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实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一家子都在等着谭实劝慰徐氏的结果,真是最怕遇到不要命的。这几天,谭家的女眷们只当不知道这件事,话也不敢和徐氏说。

    “爹,这两个月就叫二弟不要出去了吧。”谭守与谭德远商量。

    之前,就已然如此了,看见徐氏一双空洞的眼睛和满脸荒凉的表情,就什么话都噎回去了。

    自己的媳妇自己看管吧,谭德远点点头,他等会儿就和儿子说,今年的钱不赚了,媳妇儿先哄哄好。

    谭实来了,先跪到何氏面前请罪,何氏是真的生病了,被这件事气病了,吓病了。

    何氏泪水涟涟,她还心疼自己的儿子呢,原配没了,继妻不死不活,外面一个有几分可意的人,又死得那么惨烈,她这个次子,生得多好,摸样不比小儿子差的,又有本事,自己闯出一番事业,怎地就没有一个体贴的人。

    “娘,爹,我与徐氏商量过了,让她出家吧,从此彼此就没有羁绊了。”谭实可没有陪着何氏哭,他站起来,比瘦弱萎缩的母亲高了一个头。

    谭德远立刻反对,道:“怎么可以……”

    出家是什么名声啊,乡里小庙小庵就是娼门,在谭德远的认知里,尼姑是暗娼的另外一个说法而已。

    “爹,是真的出家,入僧录司牒谱,有名刹古庵收留,从此皈依佛祖,生前死后不出山门。”谭实说道。

    谭德远又轻呼一声,道:“这得多少钱。”

    何氏看着谭德远还没有反应。

    谭德远已经心痛上了,道:“你前半生的操劳,尽折了。”

    何氏才接着轻呼,道:“要花这么多的钱?”

    他三个儿子,长子谭守只有守财,没有开拓的能力,幼子谭定能赚吧,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的,有点寅吃卯粮的陋习,常常没钱,好几次周转不开,把田产买来卖去,又借钱,谭实就是稳扎稳打,从来没有闹过亏空。

    尽折?

    出家要这么多钱吗?

    当然。

    出家就不用交税纳粮服徭役了,男人读书取功名,为国为民的大道理不说,就是为了自己,逃避徭役赋税,普通百姓想逃避,朝廷允许吗?所以历代朝廷几次大规模的灭佛,南朝的时候四百八十寺如今剩下多少呢,谭氏,先辈是给佛门画壁画的,没这个生意做了才改行做木工。

    如今朝廷不兴佛道,想遁入空门逃避徭役赋税,避是避不开了,先把一辈子的钱交了再说,所以就有度牒的买卖了,朝廷公开卖度牒,数量极少,还要去僧录司在册的寺庙舍钱,要舍不少,寺庙才会收人,给剃度赐法号,这才完成了出家这件事。

    “徐氏不想在这里,我不能休弃她,又不能让她死在家里,只能用这种方式送她出去了,她也愿意。这样孩子们免遭连累,家里的名声也没有损失。”谭实自己提的出家 ,他既然定了主意,说出来也平静。

    花了这两笔钱,就没有人说闲话了,这件事,没个一万两银子办不下来,谁家舍得给媳妇这么花钱啊。真的送人出家,侍奉佛祖,也是做大功德,这是谭家用钱,给徐氏这辈子下辈子都铺通了门路。

    徐氏啊,她这辈子就这样了,夫妻情分耗尽,子女缘分殆尽,睁眼闭眼都是孩子们的音容笑貌,身心皆痛,无药可医,或许佛法能化解她一两分的痛苦。

    何氏大哭起来了,道:“阿实,你年年风餐露宿,这么多年的辛苦啊,而且,你手里还有祖宗传下来的,要留给子孙后代,庭栖现在也不在这里。”

    财产是要留给子孙后代的,这是祖祖辈辈的思想,谭实现在名下的产业,将来都是谭庭栖的,何氏为大孙子舍不得。

    谭实有这份魄力,道:“娘,没得为了这点东西,耽误庭栖三年,娘你放心吧,我们父子还有这一身在,还会赚回来的。”

    何氏哭得咳嗽,谭守吴氏,一个拍背一个捧茶的照顾着。

    谭实对谭定道:“你得给我向陆大人写封荐书。”

    度牒再贵都不愁卖,还严格管控着。布政使陆天球给郑谭两家做媒,他又不是职业的媒婆,就是以他的名声为郑谭两家的婚姻作保,这就和谭定有私交了,得动用这条关系才能尽快办成这件事,否则,有钱也没处使。

    谭定去书房写信。

    谭实又回家拿他家田地房屋铺子的契书。

    他做事沉稳,一向有多少钱办多少事,真没有借过钱,这一次要先向钱庄借钱,再把产业变卖了还帐。

    谭实当天回到映珠,当天又去余杭。

    谭德远也病了,老辈人,勤俭了一辈子,突然看见次子散尽了钱财,心疼啊,心里受不了,身体就病了。

    田桐朝夕往老宅去问安伺疾,这天刚去就回来了。

    谭慕妍走过来,问祖父母的情况,她没去见病人,不被允许去。

    小吴氏怀着孕,就不需要去照顾何氏。

    谭慕妍还没有被确诊是否有孕,家里人已经按照怀孕的标准照顾她了,少见生人,少见病人,谭德远就是与何氏是夫妻,同吃同住才很有可能过了病气才接着病的。

    “晚照来了。”田桐脱去出门穿的好衣裳,换家常穿的半旧的衣裳,道:“晚照知道了。”

