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定,一个腿有残疾之人,为了自己的上进,为了给妻儿们提供优渥的生活,在外谋求生计已经很不容易了,有谭瘸子之称,前期说是疲于奔命,赔笑脸贴冷脸也不为过,家里的事情就要田桐多担待了,这是夫妻应有之义,所以对于谭诩的教养,田桐觉得她是要承担这份责任的。

    谭诩眼盲的时候走不出家宅,就是田桐日日带在身边。田桐自知她隐瞒亏欠谭定太多,只能用余生弥补一二,所以对待谭定收养下来的谭诩,是尽心尽责,那过去的十几年,投注在谭诩身上的精力,真是比自己一双的亲身儿女还多。

    结果谭诩就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除了这一次放着仕途经济的正道不走,想要去太常寺做乐工;还有谭诩一直陷入的与沈箐和宋惊羽的情感纠葛。

    对于音律曲乐的沉迷和对于风月情场的领悟,从才情和性情,田桐觉得谭诩是在她的影响之下才变成这个样子,也不能说这是田桐的过分自责,事实上,田桐的一言一行,她的才华她的情感,在潜移默化之下给谭诩造成了不可磨灭的,深远的影响。

    谭定轻抚田桐的发顶安慰她。作为一个儿子,若赋予儿子顶立门户,传宗接代的冀望,谭诩确实是长得歪掉了,但是这绝不能说是田桐的过错。

    谭定的二嫂徐氏,她的三个孩子,尽数夭折了。可见带孩子是一件多么需要操心的事情,田桐能把病弱残缺的谭诩养大了,就已经尽了这段母子缘分中她作为母亲的本分了,其他的,对儿女的种种指望,指望他们得到如何如何的成就,指望他们和谁家的孩子那么的有出息,那般种种,就是把自己的指望,加诸在他人身上了。

    谭定轻道:“晗儿是晗儿,诩儿是诩儿,他们兄弟和睦,你这样说倒是显得他们生分了。”

    “他们兄弟是好的,只是我这个母亲做得不称职,性情乖张,行事妖冶,心也是偏的,如今诩儿要做什么我是在他面前没脸说话了……”

    还是去年的那场意外留下的心结,田桐自知她是没有资格管教谭诩了,在谭诩面前一句重话也没有,反而把自己憋出了这一场病。

    谭慕妍在外间听着里间没有动静了,牵着谭诩的手进来。

    田桐面有泪渍,背过身去。

    谭慕妍和谭诩双双跪坐在床榻下,谭慕妍笑道:“南郭先生就是应征做齐王的乐工,人家滥竽充数都敢去,二哥是有真才实学,还不能吗?”

    “你们是干净人家的孩子不知道世间污秽之处是何等的污秽。”田桐这就是提及她早年的经历了,背着身红着眼道:“清白人家的孩子,恪守本分的安守在家中还要被人强占强卖了去,诩儿是高洁纯良,可是拦不住有人要臆想诩儿的轻浮,不然欺世盗名之辈何其多,为什么拿南郭做例?就是欺他是一个乐工。”

    谭诩眼中的神采暗淡下去了,他秉性温良柔顺,如果田桐执意不允许,那他可以禁锢自己,把自己束缚在一方小小的天地中,回到他曾经的那个习惯的世界。

    谭慕妍经历过污秽,不过这一世身份的转换给她带来了自信,她依然笑道,道:“娘,我看过一则话本,里面的女儿遭到了她父亲的抛弃,与母亲无依无靠到了无米下锅的地步,还好呢那个女儿会唱歌,还会自己填词作曲,就去卖唱了。本来毫不关心妹妹的,同父异母的哥哥就去砸场子,去辱骂妹妹说‘我们是来消遣的,你是来做什么的’。妹妹说‘我比你们高贵,我是来赚钱的’。”

    谭慕妍说到‘卖唱’两个字的时候,谭诩就有阻止谭慕妍的举动了。

    田桐曾经也落到过那步田地,时至今日,那不过几日的卖唱生涯还是田桐一辈子的污点,不仅是她自己,田桐知道她的儿女在议亲过程中都有被她的出身拖累,现在儿女们要被人指摘,她的出身太过卑下就会被拿出来说道,而今说起来原来女儿是那么想她的,田桐心里暖暖的,脸转回来绷着道:“是什么话本你交出来我撕碎了,看的什么歪话都拿出来说。”

    谭慕妍一点也不怕母亲的冷脸,歪着头道:“可惜太常寺不招女乐工,不然我和二哥一同去应征,以我的品貌和技艺,应该能选中吧?这样我和二哥同进同出也有个照应。”

    “真是看了不少的歪书,说得越发不着边际了,赫晞也不管束你?我……”谭定是有些真生气了,因为谭慕妍太过口没遮拦了,太常寺,掌管国家礼器的地方,怎么会招女乐工,从南郭先生开始,就只招男乐工。

