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焞在代国公府门前等候,先恭顺的扶母亲上马车,再贴心的搀谭慕妍上马车。

    郑焞坐下来,谭慕妍就靠了过来,郑焞自然的顺手揽着了,道:“累了?”

    谭慕妍轻轻摇摇头,她在公主府,每天也要一次走小半个时辰锻炼身体,她身体不累,是心情,在葬礼那种哀伤环境中,有些伤感,还有……谭慕妍靠在郑焞身上,道:“我见到了邓家的姑娘。”

    “……”

    郑焞没有说话。

    谭慕妍继续发酸的道:“邓家,这样好的人家,邓家姑娘的摸样气质都不俗,你没有遇到我,还有更好的姑娘和你在一起。”

    “你可不要说这个话了,姑娘家的名声要紧。”郑焞不来哄她,还正经的训她,道:“邓家的姑娘已经定亲了,定了宁远伯李家,宁远伯的孙子。”

    谭慕妍把宁远伯这个爵位拉出来捋一捋,她嫁入郑家,当朝有哪些显贵之家,哪些公侯伯府权爵之家,哪些在京城,哪些不在京城,哪些有实权哪些没有实权,大概了解过。

    比如靖远伯王家,因为挣到爵位的当家主人去世,后嗣年幼,就没有实权,不在京城。

    宁远伯李家,辽东人士,也是几代人几十年驻守在东北,整个王朝的最东北端,其长子是一员猛将良将,和邓芄儿婚配的是长子的儿子,李家最优秀的第三代,年纪应该和邓芄儿差不多,人在辽东,就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所以邓姑娘出孝以后要嫁去边城了,和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男子生活在一起,在乌泱泱的一大家子里,从孙子媳妇做起。”

    宁远伯是第一代,宁远伯自己有六十多岁了,光儿子就七八个,好几个儿子已经战死病死了,孙子不知道几个,总之是很多了,李家是当地的大族,好像还不是汉人,是当地的朝鲜族。不说丈夫怎么样了,嫁人,嫁丈夫也是看地域,夫家在北方,距离京城还有一千七八百里路了,库库和屯距离京城也就一千里路。

    如今整个王朝的经济中心,已经转到南边了。南边的中心,苏州府、松江府、常州府、镇江府、应天府、杭州府、嘉兴府、湖州府,以及太仓州,是核心地带,他们雅溪所在的婺州府,挨着排不上号。

    世人重故土,故土难离,经济发达繁荣的故土就更加难离了,所以南边的人,很多人读书就为了提提身份,并不想做事和辛苦,北方不想来,京城都不乐意去,觉得京城,冬天太冷,风沙太大,气候干燥等等诸多的不好,再往北两千里路是什么地方哦,姑娘嫁过去,与出塞和亲差不多了。

    辽东那个地方,这几年局势非常紧张,建州女真部落改革军制以后崛起,海外本来处于战国时代的倭国,也统一在了幕府之下,对辽东虎视眈眈,邓家的姑娘,这一嫁,就嫁到前线去了。

    同为姑娘,同是女人,谭慕妍紧紧的挨着郑焞,道:“怎么嫁得这么远,以后回娘家也不方便。”

    谭慕妍的娘家距离京城还多一千里地,两千七八百里路,但是南边经济发达,官道修得好,路好走,还有一条运河连通南北,气候温暖,终年没有大降雪大冰冻。从辽东到京城的一千七八百里路啊,饶一饶,实际走起来就过两千里了,冬天雪下得埋到大腿,冰雪世界,一年冰封四五个月。

    “你想回娘家了?”

