。

    哇!

    上辈子山河破碎,神州陆沉,胡骑南下,谭慕妍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马。

    谭慕妍催马,围着这匹绝世名驹转了一圈,然后很自然的,就看到了,它是一匹没有被骟掉的,公马。

    谭慕妍也很自然的就称赞出来了,道:“听说胡人进贡了一批没有骟掉的公马,禁军十五卫大比争夺,这是其中一匹吧,真是千里名驹,这是归金吾卫了。”

    郑焞握紧缰绳。

    这匹马不是,这匹马是第四王妃另外送给他父亲郑可贤的马,说刚刚在野马群里套回来的,是一群野马的头马,野性难驯,让他父亲乘骑的时候要小心谨慎一些。

    真是野性未平,桀骜不驯啊。

    郑可贤都上不了它的背。

    鲁阳公主府,魏国公府,好多侍卫上去了,都被它甩下来。它还特别的聪明,一时甩不下来,它会装乖,等你不注意的,它撅蹄子把人甩下去,伤了好几个侍卫,又或者往障碍的地方跑,让人不得不弃马而走。他的大哥郑炘就是被它那样抛下去的。

    拴在马厩里,同槽的公马避退,同槽的母马发情,它是对公马鄙夷,对母马不屑,精力天天旺盛,要每天带它出来跑个百里地,才能安分一些。

    现在也就郑焞能控制它一些,但是还做不到随意驱策,就比如这一次,是这匹马,非得往这个方向跑的。

    正在磨合期,郑焞也没有特别拘束它,放它奔跑,只要它不胡作非为的去踩踏路边的农田就好。

    绝世名驹歪倒它修长的脖颈,整个马脑袋都试图靠近谭慕妍。

    “它要咬人了。”

    郑焞收紧缰绳,往另外一边拉。

    它发出软绵的咴咴的叫声,似是委屈了。

    它是咬过别人,但是这一次,它只是想凑近闻一闻谭慕妍的气息而已。

    它作为马中之王,闻得到郑焞身上,同为食草动物的那只兔子的气息,而那只兔子,和谭慕妍的上一世同睡五年,气息相互侵染,对于这匹马来说,郑焞和谭慕妍,有相同的气息。

    它好奇啊,是怎样的相守,能跨越生死和时空而不褪。

    谭慕妍趁机摸到了它的肌肤,真是如绸缎一样光滑。

    郑焞从来没有见过谭慕妍这样,土财主一样的打扮,她腰悬着他送她的剑,郑焞问:“你要去哪里?”

    谭慕妍眼珠一转,道:“我堂姐嫁在前面金上村,家主是金良,其长子长孙金震焘,上个月出嫁,这个月病重了,我去看看她。你去哪里啊?”

    郑焞摸摸坐骑,带着娇纵它的语气道:“我在放马。”

    就是随意跑跑,没有目的,把马跑畅快了,就回去了。

    “那我们一起啊。”谭慕妍就是那么厚脸皮的,能利用的,就利用。

    “妍儿!”

    谭晗拉住谭慕妍的缰绳,似是轻斥她。

    骑了两匹上等马,蹭了两个骑奴,谭晗穿了秀才衣冠,还要借他一个外人的势,谭慕妍的堂姐是嫁得有多糟糕啊,要这么去撑腰。

    对于明晃晃的利用,郑焞也无不可。

    “走吧。”

    它这匹马是非常霸道的,一定要走在最前面。

    郑焞对京畿了若指掌,恰好也知道金上村怎么走。

    这马倒是第一次那么顺从,才跑出来,让怎么走就怎么走。

    郑焞的两个随从在半途也跟上来了。

    金上村是沿着官道坐落的一处狭长的村落,整个金氏家族就分了金上村和金下村两个村子。京城附近不让一个氏族人口大量定居,像雅溪谭氏那样延绵几十个村子都姓谭这样的规模是没有的。

    郑焞停在官道上不下去,谭慕妍也没有指望让郑焞直面三姑六婆的事,下了官道,郑焞在上方可以看见她在哪户人家停驻,下马塞给两个骑奴银子。

    “两位大哥,等会儿帮帮场子啊。”谭慕妍笑哈哈的道。

    骑奴都是奴隶出身,有银子拿就暂且听了谭慕妍的使唤,谭晗去拍门。

    秀才来访啊,事先没有下帖,这个时间,三代家主,都不在家。

    祖父金良天天去田地里当监工,看着长工们收拾庄稼,离家有十里地。

    父亲金广左在附近一家货栈做管事,离家七八里地吧

    金震焘天天去京城里,想在大理寺衙门下谋一个不入流的差事,正在一个书吏身边学着做事呢,那些位置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等有人退下来了,他学会了做事,刷脸刷熟了,再疏通疏通关系,前程就有了。

