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栎和郑炘从皇太孙的端本宫到鲁阳公主的凤寰宫,一路疾行。

    对面,一个太监带着两个内侍趋步而来,远看到赵栎和郑炘,跑起来,在两人面前跪下,喘息道:“殿下,国公爷,哥儿已经找到了,平安无事。”

    赵栎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适才他们在端本宫议事,郑焞提前走了。他们结束才知道,是阿羔不见了。

    郑炘抬手让人起来,道:“你们快去端本宫禀告。”皇太孙知道这个事情也着急着呢。

    太监和两个内侍站起来先避到一边,等赵栎和郑炘先过。

    赵栎和郑炘到了端本宫,只见承当戍卫宫门之责的宫人站着,过了宫门往东侧殿走,所有人都跪下了,不能进内殿服侍的人在廊下跪着,能进内殿伺候的人在廊上跪着。

    殿中谭慕妍靠在郑焞身上抽泣。

    谭慕妍先前急哭了,这会儿已经没有掉泪了,小孩子这样的调皮,谭慕妍现在气得想打他了,让他长点记性才好,但是看见他矮矮墩墩还没有三尺高的小孩样儿,又打不下手,只能越发夸张的哭泣,好让孩子知道他错了。

    阿羔高高地仰着头站在郑焞和谭慕妍前面,他是不知道他闹了多大的一处,只是听着谭慕妍哭,他被感染着,呜呜嗯嗯的也要哭了,人一步一步的迈过来,要扑在郑焞的脚上哭。

    “你站着!”

    郑焞微弯着身,一只手压着阿羔的头,不许他过来。

    他得站着,罚站。

    “你是不是故意尿床的?”

    郑焞绷着脸问他,这件事情从哪里开始追究呢,就从他尿床,把伺候他的人,一个个的指使起来开始。

    阿羔仗着自己还不会说话,完全没听见似的,被郑焞压住头走不过来了,还朝谭慕妍委屈的嗯两声,谭慕妍别过脸去,不理他。

    这时候跪在门口的家令进来说,乐陵郡王和国公爷要走过来了。

    谭慕妍立即止住泣声,郑焞先顿一下,和谭慕妍轻声道:“你先往后面去,孩子我来教。”

    谭慕妍点点头,家令自觉的扶着谭慕妍避出去。

    郑焞就去拎阿盖,把他提起来,放到殿中靠墙的一张黄花梨圆腿云头牙板直枨带屉长案上,这张长案高,比阿羔的身高还高,他站在这里就只能乖乖的站住,不能乱动。

    阿羔乌溜溜的眼珠儿看见自己站这么高下不去,张张手啊啊啊的叫,让郑焞把他抱下去。

    郑焞双手插腰不理他。

    这张长案还挺窄的,阿羔被堵在这一处又高又窄的地方有点害怕,扁扁嘴,泪水汪汪起来。

    郑焞也看出孩子的情绪了,道:“是怕了吧?刚才在柜子里躲着,又小又黑怎么不怕?你还爬椅子爬桌子了,胆大得很。”

    赵栎和郑炘已经走过来了,看到这一父一子就在墙边对持。

    阿羔知道这两个人是‘伯伯’,他不会说话也知道这两位是能帮他的人,朝他们展手,啊啊啊的唤他们。

    刚才赵栎和郑炘在门口滞留一会儿,把阿羔‘不见’这个事情问清楚了。

    阿羔每日有极为规律的作息,何时睡何时吃,甚至何时拉何时撒,都有定时,但是今天,他该撒的时候没有撒过,睡觉了,睡到一半撒了大大的一泡,自己也捂得哭醒过来。伺候他的人,一拨给他收拾被褥擦洗摇床,一拨把他抱到另一处的小暖阁里换衣裳,阿羔很事多,一会儿扣着衣裳上的图纹不肯穿,这是他不喜欢的意思,伺候着他的人,就分出去一个,再找别的衣裳来;他又抓着一个人的衣襟哭闹,这是小孩子奶瘾犯了,要立马吃上这一口。

    奶娘许氏进宫后,主要守着小主子的晚上,白日允许她好好的的休息休息,那会儿正好不在,就又分出去一个人,去请许氏来,再分出去一个,先端杯水来哄他喝,人越来越少,阿羔就趁着人不留神,溜下床榻,先躲藏进柜子里。

    剩下的在暖阁里的两人,一转眼的功夫找不到他这个小人,吓得腿软直哭。

    安歇着的谭慕妍被请过来,来小小那处暖阁喊过的,他就躲在柜子被褥里的两层夹缝中,不应声。

    阖宫的人,由内向外,一处处的找他喊他,他听着人声少了,才爬出柜子,上面大衣裳没有穿,下面穿着开裆裤,也不怕冷,穿得少了,他行动还更加灵活一些,哒哒哒的向暖阁旁边的次间跑去,撅着屁股爬了黄花梨嵌紫檀龙纹的交椅,再爬上黄花梨嵌紫檀龙纹霸王枨方桌,抓放在桌子上清供的菓子吃,吃了半块,各处人来来回回的找他,就看见他了,立刻把他抱住。

    他两边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偷吃的小老鼠。

    可不就是偷吃。

    他就是为了吃,才整了这么一处。

    赵栎好笑,道:“他也大了,知道什么是‘好吃’。”

    现在给阿羔的食物,对正常人来说,都是不好吃的东西,忌一切煎炒,不用各种腌制,用炖煮蒸,都弄得熟烂熟烂喂他,就是吃食物的本味,盐也不给他放,没有滋味。

    郑炘板着脸沉默,小孩子脾胃弱就是这样养的,等他长大到三岁,才能渐渐的吃和大人一样的饭食,蚨子就是这样养的,三年里都乖乖的,给什么吃什么,没有这样鬼精鬼精的。

    不是蚨子有多笨,而是阿羔,太聪明了。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显露出如此的聪慧,是好事吗?