    二房把田产,县里的房子,婺州府的茶叶铺子都拿出去变卖了,这么大的动静,外人就会打探谭实家里出了什么大事,要给徐氏买度牒,要把徐氏送进天竺寺,这两件事就宣扬出去了。

    天竺寺是一座尼众道场,在西湖边上,西傍飞来峰,东临月桂峰,几朝王朝的末期被毁,新的王朝开始,当地的官员就会请旨重建,这是真的讲经说法,修身养性之地,谭家能把徐氏送进去,与她就算善始善终了吧。

    谭慕妍情绪有些低落。

    田桐以为谭慕妍是听多了乡里淫僧妖道的事,没见识过真正的出家人,不知道真正出家人的大德大能,田桐在郡王妃是见识过的,因此笑着与她道:“真正的出家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学识气度不凡的,而且往往兼修医术,是半个医家,徐氏的身体,还有她的心情,或许可以在得道高僧手里治好呢。”

    “娘,我想出去走走,看看甘香,去看看她过得怎么样。”谭慕妍欢快的说道。

    “把菖蒲带上,套牛车去不要坐马车。”

    田桐交代了几句,也放谭慕妍出去了。

    甘香的夫家,距离映珠十里路,沿途两旁,都是田地,现在气候回暖,到了一年中最繁忙的季节了,水稻蔬菜要种,茶叶要摘,桑树要养,这个季节,还是杂草疯长的季节,就除草这件事,就可以忙死了,家里的孩子,别的活儿不会干,拔草会吧,大孩子带着小孩子,清贫之家,能走路的,老人小孩,没有一个人可以偷懒的。

    有别于映珠村这样的居住环境,更多的乡里人家,不过几户十几户人家,在田地边搭了房子居住,茅草屋,泥石屋比比皆是,甘香夫家,还是有几间瓦房的,用竹子扎了篱笆围了院子,新孵出来的小鸡小鸭在院子里嬉戏晒太阳。

    甘香穿了她一件旧衣迎出来,进门就是鸡屎味猪粪牛粪的味道,这还是好味道,说明这家有吃的,养得起这么多的牲口,一个拘谨的,半大的姑娘站在泥石屋的厨房门口。

    “这是我小姑。”甘香向谭慕妍说明她的身份,走过去几步,让她烧一壶开水来,就和谭慕妍一起进屋了。

    门的帘子赶快放下来,鸡鸭到处走,所到之处都是粪便。

    里面的房屋区域没有细分,没有做隔断,谭慕妍一进,就进了甘香的卧室了,床可以看见,她丈夫在映珠的作坊里做工,作坊的活儿,从去年夏天开始,就没有不忙的时候,她丈夫很多天不回来了,她把两个人可以睡的一条大被褥收起来,换了条小被褥整齐的叠着。屋子另外一边,放了一架织布机,这是甘香的嫁妆。她出嫁,谭家给她置办了过日子的用具,这一架织机,是她自己置办的,用多年的积蓄买下来。

    真是买着了。

    甘香笑着与谭慕妍说,她的这架织机可以织出尤墩布,就是做灯笼可以做夏袜的那个布,根本不够卖啊,很多老式的织机还做不了,她这个织机是新式的,能织,她天天做这个,现在尤墩布供不应求,价格炒得很高,她织出一匹,抵四五亩地一年的出息,不过,这是一笔块钱,也就今年上半年这么大赚,等今年的蚕丝棉絮养出来了都涌进来,年底价格就回稳了,男耕女织,女子的力气本不如男,种地的好手都是男人,只有在织布这件事情上,可以拼过男人。

    甘香有这个织机在,田里的活,家里的琐事都不用她来做,她只要织布就好了。

    谭慕妍看过丝线,尤墩布的丝线极细极密,要织出一匹来,很费功夫了,眼睛手脚都要用起来,天天睁开眼睛到闭眼睡觉之前都在干活,而且重复着动作,那种枯燥乏味的辛劳,谭慕妍是体会过的,她曾想,她对流产的这种事情接受度良好,不说这辈子做女人的辛苦了,就是她在做王莲莲的时候,身边的工友天天工作,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累到流产,也见过的。

    “甘香。”谭慕妍坐下来,招手让甘香附耳过来,轻声道:“你怀孕了吗?”

    甘香腊月十八出嫁,现在已经两个月出头了,如果新婚夜就有了,可以感知到了。

    甘香笑得摇摇头。

    谭慕妍锲而不舍的追问,道:“怎么能没有呢,过年的时候,吃得饱天又冷,没有事情做,你们……”

    甘香脸都红成什么样子了,可见那几天,她们夫妻做了不少。

    “姑娘,我小日子刚过。”甘香不得不解释一句,打消谭慕妍对她怀孕的期待。

    “真好啊!”

    谭慕妍由衷的羡慕。只需要享受不需要负责,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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