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去了京城的谭以明回到了映珠。

    风尘仆仆,夜风透骨,他的妻子张氏忙把捂被窝的汤婆子塞他怀里,端了热水放在他的脚下,蹲下来为他除靴,握到冰凉的一双脚,道:“怎么这样赶,天黑了还赶路。”

    谭以明人是累了,精神还扛着,道:“本来不忙,白天赶路,天暗就歇,临近雅溪,听说公主府的公子喜欢中信堂一个掌柜家里的女儿,往他家去了,我听了,莫不是说三叔家,一行人都说,快快回来,才不分日夜的回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氏仰头朝丈夫笑,长话短说,把郑焞大前天下午出现至今,她所知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看看这个言谈举止,是要娶妍妍,做正室的吧。”

    谭以明在路上也风闻了一些,听到这话从自家人嘴里说出来,还是惊喜,道:“没想到三妹能得这样一位贵婿。”

    张氏自然而然的说道:“这两天,家里长辈们议论着,郑公子性情是很好的,只是不知,他家里,一个比一个派头大的人物儿,怎么样呢,唉,你从京城回来的,你看怎么样啊?”

    “我怎么会知道。”谭以明这时候脸色一沉,道:“没有见过公主府乃至魏国公府一位正经的主人,一直是一个叫彭山的大管家接待的我们。”

    张氏很吃惊,道:“这样大的买卖,你们去洽商,两府的正经主人,你们没有拜见过吗?”

    谭以明的这双脚,热水舒缓过来了,抬到木盆边,自己擦脚,让张氏把鞋袜拿过来,道:“先不与你说了,长辈们都惊动了,我先去问安,还有和我一同进村的人,彭管家和几个随从,我去看看安置得怎么样了。”

    先让长辈们看一眼收拾过的,自己完好无损的摸样,谭以明往外走去。

    准备着的介锡堂还是没有用上,郑焞都不住,他府里的一个管事当然也住不得,谭以观一开始就知道这个道理,让他们在介锡堂往左一套院子,也是映珠塘村的客院,住下了,走到半路,谭以观从客院回来,对上,道:“大哥,彭管事说不用你费心,他们自歇下了。”

    谭以明便和谭以观一起折回来,谭德远何氏,谭守吴氏都在等他。

    谭定那边,就不惊动了,免得把郑焞惊动起来了。

    四位长辈也是和张氏一样的问题。

    谭以明很有一番感慨啊。

    以前,他不会觉得自己那么没有见识,他是长子长孙,受家里重视,谭定也栽培他,早几年,谭定带着谭以明去过苏州吴县的,家具木器的龙头之地,他们去看样式,偷师去的,悄悄去,悄悄回,天下第一府,偷摸着做个看客,这点见识到了京城,就是井底之蛙了。

    建立京城中信堂分号,于谭氏一族,是头等大事了,倾全族之人力物力财力,来做这件事,于公主府来说,就是小事一桩。

    何氏很遗憾,道:“你在京城里,没有听到过公主府和妍妍之间的事?”

    比如鲁阳公主是怎么就青睐上谭慕妍的,京城里,没有一点儿音?

    谭以明摇摇头,把头垂下来。

    若不是顺利进了公主府,若不是彭山带着他们验看房屋土地,经办这事的衙门小吏们对彭山很恭敬,谭以明都要以为是谭定和谭慕妍杜撰了这件事了呢。

    第二天清晨,彭山就到谭定家门口等了,被请了进去,也只肯在门房里坐,还一再说,万万不可打扰了他家公子歇息。

    郑焞冬天多觉,两府里积年的管家们,都知道的。

    谭令驰今日欢快,最早出门的,他每天要自己走路上学,今天上学之前,要去映珠村那些小伙伴家里走一趟,说他如期请客的事,中午,仆人会驾了牛车,去接他和小村里的伙伴们。

    郑焞确实起得晚,起床后,自有一股慵懒散漫儿的劲儿,谭慕妍来看他,盯着他仔细看,道:“你不说出来,我不知道,你说了出来,我怎么觉得你还是一副没有睡够的样子。”

    “我睡好了。”

    在自己府里,这个时辰,郑焞也起了,是觉得骨头懒懒的,打套拳,练一套剑法,也就活动开来了,就笑道:“找你大哥比划比划。”

    谭慕妍这才道:“你府上,有个管家来了,要向你请安呢。”

    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郑焞自去找谭晗了,留话道:“你找个人和他说吧,让他该干嘛干嘛去,不用见我。”

    谭慕妍找了一个胆子大些说话伶俐的仆人,转述了这句话,那彭山,还向传话的仆人行了一礼,才出去。

    谭晗早已经在用功了,他之前说要好好读书,是真的在苦读了,朝乾夕惕,他的书房,一些摊开的书都不用收拾的,日以继夜,就那么与书耗着的。

    郑焞走进来,看起了他的书。

    谭晗带着求教的态度道:“郑公子师承本朝唯一连中三元的大才,应该学识不凡,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请教。”

    郑焞道:“我没有科举出仕的打算,应试文章不大通的。”