    郑焞故意把话题岔开。

    婚姻,是两个家族的事情,又因为两个家族在朝廷在中央在地方的关系,要相互联合和制约,甚至是监视,才有这样的婚姻。

    就像郑家上一代的,他的嫡亲姑姑,和前朝皇族宁义郡王的婚姻,就是如此,必要的时候,女儿拿出来笼络,也借此安插势力进去。

    在这样的婚姻里,女人就是一盘棋局上的一颗棋子而已。

    他是儿子,是男人,他可以像长辈们乞求,他可以承诺未来立下一番事业,为家族做出贡献来换取自己的婚姻自由,女儿,养个女儿如何得益,她最大的益处,就是通过她的婚姻来换取了,家族悉心养育十几年,该用到的时候,也没有拒绝的权利,因为这是孝道恩义。他姐姐郑荧荧的婚姻也是这样议出来了,现在拖着,不是说要谢家入赘,而是要在必要的时候,把郑荧荧这颗棋子掷出去。

    “你娘家有件大喜事了哦。”郑焞笑道:“大舅哥中举了。”

    谭慕妍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大笑道:“真的。”

    郑焞笑容浅淡,道:“江南四省的举人名单都六百里加急送到了京城,大哥中了,就是名次不太靠前,五十二。”

    谭晗中举的消息,老家雅溪那边应该知道了,长云镇里的谭定田桐还不知道,官府传递消息最快了,举人名单用六百里加急传上来,八百里加急,是国之大战,传递军情才用上的。

    谭慕妍一拍大腿,拍到郑焞的大腿,笑道:“中了就是中了,考举人又不是考进士,分了进士和同进士……哦,同进士一点儿不差,人中龙凤,凤毛麟角,中举最难了,我们浙江每一届都有大几千,近万人在考,每次不到一百人的名额,半数以上被杭州府,嘉兴府,湖州府取了,我们婺州府考出来一个,也很了不起了,我大哥了不起啊,他才二十一岁,真是年少英才!”

    谭慕妍在高度兴奋以后,打了一个哈欠,懊恼的道:“我今天精神短了回不了娘家,让王金去给父母和大嫂报信吧,他们嘴上说着随缘考随缘考,心里天天惦记着这件事情,中或不中,知道了结果,也心安了。”

    到了公主府,马车解了马匹,人抬起车厢过门槛,人力牵着车厢到达扶晖院门口,郑焞把睡着的谭慕妍抱出来。

    嘴上说父母和大嫂惦记着,她又何尝不是,有了结果,人就安心的睡着了。

    王金跪在了谭定田桐面前报喜。

    田桐念了一声佛,双手合十,仰头望天,在心里向郡王妃祷告。

    转头,看到谭定热泪盈眶,田桐让屋里的下人都去大少奶奶吕拂青那边,向她道喜和领赏钱,田桐蹲到谭定身边,双膝跪下把脸埋在谭定的双腿上,那些感激的话不必说出口,田桐的泪,洇湿了谭定的长袍。

    谭定胸臆澎湃。

    谭晗,是他启蒙的,读书十几年,也没有拜过什么名师,是在谭定的教导和敦促下,考中了秀才,两年后,年纪轻轻的,又中了举人。

    谭晗是谭定教出来的。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谭定自身,若不是残疾所限,他也是有这个才能的,能考出来,进入仕途,有望立在庙堂,成为国之栋梁。

    谭定真的把谭晗当做自己的儿子,父辈曾经为之奋斗的目标,由其子达成,父继子承,谭定的自身也达到了一种圆满。

    十月二十,谭晗回到了京城,回到了长云镇,比他预计的,晚了半个多月。

    考试过后,不说中不中,他就想立刻启程返京,但是不能够,不中还能快些回来,中了,有许多推脱不去的应酬,比如中举的举人要参加鹿鸣宴;雅溪映珠本朝立国以后就没有出过举人,谭德远要摆流水席庆贺,要立举人牌坊在村口;谭晗得过林举人,吕家父子的指点,要亲去致谢,这样就过了半个月,这还是他说出口,要参加明年的春闱,如今还要一心读书,许多应酬,都推了。

    田桐欣慰不已,道:“晗儿,你明天去郑家,要拜谢驸马。”