    也因为是在敲定自己事业的关键时候,所以第一晚,金震焘发现谭芳时没有落红,没有把事情闹出来,被塞了一个破了身的女人,不是件光彩事啊。

    家里祖母已经病故,有金夫人,金二弟,金大妹,金小妹在家里。听说是谭家的后辈过来,金夫人出来见客。不远处,住了金广左的亲兄弟,金广右一家。

    没有家主正好,谭慕妍也就是想和谭芳时道个别,说一说小卉在家里被宋氏嫌弃的情况,和谭芳时说,小卉是个忠婢,愿来与你共苦。

    不过谭晗是这么说的:“我妹妹奉了伯父伯母的话,有话要和堂妹说。”

    金夫人是见过谭晗的,看他是个有功名的人,他们又是奉了长辈的令,与她身边的丫鬟道:“把大奶奶请出来见客。”

    “夫人,我去见二姐姐就好了,是伯母让我问一件关于三妹妹的事,还是我们闺阁女儿家的事,我去二姐姐屋里说。”谭慕妍说得煞有其事的。

    把谭家尚在闺阁的谭芳芷抬出来,金夫人只能容情了,对丫鬟道:“带这位姑娘去见大奶奶。”

    谭慕妍就顺利的进入了内宅,谭芳时所居住的院子正房大白天的关闭,谭慕妍在走上台阶的时候,就大声道:“二姐姐,我来看你了。”

    大门推开,内室里一个铜盆砸在地上的声音。

    谭慕妍连忙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谭芳时割腕了。

    她听说,在冷水里割腕不会太疼。

    把一个乌木两弯腿带托泥的矮几放在床边,用铜盆盛了满满一盆冷水,在冷水里把右手腕割了。

    骗人。

    还是很疼。

    血水从铜盆边缘往下滴落,谭芳时看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她虽然有些害怕了,但是想着过一会儿就解脱了,也就鼓着勇气没有挣扎,直到听到了谭慕妍的声音。

    灭顶的后悔,把她摄住了,她推倒了矮几。

    一地的血水,谭芳时已无血色,谭慕妍看不出来她流了多少血。

    谭芳时的眼前,忽明忽暗,所以后悔也来不及了,她要死掉了吗?

    也罢了。

    这本来就是她的结局,就像陈家姑娘一样,她还是三品大员的女儿呢,要死,还是要死的,与其多受折磨,还不如趁着她爹还没有谋到外放,她今日死去,也有娘家人送葬,若是犹豫不决,她爹离京了,爹爹官职在身,哥哥差事在身,娘家女眷不会千里奔波,她死后才是凄凉呢。

    如果能像陈家姑娘那样,棺椁离开这个像魔窟一样的夫家,就是好了。

    “把我的尸体带走。”

    谭芳时竟然含着笑意说了这句话。

    不是让谭慕妍现在就把她的尸体带走的意思,是让谭慕妍,把这句遗愿带给她的父亲。

    谭芳时失去了意识。

    真的是……这么快就到了这步田地了吗?

    谭慕妍都被这个血淋淋的场面惊吓到,还好上辈子血淋淋的场面见多了,看一圈没有香灰之类的东西可以捂血口子,拿出荷包里的牛筋,先在上臂扎一道,再用帕子绑住手腕子,把人拉起来,背起来。

    从出嫁以后到现在,是没有吃过饭吗?

    谭芳时和谭慕妍差不多高的,好轻。

    丫鬟早就跑出去喊人了。

    所以谭慕妍背出了正房的门,就有仆妇围过来。

    谭慕妍咬咬牙,能走多快就尽量走多快,在内院和外院的交界处,还是被一个仆妇拦住了。

    “你有止血药吗?大奶奶死了,你担得起吗?”

    谭慕妍尽量弯低了腰,让谭芳时可以趴在她的背上,她一手扶住她的背,一手握着她流血的手腕,被这个仆妇一拦,她骤然停了下来,谭芳时要滑下去了,谭慕妍想把她颠到背上,哪里颠得动,只能跪撅在地上,背伏低,让谭芳时再流回到背上。

    谭慕妍虽然跪撅了下来,抬头的眼神却透露着凶横,迫得那个仆妇后退了一步。

    谭慕妍暂时放开按着谭芳时血口的手,双手撑在地上,一只血手在地上压出一个红掌印,谭芳时的血,沿着手指滑落,滴在谭慕妍的手背上,艳红刺目。

    陪嫁纪氏跑了过来,主子日子难过,她在厨房也受欺负,嘴角是破烂的,结着血痂,她二话不说,跪在地上,道:“妍姑娘,我来背我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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