    虽是这样说,他是得天独厚的聪慧,读书以明智启慧,他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又生活在权利的中心,领悟又多一层不凡。

    两人便一言一语的讨论起来,渐渐说到科举自开创以来,千余年了,到如今,也有积弊了。

    谭晗笑道:“不是我在你面前,为族兄露个名。就是谭志继谭述白,他没有这样读书的天分,为人处世也有点呆气,但是他自有天赋,精通算学,若科举是考算学的,他现在就可以中个进士了,因此被一方主政,聘去做了幕僚,替他协理钱粮等算计方面的事。”

    郑焞点头道:“自有君主,虽号为君主,然权力实不足,不能不有所分寄,宰相,外戚,太监,名士,后妃,藩镇,奸臣,都是分寄。本朝公署聘请幕宾治事,已经蔚然成风了,多有臣下,将具体事务尽托付于幕宾与胥吏的。”

    本朝的内阁大学士,实则只有五品,也是君之幕宾的意思了。

    两人从书上的学问讨论到实情,前面,谭令驰请的客,一个个小客人,由他们的父母穿戴好,都穿着最好的衣裳,被他们父母一边牵着一边提点着,送到谭定家门口,谭令驰还没有回来的,央了谭诩,先接待他的小客人们。

    谭诩二十的年纪啊,混在一群没有一个超过十岁的男孩儿偶有几个小女孩儿中间,还很混得开,孩子们纷纷叫他大哥哥,他也体贴周到的,安排各种零嘴让他们先吃,各种玩具让他们先玩,等谭令驰带了一车人来,才脱身出来。

    谭定真是超级宠爱孩子的,谭令驰才八岁,前堂正厅就由着他们玩闹去,也当他们是个正经客,摆了两桌席,都做了孩子们喜欢吃的菜肴,他们大人,还避让着他们,来谭晗的屋里吃饭。

    这帮孩子,被这样顾惜着,渐渐玩开了,谭慕妍向郑焞抱怨道:“你听听,吵闹吧,都吵到我们也听见了,一群鸭子聒噪。”

    虽然是这么说,谭慕妍也体谅他们的,道:“这会儿男孩子读书,竟是没有假的,当官还有休沐的,他们每天要上学,除了过年和几个重要的节日是定例不用读书的,每日上学,所以我爹说,令驰一年得找三十个理由来不去上学,也是难为他们小小孩子了。”

    后世都定了假期,没有这样天天上学的,世情不同啊,后世上学已经寻常了,现在不是,莫说书本和笔墨纸砚的价钱和耗用,开销的巨大不是后世可以比拟的,单请先生的束脩就是一家供着,对普通人家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钱财了,你想上五天歇两天的,各家还不答应。

    小孩子高亢而尖利的声音,偶尔传过来,谭晗都受不了,找谭庭栖打架去了。

    郑焞只是托着掌,把谭慕妍盯盯的看着。

    谭慕妍都被看得不好意思,道:“我们下棋吧,我一定没有你下得好,你一定要让我。”

    “好。”

    郑焞一日比一日,在谭慕妍面前展现出柔情,谭慕妍自己都感慨,现在的郑焞和头两回在京城偶遇的郑焞,都要判若两人了,原来得到他这个人的这颗心,他的心,是这样甜蜜。

    谭令驰飞快的过来,经过郑焞谭慕妍叫一声哥哥姐姐,然后忙忙的叫二哥,说麦芽糖的人来了。

    这是门口经过了卖麦芽糖的小贩,用两个竹签子在锅子里搅一坨,孩子们一边含着一边搅着吃,谭令驰要请客,又没钱了,让谭诩给他去付账呢。

    过会儿又有花样了,谭令驰来打搅谭慕妍,道:“姐姐,你给我们一些敷粉和胭脂,还有几块布,我们有用。”

    谭慕妍笑他们,道:“又要过家家扮成亲了?”

    小孩子家,模仿大人过日子以做嬉戏。

    谭令驰摇摇头,扮成亲他们已经玩腻了,道:“我们要扮观音。”

    就是庙会上看来的,现在小孩儿们时兴的玩法。

    谭慕妍也依着他的,让甘香把东西找出来给他。

    然后想起梁祝里,祝英台说,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山伯回道,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谭慕妍把郑焞看入眼中,此情境代入,庙会里的观音都是成年人扮的,观音非男非女,乡里选容颜姣好若女的男子装扮,哪一个比得了郑焞一分,若是郑焞被拉去做了这个,谭慕妍也要说一句,从此不敢看观音!

    郑焞见谭慕妍遥想的摸样,察觉到危险,道:“你想什么呢?”

    谭慕妍的想象被郑焞打断,沉迷之中还带着点不能尽兴的遗憾,温婉的笑了出来,眉角眼梢的笑意久久不散,她的容颜也不差的,清丽秀雅的摸样已臻化境,现在陷入情感中,多了一分媚态,又纯又欲,如兰花待春风,深林含芳馨。

    这会儿他们坐着对弈,没有任何肢体的接触,但是郑焞看见谭慕妍这个样子,爱意滋长牵动情潮的涌动,强烈的腾起了想与她一度春风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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