    谭晗成婚的时候,郑家送了贺礼,送给吕拂青一套贵重的头面,送给谭晗的,就是几个当时在考虑去浙江做主持秋闱的考官,他们的文章,奏折和政治主张等等,他们的情况。近万人的大考,多少人才,才华在伯仲之间,文章又是非常主观的事情,取不取,看文章能不能写得投了主考官的缘法很重要。

    为什么杭州府,嘉兴府,湖州府出举人最多?因为他们科举出头的最多,当官的多,在朝廷有耳目,资源就最多,又排挤八府一州的其他地域的人才,才能三府占住浙江十一府一半以上的举人名额。

    上层都是抱拳团结在一起的,下面的人要顶出头多不容易。送给吕拂青的头面,有钱,就可以叫下人去采办了,那一匣子的主考官文章,奏折的抄本,郑可贤也要留心用意的费一番功夫,才能收集出来,送给谭晗。

    “青弟,明天你也京城去,四叔和我们一起来了。”

    谭晗在和吕拂青说话。

    吕拂青红着脸笑。

    吕拂青的四叔吕澈是上一届的举人,要参加明年的春闱。吕都事之前在京城的住宅,是吕家早早买下来的,今天吕澈住进去了,吕拂青回去,也是回娘家,回到自己少女时代住过的地方。

    谭定与田桐看着儿子儿媳笑笑。

    谭晗吕拂青一对夫妻也是自有他们的相处之道。吕拂青称呼谭晗,大哥;谭晗称呼吕拂青,青弟。名为夫妻,情状似兄妹兄弟,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和谭晗做兄弟,谭晗是肝胆相照,比如谭庭栖,谭晗时时顾念着他,把他的妻子,程氏,长子谭葳,长女谭依姗,次子,今年三月生的,还没有取名字,他的妻儿四人带上京城了。

    一路关照着她们,才上来得那么晚。

    夕阳中,谭庭栖穿着百户的官服驰马回来,和谭晗不用说什么感谢的话,反重重的捶了他一下,叫一声好兄弟,就去看他的妻儿了。

    程氏含蓄的抱着次子站在一旁。

    女儿谭依姗四岁,不大记事,半年多没有看见父亲,心里知道眼前这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是父亲,真是太高大魁梧了,又穿着鲜亮的官服,害羞认生,拉着哥哥的手,躲到哥哥背后去了。

    谭葳虚岁八岁,读了两年书已经很知道父父子子的道理,家家户户的营生,父亲上京城入京营,是为他们家挣前程的,他极懂事,小小的人儿要跪下给父亲磕头。

    谭庭栖一臂把谭葳捞起来,另外一只手抱住后面的谭依姗,把一对儿女双手举上去,抱得把自己都高出去很多。

    两个孩子不怕高,还抱在一起咯咯咯的笑。

    谭定慈爱得看着晚辈孙辈们,和谭晗谭庭栖道:“我们在京城鸣玉坊给你们租了两套相连的小小的宅子,你们两个小家,明天就搬过去吧。”

    谭庭栖放下儿子女儿,对谭定深深一鞠。送徐氏出家,谭家二房还欠着债呢,程氏和夫家一条心,把她的嫁妆都拿出来了,补二房的亏空,所以他们一家在京城生活,还要仰赖谭定出银子安置。

    谭晗吕拂青上前来,正要表明他们愿承欢父母膝下之心,谭定摆摆手,道:“你们住在那边,离公主府就八|九里路了,你们有空多去看看妍妍。”

    谭定的头上吊着两只靴子,一只是谭晗是否中举,一只是谭慕妍是否平安生产,生男生女倒是无所谓,如今一只落下来接住了,一只还高高的挂着,越挂越高,风中飘摇。

    谭慕妍实打实,怀孕九个月了,说是十月怀胎,实际上九个月出头,产妇们就陆陆续续的生下孩子了,到怀到这个时候出生,已经不是早产,是足月的孩子了,也不知道女儿是要哪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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