    男人,还能做个乐工。

    女人,只能做个妓女,无论在何种场合,以何种名目加以掩盖,最后都会沦落到妓女的本质。

    这是女性在当下不可改变的命运。

    田桐接过谭定的话头,疾言厉色起来了,道:“你要做什么?阿羔那三个孩子还不够你忙的?顾全住他们是你唯一的事,可不能有半点马虎……是了,如今公主和驸马不在,女婿也不在,你别没个约束只顾自己高乐,现在三伏天气呢,可得仔细些。”

    不吉利的话田桐就不说了,总之谭慕妍做了母亲,就要把精力投注在孩子们身上,这辈子都得为孩子们操心和奉献。田桐就是这么做的,不只是谭晗,其他的三个孩子,如果面临了绝境和死地,田桐也会挡在他们面前牺牲自己的。

    “赫晞回来了。”

    谭慕妍现在正是母爱泛滥的时候,也愿意接受这样的教导,不过孩子们不是她一个人的,父亲也要承当养育之责。

    “是昨晚和武安侯一起回来的?”

    上位者至高至贵,也至凶至险,很多时候都是行踪成迷,外人还真不知道现在郑焞身在京城,依旧住在公主府里,谭定现在有事要与郑焞相商,事情若要办就不能拖了。

    谭慕妍点点头,正色起来了,道:“爹娘你们说的话我在外间听见了。大哥有了二甲进士的出身,你们做父母不偏私想要二哥也像大哥一样前程似锦,二哥应该是做不到了,纵是二哥才华洋溢惊才绝艳,谭家再中一个二甲进士,难矣!”

    现在的这些话是谭慕妍在郑焞的述说后再加工一番而成的,谭慕妍道:“文臣武将,楚河汉界泾渭分明,谭家是郑家的姻亲以科举晋升的这条路就难走了。普通的读书人会觉得,谭家既然有这层姻亲关系求个官还不容易,却非要与他们那些读书几十年的寒窗学子争位,上面的人也不愿看见郑家以谭家为媒介混乱了界限。大哥能中二甲进士,是大哥在我们与郑家结亲之前,已经苦学十几年,在那一年的冬天,又是杀匪有功,为百姓除害,大哥的壮行义举应该得到褒奖,所以仕途上就不曾为难过他,大哥之后,这一代里,我们谭家再难中一个二甲进士。”

    这不是说谭家的人不能做官了,而是说谭家不要与普天之下寒门的学子争利。

    所以郑焞把谭庭栖要走了,也接管了谭令驰的教养。

    有郑家的关系在,谭家的子弟可以直取圣心,只要献上忠诚得到皇上足够的信任就可以做官出仕。

    无须拘泥于科举这样一条路,那本来就只是帝王收揽和控制天下人心的一种手段而已,只是一条路而已,而且在这条路上已经派系林立,未必是一条正途。

    谭诩脸红起来,他是真的窘迫了道:“妹妹说得二甲进士于我就像探囊取物一般的容易,真是惭愧惭愧。我在读书上的悟性比大哥逊色不少,性情也是自由散漫,四书五经先学个二十年吧,再去考试,我应该能中个秀才吧,再举人与进士,就看天意了,若天不佑我,我这一生就在这条路上空耗了,我这一生的欢愉呢……我只想做我自己喜欢的事,不想耗费我这一生的光阴去苦读那么多的书。”

    谭诩没有他说的那样的平庸和懒散,他还是自谦了,但是他的选择还是遵从了自己的本心,他在做自己喜欢的事,他过一天就是一天的欢愉。

    既然摆在谭诩面前的是这样的阻力,谭定和田桐也没有话说了。

    那就还有谭定要与郑焞说的事情,谭定让谭慕妍随他去书房,谭定铺纸,谭慕妍研磨,谭定让谭慕妍给郑焞带几句话。

    是关于武陵郡王府督造的问题,也与谭慕妍息息相关,谭慕妍就直接看谭定书写了。

    武陵郡王府日夜不停的营造,现在三伏的天气,还是一刻也不停歇,骄阳似火啊,烈日炎炎之下工匠们无处躲藏,每天都有人中暑倒下的,中暑以现在的医疗条件,病死个人都是寻常事。

    督造的人,乐陵郡王赵栎,他出身高贵或许是不知道下情,或许是知道的,只是上位者驱匠人如驱奴畜,热死几个人就是寻常事,武陵郡王府尽快完工才是要紧事,谭定,如太孙妃所言的,世代工匠的出身就有些不忍心,就建议这段三伏天的一个月内,在一天中最热的两个时辰里,能停工歇一歇。

    这样的建议,谭定也只是仗着是郑焞的岳父,才能这样想,而能直接提出这项建议的,能与乐陵郡王商议的,也只能是郑焞本人,武陵郡王府的主人。

    谭定把信交给谭慕妍,道:“武陵郡王正位之事也是要紧,为父身在局中只看得见一隅,看不了长远,若这事有稍微的不妥当,就当我没有说过,把这信烧了。”

    谭慕妍默默接下信笺,没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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