    寿高则多辱,情深而不盛,慧极则早夭。

    太过聪慧,还没有明白,是非对错,进退吉凶的道理,还没有自保的能力,有的是人,想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毁了他。害了他的性命,让他不见了,就永远消失,或者捧着他,捧杀他,让他随着岁月,殁于平庸。

    郑焞也是和郑炘一样的担忧,他之前以为阿羔话也还不会说,所思所想有限,如今他展现出来的,对外物强烈的好奇和探索的欲望,在他这样年幼的时候,是很危险的。

    看他现在,在干什么?爹爹不抱他下来,伯伯不抱他下来,他也不求了,知道转过身去,撅着屁股蹲下来,先双脚垂下桌子,这样慢慢的滑下去,他就是这样滑下床榻的,摔在地上也不疼。

    床榻矮,这桌子高,他对高矮没有足够的认知,就由着他摔一个?

    郑炘是铁了心不管;赵栎心软了,已经准备接着他了;郑焞狠心到一半,最后在阿羔下落的时候,提住他的后领,把他放在地上。

    阿羔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啊啊啊的向郑焞的脚上扑。

    这会儿郑焞没有拦他。

    阿羔抱住郑焞的脚,像幼兽一样的蹭着,小手手把爹爹的腿环得紧紧的。

    郑焞像妥协一般的,把阿羔抱起来,阿羔立刻环住郑焞的脖子,小身子和郑焞紧紧贴贴,父子相亲的摸样。

    赵栎都以为郑焞不追究了呢,道:“好在虚惊一场,太爷爷知道了吗?”

    “母亲和父亲也在,已经遣人去说了。”

    说这件事情的原委,还有请鲁阳公主和郑可贤先不要回来见孙儿,这次他要好好教训一下孩子,等会儿阿羔真的哭闹起来,他们听了看了也心疼。

    怎么教训呢?

    郑焞早就想好了,也吩咐下去了。

    就用阿羔贪嘴的这件事情对付他。

    阿安端了一只盖碗过来。

    郑焞示意阿安放到次间的黄花梨嵌紫檀龙纹霸王枨方桌,又和他道:“你去和少夫人说清楚,让她别心疼孩子。”

    “是。”阿安抬头刻意用细气的声音道:“太孙妃和郡王妃正过来呢。”

    拦住了鲁阳公主和郑可贤,没有拦下太孙妃的关切,郑焞抱着阿羔往外走,去迎太孙妃。

    太孙妃还在轿撵上,就对着阿羔慈爱的笑着,近身说起话来,也是一个寻常的长辈,道:“哎呀呀,我们这么大一个宝贝,怎么就‘不见’了呢,哥儿,可吓着我了……”

    说着伸手要抱过阿羔,阿羔这会儿正要黏着郑焞,往郑焞怀里一躲,不过他也没有排斥太孙妃的意思,转出脸来朝太孙妃咯咯咯的笑。

    太孙妃更加怜爱他,就冷脸道:“都是哥儿身边的人不尽心,要重重责罚……”

    郑焞在太孙妃话音未尽的时候,就点头道:“我已经处置过了。”他一回来,就把一圈人处置过了,不同程度的罚了她们年节上的赏钱,还有一些责打先记着,若下次再有这样的事,立即双倍打罚。

    这对宫人来说,已是宽宥了,毕竟,待会儿她们小主子还要受罚呢,她们只是痛失部分身外之物,已经是从轻发落了。

    太孙妃看着郑焞倒是好笑,他娶回来的谭氏,小门小户的果然不顶事,屋里的事还要男人回来处置。

    张珂想到谭慕妍是真的关心她,她这一趟来还主要是看谭慕妍,道:“谭氏怎么样?没有惊着吧?”

    谭慕妍平日也不给自己营造强悍刚硬的形象,她的家世不匹配,强势反而会被解读成颟顸,横冲直撞的,失了女子温婉恭谦的品行。郑焞也不愿意谭慕妍锋芒毕露,毕竟他自己也是掩藏着部分性情的,低声道:“请太医来看着,今日就在宫里留宿吧。”

    太孙妃轻轻拍打了一下阿羔,无奈的笑道:“小孩子不懂事,还能怎么样呢,以后多用几个人,看紧些,我们先过去了,免得谭氏还要接出来。”

    郑焞抱着阿羔,送太孙妃和张珂到东侧殿后殿,谭慕妍果然出来了,她粉黛未施,人本来有些浮肿,哭过一次,形容就有些憔悴了,没有什么精气。

    张珂先过去搀住谭慕妍。

    阿羔啊啊啊的叫着谭慕妍。

    谭慕妍看也不看他。

    太孙妃疼惜的道:“养孩子就是这样,他们是层出不穷的,变着花样的胡闹,我们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赵栎欠身道:“母妃是说我吗?我已经知错了。”

    太孙妃点点赵栎,道:“倒不是说你,你倒自个儿乖觉的出来了。年节里各家诰命进宫,我又听多了各家的混账事,一时感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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